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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楔子】

2023-03-20 15:59 作者:ZIYA梓涯  | 我要投稿

什么是天才?怎么去定义一个天才?他们是怎样思考的?

林雨的街坊邻居不会思考这些问题,在他们眼里,这孩子无疑是一个可怜的,不受家里人待见的孩子,所以,不论是杂货店的刘哥,报摊的李叔,还是卖菜的王姨等等,都对这小女孩怀有些许的同情。

这种同情,是从她那个酗酒的木工父亲身上来的,是从她那个自她出生就跑了的母亲身上来的,更是从她自己身上来的。

在旁人看来,这是个十分奇怪的孩子,平常不大说话,却挺有礼貌,逢人便会轻声打招呼示意,身上的衣服很旧,却比她那个爹的整齐许多。故此,他们遇见了她,也总是略带惋惜的摸摸她的头,杂货店老板会不要多的些许零钱,王姨会多放一把小葱,对门的李嫂偶尔会偷偷给她塞一点零食,类似一袋饼干什么的小玩意。常常,他们看到吃力的拖着与身体不成比例的木板的小小身影时,会对自己的孩子骂两句,或是感概两句:“要是林家那女孩是我的崽,那我晚上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直到林雨十二岁那年,人们看到大雨里跪了一天一夜的她,看到第二天清晨,骑了辆自行车,连饭都没吃就赶过来的黄老师,听到那个暴怒的男人刺耳而粗鄙的骂声,听到黄老师的最后一声叹息。

从此,林雨再没上过学,在林雨她爹没有什么事需要她的时候,人们就会在李叔的报刊亭的一角,看到她在那翻着一本本的书,会在各家去借或者去找那些孩子们,用一些零钱换来上个学期用过的课本。后来,有些关系较好的学生,或者是比较心善的大人,会自己拿出一些旧书或者课本,在看到林雨时,主动地把她叫到自己家来,把书交给她,在听到那孩子轻声的“谢谢”和眼神中的一抹亮色后,便满意的宽慰林雨几句,再让她离开。毕竟,那些旧书也换不了几个钱。

只有李叔知道,林雨这个丫头,会很怜惜地看完她收集到的每一本书,会很认真的写完书上能找到的每一道题。

但那些旧书种类多的可怕,林雨看书的速度也快的可怕。从数学语文等课本,到各种杂志,包括一些菜谱和一本围棋棋谱,甚至是她父亲早已扔到地下室的几本木工册子和各种电器的说明书,乃至不远处大学里可以搜寻到的几本二手专业书。李叔从来没看见过林雨在两天内看着同一本书,也没看见过林雨重复翻开哪一本书。

李叔一开始只是以为,这孩子只是喜欢看看书,到也没多想什么,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林雨正在坐在报刊亭外的水泥墩子上,在暖和的阳光下,看一本成色还不错的二手高等数学。老头看那书还比较新,想想自己报刊亭好像这本书还正好缺货,便想问问林雨这书能不能看完后便宜点让给他,便朝林雨走过去。

“丫头,别尽琢磨这些东西了,这书,你看能不能——”说到一半,李叔突然看到林雨拿起半支铅笔,想来是从她爹的抽屉里偷偷拿出来的,便将书翻到第一页,用铅笔飞快的写了起来。

林雨的字很小,很细,和某本被哪家小孩写了一半便开始胡乱图画的破旧字帖上的很像,然而书写的速度却极快,李叔有些诧异,便决定停下来,看一看。

二人就这样,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达成了短暂的静止,李叔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雨的手。

秋日黄昏古街冷,李叔穿得不多,林雨的衣服更是略显单薄。但寒意阵阵,他们却好似一动不动,直到李叔的脸上却出现了水珠。

      是的,李叔哭了。

      如果这时候,有街坊邻居看见了李叔的模样,绝对会感到惊讶。

因为很久之前出意外摔伤了一条腿,李叔没哭

女儿上完大学后再没回来,李叔没哭

陪了大半辈子的老伴走了,李叔喝了不知道多少的酒,在那个黄昏坐到妻子的新坟上,吐了一口血,没哭。

人们从来没有见过李叔掉眼泪的样子,但人们也不以为意,毕竟人活了这么久,眼泪早就流干了,还怎么哭的出来。

但李叔终究还是哭了,尽管时间很短,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林雨放下笔,头朝后面转过去,她写完了她愿意写的,感到有些许的满足与开心。或许是以为李叔想要她搭把手,林雨便起身,把书扔到书堆里,再小心翼翼的把铅笔的笔尖朝外,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朝李叔点了点头表示问好。

可是她感觉有点奇怪,李叔的眼眶有点红,这不足以成为奇怪的理由。而是,她敏锐的感受到,李叔不是平常的那个李叔了,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藏了经年的东西,被释放了出来。

就像一把钢镰,被人扔在阁楼几十年,锈迹斑斑而灰尘遍布,却被人洗净,打磨,变得异常的兴奋,冷静,与锋利。

“丫头,你想不想跟李叔来一趟。”李叔开口,向林雨问去,还是平常那种老大爷的口音,可林雨却能听出来声音里些许的颤抖,不是害怕或者恐惧,而是那薄薄的锋刃,欢快地在空气中的颤抖。而颤抖的背后,是一份郑重,一份希望,以至于李叔能够控制住情绪,继续保持着与往常无异的声音。

林雨思考了一下,她不清楚李叔的目的,但知道这位老人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林雨相信自己的直觉,可对李叔的目的,并没有产生什么确切念头。

李叔知道林雨在想什么,甚至可以说,他知道林雨需要知道什么。但他没有说,只是背过身,有点不便地拖着自己的腿,朝着自己的小房子走去。

但李叔还是猜错了一点,林雨的迟疑,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相反,只是因为,林雨有点饿了,想要回家吃点东西而已。

林雨又想了想,难道李叔今天看自己太可怜了,想请自己吃顿饭?她摇了摇头,非常迅速的否定了这个判断,但是,她知道,这次跟着李叔,一定会有一顿饭吃。

毕竟李叔的语气背后太过认真,又是主动邀请她去的,总不能一顿饭都不给就赶出来。

大不了就赖在那儿,李叔总不能今晚都不吃饭了。

想到这儿,林雨感到有些开心,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也朝着李叔家里的方向走去。

李叔的房子很小,也很旧,水泥的地板上四处散布着小小的坑洞,白色的石灰墙壁经过多年,已经变成了黄色和灰色的交融,阳光难以透过那小小的木制窗户,故房间里始终充斥着一种淡淡的潮湿。但是,房间里的东西却摆放的非常整齐,桌上甚至摆着一个小小的瓷质素色花瓶,里面插着两支白色的小花。

林雨跟在李叔背后进屋,她没有换鞋,因为李叔也没有。林雨大大方方的走进来,轻轻的把门给关上,然后朝着厨房瞟了两眼,心中暗骂了一句:“我*”,厨房的小小灶台上,那挂着的竹篓里居然放着两只螃蟹,足足有拳头大小。林雨看过杂志,知道那是母蟹,并且非常的美味。

李叔察觉到了林雨的目光,也朝着厨房看了一眼,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整个人也放松了些,他摇了摇头,坐到藤椅上,对着林雨说:“丫头,今晚会给你吃顿好的,你先坐着,李叔有些话跟你说。”

林雨知道李叔看明白了自己在想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便赶紧在藤椅对面的深绿色的仿皮沙发椅子上坐下,两手放在腿上,坐的端端正正。

突然,林雨感到有些不对劲,她把左手抬起,放在椅子的扶手上,那里有一道裂口,但李叔却没有将它缝起来。林雨把手伸进去,隔着柔软的海绵,摸到了一个硬物。

她看向李叔,李叔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又向左指了指,然后起身走到厨房,林雨听到厨房里传来的竹篓被取下的声音和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有些感动,毕竟自己似乎没給李叔带来过什么,但没想到李叔居然肯请自己吃螃蟹,光这一件事,就已经让林雨对李叔感到敬仰感恩甚至一点小小的愧疚。

当然,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林雨听话的把手往左边沙发深处抹去,但忽然间,林雨发现,这沙发里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是铁线,但铁线的一边被磨成了锋利的刀刃,只要有人在没经提示的情况下,向那个硬物的方向摸去,便会被铁线划伤,而在手伸向另一边之前,几乎不可能发现这根铁线的存在。

林雨感到奇怪,她用手触碰这铁线的背面,以铁线的平滑程度,它早已被上了特殊的镀层,以保证不会在潮湿的空气里生锈。然而,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的沙发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然而奇怪归奇怪,林雨还是继续摸索,将那个硬物拿了出来。一个小小的,扁平的不锈钢酒壶,林雨在偷看邻居的电视时,在某个抗战连续剧里看见过它。

她摇了摇,里面传出碰撞的声音,但很浅也很软,林雨立马猜出来,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封面是软的,并且,它的宽度略小于这个酒壶。

林雨本来想打开酒壶的盖子,将手指伸进去。但想了想,又将酒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发现,酒壶的侧面,由几道浅浅的线组成的一个大长方形,她用指甲轻触,发现线的部位是软的,便用指甲沿着线划了一圈,然后,钢皮被划开,酒壶的侧面掉下一块,露出一大块空洞,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掉在林雨的腿上。

林雨发现笔记本的大小与她预估的不一样,便朝着酒壶里看去,然后,少见的感到有些后怕。

因为那个酒壶里剩下的地方,被改造成了一个微型的爆炸系统,若是有人从酒壶的口伸进手指,一根小小的线便会拉动阻隔器,而酒壶里,那个小小真空玻璃容器里的硝化甘油,便会因为受到撞击而爆炸。威力不大,但足以让拿着它的人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让酒壶的内容物彻底化为灰烬和碎片。

林雨拿起那个小小的笔记本,纯绿的封皮上,印着当时流行的毛主席头像,反面什么也没有。而当林雨打开这个本子,从左边开始读的时候,她的额头上,逐渐流下了一滴汗珠。

她非常紧张,甚至有些莫名的恐惧和兴奋,因为笔记本上的事情是她想都没有想到过的,也是未知的,未知会激发人的恐惧,也会使人感到好奇,感到冲动。

而它的内容,决定了这种情绪的上限。

林雨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那些偶尔在杂志或书本上看到的恐怖,悬疑故事,对她而言太过虚假和幼稚。甚至,很少有书籍的内容能让她产生异样的情绪。

林雨不怀疑笔记本上的内容是完全编造的,因为她在报纸上或者某些特殊的书籍上,看到过一些佐证,但她也不能完全相信上面的内容,因为没有证据来证明。

她知道为什么李叔愿意请她吃螃蟹了,因为这本笔记本上的内容,看过的人,只有同僚或尸体,因为他们不可能相信一个外人。而请同僚或即将成为尸体的人吃顿饱饭,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看了,而她肯定不想变成尸体,所以她选择加入。

而她必须加入,不是因为死亡的威胁,更是因为欲望,她无法拒绝加入。

如果她看到了这本笔记本,那么,这一定会变成她的宿命。

李叔在观察中确信,并且,他并没有看错这一点。

她无法拒绝,她愿意加入。

这对她来说,甚至比厨房里正在变红的两只螃蟹重要。

她将笔记本放入自己的口袋,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李叔端过来的,两只肥美的螃蟹,和一碗猪油拌粉。

李叔拿着一壶酒,开始小口小口的喝起来,而林雨开始吃螃蟹,嗦粉。两人都没有说话。

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山水之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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