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遇,未期别(2)
严与敬走过来在我背上刷刷点了几下,我对腿的知觉就慢慢回来了。他是不是会功夫啊?
包很沉,我要么直不起腰,要么被拽得后仰,加上我的腿刚刚恢复知觉,脚下一滑就要直接摔坐到地上。
严与敬及时拽住我,我感觉他手心的温度很烫很烫,就像摸到了开水。我下意识“嘶”的一声。他在发烧吗?一个人正常的体温怎么可能这么高?
“别说你洁癖啊,我们敬爷帮你那是你极大的荣幸。”然后尹程扔过来一件外套直接罩在我脑袋上。
我把外套扯下来,刚想怼回去,就听姜介说:“穿上吧,待会会很冷,不多穿点体力会流失的很快。”
我发现他们三人各有特色,姜介很好沟通、严与敬清冷、尹程……嘴欠。也正是尹程的聒噪打消了我很多防备,他虽然很烦,也只是嘴比较欠:装备包跟外套似乎有很多地方可以扣在一起,我根本不会穿,是尹程帮我弄好的。等我穿好装备,他却故意扯了一把我的包,我差点又摔下去,然后听他说:“行,人包合一!”
我开始有新的怀疑,我是不是进入了一场杀猪盘?到最后我会被洗脑成他们的好队友,他们让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这……我的妥协是对是错?
“别愣神了,走了。”尹程说。
肩膀被尹程用力拍了拍,脑仁都开始共振。我真是快炸了,另两个人是怎么忍受他的?他这十级碎嘴实在跟硬汉外表不符,严重不符。
打开手机,现在是夜里两点多,并且信号一点都没有。
脚下的地坑洼不平,石头还很滑,我想扶一下石壁,发现石头冰得扎手,梆硬的棱角也扎手,无处借力,这时尹程扶了我的包一下,没等我说谢谢就飘走了。
我走在中间,前面是姜介和严与敬,后面是尹程。虽然我还在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但这样前后都有人保护的感觉还……还挺踏实?
呸呸,好个屁啊,冷静,少想其它事,还不到这么放松警惕的时候。
不过……这把刀真的有那么锋利吗?很想试试。我默默掏出刀来,整把刀跟我的手掌一样长,像是一把小藏刀,很精致,正想找个什么东西试一下,严与敬阻止了我。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它很锋利。这里不适合用刀,会伤到你。”严与敬说,“等路况好一点,我教你正确用法。”
正确用法?那刚刚姜介告诉我的持刀方法又是什么?他们到底信任彼此吗,还是说他们在拿我涮着玩?
我借着手电筒的光仔细看这把小藏刀,刀柄和刀鞘的花纹极其复杂华丽,通体是暗银色,却很透亮,刀柄底部挂了一个两厘米左右长的红穗,绑了一颗白色珠子。
姜介边走和我说:“我们也在你那个旅行团里。”
“我被跟踪了?”细思极恐,如果我一直被跟着,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怎么总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出门旅游的普通上班族,这突如其来的被迫探险,又算怎么回事。
这一想,注意力没全用在脚下,又是一个没踩稳,有人直接提溜着包把我拉起来站直,我扭头看,是严与敬。
他又是什么时候到我背后的?这三个人边走边变换队形的?
“跟踪谈不上,但我们的确行程一致。”姜介说。
我更想回家了。
我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心里又怕,一下子之前看过的恐怖电影鬼故事全在我脑海里自动循环播放。
后面的路七拐八拐,脚底下的石头起起伏伏。越走越黑,每次我要摔倒的时候都有人能及时拽住我,如果不是他们,恐怕我的腿和屁股早就被石头扎烂了。
有的地方甚至要卸了包平趴着往前爬,石头硌的骨头生疼。
在这里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快慢。
不断被前面手电筒的光晃着,我已经开始有点头晕。又坚持了一段时间,脚底下的路忽然平整,但我的身体还停留在刚才摇摇晃晃的状态,一时有些不稳。姜介说可以在这休息会,我卸了包就立刻感觉头重脚轻,肌肉记忆还在抵抗背包的重量,一下子就往前摔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是严与敬迎面向我走来。
……
我醒后尹程告诉我,当时姜介正忙着对石头采样记录,等尹程拿好吃的回过头时我已经在严与敬怀里了。
尹程还说,我撞进严与敬怀里的时候,严与敬前所未有的惊慌。听到这里,我就知道尹程在夸张,预感他必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然他继续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抱过姑娘,接住我就变成石头人了。
我觉得丢死人了,摔倒就摔倒,怎么还摔进别人怀里。
但当我看了看地上的碎石,谢天谢地啊,谢谢严与敬啊。
“你们年轻人体力不行啊,老姜,想想咱年轻时候。”尹程说。
“她太久没吃东西,本身血压偏低,跟着我们昏天黑地走了十几个小时,支撑不住也正常。”姜介说着给我一个大概一指长的透明小瓶子,“葡萄糖。”
我看着他们,面容都模模糊糊的,想说谢谢,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还是很想睡,又感觉有点恶心。伸出去接东西的手伸到一半,眼前就又黑了。
……
“与敬,来帮忙吧。”姜介叹口气,打开瓶子,在严与敬的帮助下把葡萄糖给昏迷的商屿灌了进去,严与敬一直扶着她的头让她保持昂着姿势,好让葡萄糖能流进她胃里。
“以她的身体状况,走接下来的路会很吃力。”姜介说,“可现在也没办法把她送出去。”
“她还得睡多久?”尹程问。
“六七个小时。”严与敬说,“不会有事,睡醒了就好。”
但没人注意到严与敬的另一只手在捂着自己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他的心跳一直非常平稳,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跳动的厉害。
“好,我们也休息。”姜介和严与敬一起把商屿平躺着放好。
一片寂静中,尹程突然开口,难得的严肃和正经:“老姜,老严,咱都一把岁数了,图什么呢。”
“只是想再走走、多走走,趁还走得动吧。”姜介闭目靠在石头上,说是休息,却一直眉头紧锁。
尹程难得感伤,他和姜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了,而严与敬好像还是初见时那个严与敬。
“也还有伊卆他们。”沉默中,姜介又开口说道。
二人心底都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如果到了老得走不动那天,就又只剩严与敬自己走在这条路上。他还要再活多久才能遇到下一个姜介和尹程?他还愿不愿意再遇到下一个姜介和尹程?他还能不能像信任姜介他们一样,再去信任别人?就算能遇到信任的人、能遇到像姜介和尹程这样的人,这概率又有多小,小到近乎为零吧。
自认为没有未来的严与敬、自认为往事不堪回首的严与敬,他从无数前世的记忆中挣扎生存至今,现如今也是有了珍贵回忆的人,也是有了当下的人。
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早就不可分割。
在不远的未来,他们将分离,甚至将永别,那时严与敬要怎么面对他们的离别?姜介和尹程又该怎么面对?
严与敬下一次的忘记和想起又会是在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他会是什么心情?
“睡吧睡吧。睡饱了好干活。”尹程又变成了那个碎嘴尹程。
谁也不知道这趟旅途能走多远,与一开始的探险不同,他们越走越发现这旅途让人有些绝望,想寻找真相,始终不明真相。在找到真相前,未知数太多,可能他们的分别就是在下个目的地,甚至可能是在明天。
毫无疑问这次旅途是沉重的,虽然这么多年他们从没一次正经回头看过,如今不得不开始承认他们都在变老,就难免要面对从前那些记忆,那些一起奋斗的、一起挣扎的记忆,还要面对当下,和当初憧憬中完全不一样的当下。
……
我睁眼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在冰箱里。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个让人绝望的地方?我看向他们几个,严与敬首先睁开了眼,稍微往我这边偏了偏头。
口渴。这次醒过,来我的四肢没有那么无力,应该是恢复了。我坐起来,头还是很沉,打开包找水喝时忽然间凭空出现一只手把我的包按住。
“不能喝太多。”
是严与敬。
他一下子就从几步开外的距离出现在我眼前?还是说,我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一个恍惚时间就过去了很久?我点点头,他却已经开好一瓶水递给我,我接过咽了两口水,这水比冷空气还要冰,瞬间我就清醒了几分。等水留进胃里,我暗叫一声坏了,胃立马开始疼,我赶紧找有没有什么吃的。
还是那只手,又阻止了我。“不能吃太多。”
我翻出压缩饼干,咬了一口,慢慢嚼碎咽下去,然后蜷身靠回石壁上,等待下一波疼痛袭来。这里不可能有条件让我喝到热水,哪怕我穿的衣服保暖,我呼吸的空气也是冷的,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介和尹程相继醒过来,他们三个很有默契,只互相看了一眼,好像这一眼就把该交流的都交流完了。这一生我有没有机会像他们一样,遇到一两个无论生死始终如一的好友?
这可怎么办,他们实在不像假的探险队三人,这下好奇心作祟,我也没办法干脆的逃跑了。回神后发现尹程的手已经不知道在我前面晃了多久,见我回神,说道:“不错不错,看样子是恢复了,目光有杀气。”
然后他开始抖腿:“可我看这姑娘怎么这么丧呢,年轻人,现在还兴非主流这套吗?”
实在是离谱!真是嘴欠至极!
“如你们所见,我动不动就晕倒,是个累赘。”我说,“让我走吧。”
我自认不矫情,可是听他们说,我昏迷了有十几个小时,这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这么弱。我并不是完全拒绝一切变化或者计划外的事情,但现在的情况完全颠覆我的正常生活节奏,这不是承受能力的问题,这是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世界。
“没关系,高原反应是正常现象,每个人的生理反应不同,你是睡觉,比较安全。我见过有的人吐到脱水甚至心肺衰竭,还有的人必须一直不断吸氧,直到回到低海拔才能不出生命危险。你在短时间内到达这么高的海拔,身体不舒服也是正常的。”姜介的话很明显的避开了我想走的这个问题。
我想开口继续坚持说我要走,姜介却阻止了我:“我理解你,现在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情绪不太好,先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我们不是一直走的平地吗?怎么就海拔上升了?”沟通无果,我只好转移话题,再找机会慢慢说吧。
“这里太黑,你没有具体的参照物,中间很多次我们翻过石堆,就相当于在爬楼梯。缺氧让你眩晕,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听完姜介的解释,我心里更气,我说我想走他就打岔,问别的问题他似乎又不吝言辞。虽然我觉得精神恢复了七八分,但体力还是不支,现在只是坐着,都要深呼吸才好过一点,光是喘气就已经挺累的了,一会还要跟着他们爬上爬下,我能坚持的下来吗?
“该走了。”严与敬说。
姜介对严与敬点点头,然后回过头看我:“坚持一下,再走最后一段我们就能到目的地了。等太阳出来,山体内外温差加大,脚下的路会更滑。如果实在没力气了,尹程可以拽着你。”
“来来,喝完这个葡萄糖咱们上路。”尹程把一瓶葡萄糖立在我面前。
“我刚刚吃了东西。”我说着站起来,试了半天,一动就头晕,好不容易站起来,一站直就东倒西歪。条件反射想去抓什么稳住重心,被严与敬扶住,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手却极稳极有力。
我想,葡萄糖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东西,每个人的物资大概都是定量的,这才是刚刚开始,我一下子消耗这么多,后面该怎么办。
姜介像是知道我的担忧:“这些消耗我们都会提前多做准备的。”
难不成连我会高反也算在内了吗?
“我这高血压要犯了,你们这些上班族整天神神叨叨的,以为自己计策无双呢,我一眼就看明白你想什么呢,想想当年小伊卆,虽然也刺儿头似的,人家可比你单纯多了,这些没必要的顾虑起码人家从来不会有,都到这儿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防备啥呢。”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伊卆又是谁。”我问,“也是这样被你们拉来的吗?”
“不是。他和你差不多大,如果你愿意,你们会认识的。”姜介说。
“走吧。”严与敬催促。
我把装备穿好,被他们包围在中间,重新上路。那瓶葡萄糖被我拿在手里,直到把它捂得温热。
这突然开始的旅途既真实又不真实。在黑暗中,一开始你会觉得时间无比漫长,实际上如果待的时间足够长,是说不好时间流逝的快慢的,可能在你在煎熬挣扎中时间过去得比你想象的久。
每当路难走的时候,总有人适时的扶我一把,有时候是姜介,有时是尹程,多数时候是严与敬。他们这边走边无声无息换队形的习惯,让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错乱,就像看见一个人在我面前不停变脸。
这次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我们是一直在往上走。过了一个锐角形状的拐角后,四周开始变得尤其的阴冷,并且比走过的路还要黑,我们的手电筒光照出去一点得不到光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