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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牌坊灵之一

2021-05-17 23:12 作者:伊苍写点小妖怪  | 我要投稿

        去往海边要坐三个小时的高铁,穿过一大片陌生的城市与山区。大家都在同一排,我和瞿清鹤坐了两端靠窗口的位置,中间隔着三个人。我偷偷看她,她看着窗外。此时车还没有开,窗外都是来往的旅人与妖怪,大家都行色匆匆。

        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一些妖怪也会坐在车里,一如人类一样捡空位坐,或攀谈或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它们坐高铁是因为喜欢旅行还是喜欢模仿人类,但在车厢里看到这么多妖怪还是一种很奇异的体验。车底应该还会有许多车蛎吸附在上面,它们所到达的地方可能是吸附在校车上的同类一辈子都不会到达的地方——不同的起点可以看见不同的风景,不同的载具所能帮你到达的终点也不同。这点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妖怪都是一样的。我不知道妖怪间会不会有什么城乡差距,但是图书馆里的书卷灵就是看不起指南翁这样的外来书卷灵,妖怪间——至少是书卷灵之间的阶级差距可见一斑。

        高铁缓缓开动了,我的目光从瞿清鹤那边收回来,又投向了窗外。她那边是站台,我这边是轨道,那边像是一种守望,而这边是更广阔的世界。窗外的风景缓缓倒退,站台也变成了轨道尽头被郊野绿树掩映的一个黑点。我很放松地靠在座位上,不经意间瞥到了趴在窗台上的指南翁。他看着窗外的景色看的入了迷,一声不吭。过了十多分钟,他说了一句:“太快了,太快了。”

        他大概从玻璃的倒影发现了我在看他,又转头对我说:“真好。以前哪里敢想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呢?”

        他说话的语气倒是很符合老头的外表。

        “我只坐过货车。”他说,“二十年前我刚面世,坐着老火车被送到你那的书店去。货箱很挤,别的书很多,但书卷灵只有我一个。我爬出来,坐在车窗边上看着外面,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瞥了一眼指南翁,没在意他说的话。

        “跳下去就好了。”他如是说。

        我愣了,看着他。指南翁忽而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说道:“这么说说而已,妖怪又摔不死。我当时在想,跳下去,纵情于山野,做一风流隐士或是樵夫钓叟,挺好的。”

        “为什么没做呢?”我小声问他。

        指南翁笑了,是很难见到的真心的、自嘲的笑:“没敢跳呗!”

        高铁逐渐开出了城市,驶向山林,沿途的妖怪也渐渐多了起来。我猜越亲近自然的地方就会有越多的妖气,妖也像人类一样接受着自然的恩泽。

 

        这是海边一个不大不小的三线城市,却依然很有繁华的感觉。我一直觉得各个城市都长得差不多,这个三线城市看起来也没有哪里不如我那二线城市的家乡。每个城市都繁华的千篇一律,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繁华肯定是好事,但在城市化的过程中一些地域性的特色逐渐消失了,也算是城市发展之殇。近些年家乡老城区有意识地开展了保护工作,也算为时未晚。

        民宿老板在车站出口等着我们。老板穿着灰色的T恤,身上的肥肉都将衣服撑了起来。他脖子上挂着很粗的金链子,腋下还夹着大的夸张的牛皮包,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富态,看起来他的生意一向不错。他先是用带有很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和我们做了大致的介绍,又和我们讲了几个不太好笑但碍于面子我们不得不笑的冷笑话,气氛算是活络了。

        他开了一辆SUV来,我们都上了车,我和瞿清鹤在最后一排挨着坐,她悄悄拉着我的手。车的换挡杆上挂着好几串佛珠,似乎成功人士的标配就是佛珠:脖子上、手腕上、车上,能挂的地方都挂满了大小不一、长短各异的佛珠。车载香水的味道是很刺鼻的柠檬味,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我摇下车窗,清新的空气灌进来的时候舒服了许多。老板播放了一首很土但是很嗨的歌,车子打火上路了。

        城区离海不算很近,我们预订的民宿距城区有半小时车程,那里离海边就很近了。在车往郊区行驶的过程中,我们算是也领略了这座城市的风情。当驶过了一小片比较没落低矮的房区之后,鳞次栉比的酒店又出现在了面前——这即是告诉我们景区到了。老板又开了一小会,到了他家。他帮着我们将东西都提上了楼,为我们分配了房间。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我把箱子往角落里一放,下楼去四处转转。

        这里的居民有喝茶的习惯,一楼大厅里也摆着茶具。我看茶壶里有之前的客人留下的茶叶,就打算自己烧水泡茶喝。我本来不愿意麻烦老板的,但他刚好路过,就从柜台里为我拿来了新的茶叶。我谢过他,他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忙的根本站不住脚。就在这会又有一家客人入住,生意好的超乎我的想象。

        瞿清鹤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我后就在我旁边坐下,问:“你都收拾好了?”

        “晚上回来再收拾。”我说着为她倒了一杯茶,“他们人呢?”

        “都还在收拾吧。”她说。

        这里的茶与家乡的茶味道相似——真要有不同的话我也喝不出来。虽然我的家乡也算是产茶区,但我的认知里基本上只有红茶绿茶。我们喝茶聊天,看着电视里放着的武侠电影。过了十多分钟,大家陆续从楼上下来了,我们便一起出去找饭店。有人在网上找了好评度比较高的海鲜排档,大家欣然同意。

 

        沙滩上有很多并排挨着的红色帐篷,我们要找的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坐的位置可以看见海以及海边走来都去的人与妖怪,还能吹到咸腥的海风。吹来的风带有海货的味道,不太好闻,倒也无伤大雅。点菜的时候大家都有点选择困难症,推诿半天终于有人负责点菜了。等菜的过程有点无聊,我就想着到海边去散步。

        走了一会之后我发现有人跟着我,回头就看见瞿清鹤撑着伞笑吟吟地看着我。

        她笑道:“啊,本来还想吓你一下的,被你发现了。”

        我替她打伞,她便挽住了我撑着伞的手。午间的太阳很晒,撑着伞的话会好很多。我有意走的很慢,留心着她是否完全在伞的遮罩内。

        我的家乡也是沿海城市,所以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海。但无论是第几次看见海,面对一片宽广无垠的海面总忍不住让人赞叹,心情也愉悦了许多。海边停着几艘渔船,海面上也有一点渔江火,虽然大白天的它们燃烧的不是很明显,但淡淡的一团橙色也不算很难辨认。

        我很想将我看见的这些景色指给瞿清鹤看,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戴着一顶渔夫帽,海风将她的头发扬起,白皙的脸颊被晒得有点发红。

        “回去吧,”我说,“太热了。”

        她点点头。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堤坝,那里算是同学们的视觉死角。在走过那里之后,我们便放开了手。

        “什么时候告诉他们呢?”我问她。

        她微微皱着眉,有点为难地微笑:“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吧,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瞿清鹤不是一个喜欢晒生活的人,朋友圈的更新速度大约是三个月一更。

        “怎么感觉有点偷偷摸摸的。”我笑了笑,但实际上笑的有点僵。我挺想告诉同学们朋友们的。

        “也不用现在吧,”她看了我一眼,像征求我意见似的,“现在说的话肯定要被追着问着问那的?”

        我点头:“好。”

        这种躲在堤坝后面商量的感觉有点像在打伏击战。商量结束之后我们就像正常朋友那样往回走。桌上已经摆了花生米拍黄瓜之类的菜,红色的塑料桌布被风吹的沙沙地响。我和她在圆桌的对面坐下,很自然地融入了同学们的话题。

 

        饭后我们去了一条古街。这条街上牌坊林立,看来曾经是很繁华的街市。出来玩的我没有背着包,因此也就没有随身带着指南翁,看到妖怪的时候只能根据它们的特征来判断是什么妖怪。兽妖器灵基本都能分得出来,一些没见过的或者长得不太像人的妖怪就认不出来了。我发现在那边看到的妖怪和在家看到的还是有些许差别的,大概妖怪也有地域性吧。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古街入口处那个清朝的牌坊上的妖怪,据我的推测应该是牌坊灵。牌坊上的文字我已经忘记了,但是这个牌坊灵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他只有上半身,下半身是一团的妖气,很像阿拉丁灯神的形象。他下半身如蛇一样盘桓在牌坊立柱上,上半身也紧紧贴着牌坊,眼睛却一直盯着来往的人看。他的肤色深灰如石,上身的肌肉像是雕刻的一般;他板着脸,嘴角向下撇着,用没有瞳仁的青色眼睛盯着来往的人看,看起来很不高兴——后来指南翁告诉我牌坊灵基本都是这样吓人的形象。路过牌坊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好和他目光对视,我立刻心虚地躲开了目光。他的眼神非常凶狠,像是寺庙里的金刚塑像,在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我背后都出了冷汗,手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我本想着唤出战场火保护自己的,但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我放弃了这个想法。我们相安无事。我从牌坊下路过,走出五十多米之后我又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他了。我松了口气,快步追上已经走在前面的同学们。

        我原以为年代越久远的物件妖气会越重,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这条街上多的是宋明牌坊,但有牌坊灵的却寥寥无几。我数了一下,我看到的十多个牌坊中只有三个有牌坊灵,三个牌坊的坊主中有两个来自明代,一个来自清代,其中似乎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年代最久远的应该是一个宋朝坊主的牌坊,但我不知道具体修建时间,我只是凭借上面的事迹来推测。大家走马观花地看,很多东西我也没能看仔细。有的我会通过相机把文字拍下来,可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了。

        这条街说是古街,但商业化的痕迹也非常明显。在四周仿古建筑的商铺里开的除了老字号的店以外还有许多现代的连锁餐饮店,似乎全国各地的历史街区都改造成了这样。四年后我的毕业论文就写了一个关于城市化进程与历史古迹的保护之间的矛盾的论文,不过论了半天也没论出什么。在我看来,商业开发并非坏事,它反而让更多的人愿意来这些古迹里、愿意去了解它们。

        在路过一个奶茶店的时候他们都去买奶茶了。我觉得自己不算很渴,就靠着门口的一个牌坊等他们。坐在牌坊下的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脑中电光火石地闪出了一个想法让我猛地抬起了头——这个牌坊上没有牌坊灵,我松了口气。之前那个牌坊灵可能会是一段时间内的心理阴影了。

        等了一会之后,突然有人将一杯奶茶递到了我面前。我抬起头,看见瞿清鹤笑嘻嘻地看着我。她将奶茶放到我手里,什么都没说,在我旁边坐下了。

        “他们呢?”我边喝边问。

        “没这么快。”瞿清鹤说,“我排在第一个,就想着给你带一杯。”

        “谢谢了。”我说。

        瞿清鹤笑着说:“客气啥呀。”

        我背靠着石柱,喝着奶茶,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幸福感觉。四周很喧嚣,但这喧嚣总是衬托心中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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