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忘 双洁 HE】十九年06枝可依
“魏护法，你是纯正的上古血脉，有着上古之神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淡漠，对忘机的接纳容忍皆是出于上古血脉的吸引。如今真相在你眼前，你还会对忘机一如既往吗？”
魏无羡辨不清蓝曦臣到底是嘲讽自己的动机，还是在嘲讽他自己犯下的错，满眼只看得到那小青鸟失了所有的活气，脸色惨白地离开，缓缓攥紧了手。
他……无法反驳。
魏无羡生来就与众不同，有着谁也瞧不上的傲慢冷淡，万花谷与蓝湛初相见，若非是感知到小鸟身上与自己同样独特的上古血脉，绝不会手下留情放了蓝湛飞走。
他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血池里神鬼咆哮不休的魂足可证明这一点，可越是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魏无羡此刻就越是锥心。
他一路追上去，看着小鸟昏昏沉沉倒在雪地里，强作轻松地柔声道：“地上凉。”
然而往日里神气活现的小鸟此刻却只是在雪里怔怔出神，往常清澈的琉璃眸里一片混沌。听到蓝湛无意识地那些喃喃，魏无羡几乎要疼得落下泪。
他从没想到，让自己最初对蓝湛生出兴趣的上古血脉，会是小鸟这一生最重的伤。他同青鸟、同蓝曦臣一样，都在自以为是，都是可笑至极的蠢货。
明明是这么好的小鸟……
魏无羡轻柔地抱起完全没有反应的蓝忘机，在风雪里一步一步地走，听着小鸟一路都在反复问着同一句话：“我是什么呢……”
直到躺在床上，蓝忘机才彻底昏了过去。
心神俱伤……修为不稳……有心魔之兆……
魏无羡颤着手擦去蓝忘机额上细密的汗，看着他在幻境中挣扎，终于哑了嗓子：“湛湛……”
如果没有这样的血脉，你又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更轻松一些，更活泼一些？有家人的爱护，兄弟的扶持……
可是世间从没有如果。
他摩挲过蓝忘机手腕上那串珠子，无声闭眼，在心中回答了蓝忘机：你是什么呢？
你始终都是我想养的那只小青鸟。从想养你到只想养你，就是独一无二的你。
身份、容颜、血脉、过去……无论来得有多可笑，但当你有了自己的意识起，这些就是独属于你的一部分，同任何人都无关了。
给你血脉的青鸟无法剥夺，给你生命的蓝曦臣无法左右，和你有同样容貌的安之也不能改变。无数相似的花，结不出一样的果，因为这是果的选择，不是花的意愿。
你无法决定你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中出现在这苍穹之下，但是你自己选择要以什么样的性情成长，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独独爱上你。
我送你的一片星海，能不能照亮你回来的心路？
魏无羡静静守着，只想陪小鸟走过这一段路，也总有人不愿遂他的意。
“轰隆！”
感知到一座山峰骤然垮塌，魏无羡神情陡转冷厉。
芥子空间不同于人间主界，无论将此处布置得有多美，阴晴雨雪有多自然，以本质而言也只是一个死物。因此，这里的天地星象，山川河流这种建造之初作为基石的存在，绝不会有人间那样各式各样的莫测变化。
能牵动山峰垮塌，只有一种情况：芥子空间被毁。若是自然崩溃，绝不会没有丝毫征兆，如今这样，必然是有人以实力强行撕扯。
他抬手为蓝忘机布下一个结界，匆忙推门出去，就感知到了数道熟悉气息——
半魔半妖的青鸟在半空疯癫盘旋，似哭似笑，无数碎石顺着她掀起的飓风哀号，却压不下女人的凄厉恨意：“万花谷！万花谷！”
一道道人影顺着山峰垮塌出现的黑暗裂口进入，看着这些人魏无羡终于动了真怒，抬手便摄来其中一个倒霉鬼，揪着领子的手背几乎要爆起青筋：“我不是让你们在山脚待命吗！”
红衣男人下意识看了看天，慌张解释：“是谷主！原本属下皆在山脚等您的指令，可谷主亲自来了。”
越说他声音越小，生生成了饼里的夹心，两头都逼，自己也快哭出来了。
魏无羡心下一寒，也不再为难他，甩手就将人撇到一边，眼底满是狰狞和冷厉。
“安之在又一次贪玩偷跑下山后，被万花谷的巡逻队发现了。他修为不够，难抵法阵，被彻底摄魂震碎了元神。”
安之……青鸟……蓝湛……
他深吸口气，握上了腰间的黑色玉笛。
“蓝涣，你包庇青姬一族近千年，还教唆其盗取阴铁……”万花谷谷主说得不紧不慢，气势却一分分逐渐压下，并无半分善意和缓：“凌霜台，究竟存了什么心？”
蓝曦臣安然如山地打坐，没有半点被人揪了小辫子打进家的惶恐心虚，闻言才平淡地睁开眼，身子还是坐得很稳，敷衍地道：“老谷主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
万花谷谷主也不恼，说不出什么意味地哼笑了声：“不必，台主还是好好解释一下吧。”
“没什么好解释的。老谷主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定论，多说无益。”
兴师问罪他接着，两方开战他也无妨，说到底无非是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心中都有自己的坚持，绝非简单几句话可以改变。既如此，何必再多费口舌。
就在这时，门轰然洞开，黑衣人迈步而进，衣袂在风中翻飞，看过来的眼睛背着光越发漆黑，沉沉压在万花谷谷主的心底，连一旁未被特意针对的蓝曦臣都再难保持方才的平静。
“谷主前来，为何不通知我呢？”
雪下得越发大了。
月亮冷冷在天边挂着，一视同仁地在各个角落洒下银白光辉，一片空茫之中，分不清天上是飘下的雪还是陨落的星，闪烁着微弱的光。
“小忘机？”有人拍了拍他的脸。见蓝忘机动也不动，不死心地轻轻晃了晃肩膀：“忘机？”
蓝忘机终于从梦中醒来，抬眼就看到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见他睁眼立刻笑了起来，亲昵地打趣：“你是只熊吗？怎么随处都能冬眠？”
蓝忘机怔怔瞧着他眉目中的鲜活灵动，忽地茫然。
“我跟你说，虽然我们自小住在雪山里，但雪山里危险还是很多的。”安之将自家的贪睡弟弟一路拉回了家，不厌其烦地叮嘱：“你那随时随地说睡就睡的毛病得改改。”
蓝忘机眨了眨眼，看着安之喝了一大口酒，险些呛到自己，活泼可爱得要命，再次忍不住出神。安之动筷如飞，也不知道到底是出去浪了多久才能这么饿：“吃饭啊，傻愣着干嘛？”
见蓝忘机乖乖提筷，安之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颇有些做兄长的成就感：乖弟弟实在是可爱！
“安之，忘机。”
两人循声看去，就见女人含笑进来，看过来的眼神慈和又满是疼爱，于是蓝忘机眼中又有了恍惚。
这是一个笑着的母亲……
“忘机今日怎么了？怎么见了母亲一句话都不说呢？”
安之立刻告状：“娘你说说他，他昨夜又睡在雪堆里了。我费好半天劲儿才把他拖回来。”
青鸟于是故意板了脸，却是冲着安之的：“你做哥哥的多照顾照顾弟弟怎么了？就知道调皮。”
说到最后还是破了功，话里带了满满的笑意，安之眼睛咕噜一转，像只小狐狸一样狡黠，拖长了声音撒娇：“不调皮有忘机就好了嘛。”
“就知道油嘴滑舌躲懒。不过你们两个只要开心平安，什么样都好。”青鸟笑着看向蓝忘机，像天下最寻常的母亲一样温声叮嘱：“太累了就歇歇，功夫不是一天练成的，身子要紧。”
抚过头的手温暖又柔软，是蓝忘机从不曾感受过的感觉，他看着青鸟的关怀，悄悄攥紧了衣摆，有些手足无措。
日子过得寻常，自己在溪边练琴，安之不肯好好找个地方坐，就在树上歪着身子吹短笛。有时会去和蓝忘机的琴音，有时候想要人休息了，于是可了劲儿地吹歪调带跑他，让蓝忘机只能无奈收手。青鸟就在一旁安静看着他们，纵容地笑。
安之……哥哥……
腕上的珠串浅浅的发着光，蓝忘机缩在被子里看着床顶，等着下一日的到来。
“今年的雪月也太长了，看样子还有的下。”安之支着下巴看着白茫茫的雪，无聊地抱怨。
蓝忘机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在安之扭过头时开口：“安之……我……得走了。”
安之没有意外，只是目光多了些沉静温柔。看着蓝忘机微微低头，他踢了一下足边的小石子：“这里不好吗？外界尔虞我诈危险重重，连最亲的人都信不得。”
见人抿唇不语，一身倔性，他无奈笑了下：“什么时候发现的？”
蓝忘机伸出手，腕子上的珠串灵光浅浅，隐约有无数星子闪动流转：“这个，是他送给我的。这里没有他。”
而且，这里有你。既然有了你，怎么可能还会多出一个我？
我不是母亲期待的小青鸟，只是一个不被她接受的赝品。所谓赝品……只有在失去真的那个，才会作为替代被出现。
“母亲……也不会对我这么好的。”
他望着安之，不愿意把真相说得太残酷。可安之如何能听不懂这话的真正意思？他默然半晌，从一片冰天雪地中看出去，忽地感叹：“雪下的愈发大了，真的太久了……”
“忘机，这些年……我很抱歉。”
两人心意已决，腕上的珠串灵光闪动，越发明亮起来。蓝忘机静静看着安之，却见人只是弯着眼笑，是无言的告别。
于是他不再犹豫停留，在安之的目送下闭眼，在星链的护持下感知到了外界，那个残酷与美好并行的真实世界。
“魏护法！万花谷待你不薄，你当真要叛出！？”
“谷主此言差矣。”男人不再掩饰自己的乖戾，横笛而立的颀长身躯此刻看来如魔神一般令人心中生畏：“当初是本座太过无聊，应了你的邀请帮忙镇压而已，谷内的勾心斗角本座厌倦了。”
他含着叽嘲的笑，眼底映着万花谷众人狼狈不堪竭力对抗他的样子，凉声道：“青鸟一事是我上古一族的事，以后，莫再插手了。”
蓝忘机听得出他话里的冷酷和不容置疑地回护，心中微暖，终于与安之彻底分别：“安之，你给我创建的幻境真的很美好。这些日子，我很开心，但还是要还给你了。”
“再会……”
安之仰头望着蓝忘机义无反顾地离开，有些欣慰。周天星辰陨落成火，拉出了雨的线条，在漫天光点中彻底淹没了此处。一只青鸟自结界中展翅而出，全力奔赴向那一人独立被千夫所指的孤傲背影，在满心的安定和欢喜中得到了一个答案。
他是不被母亲承认的赝品，是蓝曦臣后悔犯下的错，可他也是幻境中安之承认温柔照抚的弟弟，是现世里讨厌鬼一直喜爱的调皮小鸟。
旁人不曾看重的微弱萤火，也会是另一人心中的漫天星辰，光芒如海。
何必再执着那些？
无论旁人怎么想，他就是他，是会同魏无羡一直站在一处的小青鸟。
化形而出，蓝忘机正正落下，毫无惧色地面对那些人形形色色的目光。上一次逃离，这一次并肩，魏无羡看着蓝忘机转头，眸光再度有了初见时的明亮清澈，无奈又放心地低头，露出一缕温柔笑意。
他在蓝忘机信任依赖的笑中扬眉，眼底映出了万花谷众人合力结出向他压迫而来的大阵，尽是不屑。
不堪一击。青鸟扬着修长的脖颈挥翅而出，魏无羡轻描淡写地伸出手，赐予了他们一场清醒——
人总该有些自知之明，若是没有，那就打到他们有。不是欺负了一只没长开的青鸟，就有那个资格自命不凡，对上古一脉喊、打、喊、杀。
光芒骤然炸开，淹没了所有人。
…………
寒池里，青鸟被压在中心动弹不得，身周的魔障孽气一次次张牙舞爪地扑出来又被压回去，蓝忘机同魏无羡并肩而来，远远看着她面上的疯癫昏沉，久久无言。
“凌霜台与万花谷彻底撕破脸了。”蓝忘机终于开口，任由魏无羡将他轻轻拥在怀里，用温暖支撑着他说下去：“先生对母亲的压制越来越弱……母亲迟早有一天会彻底入魔。”
魏无羡握紧蓝忘机的手，再一次怜惜小鸟的懂事明理，心疼他的不易：“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蓝忘机静静看着那道身影，回握住了魏无羡的手：“魏婴，重启十方之阵吧。”
魏无羡感觉到他迅速冰凉的手指，怀抱又紧了几分：“好。”
“对了，我入梦……见到安之了。”
“特别温柔可爱的一只小青鸟。”
一处又一处阵法节点连接，光柱在空中升起交织，化作了一方无边大阵，高高悬挂在天际。离启动只差一步，魏无羡忍不住看向蓝忘机，却见他在一瞬间的低眸后，转头看向了蓝曦臣。
蓝曦臣看着那道自己守护千余年始终无法救回的单薄身影，苦涩道：“劳烦了。”
最后一道灵力终于打出，十道光柱骤然回缩，天地连转，禁锢落成。青鸟终于在这光芒下找回了几分神智，没了平日的疯癫失常，她转头看向那个男人忽而一笑，有抱歉，有释然，也有解脱。
蓝曦臣泛着微红，眼睁睁看着她不再犹豫，一头冲向了阵心，身影被十方之阵彻底吞没，颓然闭紧了眼。
蓝忘机看着他们眼神交汇到分别，连自己也从未想到过，他在万花谷破了魏婴的十方之阵，最后却要在凌霜台亲手布下。从困住青鸟的执念到解脱青鸟的痛苦，世间际遇之无常好坏，果非人力可预料。
她没了自由，也或许真正拥有了自由，可以在这阵里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见到那个一直思念的人。
安之的确元神尽散，此生都没有可能复活，可是随着上古血脉的觉醒，每一代都会在血脉里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只是相比传承记忆这种代代传递的“常识”，他们的烙印极微极浅，何况……安之离开之时，实在太小了。
但再小，也是有的。
蓝忘机没见过安之生前的样子，不曾感受过母爱，即便陷入心魔，也拼凑不出那样温暖真实的一个家。幻境一场，是安之用自己的记忆和感情为基，将他编织进去，想为他治愈心伤。
哪怕做得很笨拙，哪怕处处是漏洞，却是一个兄长的真心保护和接纳，一道余留烙印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蓝忘机是人为造出的上古之血，蓝曦臣耗费千年剥离杂质，成就了一个最不堪又最纯粹的存在。这血里永远不会留下属于蓝忘机的痕迹，却可以顺着天生的联系感应到那枚属于安之的烙印。
安之始终活着，活在记忆里，也活在血脉中。
当青鸟在十方之阵中压制心魔找回自己，或许也会在血脉的无数烙印里，找到安之，找到那只真的很温柔可爱的小青鸟。
“蓝曦臣不用压制青鸟后，功力会慢慢恢复，万花谷谷主也不敢轻举妄动。有他坐镇，我带你去人间玩儿吧？”
“去看杂耍，去摘星子……想玩什么都行。”
魏无羡看不出蓝忘机的异常，却因此更加担心。于是在夜间里，他笑着按住了蓝忘机抚琴的手，极力蛊惑着小鸟出去散散心。
蓝忘机看进魏无羡的眼中，在那片粼粼波光里清晰地瞧见了自己的模样，随着魏无羡一起笑了：“好。”
他发现幻境，是因为发现了安之的破绽，可有勇气离开幻境，却是感知到了魏婴和安之的认可和感情。
无根的浮萍有水风相依，漫天的雪生于天归于地，他也终于有了自己生命的支柱。
蓝忘机只是蓝忘机。安之是他的来处，而魏婴——
是他唯一归途。
《十九年》结束了，讨厌鬼和小青鸟还有他们的很多年，很多很多一起走的十九年。希望我们都能勇敢接受自己的所有，好好爱自己，爱生活，每一个明天都值得期待。
感谢瓜崽带来的这个温柔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