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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想法,关于电影、科幻、计算机、自然科学与法学

2023-01-24 08:22 作者:四分之三经验派  | 我要投稿

目录:

一、《流浪地球2》以及刘慈欣

二、刘慈欣科幻作品的特点

三、DCU、曙光、计算机与工具

四、计算机的局限以及XX机的幻想

五、学科的规定性与描述性,关于数学、计算机科学、自然科学与法学

六、关于自己的学科定位

一、《流浪地球2》以及刘慈欣

昨天下午和几个朋友去看了《流浪地球2》。看完后我们聊了很多,回来之后又看了《三体》电视剧第十一集。久久不能入眠,一直思考昨天讨论的话题,竟至于凌晨。于是直接起床形诸文字。一气呵成,废话连篇。

我们几个朋友是适合去看这个电影的,一个学文科(新闻传播),一个学理科(数学),一个学工科(软件工程),还有我从学工科改学文科,和几年前看《流浪地球(1)》时的配置一样,颇具科幻气质。惟二不同的是,我上次还是学工科的,以及,大家研究生都快毕业了。

上高中的时候第一次读刘慈欣的作品,那是我从学校门口的书店里买到的两本书:《超新星纪元》和《球状闪电》。后来读《2018》(刘慈欣的短篇小说集)时发现,《超新星纪元》是刘慈欣的短篇小说扩充后作为长篇出版的。这本书的核心创意点就是让地球上超过12岁的人都因为灾难去世了,然后一群孩子被迫担当起包括国家领导人在内各行各业的职责(主角是几个中国孩子,他们在超新星纪元开始后成为了中国的最高领导人)。我认为这本书有更大的野心:它试图揭示出剥去理性因素后的国际政治局势变化。书中最后的结果是,一群孩子发动真实的战争,目的只是玩游戏。中国的成年领导人在去世前以最大的克制削减了核武器,以至于西方的孩子以为中国没有核武器。在西方的孩子以为中国没有核武器因而发动核战争后,中国最后一颗超大当量的氢弹引爆了。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球状闪电》则更加震撼,直接的表现就是看完这本书后的几天,我晚上甚至不敢去阳台洗漱。有个室友甚至说上厕所都害怕。

上大学后读了《三体》,初次读完惊为“天书”,真有一种“此书只应天上有”的感觉。后来上大学期间来来回回读了不知多少遍,以至于我曾经跟一个朋友一口气讲完了三本书的故事,最后发现我将近说了两个小时。

二、刘慈欣科幻作品的特点

按照科幻文学爱好者公认的标准,科幻作品大致上可以分为软科幻和硬科幻。前者是指并不在科学技术的虚构中花太多工夫,而将重点放在由某种科学技术造成的社会状态的描写上。这种作品往往由理工科同学所不耻,至少是不悦(也包括本人)。典型例子如梁晓声的长篇科幻文学《浮城》(这也是严肃文学作家鲜有的科幻作品)。这部小说开篇直接告诉我们,主角所生活的这座城市与大陆分离了,独自漂浮起来。对于为何会漂浮,依靠何种技术漂浮,作者则没有给出任何解释(或许作者本人也想象不到什么技术来实现这一点)。这部小说的重点在于描述人们得知这样的灾难后的复杂人性,以及由这样的人性所驱使的行为对社会、文化的影响。

硬科幻与之相反,将重点放在科学技术的虚构中,并努力给出一个逻辑自洽的解释。这种作品往往为理工科同学所喜欢(包括本人)。大多数的美国科幻电影都是这个套路,比如大量的外星人电影,以及最经典的《回到未来》系列。值得注意的,不包括《星际穿越》。这种作品的优缺点和前述正好相反,它严重缺乏对人性的关怀、对社会的思考、对文化的珍视。它的优点是讲道理、有逻辑,各种科学技术往往并非来源于作者空想,而是一些自然科学猜想的现实化。比如《回到未来》就涉及到超越光速能否时光倒流,以及平行时空等等。这些都是未经证实的猜想,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自然科学的猜想,是具有成立可能性的猜想。

但是刘慈欣的一些作品并不能归入硬科幻(也有相当多的作品是硬科幻),至少《流浪地球》不是,《三体》不是。以《三体》为例,涉及许多自然科学的猜想,如费米悖论、最大光速、空间维度、平行宇宙、甚至物理学的终极统一理论等等。但是这些只是剧情的推动力,却无法影响剧情推动的方向,在每一关键节点上,都是文化或者价值观决定了剧情走向。第一部中的叶文洁,在面对外星文明的回复时,可以报告组织,也可以不报告。由于十年时期的悲惨经历,以及恋人(至少是好朋友)的背叛,使她产生了人类根本不可以拯救自己,因而寄希望于外星人占领地球从而拯救人类的想法。这导致了太阳系危机的开始(危机纪元元年)。第二部中的罗辑,作为面壁者,他发现了宇宙“终极”黑暗的秘密。宇宙中存在着无数的文明,整个宇宙如同一片黑暗的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由于两条公理——1)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2)文明不断扩张而宇宙物质总量不变。这使得宇宙的资源异常紧张,每个文明都将自己精心伪装起来。而地球就像一个在黑暗森林中点起一堆篝火跳舞的孩子。由此衍生出两个概念:1)猜疑链:在漫长的星际空间,通信异常麻烦,因而发现一个文明后无法判断其是恶意还是善意。如果本文明是善意的,但是你又怎么知道对方是善意的?就算你知道对方是善意的,对方又怎么知道你知道它是善意的?就算对方知道你知道它是善意的,可是它怎么知道你是否知道它知道你是善意的?猜疑链无穷无尽,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发现文明,立即毁灭。2)技术爆炸:在三体世界中(试图占领太阳系的外星文明),科技从原始时代发展到机械时代,从机械时代发现到蒸汽时代,从蒸汽时代发现到电气时代,从电气时代发展到信息时代,它们的每一发展阶段时长是大致相同的,因此可以说它们是匀速发展的。而人类世界则不同,人类石器时代到机械时代花了数万年,从机械时代到蒸汽时代花了几千年,再到电气时代花了一百多年,再到信息时代只花了几十年,因此人类的技术是指数性发展的。因而一个文明如果因为自己技术先进而释放善意去跟落后文明接触,后果仍然是灾难性的:后者可能因技术爆炸完成技术超越,进而对前者进行黑暗森林打击。一切都导向冰冷的现实:宇宙是一个拥挤的黑暗森林。到第三部,更加宏大的宇宙图景展现在读者面前,宇宙原本是十一维的,为了生存,一旦高级文明将自己进化成低维文明, 就消灭高级维度。每一个维度的消灭都意味着无数文明的毁灭。最终,太阳系毁于人类难以仰望的歌者文明。它仅仅是唱着歌,随手扔出一张“纸片”(二向箔),人类文明伴随着三者世界就此灭绝。剩下二维世界的生命继续展开激烈的生存斗争。最后的最后,一群宇宙的理想主义者,号召毁灭自己在内的所有文明,让宇宙重启,重新回到十一维的田园时代。故事以所有文明的灭绝而结束。

可以看出,真正引导剧情发展的是文化、价值因素。《三体》的伟大之处在于,既用硬科幻的技术手段解决了逻辑问题,使得小说讲道理。同时用软科幻引导剧情走向,使得小说本身被赋予更多的意义。“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毁灭你,与你何干?”,“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这些经典语句能够在三体爱好者中广泛传播,与其所承载的软科幻价值是分不开的。所以我始终认为,科幻之“科”,并不是仅指自然科学,而是能够被称为科学的一些知识,包括但不限于自然科学、社会学、伦理学、法学等等。没有人文的科幻,只能还原为科学技术无聊的堆叠,没有自然科学的科幻,只是空中楼阁式的无病呻吟。

三、DCU、曙光、计算机与工具

电影中间,朋友开心地提示我,量子计算机550A、550C以及550W上标注着“DCU”,这是他们公司开发的国产CPU芯片所采用的架构(曙光)。同时,朋友更加开心地提示我,DCU就是之前趁着美国的AMD快倒闭了买的他们的架构回来改了个名字(AMD后来业务重组,现在成为cpu仅次于intel,显卡仅次于Nvidia的大厂了。考虑到intel显卡拉垮,Nvidia不做cpu,因此AMD的锐龙加核显是现在性价比很高的搭配)。看完电影,关于计算机的问题,我们讨论了很多。

去年暑假,关于计算机作为工具是人的能力的延伸的问题,我们就有过一些讨论,今年更加深化了。我始终主张,人的想象力不可能超越经验的范畴(康德的认识论),因而工具只能是现象界中某种存在的延伸。通常有一种日常的说法,叫作计算机是人脑的延伸。我认为这并不准确,事实上,计算机是对人脑中逻辑判断能力的延伸。计算机从根本上讲,就是依靠半导体两端施加不同电压因而具有通路和开路的特点以门电路的形式模拟了人脑中的逻辑判断能力。依靠逻辑判断,计算机实现了加法器和减法器的功能,因而取代了机械计算机。

计算机的英文叫computer,原意是指会compute(计算)的人,是机械计算机出现之前的一种职业的名称。computer的工作就是计算。后来出现了机械计算机,就叫了这个名字。The Blackwell Guide to the Philosophy of Computing and Information这本书第一章讲计算(Computation),其中指出图灵在发明图灵机的时候已经清晰地指出了图灵机的功能边界:图灵机能完成的工作,一个具有计算能力的普通人也可以完成,只要他工作得足够长,并且有足够的纸笔供应。(6-7)

因此,计算机实际上是“计算万能论”的产物,换句话说,计算机是一个落后思想的先进结果。

四、计算机的局限以及XX机的幻想

先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假如现在发明出某种机器叫作a机,它是人对自己手臂能力的延伸。那么,a机是否可以通过对人的手臂能力的若干组成部分(比如旋转、夹持、弯曲等)进行组合以实现人的眼睛的功能?这个问题难以给出确定的答案。不过,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这个问题的回答不可能是确定的肯定。这个回答对于讨论接下来的问题已经足够了。

既然人的手臂的功能的延伸,无法确定地实现人的眼睛的功能,那么计算机也面临着同样的缺陷。因为它是对人的逻辑判断能力的延伸,那么人脑所具有的其他能力能否通过逻辑判断能力及其组成部分的组合来实现呢?答案显然是确定的不确定。以人脸识别为例,作为人工智能的四大应用场景之一,人脸识别技术的发展是非常迅速的。人脸识别功能的发挥是通过计算来实现的,或者更还原地说,是通过逻辑判断实现的。这实际上与人类判断一个人是否认识的过程是不相同的,没有人是通过逻辑判断能力来确认一个人是不是熟人的。再高超的AI也无法比这个人的熟人更容易认出他。这个例子可以说是勉强用手臂的功能不完美地实现了眼睛的功能。然而存在更多的功能,是根本找不到还原为计算机语言的途径的,这就意味着计算机无法参与实现。

如果存在这样一台机器,它不是对人类逻辑判断能力的延伸,而是对人类某种感情能力的延伸,比如相似性判断。那么,也许在这台机器上,只需要一个指令,就能准确地实现人脸识别。正如在当前的计算机上,只需要一个指令,就能判断两个量是否相同。(因为在这两个场景下,指令调动的都是计算机最底层硬件的功能,不需要通过组合来实现。)相应地,可以将人类的各种非逻辑判断的理性能力,以及非理性能力,分别延伸成各种机器,可以称之为XX机。(因为其底层已不是计算,没有必要叫计算机。)这时候,我们已经进入了科幻的领域。

五、学科的规定性与描述性,关于数学、计算机科学、自然科学与法学

最后,我们谈到了学科的规定性(prescriptive)与描述性(descriptive)。我跟我的朋友们讲了Bix在法理学教材中举的例子:All swans are white. Swan is white.前者是描述性概念性主张,后者是规定性概念性主张。对于前者而言,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了一只黑色的“天鹅”(决定其科属种的特征与天鹅完全一样),那么我们就得说这句话是错误的,因为它没有准确地描述现实。对于后者而言,即使有一天,我们发现了一只黑色的“天鹅”(生物学上可以被认定为天鹅),我们也要说这只黑“天鹅”不是天鹅,因为它不符合天鹅的规定。

数学和计算机科学都是规定性学科。现代数学的集合论公理,实际上是“约定”的,也即规定的。如果你不同意这些公理,你就不在它的学科体系中。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开创学科体系,至于是否得到承认是另外一回事。比如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提出了几何学的一组公理,承认这些公理的理论都在欧氏几何的体系中。后来黎曼等数学家否定了其中一个公理,他们提出的几何学就不在欧氏几何的体系内,成为了所谓的非欧几何。计算机科学同样如此,从底层的机器码到汇编,再到C、C++和Java,以至于到Python等更加高级的语言,都是规定的结果。如果你不符合规定的语法要求,你写的东西就不被计算机承认,就无法执行。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创造语言,至于是否得到承认,这同样是另外一回事。

自然科学是描述性学科。哲学上自弗朗西斯培根,物理学上自伽利略,化学上自拉瓦锡,生物学或医学上自孟德尔(或可更早到中世纪乃至之前偷偷解剖人体的学者),实验方法成为描述性学科的主要方法甚至惟一方法。至少包括物理学和化学,都自称是实验性科学。以实验确定理论正误,实际上就是比照理论结果与实验结果,再以实验结果反推理论。实验性科学必然是经验科学,因而也必然充满各种偶然性。一个有趣的例子是关于线椒的。几个月前,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大意是货运司机运输线椒到高速出口时,因为线椒是否属于“绿通”名单上的绿色蔬菜因而关涉到是否免除过路费与工作人员出现争执。后经查实,“绿通”名单确实没有线椒,因而无法免除过路费。如果生物学上认为绿色蔬菜没有线椒,那么线椒被发现之后,他们就要修改结果了。但是法律是规定性的,而不是描述性的,因此不满足规定就不是。至于规定性是否应当顾及以及在何种程度上顾及描述性的事实,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因此法学中有一部分内容是规定性的,也有很多内容是描述性的。但是法律是规定性的。

六、关于自己的学科定位

到现在,我正好学习法学两年半。我一直不满于法学被称为文科,或者说我不满于所有的人文社科被称为文科。也不满于自然科学、工程科学通常都被文科生称为理科(甚至没有“工”字)。一来,我向来不认为理工科的同学没有“文”字。本科隔壁宿舍有一同学与我关系甚好,经常一起讨论问题。他后来思考得越来越着魔以至于觉得自己无法自拔,给我们学校的一个哲学教授写过极其潦草的长篇大论。他亲自送到学院的信箱,后来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或许是因为他只写了自己的学院和名字,而没有其他联系方式)我安慰他,或许你写得太潦草,人家老师没看明白。后来,他兴奋地告诉我,虽然老师没有回复他,但是老师出去演讲的时候提到了有同学给他写信倾诉自己的迷芒。根据内容正是他写的那一封。二来,自我学习了法学因而也读了一些其他人文社科领域的著作之后,我开始坚定地认为逻辑是人文社科最有力的工具。因为没有实验、没有仪器设备,相当多的概念甚至没有对应的现实存在因而也无法诉诸自然科学式的描述(学科史上曾经有过这样的尝试,但普遍认为未能获得成功)。

上大二时,因为对死刑问题感兴趣我参加网上的讨论,随后为了获取更多的论证资源开始读相关的著作。其中,影响比较大的有三本,一本是法学著作,贝卡利亚的《论犯罪与刑罚》;一本是史学著作,是一位博士的毕业论文,名字叫作《英国废除死刑历史考察》;一本是回忆录性质的著作,是法国前总统密特朗政府的司法部长(忘记了名字了)写的,讲述他和密特朗两人为了法国废除死刑所做的各种事情。(他与密特朗是多年好友,在密特朗当选总统前,他们两人都是律师,为许多死刑犯无偿辩护。)最终,法国在密特朗总统任内立法废除了死刑。我试图说服我的室友同意废除死刑,成功率为33%。有一个室友同意了,主要还是因为他认真阅读了我推荐他看的《论犯罪与刑罚》和《英国废除死刑历史考察》。之后,我有过一小段时间的犹豫,还是决定了考刑法学的研究生。后来因为没有考上,开始考虑调剂的时候。我发现法教义学根本无法满足我这种“胡思乱想”,于是就果断地放弃了原来想学的刑法学。(另外一个角度不同但事实上相同的原因是,当前的刑法学研究早已将重点放在了教义学研究上。当然,这也是法治发达国家正常的做法。)

我的两个朋友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说过类似的话,说因为我学了文科改变了他们对文科生的看法。我笑着说,千万别改,我恰恰因为学了文科,才有了你们原来对文科生的看法。这就是一个对自己没有学科定位的文科生的“掩耳盗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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