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一百四十七）
一 （1935年 第三帝国 柏林） “我想……是吧。”英格说着打算将汉斯抱到后座上，但是终究还是他主动过去，因为她的力气已经不够。“不过说到猫咪，之前我给大家转达冯·卢纳克尔伯爵的想法时，卢卡斯就曾来找我，表示也想要一只小猫，花色无所谓。” “不是吧？！”卡尔差点把方向盘掰下来：“这个卢卡斯先是借一堆卡宾枪诬陷你暗中勾结冲锋队，差点连累阿尔弗雷德、彼得两位学长都没命，接着在我们的街头动员演讲中拿枪比比划划、造成踩踏——就这样妨碍咱的渣渣，还找你来要猫？真是脸都不要了！” “我倒没想这么多，”英格摇头微笑：“我只是知道，那帮巴伐利亚军阀平时就是只会无能狂怒的冷血动物，一旦把小猫当成出气筒，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定还要惊动知名动物保护人士赫尔曼长官亲自兴师问罪，万一再带出冯·卢纳克尔伯爵来，那只会更不堪设想。”“英明啊，英明……” 三个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着，直到停密码中心外。它有意与司令部分开一段距离，藏在不起眼的平房中。“你这密码中心挺能藏啊，”卡尔跳下车，开始寻找入口：“只不过在专业的戈斯塔鲍和老牌飞行员面前，最好还是赶快乖乖投降！” “什么人？！”一个穿着国防军制服的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卡尔翻开军官证举起来：“看见没有？你们的空军同仁、少将！”“这么小就是将军？但有少将军衔就能随便到情报部门来偷窥吗？真是可笑——来人拿下他，除非他能证明自己不是间谍！” “我来证明——”英格赶忙下车，汉斯也立即跟过去帮忙拿恩尼格玛机。“我可以证明此人从帝国空军的初创阶段开始，就一直全力参与研发与建设工作，没有任何不忠不义的行为。” “您是党卫队的冯·施柏格尔上校？” “啊，我只姓施柏格尔。”英格翻出军官证：“出身卑微的人，哪里配得上姓冯呢？” “我们是来送新机器的——”汉斯举起恩尼格玛机：“请让我们见到您的鲁道夫·施密特长官！” “我就是鲁道夫·施密特，”那人从楼上走下来半跪在汉斯面前：“你真是可爱，走，让你的哥哥姐姐们一起进来，我看看机器、你们看看密码中心。” 卡尔惊奇地发现，看起来小小的平房，走进去看竟和自己的机库差不多大，只不过那一部分嵌入地下，才让房子从外面看起来是平房。一张张简单的桌椅从一头紧挨着摆到另一头，每一张桌前的人都埋头忙碌着，竟然没一个人发现他们到来。“我们的日常工作就是如此，我站在窗口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房间，这感觉就像指挥一个混乱的交响乐团。这些人摆弄的其实也是恩尼格玛机，不过是老掉牙的型号。”鲁道夫指着机器笑道：“肯定赶不上你们手里的新鲜玩意儿！”“啊，我们是希望把它用到新组建的潜艇部队中。”英格赶忙回答：“但是我们没有什么经验，在情报工作中也还没有正式试用，所以需要请教您——当然，如果您这里也能用到，那将是我的荣幸……”“这里有个乐手擅离职守！”卡尔指着一张空桌跳起来。 “那是我弟弟斯蒂罗·施密特，我派他去维也纳了。” “哦？他在那里从事情报工作吗？”这回轮到英格差点跳起来了。 鲁道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悲戚：“不，他只是去一边工作一边进修罢了，而且准确来说……是我打算支开他。” …… 天黑下来之后，雪还在飘，但更应平安夜的风景了。 “嗨，小卢卡斯——快来！”鲁道夫【1】正和妻子站在窗口，被节日的灯光映衬得更加容光焕发，卢卡斯站在雪中仰望他们，竟然慌乱地低下头：“嗯。” “快上来吧卢卡斯——我们把吕迪斯·赫斯小朋友从医院接回家来了。”伊尔莎推开窗户：“他明显很期待你回来呢！” 鲁道夫正是为了刚出生的儿子免于慕尼黑的纷扰、才决定与伊尔莎一起搬到柏林来的——卢卡斯其实一开始就明白，只不过现在恍惚得像才知道似的。 二 总算爬上那几级台阶时，鲁道夫已经将门打开，拉住卢卡斯的手一把拖进来：“手怎么这么凉？没冻坏吧？”“没有……我没事的。”“赶快烤烤火吧！顺便看看这些你爱不爱吃。”卢卡斯艰难地挤出几个词时、鲁道夫已带着他走到温暖的壁炉边，旁边桌子上的圣诞晚餐已经准备就绪。 “来吧小家伙，这就是你的卢卡斯哥哥。”伊尔莎也从屋里出来，带着小小的吕迪斯：“你知道吗卢卡斯，这个小家伙跟着我们过来，可能因为还无法适应舟车劳顿而生了病，但是我们把你接回家的当天就好转了！我和鲁道夫谈及你的时候，他也显得特别高兴……” 小吕迪斯虽然还不会讲话，但是卢卡斯可以看出他非常开心见到自己。“你好，我叫卢卡斯·戈拉登，你叫吕迪斯·赫斯吗？”他微微屈膝，友好地伸过手去，小吕迪斯一把握住了他葱白且修长的手指，笑得咯咯的。“你要当我的朋友吗？”卢卡斯也笑了，似乎是今年第一次。 “在威廉街，所有人都想把他们的女儿送到施柏格尔上校那里去。”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鲁道夫突然说道：“因为她文雅有礼、且熟悉帝国希望让孩子们知道的一切。”卢卡斯直起身，盯着鲁道夫的背影。 鲁道夫没有回头，却像已经感受到一般：“她能够教育好那些女孩，我想你也能好好教育男孩子吧？” …… 此时柏林大学旁阿洛伊斯的酒吧里，英格与汉斯正在帮阿洛伊斯搬桌椅。费比安在训练营、彼得已经回到科隆；安雅、莱德都已经回到莱比锡找弗朗西丝卡，奥托死乞白赖地偷着跟了过去；露茜和露娜也已经回到自己的家，连卡尔都跑去飞行员俱乐部找那群女副官玩了，于是剩下这两个没处回去的人和阿洛伊斯一起布置他的酒吧，稍后这里将迎来所有在柏林而无法回家过节的党卫队同僚。 “快，我们把烛台摆好，蜡烛点燃，时间不多了！”英格将怀里的蜡烛往桌上一丢，哗地散开盖住了大半桌面，汉斯一边七手八脚将那些乱滚的捡回来，一边在心底哀叹这么多蜡烛什么时候才能摆好。阿洛伊斯也在吧台后崩溃大喊：“谁来帮我一下！？啤酒桶要跑了……”“也许，我能帮得上忙？”酒吧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众人回头时，看见阿尔弗雷德拿着烟倚在门框上。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说呢？英格，我不是来故意找茬的，但你要是不欢迎我也就算了。”阿尔弗雷德大摇大摆地进来，扶起散落在地的啤酒桶。 “啊？不……不，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能来帮我们不胜荣幸！” 阿尔弗雷德回头看着她笑了一下：“我帮施克尔格鲁伯先生弄好，就来帮你们。”“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让克虏伯家的大少爷动手呢？你不回去和父母一起吃饭？”阿洛伊斯说着就要上前抢啤酒桶。 “我才不是什么大少爷！”阿尔弗雷德灵巧地带桶跳开：“再说他们有大小姐弗洛拉，谁要我呢？” 一个小时后，阿洛伊斯的酒吧就沉浸在一片欢笑、灯火、碰杯声、还有美食美酒芳香的和弦中，鲁道夫家里虽然没有这么多人，气氛却一点不差。在卢卡斯将各种烤熟的肉切开分给赫斯一家时，英格正一杯接着一杯地将啤酒打进杯中，再递给对面的同僚，开始还有几个人对她说“多谢上校”，但很快就只剩一些不着边际的醉话，也没有一句是对她讲的。 三 尽兴而归之前，那些尚未醉倒的同僚纷纷留下来，一起收拾酒吧中的残局，这一点倒是让阿洛伊他们十分意外。在最终道别前，英格又拿出史多伦面包切成片，留给阿洛伊斯一半。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停下，更加寒冷了，相互扶持着走在其中的三个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别人都回自己家去了，但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开心的平——安——夜！芜湖——”“现在已经是圣诞节了好吗，上校大人？”“鬼！天亮之前都叫平安夜！”“就是圣诞节，有本事打我啊……你打不着打不着～～”汉斯看着他的美国哥哥与奥地利姐姐，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像他们一样喝酒。“只要不醉倒，喝了酒就会很快乐吧？”他抱着的盒子里不仅有剩下的半个史多伦，还有各式各样的零食与糖果。“吃这些东西也挺快乐的。”汉斯想，而且英格还会主动帮他拿盒子，和阿尔弗雷德一起握着他的手把他拎起来，让他飞跃过一个又一个雪堆，笑声飞满雪夜初霁的天空。 这顿圣诞大餐差点撑死可怜的卢卡斯，平时一过晚上七点他就连凉水都不敢喝了，怕半夜会疼醒过来。今天一通胡吃海塞直到后半夜，卢卡斯非常自觉地将所有药瓶打开，和水杯一起堆在床头，再三确认即使爬不起来，自己也能够到。“哪怕连夜紧急送医抢救我也认了，只要还剩条命就行。”但他没想过自己会平安无事地睡到自然醒，更没想到会在梦里毫不犹豫地接下一个奇怪的任务…… 这是阿尔弗雷德第一次更早起来，天只是蒙蒙亮。他跳下沙发，摸索着走进客厅另一边的卧室，在床边上坐下、凝视着面前还在熟睡的英格与汉斯。 “只要是在天亮之前，都算是平安夜……”卢卡斯接受的神秘任务，是在平安夜将一份红色盒子装着的礼物送到海对岸的英国去，上面还系着黑色的丝带。他最先来到的是不来梅港，但是面前的北海让他实在没有勇气去跨越，于是他来到了加来——没错，整个法国竟然没一个人站出来阻止他，荷兰、比利时也没有。虽然感到有亿点不可思议，但不管怎么样他已经飞翔在英吉利海峡上空，抬头就能看到皎洁到近乎半透明的满月，仿佛触手可及似的。 很快卢卡斯就发现，英国也是好像触手可及、实际却远得不可思议，就像那轮明月一样。他明明就在英吉利海峡上方，对岸多佛的白色崖石也在海雾之上、月光之下跳动，却像远隔天涯似的，似乎永远无法到达。卢卡斯不知道自己是在借着什么力量飞行，却能清楚地感到自己正被一种无力的绝望包围，浸透……在一个强行混合了恐惧与释然的瞬间开始向着海面坠落，那红黑相间的礼物盒好像活的一般甩开他的手、同多佛白崖一起迅速地没入海雾。 “早安施柏格尔小姐，请问您做的饭呢？”面对因为突然发现自己而一下子起来的英格，阿尔弗雷德好像丝毫不慌似的。“淦，你不会自己找东西吃吗？”英格转头看看闹钟，才发现已经快九点半了——这是她第一次起这么晚。“呵呵我当然会！但是这么做就等于和汉斯抢零食，你还能饶了我的命吗？”阿尔弗雷德望着她恼羞成怒离开的、凌乱的背影，笑得前仰后合，而仍在睡梦中的汉斯似乎是出于本能，粘到了他身上。 眼前的一切：星空、明月、云雾……都在撞击波浪的瞬间变成一片漆黑，然后立即消失不见。卢卡斯再睁眼时，阳光却明亮得刺眼——黑暗中的一切都随着梦消失，但那红色的礼物盒就摆在床头的药瓶前面，只不过现在可以看清上面的丝带不是黑色而是墨绿色。 【1】：此鲁道夫非彼鲁道夫，为贴合史实这里将有一大波鲁道夫、约瑟夫来袭，请大家不要被绕晕（do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