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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夜空 第三十三章 五光十色

2022-10-13 16:53 作者:大桢琛皮卡丘  | 我要投稿

       虽然只隔着一块草坪,杨廷暄家与我家的结构却是大不相同。我家住在普通的单元楼,他家则是一栋小别墅。我想不起自己上次涉足此处是何时仿佛那是属于前世的记忆。

       “和你一样,我也一个人在家。”杨廷暄掏出钥匙,咧了咧嘴,“所以,我们俩可以不受约束地玩个痛快。”

       我点了点头,只觉心神有些许恍惚。他的父母也是大忙人,近几年来,每学期我只有家长会时才可能与他们碰一次面。要么是叔叔来要么是阿姨来,两人从来不一起出现,大概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

       杨廷暄推开房门,打开吊灯,整个客厅霎那间灯火通明。隔了再久我也记得,每次走进这里我都会暗自惊叹。他家的装修用了很好看的中式风格,真正实现了“华而不奢”,置身其中仿佛融入了一幅水墨画。相较之下,我家,以及我见过的多数住房,都很难谈得上有什么装潢,顶多算是达到了住进去不至于心烦意乱的标准。

       “别发呆了,今晚的主场不在这。”没等我细看沙发旁排列的瓷器与奇石,杨廷暄便拉着我径直走向他的房间。进门的那一刻,我顿时明白了他准备的是何等的惊喜。

       “这……这是!”我已激动得口齿不清,“我可以……试试吗?”

       “当然。这正是我要与你分享的东西——续航增强版的Nitendo Switch游戏机”杨廷暄用诙谐的日式口音念出那两个单词,然后捧腹大笑,“瞧你那两眼放光的模样!简直比小学生还容易满足。”

       “长这么大,我还没碰过真正的游戏机呢。”我将一红一蓝两个手柄握入手中,开心得难以言表,“学霸就是好啊!不管提什么要求,爸妈都会答应。”

       “话虽如此,但这并不是我爸妈买的。”杨廷暄故作神秘地凑到我耳边,“是我自己凭本事挣来的。”

       “我不信。”我皱了皱眉头,“你明明还未满十六岁,假如去打工挣钱,有哪家店敢雇你?”

       “只怪你的眼界太过狭隘。除了打工,这世上还有千百种途径能让你满足物欲”他三下五除二地将游戏机与床边的小电视相互连接,“好了,一切准备就绪。这里面插着《宝可梦:盾》的卡带——是你想玩的游戏吧?”

       何止是想玩!开学前的整个暑假,我都在为它而魂牵梦绕。那时我常悲叹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游戏机,如今它却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只等我按下一个按键。这种感觉只能用美妙来形容,不掺一点杂质、不带任何隐忧。天堂也不过如此。我由衷地感叹道:

       “对这款游戏的渴望,我从未向任何人表露过。巧合至此,我简直要相信天意的存在了。”

       “巧合?”他大笑道,“你在几乎每个网络平台用的头像都是皮卡丘,即使蠢蛋看了也能猜出你的喜好!”

       一丝被人窥测的不快掠过心头,但无妨,今晚是他给我带来了无可比拟的欢愉,这类小插曲都可忽略不计。游戏机似乎是写在我基因当中的东西,明明从未实际接触过,我却能够迅速熟悉操作方法,仿佛与它早已是多年老友。我操纵着主人公走出家门,沿着苍翠的1号道路在化朗镇与木杆镇之间穿行,几段简单的对话后,很快便到了挑选初始宝可梦的环节。我不假思索地选择了草属性的敲音猴,一只手持细木棍的绿色小猴子。

       “你甚至没正眼瞧另外两只。”旁观的杨廷暄一脸惋惜状。

       “我早已决定好,敲音猴就是我最初的伙伴。”我继续拨动着手柄,“以前我也在电脑上玩过盗版的宝可梦游戏——那时它还叫作‘口袋妖怪’——选择草系宝可梦作为第一只,是我一向的习惯。”

       “草系并不算强大,为何如此受你青睐?”

       “因为草属性是生命和活力的象征。它们总给我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从外观到技能皆是如此。”

       “真的?可在我看来,草系宝可梦不过是一堆成精的花花草草。”

       “每个人的偏好不一样,这很正常。你知道我的室友步晓敬吧?他就是火属性的超级粉丝,最初的伙伴非选火系不可。”我原想说他本人也是不折不扣的火属性,但考虑到杨廷暄并不能理解此话真正的含义,于是作罢,“不说他了。你呢?你会选择哪一只?”

       杨廷暄指了指屏幕上正与我对战的对手,说:“我选的是泪眼蜥——可惜在你这里,泪眼蜥变成了劲敌。”

       “出乎意料。”我调侃道,“我还以为喜欢水属性的人都温柔似水。”

       “无关属性,我喜欢的是这只宝可梦本身。”他将手指比成枪的模样,“等它进化成千面避役,就会成为一名百发百中的狙击手。智商超群、思虑深远,一出手便直指要害——这样的设定,难道不是酷到了极点?”

       “你听起来比小学生还要幼稚。”我试着惹他难堪,可这种低级招数自然毫无用处。他只是望着我不停发笑,反倒把我逗得有些难为情。我递过手柄,说:“换你来玩吧,总不能让我一直占着不放手。”

       “你只管尽情玩就好。看你玩比我自己玩要有趣得多。”又是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话已至此,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我俩相互依偎着坐在地板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游戏的话题,仿佛找回了幼时的亲密无间。不久,游戏流程进入激动人心的极巨团体战,我一时玩得入迷,竟没注意到耳旁的声音逐渐消散。猛然回过神时,才发现杨廷暄已经枕着我的肩膀进入梦乡。

       一个体型在横向和纵向上都比我大一号的人,竟然靠在我身上睡着了。我得将他拍醒以缓解胳膊的酸痛,可一想到今夜的种种,我却迟迟无法动手。这一切都像梦境一般不真实,几小时前我们还别扭得像是冤家,谁能保证明天、后天又会如何?小灵的忠告和徐星盈的提醒再次回响在耳畔,望着肩头那张熟睡的脸,我只觉悲从中来,不禁轻声自语:

       “从今往后,可不可以永远如此?”

       “永远怎样?”杨廷暄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

       “喂!”我被吓得险些翻身摔倒,“你一直在装睡?”

       “怎么可能!我做梦正到精彩处呢,忽然听见你的呼唤,这才醒了过来。”他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窃笑道,“‘永远如此’,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以后我还能不能来玩?”我慌忙关掉游戏机,将滚烫的脸撇向别处,“现在已经将近十点,是时候回家了。可我还意犹未尽,我想……”

       “当然没问题。假如你想要,我可以借你拿去学校。”

       “使不得,没收了我可赔不起。只要周末能到你家玩玩,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桌上的钟,“总之我该走了。今晚星盈姐会住在我家,我得去把房里收拾收拾。”

       杨廷暄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临走时,不知为何,我问了个自己都觉得无聊的问题:“刚刚你做了什么梦?”

       “尊重隐私,切莫多问。”他微微挑了挑眉,“不过,我可以把我昨晚的梦讲给你听。主角是你。”

       “如果要编排我的丑事,就不必了。”

       “我梦见两座高耸入云的铁塔,塔尖分别站着你和我。我们手中各自握着像是法杖的东西,遥遥相对,一言不发。”

       “我建议你睡前少看些奇幻动漫。”

       “梦这东西,不奇幻就没有意义了。”他看着我换跑鞋、系鞋带,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还是留下来吧,程子康。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

       “什么?”

       “有什么害臊的?我们小时候也经常一起睡,你忘记了?”

       “我当然记得。”我吞下一口唾沫,“可我已经和星盈姐讲好……哪有主人抛下客人,自己跑去别处的道理?我真的该走了!”

       听罢,杨廷暄也不再挽留,而是替我打开门,并且大方地挥了挥手。我想我该说句告别之语——“明天见”似乎太过亲昵,“拜拜”又显得不够正经。最后我选择了最为稳妥的词——“再见”。

       “再见。”他回答道。

 

       穿过虫鸣声此起彼伏的草坪,我在自家楼下遇见了徐星盈。她一嗓子吼亮了楼道的灯泡,叉着腰说:

       “你还真会卡时间,再晚些我就得在门外等你回家了!”

       “抱歉,我玩得流连忘返啦——”我笑着迎上前去,蓦地注意到她的手腕缠着绷带,不由得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要紧吗?”

       “要紧的时刻早已结束。这伤口,是伪面者给我留下的。”

       “伪面者?”

       “就是我妹和江枫遇见过的,那个以死人的面孔做伪装的恶徒。经过进一步追查,安理局发现他拥有不止一张面具,因此便用‘伪面者’的代号来指称此人。这星期我的精力几乎全用在了他身上,今晚终于锁定了他的行踪——”说着,她压低了声音,“这家伙的来头可不小。有证据表明,在裂缝制造者的犯罪组织里,是他坐着第二把交椅。”

       “然后呢?”我听得入了迷,结果差点多爬一层楼,“你把他抓住了?”

       “不仅没抓住,还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我的左手从此多了一道疤痕——或者说,多了一枚勋章。”她半倚着墙壁,等待我翻出钥匙开门,“不过你尽可放心,我没能捉住他,他也别想找到我。今晚你只管安心睡觉便是,绝不用担心半夜有贼人破窗而入。”

       我苦笑着点点头——假如她不提后面这句,我根本不会有此忧虑。走进家门,我本想佯装勤快,模仿电影里主人待客的那一套去端茶倒水,可她的第一句话就令我惊诧得大气不敢出:

       “程子康,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

       “这……星盈姐,我家虽然不大,但也算有三个卧室,两个人住尚显绰绰有余……”

       “有什么害臊的她眯缝起双眼,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小时候也经常一起睡,你忘记了?”

       “原来你都听到了?”我终于意识到这是捉弄,可羞怯反倒因此而加剧,“你一直躲在窗外偷看吗?”

       “我要是有这么清闲就好了!”徐星盈指了指我的口袋,“都是你身上那张校园卡的功劳。”

       “校园卡?”

       “果然,你根本没看我发的消息。这张卡是科技的浓缩,内置了多种功能——生命体征探测、监听,紧急时刻还能当作武器,释放足以令人麻痹的电流。”

       “可我并没有随时看消息的习惯。”我打开手机,未读消息竟多达几十条,除了徐星盈以外,步晓敬他们也发来不少,大多是问我今晚情况如何,“再说,我又不是去执行什么非死即伤的任务,何必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交给我?”

       “别生气嘛,小不点!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拉着我在沙发坐下,赔着笑说,“实际上,我只听了最后几分钟,从你准备回家那时开始。短短数百秒足以表明,你和杨廷暄相处得很愉快。恭喜你俩重修旧好!”

       我轻声回了一句“谢谢”。此话倒是讲得中肯。

       “虽说我对他的印象仍不怎么样——不过,既然你俩又变得情同手足,我也不会再多嘴。”徐星盈拍了拍我的脑袋,“玩笑话就不说了。你如果犯困,去睡觉便是,不用管我。我就在沙发上凑合凑合。”

       “那怎么行?”我连连摇头,“这样我会内疚不已!”

       “不瞒你说,我已经习惯睡沙发了。”她搭着沙发扶手,翘起二郎腿,“回香州一星期,我还从未在家住过一晚。”

       “为什么?”

       “安理局局长的姓名、住址,对外界必须严格保密。尤其是当下形势复杂,更不能让敌人掌握一丝情报——能明白?”

       “当然。”

       “很好。可我整天在外东奔西走、抛头露面,说不准早已被人盯上。为了我爸以及整个安理局的安全,我自然是不回家为妙。”

       “那么,这些天你都住在哪里?”

       “这你不必操心,安理局在香州各处都拥有闲置房产,完全可用作安全屋。只是我是个怕麻烦的人,懒得为短短一两晚去准备床铺,于是便选择以沙发为寝宫。”徐星盈朝我的后背推了一把,“总而言之,听姐的准没错。赶快去洗漱,小朋友该上床睡觉了!”

       即便是真正的小朋友,在如今这年头,熬夜恐怕也不算罕见。不过既然她已反复催促,我还是先照做比较好。我迅速完成了睡前的流程,然后回到客厅,在她身旁站定。她已经在正对电视机的长沙发上侧躺下身体——这张沙发竟然能容纳下如此高挑的身躯,看来它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寒酸。

       “某人正关心你的处境呢,你要不要亲自回答一下?”见状,徐星盈将她的手机递给了我。只见步晓敬的头像在屏幕左侧排了整整一列,紧随其后的是一串诸如此类的问句:

       ——“他真的很开心?姓杨的没有欺负他?”

       ——“他不会在强颜欢笑吧?”

       ——“他有没有偷偷哭?”

       我按住语音键,扯着嗓子嚷道:“只有你才会偷偷哭!你个呆瓜!”

       听罢,徐星盈被逗得忍俊不禁。我解释道:“我明明已经回复了我很好,他却依然喋喋不休,仿佛我的话讲给了空气!”

       “此言差矣。这正说明他对你关怀备至。况且,这小鬼头的个性你应该最清楚,他一聊到兴头就没完没了,像台不知疲倦的词句输出机器,无论线上、线下,都是如此!”

       “这我自然明白。”我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你经常和步晓敬在手机上聊天吗?”

       “算不上‘经常’。不过的确挺聊得来。”

       “你们都聊些什么?”

       “什么都聊。聊音乐、电影、游戏,聊我的留学生活,还聊未来。”

       未来,多么奥妙的词汇。光是想着这两个字,心尖便会在酸甜苦辣的交织中颤动不已。徐星盈将目光瞥过我的脸庞,微笑着问:“你也会和他聊未来吗?”

       “不会。不仅和他不会,和任何人都不会。对我而言,未来……还不如傍晚时天边的火烧云来得实在。”我短叹一声,“星盈姐,你的未来会是怎样?”

       “充实得很。往短了说,未来就是帮安理局收拾掉裂缝制造者的烂摊子;若稍长一些,未来就是回学校去完成大学学业,最好能够继续深造;再往长了说,未来大概率是要接我爸的班,继承这份‘家业’。”

       “也就是说,最终你还是会留在香州?”我不由得略感诧异,“在我的印象中,出国留学的人要么会往大城市发展,要么干脆待在国外一去不返……我的意思是,假如你志不在此,那又何必千里迢迢飞去地球另一端,学一个与未来无甚关联的专业?”

       徐星盈坐直身子问道:“子康,你觉得未来到底是什么?”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标准答案,不过我自有一套答案。我喜欢欧洲的田园、古镇和雪山,所以我想离它们近些,好去亲身玩味感受;我也喜欢证券,爱看各种数字起起跌跌,所以我想学习金融学,好去探究背后的规律与原理。诚然这对今后处理裂缝事务并无帮助,可谁能说它们对我没有价值?接下来几年的未来,难道就不是未来?”

       “我明白了。”我会心一笑,“对未来的表述并不需要多么宏大遥远。这样我似乎也有想要的未来了。”

       “愿意跟我分享?”

       “未来我要去旅行,到一个稍微远些的地方。就等下次寒假!”

       “说到旅行,我可算是专家!”这并不是自夸,随后她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在国内外的旅行故事,那足迹几乎从东到西横跨了亚欧大陆。她也不过二十岁,人生经历竟能丰富至此。我一边暗暗称奇,一边跟随着五光十色的描绘,沉入无边的遐思。

       最后我睡着了。我知道自己正身处梦中,因为四周是我从未亲眼见过的景色。我穿着校服、踩着雪橇,从金色的沙丘顶端直冲而下,追逐着几个同样身着校服疾驰不止的背影。我的身边还有一个齐头并进的伙伴,可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五官。我凝视着没有终点的前方,飞沙如雨点般刮过两颊,大风如浪潮般涌至耳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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