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古往（上）

先是面粉，跟着倒入适量的水，和面，到这一步，一切还都在她的熟悉范围内，可跟着，出现的行为就让诺尔不太好理解了，她看到碧落把揉好的面团拉成了长条，并用刀均匀的切成小段，如果只是做饼干的话不需要这么麻烦，莫雯造过几台专门压制饼干的机器，成型的饼干上配有好看的图案，以至于有些孩子根本舍不得吃，非得馋的不行才放入口中。

把切下的小段用手指压一下，然后用擀面杖碾成片，偶尔的，为了防止面团因为水分略大而粘粘起来，碧落还要给案板上再撒点面粉。等把面片擀好，再打开旁边事先预备好的盆，里面是搅拌好的，混合了肉与菜的馅料。将馅用筷子小心的放入面皮，再把面皮包好，最后的形状让诺尔联想到耳朵。

“吃你一顿饭可真费劲。”诺尔还是更喜欢海鲜或者熟悉的食物。像眼前的，被称为饺子的东西，光看准备工序就让她觉得繁琐，完全不会产生回去后自己试着制作一下的想法，尤其是包的过程，没有机器可以让整个步骤变得简单。

“在我的老家，”碧落说，“北方人更喜欢吃，有的地区的人认为冬天吃了饺子能不冻耳朵。”

那只是将面粉、水、肉、菜混合在一起，尽管对诺尔来说很新鲜，但里面可没有什么魔法要素，她不相信在冬季吃了饺子能抗冻，相对之下，喝烈酒倒是更可靠。

“也许我下次该带几个厨子来。”诺尔说，学会这些，再去赐福之地开家东方品味的餐厅应该是个好点子，尤其是碧落又帮他们找回了东援者，现在精灵中对于她有好感的人数量大增。

与其学我做菜，不如等局势好转后派人去东方搞本菜谱，碧落也不确定这些自学的技巧是否能百分之百还原东方的口味，或者自己做的只是拙劣的模仿，但两个孩子和丈夫觉得好吃她就会认为没白费时间。前几天她突然想吃饺子了，于是买了肉和菜，一大早就切好了，而诺尔的到访正好也能顺便改变口味。

“你怎么总看我。”碧落不认为自己做饭有什么好看的，顶级的厨子能把饭菜做出美感，将饮食提升到地方文化的程度，而她只求吃饱，没有十里飘香的手艺，“你来不是为了收集蜕下的皮吗。”近来到了丽姬娅要蜕皮的时间，所以她变得不太爱用人形，几乎整天的维持在龙形，碧落去了精灵的小镇通知诺尔，随后她骑马来了，结果不去陪着两个孩子，却在厨房看自己包饺子。

“我以为你是为了给她补充营养。”诺尔说。

“饺子什么的想吃我们随时都能吃。”拉扎娜说，她们平时从来不缺营养，要么去城买，要么自己抓，陆地上或者海里的野味总是够的，想吃饺子纯粹为解馋，“妈妈还曾想教梅莉娜做饺子那，她起初还有些兴趣，可看到要把肉切成陷就不愿意了。”她还记得梅莉娜的表情，一副心疼的样子，并直言不理解东方人的饮食诉求。梅莉娜认为肉就该大口的吃，切的这么碎完全没必要，还容易塞牙，东方人太矫情了，吃个肉都那么费劲，“最终饺子还是做成了，可我打赌以后她绝对不会再吃了，不加佐料的肉也好过剁碎了。”

陆上的人吃的复杂，而水下的生灵体会不到，正因如此才有很多水龙会以人形去陆地，这是他们的乐趣，碧落刚想说这些，却突然想起，丽姬娅即将蜕皮，却被她们晾在一边，显然不合适。她让小女儿不要旁观做饭了，目前自己不需要别人打下手，而是去陪陪姐姐，等皮蜕下来直接打包给诺尔。

“我也去吧。”诺尔说，现在就剩下包陷了，她同样帮不上忙，便来到卧室，陪在丽姬娅身边。

丽姬娅趴在主卧室里，只要家里有人蜕皮，通常都会在这里，她看着有些不自在，不时的就摩擦下地面，浑身像是裹着层透明但坚韧的布，这就是她的皮，她现在正努力摆脱这层多余的累赘，这样她才能自由活动，每到蜕皮期她就全身痒痒，不想变成人形，睡觉也不踏实，看到妹妹以人形在自己面前玩乐，她就妒忌，伸直脖子想要咬她。

“嘿嘿，别这样，我蜕皮时也不舒服的。”拉扎娜看着姐姐不开心的样子，难掩笑意。

丽姬娅不满的叫着，“她在说什么。”诺尔只看出丽姬娅似乎在抱怨，龙形态下可听不懂对方要表达的想法。

“她想吃饼干了。”拉扎娜转身跑向厨房，不一会取回饼干，打开盖，往姐姐嘴里塞了几片，可丽姬娅还不满意，认为妹妹给的少，是故意刁难她。

“你要想吃，就赶紧把皮蜕掉。”拉扎娜说，并往自己嘴里塞了块饼干，“蜕皮时别吃太多的好，免的你又想上厕所，这是妈妈的卧室，你别忘了。”

这两个孩子。作为成人的诺尔只是笑着看她们拌嘴，丽姬娅不叫了，正在集中精力与自己作斗争，势要用最快的时间把旧皮换下，而拉扎娜也来帮她，走到身后，抓着尾巴，试图帮姐姐将整层皮扯下来。

“你可轻点。”诺尔说，自行蜕皮，与外力强行拉扯还是有区别的，她不想让丽姬娅感到痛苦。

“诺尔。”拉扎娜说：“我听说，一张完整的幼龙皮甚至有收藏价值是吗。”

“是的，”诺尔对此有所耳闻，主要是有钱的收藏家和标本师喜欢，体型成年的龙蜕下皮通常都是破裂的，而幼龙往往完整，因此引得一些人千方百计的想要得到，不过诺尔不在乎这点，她要皮只是为了搭配别的作为药物。

缓慢的，小心的，拉扎娜帮姐姐将浑身的旧皮大致完整的扯了下来，丽姬娅如脱胎换骨般立刻活跃起来，她轻松的张开翅膀，发出欢脱的吼声，“小声点。”碧落闻声赶了过来，看着大女儿在卧室里，连续数天难熬的时间终于过去了，现在卸下旧皮的她正开心的舒展着身体。若不是在洞穴里，她会飞到天上去发泄过剩的精力。

“乖，让我来测测。”碧落暂时停止包饺子，从梳妆柜里取出皮尺，去丈量女儿的体型增长了多少，丽姬娅再次乖乖的趴好，伸直了尾巴，等到诺尔帮忙量完，她立刻变回人形问妈妈自己大了多少，“从头到尾比原来长了5厘米。”尽管在人形看不出来她变大了，可到了龙形她确实比妹妹大了点。

“终于解放了。”丽姬娅很想现在就跑出家，不管是海边也好或则森林，她想要无拘无束的飞，甚至飞到城里，告诉爸爸，自己蜕皮结束了，可快吃饭了，并且肚子也有点饿了，只好耐着性子，等到饭后。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拉扎娜问，她蜕皮后总喜欢在水池里泡泡，然而作为姐姐的丽姬娅不喜欢，她更爱去外边吹吹风。因为有诺尔的来访，碧落同意了，她让好友带着孩子先出去在洞穴外随便走一走，但别玩太长，估摸饭快熟了就赶紧回来。

丽姬娅几乎飞跑着冲向洞外，诺尔在后面紧追，生怕她跑远了，如果这孩子飞到天上太远，她可叫不回来，接着难免得让拉扎娜出面，可到了那时，在天上没了约束，两个孩子就都撒欢了，最后只能回去找碧落，“你们别跑太快。”

诺尔跟出去后，洞里就安静下来，碧落收起了皮尺，返回客厅，正要进入厨房，在地上看到一件东西，呈圆形，大小约等于硬币，可看着很脏，被锈迹完全腐蚀了，她捡起来了一看，不禁皱眉，这枚扁圆的东西中间被凿出了一个整齐的方形，但因为整体生锈的厉害，若是掉在地上只会被人无视。

等诺尔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热气腾腾的饺子已经端上了饭桌，孩子们拿起筷子，熟练地夹着就往嘴里送，而诺尔用不惯快子，碧落特意给她准备了勺子。

煮熟的饺子味道很好，咬开外皮，里面的汤跟着流了出来，丽姬娅的食量要比妹妹大，因为之前一直在和旧皮做较量，让她无心吃饭，因此很快她就把盘子清光了，“我真想去外面打猎。”

“如果不是我劝她，她就一头扎海里去抓鱼了。”拉扎娜说。

“吃慢点，别噎着。”碧落说，狼吞虎咽可不对，得细嚼慢咽，可现在的大女儿听不进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填饱肚子。

“看样子下午你不用带她进城了。”诺尔说，她猜去森林或者海里抓点大号的猎物就是碧落接下来的工作。

不需要，家里的食物充足，无需为此费心，碧落由于几天来没有什么繁重的劳作，因而吃的不多，将自己的饺子全让给了女儿，看着她们吃完，跟着再收拾碗筷，由于吃饱了，姐妹俩都有点懒散，靠在沙发上发愣，想着下午做点什么。此时碧落才把从客厅捡到的东西放到了桌上，“这个是你那找到的。”

看到那件东西，诺尔说：“原来掉屋里了。”之前发现没了，还以为是向外走时掉到了未装修的区域，那就不好找了，本想饭后向碧落借提灯仔细搜索的，现在到省事了，“这是刚刚寄过来的，为了写史书。”因为要编纂史书，除了参考各类资料，也需要一些物证，时至今日，依然会有考察队前往当年大战的现场，每次都能挖出各类遗留的物品，有时是武器，有时是尸骨，诺尔掉落的就是考察队利用乌鸦寄过来的，刚发现时混在土堆里差点被漏掉，可那明显人为开凿的方形孔还是引起了注意，由于小巧易于携带便先送到了镇上，等待进一步研究，诺尔觉得这东西有意思，便想给碧落看看。

“这是枚铜钱。”碧落说。

“你说它是货币。”诺尔说。

“从形状看肯定是来自东方。”碧落说。

丽姬娅这时插嘴说：“一定是术士们的对不对。”

“我回东方时见过，”拉扎娜瞬间就想起来，在震旦时，逛海边的城镇，看到有人买东西就用这个付钱，“是铜钱，就和硬币一样。”

对于东方的货币体系，诺尔并无了解，不过她已决定在事后会去找有过出海远洋经历的精灵问问，尽管不同国家货币体系不同，目前东西方能通用的货币只有白银和黄金，但对于东方的钱币能有大致的了解，还是满足了求知欲，“可惜，这枚腐蚀的太严重了。”她轻轻的捏着铜钱，在灯光下仔细凝视着，要是能有办法将污损去除，就可以跟西方的钱币作对比了。

“这不是用来花的铜钱。”碧落说，既然是战场发现的，必然来自术士，普通的铜钱表面会刻上字比如皇帝的年号，这样就能容易的使人认出发行的朝代，然而术士的铜钱是作为一种护身符佩戴在身上，上边刻的字与市面上流通的很有可能不一样。

“会是什么字？”诺尔问。姐妹俩也专注地听着。

可惜碧落只是摇头的笑了笑，她也不清楚，在东方时她从来都没能亲自遇到一个术士并与之交谈，由于400年前战斗损失惨重，术士以及五行术如今早已失传，考虑到目前震旦正处于动荡期，回去的话，也不可能稳妥的找到术士去询问，“也许是刻着三花聚顶，当然这只是我们猜测，术士们有不少本领，毕竟内丹就是我们从他们处学来的。”

随后碧落有意问起关于下一本历史修订书籍出版的时间，她在城里的图书馆与书店见到了第二本，还请丈夫搜集有关的评价，至少通过报纸上看到的评论，内容上大众对于这些反应平平，因为很多内容通过其他早已出版的书籍都可以读到，唯有关于龙的基本都是新增添的，一本全面介绍东方水龙正面贡献的书，难免引起部分人的反感，有人在报上刊文希望这些不要太大张旗鼓的宣扬，怕给大众造成误解，然而负责编纂的精灵对此进行了妥善且理性的回应，认为他们的贡献不该被埋没。这些人见状，便私下决定向出版商施压，不过精灵们同样也想到了这点，负责印刷的也都由精灵负责。

“也许是我们过于乐观了。”诺尔说，她与负责核对历史的同伴们都担心，恐怕整套书籍在出版前，就会变成新时代的禁书，更麻烦的是，不能排除有人恶意诽谤，说这些其实都是躲藏起来的龙杜撰的。

“杜撰这个干吗？”拉扎娜说，“一本讲述龙与龙战斗的书，他们到底在排斥什么。”

“当年我们的曾外公舍命来帮他们，这是那代龙应得的荣誉。”丽姬娅说，看她的表情，明显在为以前东方的先辈们鸣不平。

诺尔看着两个女孩激动的神情，尽管她们都是翼龙，可话语间已经完全把自己带入了那些故去的东方水龙族群中，浑然忘了自身的情况，这与碧落的教育息息相关，同样也与时下的环境脱不了关系，若是狂信者当年赢了，如今的世界该是怎样一个恐怖的状态，而这些孩子的想法必定大有不同。

“对了，考古依然在继续吗。”碧落突然问。

“你想去看看。”诺尔说。

的确，自从来到这后，通过文字记载碧落对于那场大战有过详尽的认识，可却从来没有亲身到当年的战场实地看看，透过纸张，与设身处地的去感受过去的情况是两码事，她在托迈林回顾过永远不会再现的家园，也到访过日益展现新荣耀的赐福之地，可决定未来命运的战场，她没去过，这太不应该了。她曾经错以为在寻回大伯的头颅后，就能跟那段历史彻底告别了，可后续遇到的事告诉她，就算时隔400年，那场漫长的灾难还将与她，以及每一条龙藕断丝连。今天诺尔掉落的这枚铜钱就是启示，该去看看了，在那片撒满了血的土地上，不止是龙，还有很多人，他们没机会回到家乡。

“我要去。”碧落说。

“我也去。”“还有我，我们一家。”两个女孩马上说。

“这不是旅游，”诺尔说，那片土地对于后人的严肃性不亚于赐福之地，至今都不清楚下面还埋着多少等待重见天日的遗骨，“去了就是悼念，而不是去玩。”

丽姬娅与拉扎娜非常懂事的点着头，她们对于那片土地有着瞻仰的期待，但绝对不是去瞎玩闹，对于牺牲者她们始终怀着最大的尊重。

“好吧，明天我引领你们去，”诺尔说，这对她也是个机会，若是她骑马去，来回要花1周，可靠着碧落，能大大缩短时间，“我也只从往来书信中了解过那片地方，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去过，本来打算这次收完皮动身，我连地图都标好了，有你相助太棒了，对了，卡迪隆不会介意你载我吧。”

不会的，虽然非常反感龙承担马的工作，但只要碧落同意的人，卡迪隆都能默许，毕竟在诺尔居住的小镇，两个孩子还偶尔现出龙形，载着其他孩子在低空飞一段作为游戏，而莫雯则让她们不断地在面前飞过，凭借过人的天赋，将飞行的动作画下来，按她的说法，这不是单纯的练习画工，而是想要根据龙的身体构造，造出能让人在空中滑翔的机械。碧落曾经建议她去改良热气球，但莫雯总认为热气球太慢，她渴望的是能像鸟或龙那样，能敏捷飞行的机器。

订好了出行，诺尔就决定不回去了，今天她要在洞穴里待一天，次日再让碧落载她一程，前往霞光之战的战场。她离开洞穴，在森林中召唤来一只乌鸦，将信息请它捎回给家里，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第二天天明就行了。

外出，去战场看看挖掘队工作！鉴于时间可能要一天，碧落在想是否出门时从家里带点食物，或者说在午饭时前往就近的城镇用饭，毕竟科考团队的给养都是预先储备好的。最后她决定出门前多吃点，中午时让孩子们自己去抓。

“你为她们可真费心。”诺尔说。

在回家前永远不要为次日定下安排，这就是卡迪隆总结出的经验。轻轻的放下带回家的包裹，那个包裹不是报纸，而是他在城里给自己买的火药和子弹，依照从前的规律，他也算出了女儿今天就该蜕皮了，原本的打算是，在次日休息的时候带着孩子去森林里打猎，这次要用妻子给自己搞到那把转轮枪，他认为在家憋了几天，丽姬娅和拉扎娜一定会高兴的，结果变化来的是如此突然。

“好吧，看来靶子可以晚点去找。”卡迪隆说。

“既然休息，明天就你载我们吧。”碧落说。

可以，卡迪隆很乐意妻子趴在背上，只是额外带一个人让这种浪漫的想法不免打了些折扣。然而他也不能拒绝，诺尔是他们全家的朋友。他突然想到了热气球，觉得该去搞个吊篮在家里以应对类似情况，这样一来就不会产生自己是别人坐骑的恼人想法。

看他思索的表情碧落都能窥出丈夫的想法，这有些小肚鸡肠，她上次用这个词形容丈夫，结果除了自己谁也听不懂其中的涵义，还以为是碧落要做一道新菜，“没人会把你与载物的马相提并论，有点风度。”

“我不是那样的。”卡迪隆解释说，他不是傲慢，如今的龙作风习性不可与过去同日而语，并且与碧落在一块卡迪隆自认为学会了比以往更为内敛又舒心的生活方式，他只是认为龙是有理性的生灵，尽管有过长期罪恶的过往，可他们与被豢养的牲口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我懂，你是合格的丈夫与父亲，以及沉默寡言的酒保，所以保持平常心，明天我们还要朝拜古人那。”碧落说。

“是调酒师。”卡迪隆纠正说。

多么有趣的家庭，诺尔以前来拜访都待得不久，虽然也有过留宿，可那时还是碧落守寡时期，偶尔她也会试着想象，碧落平日是怎么与丈夫与女儿生活，他们与会互相逗乐，开导，只不过他们是住在洞穴里。作为龙与人一样会去考虑收入，子女的健康，闲暇之余去做些什么消遣的事，她真的很想把以上都记录下来，呈现给世人，可他们不会信的，不会相信这些身披鳞甲，能吐出火焰或雷电的生物，也会在意生活，在多数人眼中，他们还是未开化的怪兽。

“你在想什么，飞行路线吗。”丽姬娅问诺尔，她看出这个精灵若有所思。

“啊，”诺尔说，这提醒了她，得重新标记下地图的位置，按照原本的路途，是必须要穿行城市的，而现在有了便捷的方法，路线也会变，走森林或者海边，不能让人目击到。

“被看到也没关系。”拉扎娜说：“在海边玩和训练捕鱼时，我们肯有好几次被进出港的船只看到了。”要不是妈妈不允许，有过几次，她甚至想要飞低了看看那些船，但想到上面的人表情无外乎就是吓傻了，就觉得无趣。

“还是得小心点。”诺尔说，并看向碧落，有了上次海滩的对峙，她很清楚，就算精灵们重新修订的史书能被人类相信，那股敌意在可预见的时期内也绝对不会消失。

后续的时间就是取出地图，根据恶龙角的位置以及战场重新核对线路，途中走直线的话得越过一大片人类的城市，以卡迪隆的飞行高度，除非下边有人用望远镜，否则凭人类的视力不会注意到。关于龙的目击在许多城市多年没有报告了，就算偶尔出现只要不是降落，恐慌通常不会引起。定下了路线，准备工作也就基本完成，看时间也不早了，全家人各自回到卧室，在黑暗中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一夜后，闹铃的声音叫醒了全家，平日爱在床上赖会的两个女孩麻利的爬起来，快速换好衣服，洗漱好，再吃过早饭，然后小跑着冲出了山洞，变回了龙形，并且回头瞅着三个大人，用叫声催促他们快点。

卡迪隆以原貌展开双翼的瞬间，一股劲风扫荡过洞穴，并掀起了诺尔的发梢，她看着这条体格成年的龙，回想到以前被碧落载过，也被丽姬娅载过，这是首次爬上卡迪隆的背，不管飞行或游泳，龙的速度都超过时下的热气球或者船只，诺尔记得碧落曾对她讲过，如果不是为了迁就自己，从陆路由西方飞到东方，卡迪隆只需3天的时间，若是能把这份速度用在传递信息上，那遥远的世界发生的事将能以最快传递出去，可惜没有人会敢找龙这么做。

“上去吧。”碧落说。

收起内心丰富的想法，诺尔爬上了卡迪隆的身体。

“再说一遍，别太快。”碧落深知丈夫的速度，她凭借自身的体质还能稳住身形，可今天的飞行必须考虑到诺尔，如果不小心让她抓不稳，摔下去，那可太危险了。直到出门时，碧落还在考虑，该不该自己载着诺尔，飞行慢在此时反而是相对安全的保障，让丈夫与女儿慢点，她跟着就行了，可为了能快点抵达，最后还是决定让丈夫来承担运送的任务。

卡迪隆很清楚该怎么做，以前载着妻子他会故意找点刺激，比如一头攀至高空再腹背颠倒，而碧落会主动松手，自高空坠下，在体验一段下坠的刺激后，变成龙，与丈夫在天上伴飞嬉戏，或者由高速俯冲下来的他接住妻子。

煽动翅膀，后肢蹬地，跃起，翱翔，诺尔只感到急促的颠簸后，密集的气流扫遍她的全身，论飞行的速度，卡迪隆确实要快于碧落，而且这还是在已经刻意控制的前提下。她在俯卧中顶着风，勉强抬起头，看到两侧，姐妹俩陪在身边，这才意识到，以前碧落带着她们时，她们在飞行中也是减速状态。

除了风，还有每次翅膀煽动牵扯的背部肌肉运动，因为贴着，诺尔也能清晰感觉到卡迪隆的力量是多大。

“我跟你说过的。”碧落大声说：“快，但绝对不像骑马那样。”

诺尔能给出的回应只是点头，对于速度的惊叹让她有了新的认知，400多年前，来援助的那批水龙，战斗基本是在空中，而他们的优势却是在水里，若对面也是水龙，还能较量，可对于空中机动性占据绝对优势的翼龙，历次战斗皆处于被动，更何况在数量上他们还不及对手。

修订的史书中目前还没有写到这些，可是根据多方搜集的资料看，确实空中的战斗九死一生，更多的时候都是设法消耗魄罗贡一方的龙息，等到不能自如喷吐时，落回地面，配合其他步兵进行绞杀战。然而就算如此，牺牲依旧很大。

由大海变作森林，再从森林来到城市，趴在上方的诺尔不敢伸头往下看，怕眼晕，全由两个女孩告诉碧落路过的区域，再由碧落转述。

莫雯竟然想通过模仿龙飞行姿势造出能飞的机械，有机会真该让她尝试下，也许这么做后，她会对于飞行有更透彻的理解，眼下速度太快了，诺尔相信，没有人类或者精灵能适应如此高速的空中移动，也许将来最可行的方法是提升热气球的机动性。尽管诺尔对于飞行抱有轻微的悲观看法，可外贤拜访的过程还历历在目，若是他们跨越星河来到这里，作为受他们启迪的精灵，应该也能进行效仿，只不过还需要很长的摸索时间。

越过城市来到森林上空，再由森林变换到新的城市，诺尔不知道下边有没有人看到，可就算看到，地上的人也只能稍微惊诧一下，不可能做出妨碍的举动，选择路线时她也是动了些脑筋，就算真有城市中居住着屠龙者，想要由此找到他们也只会被引向错误的方向，甚至是大山的深处，而不会考虑海边。

城市再次消失，疾驰过一片稀疏的丛林后，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草原，与森林相比草原更好点，这是卡迪隆的看法，若是学习狩猎，草原的环境可以让龙拥有更广的视野，地上有什么都能看得很清楚，而森林环境复杂，易于猎物隐藏，但现在不是考虑打猎的时候，他可记得地图上标的终点就是草原，曾经的残酷焦土如今披上了一层绿意，可自然的生机永远无法掩盖人为制造的杀戮，就在这下面，不知埋着多少牺牲者或者魔皇的信徒。

“降落不要太随便，”诺尔在昨晚就嘱咐过，毕竟负责考古的挖掘队不止精灵一组，还有几队人类，若是被他们看到三条龙自天空降落，不吓坏就怪了，诺尔标的位置有片小树林，先在林中降落，以人形走到驻地更安全，就算被人无意撞破，也不用太担心。

战场是什么，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文字可以描述记录者内心的感触，却又不如实地考察带来的震撼大，可现在，绿意盎然的目的地让这些在战后出生的精灵与龙无法彻底的去与亲历者产生共鸣，唯有心存敬畏，因为当年的牺牲就是为了不让这代人再活于那种恐怖之下。

丽姬娅嗅着，空气中只有草和泥土的味道，偶尔会出现一些小动物，兔子或者老鼠的气味，诺尔取出地图与指南针，核对着方位，然后指了指东边，她的伙伴扎营处就在那个方向。

当他们找到营地时，那些精灵很惊讶诺尔竟然孤身前来，而在看到随行的碧落一家后，他们明白了，她是借助了龙的便利。

考古挖掘的负责人叫库如，有着一双博学且明亮的双眼，交谈后得知他与力格尔私交甚深，曾一齐刊文提醒世人要注意灯塔的迷惑性，面对铺天盖地的声讨，他称那些人为‘滞人’，意思为头脑呆滞的人。尽管是初次见面，可他对于碧落格外的热情，从很多渠道，他听说了这条水龙的名字以及事迹，仅凭她找回了赐福之地这件事，就够全体精灵感谢的了。

“她的爷爷是当年大战后的幸存者。”诺尔说，“由于听我说了考古队的事，想来看看。”

“你们来的很是时候。”库如领着他们前往挖掘现场，途中还不忘提醒他们，离此几公里外还有另一组队伍，都由人类构成，双方这几天有过几次接触，进行了不少学术上的讨论，幸好诺尔来的方向是他们这边，要是被看到，解释碧落的身份会很费劲。

“这里就没人能喜欢龙吗。”拉扎娜小声的说。

“当然喜欢，”库如说：“仅限于传奇故事中被击败的龙。”

姐妹俩以及卡迪隆的脸色略有沉重，毕竟这种事他们全家遇到过几次。发现刚刚的话有些冒犯对方，库如马上道歉，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强调他目前还没见过几个对龙有新看法的人。

“你们有什么新发现吗，例如遗物或遗骨。”碧落问，当年成千上万的死难者，他们的尸体与随身物品不可能完全被自然腐蚀殆尽，肯定会留下相当数量。

“有的。”库如说，这时迎面一辆马车慢悠悠的驶来，车后载着各类沾着泥土的物品，一看就是新挖出来的，有变形的铠甲，破损的兵器，这些都需要经过后续分门别类的考查，在这些遗物中，有件东西一下子就吸引了两个女孩的目光，那是一段骨头。

“妈妈，遗骨。”丽姬娅说。

“会是谁的？”拉扎娜也说。

马车停了下来，凑近后观察，这段骨头非常大，不会是人类或精灵，也绝对不是马或者丘鸟的，而像是四肢的骨头。经过辨识，碧落与丈夫很快就确信，这属于龙。车夫告知她，骨头是在附近的考察现场挖到的，那里似乎埋着一具龙的骸骨，听闻碧落立刻加快了脚步。

在挖掘现场正全神贯注搜寻骸骨的精灵叫伊安亚，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位助手，伊安亚在古物鉴赏上颇为专业，可在生物学上却是外行，他现在很希望身边能有本关于介绍龙的书，让他能辨别这条龙的种类。

“嘿你是谁。”

“怎么还带着孩子。”

助手的制止声让他抬起头，只见挖掘坑内跳下来一个女人，不顾裙子上沾着土，急切地搜寻着龙骨的位置。

“她是谁？”伊安亚问。

“抱歉，我听到发现了龙骨，所以有点失态。”碧落说，“我叫碧落，住在恶龙角，诺尔的朋友。”

伊安亚本来不太乐意这么个冒失的人突然闯入，挖掘工作必须小心，很有可能铲子或者脚踩就会破坏掉古老的遗物，他本想呵斥女人出去，却在听到她的名字后表情立刻缓和，“我知道你，我们全体欠你两个人情。”他来这里做挖掘是为了搜集一批关于大战的遗物，然后送到赐福之地，将来那里建纪念馆会用到。此外就是东援者的寻回，那把剑算是大战末尾精灵工匠的最高成就，他目前还没看到，却得知日后也会送往赐福之地。由于上述两件事，他对素不相识的碧落抱有好感，知道她是从东方嫁过来的，几乎是一己之力改变了精灵对于龙的看法，能亲眼见到她让伊安亚感到很荣幸。

“关于龙骨，”拉着丈夫的手臂，碧落离开挖掘坑，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草率会破坏现场，“还有什么发现。”

“在那边，”伊安亚指着不远处，“这具遗骨目前只发现了部分脊椎与脚，你能帮我辨认一下吗。”

碧落自然愿意，她走向摆放着遗骨的地方，遗骨置于摊开的布上，表面做了简要的清理，虽然少，可她还是通过形状推断出是一条水龙。

“妈妈，他是远道而来的牺牲者对吧。”丽姬娅说。

碧落不敢贸然下结论，毕竟魄罗贡手下也有不少水龙，还得看后期的挖掘过程。她只记得，家里人回忆，幸存的龙尽量收集死难者的角将之带了回去，但后来根据数量判断，还是有一部分阵亡者没能找到尸体。尽管临走前留下了委托，可繁重的善后与重建工作令人类与精灵都无暇顾及，也就搁置了搜寻遗骨的事。

卡迪隆看出妻子情绪有些失落，“别难过，没关系，他们一定会挖出来的。”

“不是，”碧落说，“我只是担心，就算能完整的挖出来，我也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判断出来。”早年逃亡东方的水龙中也有混血的，可随着内部延续，这些特点慢慢就没了，两代后彻底消失。在战场上挖出的有着混血特点的水龙，从角的形状就可认出，足以确定属于魄罗贡的阵营，可若角与自己相仿，没有任何手段能辨识出这具遗骨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当时魄罗贡手下纯种的水龙还是有一些的。

“妈妈，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拉扎娜不愿意去给过去邪恶的同伴祈祷，她只想对东方的古老英雄们表达敬意。

“别让妈妈着急，会有办法的。”卡迪隆说，“也许在挖掘过程中，能发现其它线索，借此判断出对方的身份。”若是来自东方，甚至可能是碧落的亲族，他就会再跑一趟，将尸骨送回去。若是断定是魄罗贡的下属，那就任由精灵们随便处置吧。

挖掘工作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若是没有发现，不管对于外人或者本人都是个枯燥与疲劳的，可只要有了发现，那怕只是一小块遗物，都会令人振奋，夫妻俩安安静静的坐在附近，等着后续的紧张，而两个孩子站在坑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焦急地期待着更多的发现，不过她们也懂得克制，毕竟这不是大呼小叫的场合。

挖掘的深入，区域的扩大，大小不等的遗骨陆续出土，每当简单清理过得骨头被送到身边，碧落都会觉得心情一紧，她有些怕，宁愿不知道结果，若真是魄罗贡的手下，那她只会感到大失所望。

卡迪隆轻轻的握住她的手，“没事，你不需要去心疼那些家伙。”看着这片区域，卡迪隆同样百感交集，这里是霞光之战的战场，联军战胜了魔皇，扫清了腐朽阴云带给世界的影响，自己的长辈与碧落的爷爷就在此地，也许有过激烈的交手，彼此试着去杀死对方。战败时他是什么心情，从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残忍化作战败的绝望，再到落荒而逃，不管怎么样，他一定是和部分龙逃掉了，否则不可能有自己。

这里记载并埋葬着我的祖先最后的疯狂，经过长久追随菲雷普利的岁月，他们内心已经完全倒向了邪恶与贪婪，在失败降临的一刻他们是否害怕或后悔，还是不甘心这样的失败，酝酿着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不管怎么样，历史证明他们失败了，而现在，我，包括我的孩子还在被迫继承这份人类对我们的敌意。

“爸爸！”小女儿的话让他回过神来，卡迪隆看到拉扎娜挥着手示意他们过来，刚刚有了重大发现，这条龙的头被找到了。

碧落的呼吸变得有些急，头，这又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大伯，大伯在死后隔了400多年才算是正式安息，现在出土的是谁，同胞还是敌人，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得去面对。

走到挖掘坑的边缘，可以看到头大半露了出来，伊安亚正和助手小心地去除旁边的土，以保证完好的取出整颗头颅，但在发现时头颅就已将遭破坏，一边的角断掉了，推断是在战斗中断的，然而从断掉的边缘分析，这不是被利器砍断的，而是遭外力野蛮折断的，可能是另一条龙做的。

“继续挖。”库如说，“希望能给我们的客人找到点有意义的线索。”

“我正在做。”伊安亚说，经过持续的挖掘，他们将头颅其余部分从土中取了出来，另一只角的保存尚算完好，与碧落一样，可这只是告诉了发现者尸骨为纯种的水龙，无法提供其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