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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水疗

2023-04-01 08:38 作者:末路江郎  | 我要投稿


水疗

因为这次的地铁事件,张量向队里申请了三天的休假,王队了解他的脾气,直接给张量批了十四天的假,让他好好休息,但张量的后续操作却不会如他所愿。没人能完全把握另一个人的秉性,有如飞鸟与走兽不相为伍,此乃天数。

地铁事件后第二日上午,王队将车停在一家早餐摊前卖煎饼,当他哼着口哨、拎着豆浆煎饼回到车上,将早餐放在手套箱上,发动引擎,开出二百米后,猛然发觉张量正坐在副驾驶。

“靠!”王队险些松开离合,“神出鬼没,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即便如此,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面。

张量此时仍是缩小状态,他穿着一套迷你大衣,戴着迷你宽檐帽,毫不客气地掰下露在袋子外面的小半截煎饼边吃边说,“这样不行,王队,吊儿郎当的,如果我是鹰科的人,你早就死了。”

“你可拉倒吧,”王队无心和他开玩笑,“我给你争取了十四天假,你不好好休息,跑我这来干嘛?针对鹰科的计划因为这次地铁事件推迟了,枭科这次出了大风头,此时杀他们的人不利于后续计划的实施,你放心休养好了……”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张量没好气地打断了他。

“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王队感到莫名其妙,“我知道你被抢了功劳,媒体报导的都是枭科,但无论如何,确实是枭科的人救了你,这一点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这句话戳到了张量的痛处,他咽下口中的煎饼,反思起自己的行为,良久,他挤出一句话,“我要杀刘雷夫。”

王队一个急刹,后座上正打盹的蕾莉被晃到了底板上,痛叫一声。

“我说,张量,你今天是怎么了?”王队将车停稳,扭头看向张量,“昨天让你去见刘雷夫,不是让你去杀他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不管他是谁,我就是要杀他。”张量固执地说道。

后座上,蕾莉捂着脑袋爬起来,“你会不会开车啊!还有你,什么杀杀杀的,我看你们是脑子傻了!摔死姑奶奶我了!”她气鼓鼓地摘掉面具,但王队没有理会,继续好言相劝道,“张量啊,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啊,那个刘雷夫上了新闻,现在杀他不是引火烧身?”

张量不为所动。

这时,蕾莉注意到张量此时是缩小的状态,不由得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张量,你是截肢了吗?把两条腿截了?哈哈哈哈,你怎么这副模样……”

这笑声让本就在气头上的张量更加恼火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刘雷夫死定了,我说的,耶稣也救不了他!”

王队丝毫不理会狂笑不止的蕾莉,义正言辞地说,“张量!刘雷夫现在杀不得!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在科里发话之前,我严禁你对此人动手!”

这番话让张量不得不服软:关乎工作,他从不犯错。但狠话已然出口,他也不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那么我可以允许他活到月底。”

王队崩溃了。

“张量,不,张哥,你是我哥,今天已经二十四号了,张哥,我求求你好不好,世界那么大,谁你杀不掉,干嘛非得盯着一个刘雷夫杀呢?”王队双手合十,“如果那家伙死了,我们科就很难再动手了,你知道和媒体打交道有多麻烦吗……”

这话让张量彻底消气了,他挠了挠头,“那好吧,就看在你的份上,我留他活到年底。”

“感谢张哥!多谢张哥!”见张量退了半步,王队见好就收,这番委曲求全的操作让蕾莉看的目瞪口呆。

王队再次发动引擎,行驶半分钟后,他看出张量消气,就开口问道,“要不然,我把你送到本部去,三十六层开了一家水疗,你可以试试,听说效果很不错。”

张量摇摇头,“不必了,这次地铁的事,我越想越气,一晚上都无法入睡,”他继续吃起煎饼,“赶快给我派下一个任务,搞定鹰科的事情,我好宰了刘雷夫。”

“求你别提刘雷夫了,我真是服了你了……”王队欲哭无泪。

蕾莉终于从王队低声下气带来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虽然她从进队以来便没有停止过对王队的刁难,可她总觉得张量也这样欺负队长不是很好,为此,她怀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说道,“王队,你干脆把他送到斩钢姐那里好了,斩钢姐肯定有办法收拾他。”

这话或许在理,但王队却哭笑不得,“蕾莉啊,张量罪不至此,况且我之后还需要他办事情。”

蕾莉哼了一声,“那就拉他去水疗好了,我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估计也不愿意见女朋友。”

“我不去,”张量已经吃完了煎饼,擦干净手,带上了他原本的手套,可惜以他现在的小手,那双手套根本一点也不合适,“三天都用不上,我已经休息够了,我要上班。”

“那好,既然你这么坚定,那我也不反对:刘雷夫说他有一份纸质报告要写,需要你的帮助,我就拉你去火车站好了,反正你答应留他到年底,我也不怕你毁约……”王队偷笑道。

“拉我去水疗,立刻,马上。”

王队见激将法起效,以最快且合规的速度将张量拉倒了D市本部,临下车前,他对张量说道,“好好休息,在你心情愉快的不得了之前,不要想工作的事!”说罢,他一踩油门,飞也似的溜了。

张量迈着小步走进本部大厅,进电梯后,他一时想不起那水疗会所在几层,只能扭头问身后那笑容可掬的壮汉道,“电梯员,你知道那个新开的泡泡浴水疗在几楼吗?”

眼见壮汉笑嘻嘻地掏出了怀里的汤普森,张量叹了口气,问道:“同志,你一定是新来的吧?”

三十六层。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时,张量的心情略好了一些,他笑眯眯地走向电梯门旁边的告示牌,想看看水疗会所的具体位置。

电梯内,壮汉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套宽大的衣物、一把汤普森冲锋枪,以及一个裹在衣物间瑟瑟发抖的小个子。

“哦,忘了告诉你,”趁电梯门还没关,张量朝门内喊道,“二十四小时后就会自动复原,不必担心。”

电梯员可怜兮兮地点点头,用他的小手在电梯的“下行”按钮上狂摁不止。

张量心满意足地朝着水疗会所走去。

会所比张量想象中要大,他本以为这里是对飞鸟科员工免费开放的,但柜台处的工作人员却告诉他,因为人气很旺,水疗会所现在需要预约服务,没有预约的员工需要自己付费。这下张量犯了难:他非常富裕,但花钱做水疗对他而言有些过于奢靡了;在张量看来,水疗和泡澡似乎没有区别,谁会花这么多钱只为泡一次澡呢?或许飞鸟科的老员工会,但张量是个例外,他宁可把这笔钱花在餐饮上,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钱。

就在张量迟疑时,从他身后飞来一张璀璨夺目的卡片,卡片稳稳落在柜台上,发出水钻落地应有的声响,当然,这些水钻都是卡主自己贴上去的,这动静着实吓了前台一跳。

“账算我头上,给我量哥整一套苏坡儿薇爱癖死怕。”

听他如此讲,前台这才看出这张卡的威力:这是一张金卡,除了A市以外一切城市通用,只不过贴满了过分华丽的水钻,这张卡根本没法刷。但前台是识时务的,他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手里已经开始剥这张卡上的水钻了。

“刷完原样给我粘回去,这AB钻老特么难粘了。”

张量甚至不需要回头,仅凭口音,他便认出了身后的人是谁。

“破费了,小左。”张量摘下帽子,对身后咧嘴直笑的家伙回以笑容。

“我量哥来泡澡,那必须得请客!”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白底宽松款T恤,黑短裤,踏着一双塑料拖鞋的男子;男子微胖,短发无须,整张脸体现出一种纹理缺失的美,换言之,这家伙肤色很深,倘若闭上眼睛,常人很难分辨出他五官的位置,“不得不说,我量哥是真会玩儿,宁这精悍的造型,想必又和我钢姐研发出新滴play了吧?”

这个满嘴骚话的胖仔名叫左尚角,是渡鸦科二队的队员,曾经和张量一起在四队待过,后来因为能力侧重不同,被调去了渡鸦二队。虽然他曾多次强调,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念“jue”,仍无法阻止每一个初次见到他姓名的人将其念成“左上角”,久而久之,除了少数几个实事求是的人(张量自然是其一),其余的同事都管他叫左上角,他本人对此则无能为力。

“我量哥是稀客啊,走吧,我是这儿老客户了,我带你过一遍!”说着,左尚角便脱了T恤,即使此刻他们还站在大堂内。

……

“花里胡哨的……这不就是按摩吗?”

张量面部朝下,躺在一张按摩椅上,朝另一张床上的左尚角吐槽道;在同事的带领下,他先后尝试了药浴、奶浴和盐浴,经过这些高档玩意儿的洗礼,张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腌制入味了,恳求左尚角带他尝试点正常的,左尚角会心一笑,便带他穿过蒸汽翻腾的澡堂来到此处。

“量哥,这可不是普通按摩,”左尚角嘿嘿一乐,“这是泰式按摩,漂亮小姐姐给你踩背,你试试!”

“我在家就被女人踩在脚下,出门还要被女人踩在脚下,”张量苦笑三声,“我图个什么……”

“我靠,我钢姐有这么暴力吗?”左尚角乐个不停,他生的人高马大,笑起来整个按摩床都跟着摇晃,吱呀作响。

“倒也没有……”

聊到这里,两名按摩师端着泡过香料的精油走了过来;这种泰式按摩的特色在于,按摩师既要为顾客涂抹香油,又要替顾客踩背。抹过香油的后背光滑至极,按摩师平稳地踩在顾客后背上,而她们能依靠的只有按摩床上方类似单杠的支架,因此进行这种按摩需要有丰富的经验,稍有闪失便可能脚下一滑、伤到顾客。

看见这两名顾客,为左尚角服务的按摩师尚且感到难堪,另一名就更不必说了,她看着不到半米高、形似三岁小儿的张量,端着香油盆愣在了原地。

“师傅,你放心按好了,我量哥实则是个一米八的大汉,他只是用能力变成这样的,嘿嘿嘿……”左尚角劝道。

整个按摩过程因此显得惊心动魄,张量倒是很放松,替他踩背的按摩师却提心吊胆、压抑至极,生怕伤到脚下的小顾客,万幸的是她臂力尚可,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半引体向上的姿势,因此张量才能轻松愉快地享受按摩。

结束水疗后,张量确实感到身心放松了许多,在换衣间里,左尚角看见他胸前坑坑洼洼的血痂,皱起了眉头,“量哥,我消息不灵通,听说昨天……”但他话说到一半却发不出声音了,只能乖乖闭上嘴,等张量结束能力。

“别提这个,我开心一会可不容易。”张量一抬手,将同事变成了语言残疾,左尚角也习惯了这种玩笑,他耸肩表示理解,张量这才收回手。

“走吧,换我请你吃饭。”张量挠了挠胸口的血痂,黑红色的痂落在更衣室黄白色的瓷砖上,显得格外醒目、扎眼……

据说,就是因为张量,那名倒霉的按摩师当天晚上就辞职,转行做健身教练去了。

受地铁事件的影响,渡鸦科所有针对鹰科诸部的行动全部取消;也因为这次的取消行动,鸦科的总理事似乎更改了策略。

原本血鸦科和墨鸦科都打着置身事外的算盘,留渡鸦科独自和鹰科角力;渡鸦科的规模比血鸦科和墨鸦科加起来还大,倘若赢了鹰科,他们自然要分享胜利果实;输了,他们两科也不会承受人员伤亡。

鸦科总理事老谋深算,他不可能没有看出血鸦、墨鸦二科科长的打算,在鸦科合并时,三科内部便经历了一次血液互换,蕾莉就是这样被分到了渡鸦科四队,一些血鸦科和墨鸦科的骨干或新秀在无声无息之间调换了岗位、接起了渡鸦科的直属任务,而渡鸦四杰和渡鸦的其余骨干则是分毫未动。

但即使是这样的大换血也不足以彻底挟持另外两科:多年来共事造就的默契让那些调离原岗的精英们意识到了总理事的计策,他们绝无可能乖乖认领针对鹰科的任务,对此,总理事似乎制定了一个更大的计划,鸦科的员工们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阴谋气息,但张量除外:他当时正在休假。

张量的假期持续了一天半,这并不是因为岗位上有紧急任务需要他去做,而是因为他本人闲不住:张量是个交际圈很小的人,除非有左尚角那样性格外向的同事能带着他玩耍,否则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度假;至于他常去消费的饭店或书店,如今的他却完全不敢前去,否则便有撞见斩钢的危险——听说他在休假,斩钢也请了十四天假,这对冤家惯有的默契并未消失,但这种默契却令此时的张量欲哭无泪。

二十五号下午三点,张量在一家小宾馆三楼的空调加压器上醒来,他揉揉眼睛,从窗户翻进房间;这两天,他都住在默默无闻的小宾馆里,即使如此,他也只敢在窗外的空调加压器上睡觉:睡在加压器上,这也难怪他压力山大。

张量眯缝着眼睛看一看呼机,一条信息也没有,有家不能回,有钱无处花,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让他精神萎靡,哈欠连天,哪怕这才过了一天半。终于,为了鞭策自己,张量鼓起勇气,拨通了斩钢的号码。

呼机还没来得及发出滴滴声,对方便接通了,但呼机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张量只能率先开口。

“我错了……”

“错哪了?”呼机对面传来女人暴躁的质问声。

“不应该拿洗衣机洗鞋……”

“还有呢?”

“……不应该拿洗碗机洗鞋……”

“不是这个!”

这下张量无话可说了,他只能想到这两条惹斩钢生气的事,就在他语塞时,房间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一只拳头砸开这五厘米厚的实木门;穿过破洞,那拳头像眼镜蛇一样在门板上摸索,然后摸到了门锁。

张量瞳孔放大,他当即坐在了地板上,蜷缩着朝墙角挪去。

随着“吱呀”一声,门缓缓张开,门后正是张量那怒发冲冠的女友。

“躲,你真以为躲得了我吗?”

张量太了解斩钢了,他尽可能蜷缩身体,扮出一副可怜的神情,静静看着对方一步步逼近。

“你在开会那天就该向我道歉了!知不知道!?”

张量疯狂点头。

斩钢的声音和她的外形完全不符;她穿着和张量别无二致的服装,灰风衣、宽檐帽、灰西裤、黑皮鞋,但她的相貌却不像张量那般毫无特点:斩钢是货真价实的美人,即便是如此低调的装束,依然难掩她的姿色。一般市民估计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在渡鸦科工作,但现实就是如此,斩钢不单是渡鸦科一队的队长,如果渡鸦科科长退休,她还将接任渡鸦科科长的位置。

“我真想揍你!瞧你这落魄的样子!起来!我为了你请了十四天假!该死……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斩钢戴着和他同款的灰色手套;她一把将张量从地板上薅起来,只见二人的身高也相差无几,斩钢只比张量矮一厘米,如果他们同时压低帽檐走在街上,路人们会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灰衣人,这或许也是二人成为情侣的原因之一。

“知道了……知道了……我今天晚上就回去接任务……”张量连连摆手,他是真害怕斩钢揍他。

“你回去工作了,我怎么办?!”

“那就……不回去?”

“不回去工作,难道要我养你?!”

“……”

斩钢的脸涨得通红,她抬脚踹向身下,张量倒地,再次缩到了墙角。

“叫你洗鞋!叫你拿洗碗机洗鞋!叫你不道歉!叫你去按摩!叫你睡宾馆!……”斩钢一边踹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他,张量缩在墙角滚来滚去。

终于,斩钢也没什么好骂的了,她消了气,叉腰说道,“别装了!我踹的是床!你跟着来什么劲?!”

张量缓缓爬起,看着四分五裂的床,他心有余悸,默默咽了口唾沫。

“还看什么?!赶紧滚回去上班!今天晚上我要看见一封一万字的道歉信,否则某人就要挨揍了!”说罢,斩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张量一刻也不敢耽误,他收拾完东西便往宾馆一楼跑,大厅里,可怜的宾馆老板像极了一只断了气的绵羊,十足可怜地望着粉末状的大门和裂成两半的柜台——柜台中央插着一片完整的玻璃门;老板的嘴唇颤抖不止,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实在抱歉,”张量丢下一沓钞票,“这些钱您拿去修补家具好了。”

“我只不过说了句随手关门……”老板面色发紫,看来受到了严重惊吓。

“没事,她不记仇,从来都是当场发飙……”张量只能如此安慰道。

这也是二人作为情侣的证明:斩钢并不会只对张量发火,实际上,她对大家一视同仁,对于张量甚至多了一份仁慈;如果不是因为害怕斩钢,张量此时也应该在渡鸦一队。

“太刺激了……”走出宾馆,张量长出一口气,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D市本部:他需要赶在斩钢等得不耐烦之前写好道歉信;出租车上,张量拨通了王队的号码,想告诉他自己归队的消息,但奇怪的是,王队居然没有接听。

……

二十五号下午三点十分,C市飞鸟科本部。

王不佞捏着那一袋档案,露出难以决断的神色。

这间房间没有灯光照明,矮矮的茶几上摆着银制烛台,一支天蓝色的小蜡烛缓缓燃烧,提供此处仅有的一点照明。

王不佞坐在淡红色的沙发内,他正对面是一名似笑非笑的盲人,那人用纱布缠住了双眼,手里端着一颗深黄色的琥珀;用诡异来形容此人犹有不及,他那皲裂的肌肤上满是怪异的纹身,所纹的字眼无法辨认,因为那些符号随着烛光的摇曳,正在不断扭动,仿若活物。

盲人手中,那大琥珀内封存着一颗眼球,那是谁的眼球?答案并不重要,毕竟那不是人类的眼球,从瞳孔的形状来看,那应该是羊眼。

“理事说,他现在相信了。”王不佞开口道。

“我知道他相信,但我想知道,你,信不信?”盲人提出耐人寻味的问题。

王不佞再度四下打量一番,“这里……”

“绝对的安全,或许是鹰科最安全的地方,连光都飞不进来。”盲人答道。

“那么你也知道我会如何回答?”王不佞冷哼一声。

“我不但知道,我还要替你说出来。”盲人抚摸着琥珀,矮桌上的蜡烛已然快要烧尽,它发出一缕白烟,蜡油顺着烛台缓缓流下,烛光摇曳的更加厉害了,“你不信,但你不得不信,铁证由不得你不信,即使你强烈地想要不信,但……你信。”

王不佞向后一仰,靠在了沙发垫背上,用鼻子长出一口气,鼻息过后,他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不必多言,”盲人已经开始了回答,“既然命定之事无法改变,那么身为洞察者的我又为何要做这一切?

对此,我无法直接回答,请允许我用类比的方法解释给你。

你知道癌症吗?

曾今一度,那种疾病被当作绝症,当一名医生宣布某人患上了癌症时,命定的死亡就已然找上门来了,那么病患将不再有牵挂:没有绝症患者会继续平凡度日,他们会旅行朝圣,或者醉生梦死,或者和他们的家人待在一起,还有的人寻了短见,但没有人,我是说没有人,会继续他们原本的日子。

无论如何,病人都是要死的,这和医生无关,甚至和癌症无关,但如果那名庸医没有检查出病灶,告诉病人‘你很健康’,结果又会如何呢?

那名病人会继续浑噩,他会继续工作,起早贪黑,养家糊口,即使结局没有变化:等待着他的依然是死。

如此,我就是那名病人。”

说到这里,那矮桌上的蜡烛彻底燃尽,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当然,这对于那盲人是毫无影响的,只听见他继续,用沧桑沙哑的声音讲:

“你也一样。

唯一的不同在于,我知道自己将要死去,而你仍怀着珍稀的自信、宝贵的愚蠢,仍相信自己健康无病。

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一名病患所希望做的事,说到这里,我解释清楚了吗?”

黑暗中,王不佞回答道,“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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