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7(羡忘)当朝皇帝羡×前朝太子机be伪骨科慎入
蓝湛能勉强下床,已经是五天以后了,这期间长欢殿来来去去的就只有高启一个,日日来往换药,熬药,甚至端了熬好的药一勺一勺的喂进他嘴里,他话不多,但是事无巨细,一来二去的让蓝湛愈发的觉着歉疚。
“高中官伺候陛下已是劳苦,我怎好一直麻烦您一日几趟的往长欢殿跑。”
高启只是笑笑:“奴是陛下身边的人,多也是蒙了陛下的意思,将军为救陛下受这一遭罪,陛下自然也是有数。”
“再者不瞒将军,奴前几日悄悄托人给宫外家人递了家书回去,这才知道将军早先在街上帮了一个姑娘,正是奴的外甥女,奴这些天尽心尽力,也算回报将军吧。”
话虽如此,待觉得好了些,蓝湛到底是婉拒了高启的照顾,只麻烦他将几天的药配好了,自己闲来无事坐在廊下煎,也算打发漫漫时光。
魏婴一次也没出现,只是到底也没再为难他,像是又把他忘在了记忆的角落。
对此,蓝湛倒也没有太大异议,他想起当年,魏婴受了他一剑后也大病一场,他手里一大堆事情忙着,也是一眼也没看过他,他心态转变的很好,凡是只要是扯平了便不再惦记,魏婴不来,他也不问,乐得清闲。
反倒是金光瑶为人热切,从那日魏婴在朝堂上提出他舍命护主时便替他据理力争,平日里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第一次掷地有声的与人争辩,总算保住了他的官职,又举荐了温相的小儿子温宁提为头等侍卫,暂代他的一系列职务。
说起温宁,若非魏婴执意要拿这个官位来牵制他,这个位置本也该是他的,无端被他凭空抢了去,已经引得温相多少不满,现在趁机给他提一提官职,也能多少化解些温相的怨气。
金光瑶心细且妥帖,蓝湛总心怀感激。
“你也不必谢我,你我一见如故,也是缘分。”金光瑶来看过他一次,送了一大堆补品来,只是顾念他的身体,到底也没说太久的话便告辞了。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他的身子也见好,只是终日懒散,提不起精神来。
“当时用的毕竟是大消耗的法子,亏损自然不是十天半个月能补的回来的,不过是没有大碍了,恢复的很好。”高启最后一次来换药时,嘴里事无巨细的交代着,一点欣喜写在脸上。
蓝湛骨子里喜欢任何人因为他高兴,脸上染起一层薄红:“我瞧着高中官的医毒之术颇为上乘,听闻是师承毒圣,怎得没有继承毒圣衣钵,反倒进了宫呢?”
许是从来也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高启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道:“早年命数不好,有些事说出来污了师傅他老人家的声誉,走投无路,就只好进了这皇宫讨生活罢了。”
“只是可惜,师傅他老人家当年带着我们这些弟子,是按各自天赋教的东西,每个师兄弟都各成一派,只可惜我不争气,我的这些东西往后怕是要失传了......."
高启接连叹了几声,抬眼对上蓝湛温和而带有安抚性的目光,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多言,便干干的朝他笑了一下:“奴今儿个失了分寸,话多了些,您莫怪。”
蓝湛摇摇头,并不介意,就算带着面具,也仍旧温和的笑着:“我瞧着这些天雪总算不下了,说起来也近岁末,高中官这一年里尽心尽力,陛下给了不少赏赐吧,除了贴补家人,高中官也莫忘了犒劳自己。”
少有人跟奴才说这些家常话题来,高启望着少年银色面具遮掩下的脸,第无数次想象他的容貌无果后应了一声:“将军忘了,今儿个就是岁末除夕,您这长欢殿门口的花灯都挂上了。”
这么一应反而叫蓝湛愣了一下,这些日子他时时睡着,过的迷迷糊糊,也就忘了算日子,不想已经除夕了。
送走了高启,蓝湛站在院子里愣怔了一会儿,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回屋找了件厚实的狐毛大氅穿上,悄无声息的出了宫。
他手里拿着一柱香,出宫没多久便遇见了许久不见的金光瑶,他也是揣着一束香,正往长街尽头的观音庙去。
两人同路而行,蓝湛手里抱着金光瑶硬塞给他的手炉,微微侧目看着这个举手投足极像金子轩的少年,心下百转千回。
金光瑶是真的真心待他,但他这样的人,总难免要辜负这样的真心。
岁末来庙里的人很多,多是来祈一个来年的好运,求丰收,求姻缘,求平安,反正五花八门,盼着日子越过越好。
“我啊……我来给别人求个平安。”金光瑶永远笑的像春日阳光,他像想起了什么,眼睛里放出光。
“左右我也没有家人,我自己这样的日子也遇不上什么事,我就那么一位故人。”他说:“不瞒你说,我那位故人,我该叫他一声兄长。”
许多年前,他还是街头流浪的乞儿,碰上了温文尔雅的小公子。
“那位小公子的父亲已然病重,他告诉我,他父亲一辈子都在惦念那个他亏欠了一生的青楼女子,自那个女子死后,他便总惦记着她留下的孩子,那是他们的孩子。”
做儿子的想全父亲一个最后的心愿,只可惜费尽了心力,却只有那个孩子早已病死的消息,无奈之下,他只好寻了我帮他圆这个谎,说起来这是我的运气,一个从小就没爹娘的野孩子,不仅一下子变成了小少爷,吃喝不愁,也能读书习字,还入了家里的族谱。”
金光瑶似乎从来也不忌惮自己的出身,对他这样一个连面具也不敢摘下来的人坦诚的像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后面的事就俗套的有点像话本子了。”金光瑶撇撇嘴:“老爷子死后,我就和兄长相依为命,许是朝夕相对的就那么一个人,还是那么一个温润如玉的人,很难不动心。但是……没有办法,我毕竟叫他一声兄长。”
“他自然有他的无奈,可我那个时候不大理解,一气之下,就自己离开了他,想着天大地大,我四处看看,晾他一晾,他就该知道他离不开我了。”
“谁知道赶上靖朝叛乱覆灭,京城里乱了一场,我就没了他的消息,他估计还以为我在生气呢。”金光瑶自嘲一般的笑笑:“说来也算是年少无知付出的代价,转来转去换了我在这上京等他……其实也没什么,总会等到的,我们约定了十年,还剩下五年,我已经回来,他迟早也会回来。”
“不怕你笑话,我离开他的时候,是个做什么都半吊子的横冲直撞的孩子心性,离开他的这些年,反倒慢慢的活成了他的样子,你总说我像极了你的故人,往后你见了他,说不准会觉得他比我要像上许多。”
这故事多少有些熟悉,里面的人也熟悉。
尽管当年魏婴没少或真或假的吃过金子轩的醋,但事实上,虽然金子轩很少说起自己的往事,但他很早就知道,金子轩在等一个十年的约。
金光瑶转移了话题,依旧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蓝湛一言不发的听着,心底的某个地方隐隐作动,有某种想法即将破土而出,又被他狠狠压下。
观音庙的门槛有些高似的,蓝湛一恍神,便狠狠的被绊了一下,又被金光瑶及时捞起来。
“你今日是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他笑了一下,看着他惨白的脸,神态又很快转为担忧:“你是不是身子没好全,现下不舒服了?”
蓝湛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来尽量放松凌乱的大脑,让自己在金光瑶眼里显得不那么反常和狼狈。
他还是把那柱香上了,规规矩矩的给面容和蔼的观音拜了三拜,顿了顿才想起来,他是想来给他的子轩哥哥求一个好轮回。
而他身边的那个人,还以为他的故人走在某处山水里,想替他求一个旅程平安。
观音听了,会不会也觉得可笑。
他想起了靖朝宫变的那天晚上 ,他最后一次见金子轩的场景,那连大声苛责下人都没有过的谦谦君子,硬着头皮拿起了他根本就不熟悉的刀剑,硬是要把他护送出宫。
“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那位故人么,要是我死了,有一天你遇见他,不要告诉他真相,与他说,我寄情在世间山水之间。”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北宫门关上了,里头火光冲天,刀弓箭努,皆由那个瘦弱的身躯一力挡下,他甘愿被俘,只为给他争取逃出去的时间。
可他终究没有逃出魏婴的手掌心。
他甚至不敢对金光瑶承认这些。
他看着金光瑶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模样,只觉得心上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狐毛大氅将他裹的严严实实的,可还是挡不住心口的冷。
从观音庙出来,又碰上几个同僚来同金光瑶打招呼,他这个出了名的独来独往的孤僻心性者的存在很是不合时宜。
金光瑶有些为难,但蓝湛却只觉得幸运,就告了辞,然后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逃回他的长欢殿,一个人躲起来清清静静,没人看见他的狼狈。
他蜷缩在床上,觉得头痛欲裂,就算点了炭炉也还是冷的厉害,抬手在额头上试了一下,该是有点发热,大概还是又招了风。
高启留给他的还有些常用药,都细心的做成了药丸,他就着凉水吞下去一把,拖着满心的疲惫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他第一次醒来是因为隐隐听见过爆竹声,睁眼看周围漆黑一片,倦意丝毫未减,便又闭上眼。
他仍睡的很不好,一直做着梦,梦里来来去去的很多人,生身的母亲,把他当亲生儿子的蓝启仁,始终当他是弟弟的金子轩,时刻都温和体贴的金光瑶……纷乱复杂,让他睡着也依旧疲惫不已。
第二次是被魏婴吻醒的。
深而绵长的吻,叩开他的齿关,带着一点渴求,但也没有太急躁,和他呼吸交错,急促而沉沦。
蓝湛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对上那人深不见底的瞳孔,他有日子没见魏婴了,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酒味,但看起来还算清醒。
对于魏婴的单刀直入,蓝湛也没有多么惊讶或慌张,毕竟魏婴说的很明白,他住在这长欢殿,做的是他的禁脔,只要他愿意,那么随时都可以,根本不需要理由。但他此时是真的累,睡了一觉热已经退了,可却将他整个人消耗的没有一点力气。
他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把:“陛下,臣身体不适。”
“孤今日特意问了高启,你已经没什么事了。”魏婴似乎心情还不错,没有立刻因他的拒绝恼怒而选择强迫,只是欺身压在他身上,略显粗糙的指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左脸的疤。
“那你说,我们今年除夕做什么?”
他们在一起九年时间,每年都一起过除夕,并且托了魏婴有心哄他的福,每年都有不同的花样和惊喜。
但今年,是没有必要了。
他躲开他的抚摸,挣扎着从他的压制下逃离:“陛下应当去和皇后娘娘一同守岁。”
魏婴有点不耐烦:“她入宫久了思念家人,孤许她回去陪伴父母。”
蓝湛没说话,偏过头去,一副疲惫的样子。
魏婴及其不喜欢他任何时候都云淡风轻,对他的存在,对他的言行漠不关心,没有反应的样子。
“你今天出宫,去见了金光瑶。”
他知道他背后总有魏婴的眼线,倒也不奇怪。
“意外碰到的。”他淡淡的答。
“你去了观音庙,去干什么?”魏婴问的漫不经心,眼睛却像一头蛰伏的狼。
“上香。”蓝湛皱起眉,心底的某种情绪正在酝酿发酵,影响着他原本理智的神经。
“给……金子轩求轮回?”魏婴嗤笑:“你倒是惦记他……只是他那样死无葬身之地的人,能不能入轮回还要另说,你……”
再次从魏婴口中听到金子轩的名字,蓝湛只觉得心口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张牙舞爪的,瞬间扑上来将他撕碎。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竟然猛地将魏婴从身上掀下来,直接踹下了床,这样激烈的反应是魏婴始料未及的,于是一瞬间竟也想不起生气,只是迷茫的坐在地上。
他还从没有见过蓝湛这样的眼神,写满了抗拒和憎恶,最重要的是,里面无法掩饰的冰冷的恨意。
他总在想,如果他注定看不到蓝湛说爱他,那么相比起他总是淡淡的样子,他能恨他也是好的。
仿佛他这么久以来的每一次刻薄鲁莽和存心羞辱,求的就是这个目的,现在目的达成了。
为什么?因为他当着他的面羞辱了金子轩?
蓝湛半撑起身子看着对方,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乎没法控制自己的眼眶渐渐发红。
他也没想到这一次自己会这么怨恨魏婴。
其实不论是魏婴的欺骗禁锢,薄情寡义,还是恶语相向,强人所难……他也只有寒心和失望,可从未真的怨恨过他。
但今天不是了。
金光瑶的身份,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换一种说法,是撕开了他最后一层自欺欺人的伪装。
如果说他并非太子殿下,能冲淡对靖朝覆灭的芥蒂,如果说他并非蓝启仁亲子能减轻弑父的罪责,那么金子轩就是他此生最为亏欠之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洗脱。
他一生最不该做的,就是在无法面对魏婴的步步紧逼时,来求金子轩帮他一把,帮他在那个辜负了他的人面前留住最后的尊严,他天真的想要做回原来的蓝湛,却忘了那样刻骨铭心的人来过,真真切切留下的刻痕又怎么可能轻易被抹去。
而金光瑶越是对他真心以待,他就越是心怀愧疚,何况他总想起金子轩,他原本是最无辜之人,他拉他进他和魏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里成为牺牲品,他害了这两个最是真心待他的人。
魏婴啊魏婴,何如那年灯会同游你便杀了我,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用我这一缕魂来祭你的光复大业。
如此,至少我不会爱上你,不会把自己弄到如今的境地,更不会连累父皇,连累子轩哥哥,连累苦苦等他的金光瑶,还有那场浩劫里无辜牺牲的那样多的人。
但现在,那些人已经全部死了,他的亏欠永远也只能是亏欠。
他不知道说出来,魏婴能不能明白永远亏欠人的滋味,但是他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不知道这层隐秘的关系会不会让魏婴同样苛待金光瑶。
蓝湛猛然觉得心底竟是这般荒凉,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哪怕心被撑满了,也半点不能宣之于口,他的爱和恨都显得不合时宜,连一句抱怨,一句责怪都无法出口,只得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臣失态了,陛下恕罪。”
说实话,他并不指望这么一句没有诚意的道歉能熄灭魏婴的怒火。他看着魏婴从地上爬起来,一双如墨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看不见愤怒,也看不见其他情绪。
他只是没来由的说,太子殿下,咱们有两个除夕没在一起过,我想知道,这两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从那个夏天东宫围捕起,他们就再也没有一起过除夕了。
他想起魏婴第一次正式和他说喜欢,就是在除夕,他在他的书案上放了一盏兔子抱着花的花灯,造型独特,是他亲自做的,他那时候说,但凡是你喜欢的我都竭尽所能的给,不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
后来还有一次他被他抓到给一群东宫里的小丫鬟折梅花使小性子,魏婴当下没说什么,可隔天他就在窗前看见了移栽了一树红梅,后来他才知道,原是他偷偷去梅园给他选梅花的时候被一群小丫鬟逮了个正着,才去摘了一大堆来讨好人家。他说,我要是给了旁人一枝花,就势必要赠你一树,我答应你,你永远都是我的最特别。
而最后一个一起过的除夕,他给了他最盛大的烟花,他却心疼他不久前护驾时未好的伤,安抚他不必勉强自己往上爬,于是他便笑起来,他说总要爬到可以光明正大对他说喜欢的位置,让所有人都觉得合适,因为我的太子殿下,就是我一生最忠实的信仰。
蓝湛觉得魏婴今夜似乎对欢愉之事没有太大兴趣,他更像是来找他来叙旧的,来回味他以为的互相欺骗对方的九年光阴。
但他委实不认为有什么意义。
他开口的很生硬:“我当然常常想起陛下,前朝遗孤的处置一直由我负责,至于那些回忆,陛下又为何要我记得?”
“不是假的吗?”
所有温情,体贴和宠爱,统统都是假的,到底有什么铭记的价值?
魏婴的脸色沉下来,久久没有说话,空气是一片压抑的寂静,但蓝湛并不想多去深究对方的沉默究竟代表着什么,于是便闭了眼,留给他一个倦意十足的背影。
“是,是假的。”似乎是过了一会儿,魏婴在他旁边躺了下来:“不说也罢。”
许是喝了酒,他显得话格外的多,看着蓝湛背影的轮廓,不自觉的皱起了眉,语气不善:“转过来,谁告诉你侍寝可以背对着孤。”
蓝湛只觉得不明白。
他不明白魏婴嘴里的亏欠从何而来,不明白他忽冷忽热的态度,不明白他既然从不爱他,又为什么不恨到底,到了现在仍然疯狂的试探,就好像他还怀念从前一样。
他实在无力和魏婴争什么,也不想再因为这种小事触怒这个本来就喜怒无常的人,便无言的翻了个身,仍不睁眼,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睡。
魏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因为侧身而掩去了那道疤,安静睡在他身边的样子很熟悉,只有略显苍白的脸色却和记忆里并不相和。
蓝湛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尽管他在任何时候的任何样子都会是众人眼里的美景,但见过他温润如玉,沉稳大气的人很多,而事实上,他藏着一份孩子气,睡着的时候比在人前感觉稚嫩一点,展示出他玉的脆弱的一面。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为见过他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而觉得骄傲,就像获得了天下至宝,只属于他一个人,并且,永远属于他。
身边的人呼吸平稳,似乎睡熟了。
其实,他有时候觉得他就这样睡在身边,安安静静的,不反复提起他们不堪的过去,不提醒他们的立场相悖,不强调他一颗冷得像石头一样的心里从未装过他,就这样很好。
他躲了他太久了。从那天清晨在他沉睡时离开,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只每日照例询问高启他的状况,直到有天夜里突发高热,整个人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听高启来报时,帝王低头批着他的折子,近乎淡漠的神色除了片刻的愣怔,不见什么变化,只摆手吩咐众人下去,好半天才意识到不知是哪位大臣上来的折子,整整齐齐的笔迹上留下一笔朱红的痕迹。
他不愿意承认,可仍旧无法抗拒的害怕。害怕他就此沉睡,一了百了,从此那些沉重的过往只剩他一个人背负,也害怕他曾经疯了一样掠夺只为求的那一点偏爱,再也无处可找。
他想起了两年前东宫围捕之后,自己极力的想要见他一面的模样,他用了最不理智的方式,不吃饭,不喝水甚至不上药,硬生生挨到本不深的剑伤发炎感染,搭了半条命进去,才最终换他来看一眼。
那时他躺着几乎不能动弹,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只靠意志力撑起脑子里一丝清明,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少年的脸,生怕错过了任何微不可见的表情。
蓝湛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的,那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会不会对他有过心动,他甚至不求他原谅他的欺骗,只求他的所有怨恨都来自于他的欺骗,也算对他误打误撞付出的真心有所回应,如果是这样,就算他恨到现在就要了他的命也当作还他的愧疚。
他一辈子没有求过什么,也不信神佛,但是现在恨不得将大罗神仙全部拜上一遍,像是溺水的人乞求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乞求着这个少年——他的太子殿下,会有那么一点爱过他,哪怕那点爱在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已经荡然无存,只要曾经有过就好。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张嘴只有空气划过他因为太久没有得到水的滋润而彻底干涩的喉咙,除了刺痛,再不允许他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能无声的看着他,以最软弱的姿态等待审判,期待生的希望。
但最后,他的太子殿下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可以暂时放过江枫眠和温若寒极其近族,可如果你继续这个样子,那么你死后,就一定能见到他们陪你。
他只字不提怨恨他的欺骗和利用,只嘲讽了他的愚不可及,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不在乎所谓感情究竟谁胜谁负,他只是单纯的做在两朝太子之间博弈的赢家。
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他。
他总是特别容易忘,太子殿下素来城府深沉,最善运筹帷幄,揣度人心,他有那么多筹码,怎么可能选付出真心这样最不划算的买卖。
他就这么终于清醒的看见了自己,以最卑微的姿态祈求他恩赐一点点爱,成了最大的笑话。
而现在,他用尽了手段,让这个人再次睡在了身边,他看着他睡着的模样,再一次看清了自己。
蓝湛,我恨你。
恨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人生,恨你天性凉薄,九年共守换不了一丝眷恋,恨你带走了我的一颗心,你瞧不上它,又不肯还给我。
可我也爱你。
爱你光芒万丈的模样,爱你偶尔孩子气的撒娇,爱你给过我的信任和肯定,温柔和依赖。
如果你眼里有我,我爱你就会比恨你多一点。
只可惜,你眼里没有我。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因何恨你。”
他在黎明的光影里凝视着他的眉眼。
其实,他怕他知道,也怕他永远不知道。
直到听见那人穿戴好了衣物走出内殿,始终沉睡的人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的。
魏婴前生受的所有羞辱和苦痛,还有那根因他的任性而断掉的手指,在漫长的岁月里,都成了恨的源头。
源远流长,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