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红线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是花都开,那牡丹花还早。”
第一章 戏子
天色已经略黑了,微风中吹着片片的小雪,远处的小山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只有寒山寺的钟声清晰可辨,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青石板砖早已敷上一层白。可是苏州剧院的门口,人们像是被什么赶着似的往里走,不顾雪吹进脖子,檐上的雪都被沸腾的人声煮化了,一滴滴往下滴。
“天真冷啊,人还这么多。”人群中有人说着。
“那可不是,谁叫今天两位角同一天唱呢。冻一冻也值了。”有人附和到
剧院门口两块牌子上写着今天来表演的角儿:秋繁谊,秦焕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台上的戏子身姿轻盈,眼角情思流转,玉指纤纤。
“好!”台下的观众爆发出一阵欢呼,铜钱“嗒”“嗒”地落在戏台上,台下的观众还在抛着,台上不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终于唱完了,繁谊姐姐,全部都完了以后我们去吃点什么呢。”秦焕樱几下摘掉了头上的假发,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秋繁谊。
“就想着吃,长胖了看你还怎么上台。”秋繁谊瞪了她一眼,一边用毛笔沾着朱砂勾画着嘴唇的轮廓。
“哎呀繁谊姐姐,就吃一点嘛,每天唱戏练功这么累的。”秦焕樱把手肘放在梳妆台上,把下巴搁在手肘上。
“秋老板,马前点,台下观众要等不及了”戏台的方向传来剧院老板的声音。
“来了来了,”秋繁谊忙放下毛笔,“不和你说了,焕樱,你先回去吧,我唱完快该一更了,别等我了。”秋繁谊急匆匆走着台步,不一会儿,戏台的方向传来欢呼。秋繁谊婉转的声调一直传到后台:
“香梦回 才褪红鸳被
重点檀唇胭脂腻 匆匆挽个抛家髻
这春愁怎替 那新词且记 ”
“走的还真够快的。”秦焕樱小声嘟哝,有些许不满。
一更的时候,剧院的门开了,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语气里都是看完戏的满足和喜悦,丝毫看不出睡意。
秋繁谊长吁了一口气,掀开帘子走到后台,看到了在梳妆台上趴着睡着的秦焕樱,身上盖着不知道是谁的棉衣。眼神里露出早已知道的必然和无奈。
“秦老板非要在这等您,说是要和您一起去吃宵夜,”开口的是萧深,剧院老板,萧深看出了秋繁谊的点点怒气,笑着解释道,“我怕秦老板着凉,给她盖了件衣服,其他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麻烦您了萧老板,天色也不早了,您也赶紧回家吧,”秋繁谊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像是春天的桃花,“我这就带着焕樱回去,萧老板可有兴致去吃宵夜,我请客。”
“哎呀,改天吧,天都这么晚了,”萧深回答“今天下雪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多谢萧老板关心。”秋繁谊又是一笑。
夜深了,天上繁星点点,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此时的苏州像是个睡熟的姑娘,月光淡淡地撒了下来,光滑的雪面上流转着亮银,亭台楼阁的影子投在雪面上,桥下依旧有水声,河边结了冰,像是用水晶做好的雕花。
这一刻,苏州不像是苏州,仿佛变成了以前的姑苏。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黄包车的车轮在白色的雪面上开出两道淡青色的痕迹,车上坐着秋繁谊,怀里抱着被用棉衣裹着,睡成一团的秦焕樱。
“都说了说了先回去,着凉了嗓子哑了还怎么唱戏啊。”秋繁谊无奈地看着怀里的秦焕樱,桃花眼里又是气又是笑。
“繁谊姐姐......”秦焕樱梦中呓语。
街上只有黄包车车轱辘轴的声音,呼啦呼啦地,越来越远了。
秋繁谊和秦焕樱,是一个戏班子里出来的角儿。
秦焕樱是个被捡来的孩子,根据班主所说,那时刚刚入秋,天气还不算太冷,清晨开门扫地的时候,发现了被放在门口的秦焕樱。
“是我捡的你,你那时被大红的布包着,放在门口的石阶上,大概有六个月那么大吧,大眼睛扑闪扑闪,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我把你抱起来,你对着我笑,我一下子就决定把你留在班子里,想着没准就是个角呢,这不,你就成角了。”
班主,就是秦焕樱和秋繁谊的师傅。
不过秦焕樱记得最清楚的,并不是这些话语,而是班主的随口一言
“包着你的布颜色艳红艳红的,还有胭脂的味道,想来生你的人,也是个下九流吧。”
除了这句话,秦焕樱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秋繁谊了。
秋繁谊是被家人卖掉的。
秦焕樱记得那是她见到,认识秋繁谊的这么多年里,是秋繁谊的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哭。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班里刚刚出了个角儿,班主去买了西瓜,所有的小女娃子,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蹲在一块吃。
从大门突然冲进来两个人,一个年轻却满脸疲惫的女人,领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姑娘冲到班主的面前,没说几句眼泪就滴滴嗒嗒地落了一地:“我大儿子要娶亲了没有钱置办东西,我不能看我孩子娶不了媳妇啊,求求你收下我的女儿吧,我不忍心把她卖到那种地方去啊.......”旁边的女孩子长得煞是好看。
这种事情在戏班里多的是,大家几乎都是这么来班子里的,只是来的理由不一样而已,不过以往在这时各干各事的小姑娘们,现在统统安静了下来,看着这女人和这女孩。
秦焕樱挤在人堆里,盯着那女孩的脸。
女孩那一脸与年龄不符的肯定,仿佛她即将要被卖掉的这件事只是个儿戏。
班主有意买下这小姑娘,很快,那女人拿了钱,丢下个小包裹,急匆匆地走掉了。知道那女人离开所有人的视线,那女孩子都是一脸固执的肯定。
她一直站在原地,面对着门的方向,在毒辣的阳光底下,晒了好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有人招呼她吃西瓜,她也不理会。
大家又继续叽叽喳喳地吃西瓜。
很快,西瓜剩下最后一块。秦焕樱眼疾手快,抢下了最后一块西瓜。刚准备咬下去,刚刚来的小姑娘突然跃入她的眼帘。
西瓜多好吃啊,那个漂亮的小姐姐怎么不来吃呢。秦焕樱心想。便走上前,把西瓜递给她,说:“最后一块了,再不吃就不知道后面能不能吃到了。”
小姑娘接过西瓜,咬了一口,眼泪滴答滴答地就流了出来,手里的西瓜“啪唧”掉在了地上,沾了黄土样的灰。
“哎给你西瓜怎么扔到地上呢!”秦焕樱嚷嚷起来,捡起西瓜,准备去洗洗。刚走了没几步,只听见一堆杂乱的声音。那小姑娘要往门外冲,五六个人都拉不住,最后全部人一起扑上去将她拖回里屋。
那小姑娘边哭边喊,像是要流光这一辈子的泪水,消散这一辈子的哀伤那样。
她从始至终都在只有一句话。
“娘,你说过日子再苦再难你都不会赶我走的,娘你说过你不会卖掉我的......”
娘,你说过你不会卖掉我。
秦焕樱拿着脏的像土的西瓜,呆呆地看着里屋的门,嘟哝了几句:
“你还有娘呢......”
“我连我娘是谁都不知道呢......”
那块西瓜,最终安静地躺在了后院的烂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