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
一
东国,羽林市,烈日炎炎。
一回到大本营,刘庆已是汗流浃背。他慌忙脱了袜子,打开电视。
快累崩溃了,完全一点闲暇都没。快快快!新播的还有好几集没看,也不知道跟不跟得上剧情了。
他兴奋地整个人张开个“大”字就朝沙发上倒。
“喂喂,干啥呢,一回来就这德行?”
是嫂子。
嫂子此时穿着浴室拖鞋,提个脏衣篮,一只只捡起刘庆臭袜子,扔到一边。
“快点啊!起来。”
刘庆却只是略微撇过目光,心中略过些不安,仍死皮赖脸躺着。见刘庆这模样,还没动弹,嫂子直接夺了遥控,给电视换了台。
“哎呦,我等好多天呢。”
死躺着的刘庆有了反应,微微前倾,撅起嘴抗议。
嫂子白了他一眼:“天天就搁这看无聊电视,你可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大哥看你现在这样会开心嘛?”
一听到大哥这词,他低下头。那是刘庆的一个心结。他本还想夺遥控器的手缩了回来,继续蜷缩在沙发。
这时嫂子也往沙发靠来。
“闪开!”
刘庆一慌,忙往右挪。
嫂子刚洗过澡,身上散发淡淡的香气。头发湿漉漉的,被毛巾裹着。
刘庆咽了咽口水,有点心慌意乱,小心着别让自己腿去触碰,嫂子雪白的大腿。
“之前那单咋样呀?”嫂子问道。
“哦哦,还行。”
刘庆继续努力控制视线,青色的浴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嫂子那曼妙的曲线。他魂不守舍,小鹿乱撞,盯着电视,里面内容已转为无聊的选秀节目。
唉,很没劲耶。这种节目可不都是内定的吗?有啥好看的。
刘庆很不满,想起身,嫂子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这手掌好小,好白。刘庆抬头,嫂子正直直盯着他。
“刘庆。。”
他心里有点发毛。
嫂子从兜里掏了10张卡,就往他掌心塞,“有困难记得和嫂子说,都能帮忙的。”
“嫂子,我。。。”
“没事,嫂子很看好你的,怕什么呀?。”
“嗯。。”刘庆不知道得说什么,很惭愧。嫂子倒是满面的笑。
白皙的脸,洗浴后,更水灵了。
后来,刘庆用了那些资金,重新招揽打手,盘活组织。陆续打败了乾酷会,柳庚党等等好几个势力,略微恢复当年大哥的少许风光。
二
回想着这些往事,刘庆忍不住掏出手机,看看大哥的照片。今天,是一个承诺的兑现。
车后座的两个小弟还在讨论,到底为什么要掺和进青龙会会长张盛被杀这事。
条子把这个黑道大佬的死,定性为帮派冲突,知道哪家都不好得罪,就高高挂起。
唉,都是这些无能的家伙。羽林市的治安才会日渐变差。没办法,张盛的老婆就请瑞心会的刘庆,帮忙查查。
“大哥,咱们为何要趟这浑水呀?感觉这事不简单。”
“哎呀,你傻呀。大哥这是先下手为强,以后就有先手信息,大哥说了算。之后还能想办法慢慢渗进青龙会。”
“呦!我天,我倒没想到这层。”
“所以说,你就铁定只能当这小打手咯。”
“唉,不过话说,真的奇怪呀,为什么这个大学教授,会忽然冒去青龙会那呀。居然还是死前最后一个人,太奇怪了。”
“对对,而且那个小婴儿,居然也消失不见了。”
“难道是犯人抱走的?”
“可是,为啥不带走那个大女儿呀?她也在家,也是张盛孩子。或者杀了也行呀。”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犯人。不过我听人说,张会长老偏心了,生了小的,大的就不顾上了。”
“啊?真假的,莫非?重男轻女。”
“不会吧?小的也是女的呀。张会长对这宝宝的关照简直了。几乎寸步不离。无论做啥都自己主动。”
“呦!这么一想,一黑道大佬换尿布。。”
两小弟相视,忍不住放出笑。
“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又意识到前排张盛,忙把声又压低回去。
刘庆没在意,也没参与讨论。他参加这次调查,也只是因为张盛老婆邀请,而大哥死前曾嘱咐过刘庆罢了。
“庆啊!”那会儿,大哥咳着血,刘庆抱着他。
“你大哥我,这辈子没啥追求。我知道对人都好是不可能的。对人都坏更是傻。只有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良心,对得起自己信念,才是最真。”
“这几家,对咱有恩,现在我快死了,也报不了,以后要是他们有难处,到时候,咱们瑞心会还能在,你能拉一把是一把。”
青龙会,就是那几家有恩的帮会之一。瑞心会离霖科理工大学近,所以先去霖科理工大学调查。
而要调查的人,便是张盛死前,最后出入死亡现场的大学教授——王勋国。
三
刘庆事先自然是有准备的,他特地叫了一堆人打探情况。
“王勋国老师吗?他人好好诶!最爱上他课了。”
一个穿着牛仔裤的女生手舞足蹈说道。
“哦,你说王勋国老师呀。王勋国老师真的知识功底太强了,之前我要修改论文,特地找他。按理我不是他研究生,但他一点都不嫌弃,还是给我说很多意见,人真的好好。”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生说道。
“王教授超超超好的。我之前助学金就是他帮忙申请的,要不是他我就没钱继续在这读研了。他真的很有正义感,知道有富学生拿了这助学金名额,直接帮我要回来,完全不怕事。”
皮肤黝黑,穿着件旧T恤的男生低着头害羞的说。
“嗯?王教授吗。王教授呀,他这人吧,就有时候有点执拗了些,所以我不太喜欢他,但总体而言人还行,毕竟学术实力压在那。”
“怎么不喜欢的?”去打探的小弟兴奋地问道。
“唉,就是之前的聚会报销,人人都是那样操作的呀。干嘛那么麻烦。哎呦,王勋国不同意,非要算清,真是的。图的又不是他的钱,何必这么较真。”
那个白发女教授淡淡吐了口烟。
看着手下收集来一份又一份好评,刘庆却是疑窦丛生,真有这么好吗?
刘庆就带着这疑问,走进了王勋国办公室。
办公室古色古香的,墙壁贴着棕色的木板,正前方是一面大大的窗,挂着张很有情调的窗帘,应该涤棉的,蓝色的绣花边,很漂亮。
办公桌上摆着张女人的相框,左面是书柜,刘庆不常看书,认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挺干净的,丝毫没有灰尘。
王勋国一丝不苟地把文件安好,将笔置回原位,便起身迎客。他一头浅灰色的头发,朴素的西装,面容和蔼。
缓步走到近前,很有礼貌地伸出手。
“刘先生,您好。”
声音竟也是很有磁性的。
“嗯。。好。”
王勋国拉了张凳子,亲自给刘庆沏茶。
“先生觉得空调会不会冷了些?”
“不会不会!”刘庆忙摇头。
“要普洱?还是龙井?那边还有些大红袍,不过在底层。”
“不用讲究,就龙井吧。”
两人便这么聊了起来。
他很聪明,扯东扯西,什么都会聊,但就是案子本身的事,倒是滴水不漏,完全没多说一句。
四
从办公室出来后,走在学校长廊,刘庆一直回想,仔细思考。
总感觉,这家伙在隐瞒些什么。可,一个大学教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哎呦!”
胸部忽然一阵痛传来。
刘庆慌忙回过神,原来自己想得太入迷,撞人了。
“啊,对不起哈。”刘庆摸了摸头。
那女子却也是笑笑,就准备走开。但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刘庆忽然心里似乎一道电流闪过。
这女的,感觉好熟悉。
她似是有急事,步伐轻快,转眼就走开了。
见刘庆还呆望着这女子背影,一名翻阅过无数次资料,早累出黑眼圈的小弟靠近他耳旁。
“大哥,那个人就是戴康。”
“戴康?什么人啊?”
“就是那个张盛老婆的闺蜜呀。”
小弟点点头,揉揉自己眼睛,简直活像只熊猫卖萌。
“去和她说说话嘛?老大。”
“嗯。。。去吧。你们叫住她。”
“是!”
两个小弟立刻跑动起来。
当两个小弟慌慌张张把戴康架过来时,她脸上满是怒气。
“你们是谁敢绑我?知道我吗。青龙会会长夫人闺蜜,你们要让她知道,铁定弄死你们。”
现在治安不好。条子不管用,黑道才管用。
戴康不停挣扎着,但两只手被保镖紧抓得死死。见状,刘庆慌忙吩咐道。
“放手吧放手。”
于是两个保镖放手,戴康一时失去重心,差点跌倒,刘庆及时注意到,伸手一抓,把她抱了起来。
“女士,不好意思,我们只想问您一些事。”刘庆放开了她。
“什么事呀。”戴康的火气还没散去,拍拍自己手臂,又说道:“你是。。。那个瑞心会会长?”
“是嘞,是。”
一听承认了,戴康微抬下巴“怎么?你想绑我?”
“不敢不敢,我就想问您点事。”
“什么事你也不能这样绑我!”戴康厉声。随即像想起什么别的,又说道:“我还得给我儿子送补品呢,真的是。你们耽误我见我儿子,赔得了吗。我儿子可是很忙的,我找这机会见他不容易啊。”
说完这句,她便想跑走。在两个小弟寻思要不要再架她一次时,迎面一名玉树临风的小帅哥吸引住她的目光,她又顿住不走了。
难道?
“妈?”
“卢森。哎呦宝贝,想死我了。”
戴康走到小帅哥跟前,朝着他手,就塞了一大大铁盒。
“这个啊,补脑子,你注意身体。不要担心,家里挺好,你安心学习。”
“行啦妈,你等下哈,我去给王教授交份材料,这着急。”
卢森不太领情,把铁盒重新塞回戴康手里,逃也似的奔向王教授办公室。
“哎呦,这孩子。”
戴康无可奈何,也只得先站着等。她百无聊赖扭头,发现刘庆一伙还在,便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查张盛死亡案子是吧?”
“对对对,女士,您知道些什么吗?”
“我肯定是。。。”
戴康拉低音量。
刘庆和众小弟期待地搓挫手,睁大眼。
“啥都不知道咯!”
“嘿嘿。”她吐了吐舌头。
刘庆和众小弟垂下手,不由自主捏紧拳头。
“那您和我谈谈张盛老婆岳婷吧,他们夫妇关系如何呀?”
“你怀疑岳婷?”
“没没没,就问问。。”
“岳婷不可能杀他的。”
戴康笃定地摇头:“他俩夫妇关系很和睦的,我记得他们几乎完全没吵过架。”
“完全没有?”刘庆有点吃惊。
“嗯?也不能说完全,我记得10年前好像有次吵架后岳婷还跑到我家过夜。”戴康仔细想了下,继续笃定说道:“但,岳婷那人我是知道的,绝对,绝对不可能。”
戴康重新拿起铁盒子,她已经看到慢慢向她走来的儿子卢森。
“那她爱他吗?”
刘庆追问。
这个问题让戴康一时有些发愣,好似触及了什么记忆。但还是犹犹豫豫吐出一句话。
“也许,爱吧,应该。”
“好啦,好啦,我找我儿子去了,你们别再烦我了,滚滚滚滚。”
说罢,戴康便走了。
几个保镖说该去找找岳婷,问问她那边情况,但已时值中午,于是便在这大学食堂美餐了一顿。
食堂同吃的大学生们纷纷侧目,看着这一群人,还以为是拍什么电视剧,想过来问问。但只要某个小弟略微撇一眼,稍稍对视,那学生好奇的心立马消减大半。
刘庆没理睬,夹起一块猪肝,一快猪大肠,细细嚼着。葱花放得挺足,但盐放得多了些,口感还是滑嫩的。嗯,没大嫂手艺好。
不过,挺香。
五
吃毕,他们兜兜转转,又走在d栋长廊。这是通往大门必经之路。
幽静的长廊,两侧挂着一排排暗黄色的灯,在正前方,有个十字分岔,分岔过去后,是两堵墙,把c栋和d栋隔开。长廊外是草坪,修整得很好。
话说,嫂子也是读这所大学呀。刘庆心情放松,慢悠悠迈着步,欣赏外面风光。
就在时,传来“嗖”的一声。
不对劲。
还没等刘庆反应过来,两个小弟已经把他扑倒在地。
然后是更多噼里啪啦的响声。
是枪击!
“突突突!”
本来站着的背后,那面墙,已经出现了一圈漆黑的弹孔。
怎么回事?有人偷袭瑞心会?
刘庆心跳加速,紧张万分。而压着他的两个小弟也是老手,已经从鞋里拿出备用手枪,边趴着,边向远处望,寻找敌人的藏身处。
“咚咚咚!”心脏跳得简直要生疼。
汗珠从脖颈流下,很痒,一直向前,到了肩膀处,总算化开。这个长廊,仿佛一瞬间就凝固了似的。
突然!又一波枪子射了过来。
“砰砰砰!!”
“轰!”
左侧的走廊灯泡被打爆了,碎片全部喷射出来,掉到地上,发出“铛铛铛”响。
左侧是和刘庆这个角度有所偏离的,这证明开枪人方向在瞄准别的地方,没有看到他们。
两个小弟趁着这个档口,迅速半蹲着,掏出手枪,朝对面就一通乱打。
“砰砰砰!!”
“乒乒乓乓,乒乒!”
对面的灯泡也炸碎一地。
“啊!”
是人的叫声。
然后便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凌乱的西服,忽然跑了出来。
这人是?王勋国。
“保住他!”躺着的刘庆下达命令。
“是!”
小弟双手端着枪,朝前行进,去拿公文包。
“嘣!”
王勋国!
只见他哎呦了一声,直接倒地。是小腿中了,正汩汩流出血。
而就在同一时刻,说时迟那时快,两个小弟拿到公文包,掏出小型冲锋枪,神勇翻过长廊。跳过那一刻,脚在空中,手枪却一直扶好,眼睛从没离开准心。
然后是落地,弹如雨射!
“砰砰砰!”
敌人也不多,其实就两个,他们完全没发现,一直盯着王勋国。
可怜这两人,到死前,还坐着奖赏金的美梦。甚至回头动作都没做全。子弹穿过他们的颅骨,弹片在头里里旋转,炸裂!血肉一下子迸发出来。红的黄的白的,脑浆和血混着,洒满整张脸。哦不,此时已经几乎认不出脸来了。单独拿出来,准有人以为是变种的异形。令人恐怖,又十足作呕。
两个小弟很小心,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炸药,或其他危险物品,又查了下他们口袋,看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能看出来吗?”刘庆问。
“应该是丰申会的。”
“丰申会是?”
“就是吕峰那派势力。”
“这样呀。”
刘庆阴下脸,开始沉思。他走到王勋国身旁,发现他居然已经晕过去,腿还在流血。这里很快就由条子接手,要是王勋国没了,就失去情报。于是,刘庆让小弟们快点行动,把王勋国偷偷运回,去瑞心会势力的医院。
种种迹象表明,这次不是刺杀刘庆的。不然不可能只这样,应该是刺杀王勋国。不,他们的目标可能是活捉?
到底为什么呢?这个王勋国了解些什么?这么重要。
六
刘庆开始有点后怕了。觉得这案子的水越查感觉越深。要不,还是退出算了吧。
明明,对大哥有恩的是张盛。然后现在,刘庆帮张家其他人,这哪里想都怪怪的。而且真相啥的,别说那些其他人在意不在意。张家他们自己,也不怎么在意吧?他们在意的,只是如何活下去吧?
大哥曾经站在大桥上,让风吹着他沧桑的脸,感慨对他讲道。
“庆呀,你可知道,人总有三种苦。”
“肚子饿,发困,大小便?”刘庆打趣。
“你个臭小子!”大哥拍了他头一下。
“一种,是这辈子看不透自己,不知所求,庸庸碌碌,甚至沉溺于幻象。”
“一种,知道这辈子所追,却没有能力。”
“ 最后一种,便是知道自己所追,也有能力,却不作为。”
“为什么最后一种要不作为呀?”刘庆不解。
大哥笑了笑,掏出火机,想点烟,焰起,陡然风吹,熄灭,残烟瞬间无踪。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七
现如今很多年过去了,刘庆还是不知道。不过他知道现在要把王勋国送医院,不然他的腿得保不住了。
送到医院后,王勋国的伤立马得到治疗,很快又醒过来。
“你是?。。。。”
“刘庆。瑞心会会长。”
“哦哦。”王勋国点点头。
“说说吧?”
王勋国撇过头。
刘庆见状,皱了皱眉。
“你现在很不安全你知道吗?可能有人要杀你,不是我,你能保证自己安危吗?”
听到这话,王勋国忽然眼神呆滞。
他其实是很有脾性的。或者说,他想象他自己是那样的。看着那些硬汉电影,武侠电影,一诺千金,帅呆了。
但,现实呢。
那科研项目刚申请不久,多难能可贵,难道真要这么白痴死了吗?他苦笑着,差点出声。骂了自己句窝囊后,他扭头对刘庆说道。
“也没什么好隐瞒。。。”
“嗯嗯。”
“我和张盛。。。是好兄弟。”
“你个化工教授,和黑道大佬是好兄弟?”刘庆听这话,差点笑了。
“他也是化工集团老总呀。”王勋国提醒刘庆注意张盛明面身份。
但刘庆当然不信这种皮。
“你们在贩毒?”刘庆忽然想到。
“没有没有没有!!”王勋国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教授位置可是很宝贵的。
“那是?”
“我恰巧在他死前约他,然后撞上了,他和我说可能是吕峰干的,仅此而已。”
“仅此?”
王勋国安静了片刻,但还是咬了咬牙坚持。
“就是如此而已,没别的,真没了。”
“那行,你先歇息,后面有事再问你。”刘庆想走。
“话说。”王勋国此时却伸出手。
“怎么了?”
“能不能帮我抹平一下,枪击的事?就,不管我是受害者,还是啥的消息,都不要有。我被你带着,来这医院,其实也不好。。。当然我是很感激你的,特别感激!!”
“就这,行啦,顺手搞定。”
刘庆关上门。
屋内的王勋国这才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来。枪击案能掩盖就好,没被看出来和黑帮有联系就好。睡吧睡吧,没事了。平静下来,没多久,他垂下眼,缓缓进入梦乡。
呼噜,呼噜。
这觉,真香。
八
得去岳婷那了。刘庆按道上规矩,没让保镖跟他一起,只身一人进了张家宅子。
宅子前边是一片大院子,一条长长的石道,石道旁种着不少嫩绿的灌木,灌木上歇着几只饲养的白鸽,其他白鸽则飞到空中,绕着屋子,不停盘旋,一派安宁惬意。
进了里屋,却是另一番风景,这里比刘庆那要豪华些,打扫得异常干净,抬头是一曼陀罗花图案的天花板,天花板镶着盏巨大琉璃水晶吊灯,恬静的光照着墙,墙壁贴着四副巨大的油画,脚上踩的,是张圆形超大地毯,绒绒的,脚心微微发痒,很舒服。
但,目标人物岳婷,不在。
“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那个张家女保镖口气冷冷,仿佛在说,快走吧,看你在这真碍眼睛。
反正刘庆现在就不太想调查案子,完全不看她脸色,非常放肆地,就跟自己家一般,直接坐下,大手一挥。诶,就是玩。
“那行,我等她,你准备些好吃好喝的上来吧。”
女保镖眉毛微微抽搐。
“快点呀~。”刘庆语气懒散。
女保镖快速白了他一眼,掏出对讲机,通知厨房忙活。
这小妮子还真有脾性。
刘庆顿时来了兴趣。
等吃喝的满满堆在桌面上后,女保镖想走,刘庆一把拉住了她。但这一拉,立刻激发了女保镖的肌肉反应,她直接把刘庆按倒在地,刘庆伸手想挡,却已经被她脚踩死。她一招猛虎下山,用得出神入化,直接就将刘庆制服得死死。
“哦~抱歉。。”
女保镖缓缓松开,神色完全不慌,似乎连抱歉也是敷衍。
刘庆坐起身,下巴沾着口水,胳膊有些发疼,见到这女保镖桀骜不驯稳当当站着,他莫名笑了。黑道里能打的很多,但女生这么能打的,可不多见,真是厉害。
“哎呦,妮子,你挺有趣的嘛。叫什么呀?”
“。。。。”
“邓梓欣~~”
“哟!邓梓欣呀,这名字不错,好听。”
这个邓梓欣,肤白似雪,穿着身黑色西装,扎着干练的马尾,鹰一样锐利的双瞳,即使低垂着头,似乎杀气也不停外泄。
“妮子,陪我吃吃,聊天吧。”
刘庆一脸泼皮无赖样。
邓梓欣不紧不慢正色道。
“你要想玩女人,可以去别处。我只给张家提供安保任务而已。”
她清了清嗓子。
“就算老大还活着,他也不能对我毛手毛脚。当然老大确实不这样,很专一。”
“是嘞是嘞,就是来聊聊你老大的,这个你总得说吧?你可知道我就是专门查张盛的死因的?”
诶!这是切入点。刘庆表情兴奋起来,而邓梓欣居然开始变得不安,锐利的眼睛慢慢慌乱。
“老大死因。我不知道呀,别问我。你要查,那就查吧,不用和我说。”
“哎呦,你不知道吗,多方面套取信息咯。你就简单阐述一下。。”
“我说我不知道!”
邓梓欣忽然大吼,又立马不由自主捂住嘴。
这反应,难道真的哪里不对劲?
刘庆气定自若,摆了个笑,继续说道。
“好咯,没事没事。别急。不想聊那就不聊,咱们可以先说别的。”他本要伸手,拍邓梓欣肩膀,但想到胳膊余痛,又悻悻然缩回来。
“有啥好和我聊的?我只是个保镖。”
“保镖没事呀,人生理想,都可以。来,喝酒,可别不喝哦,你已经失礼很多回了,这面子给不给。”
刘庆一脸坏笑开始倒白酒。
女保镖还在犹豫,眼神飘忽,无意地放在白酒杯上。刘庆说到底也是一黑道老大,按规矩,怎么也是得给个面子的。
刘庆倒得很慢,甚至说他刻意这么慢,就是要磨。
屋子静了下来,倒酒声很小。风从窗台吹进,“叮铃铃。。。”,吊灯的水晶坠互相碰撞着。水晶的众多镜面,似虚幻,似真实,与那白酒的倒影也连接一起。幻化着两人无数分身,重叠,旋转,美极了。
看着白酒继续增加,水平线继续上升,邓梓欣有点按捺不住。
“行行行!我喝,就这了,就这了,这就够。”
“这就够吗?”刘庆递过去,一脸坏笑。邓梓欣没注意到,心里涌起一阵不安。
岳婷一直嘱咐不准喝,邓梓欣有酒瘾,一喝就误事。但刘庆的面子委实推不掉。当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又四杯白的下肚。邓梓欣从站着变成坐着。眼睛似是装了分光镜,白光被分解,只剩五颜六色。
她,放开了。
一杯一杯,又一杯。邓梓欣越来越激动。酒瘾确实很可怕,一旦上头根本停不下。岳婷还是有先见之明的,所以才立规矩不让喝。
但控制不住呀。
慢慢的,邓梓欣开始扯上哲学,扯上人生观,爱情观。就像自己解剖自己,供人观赏。
刘庆倒更开心了,他就想听听,继续劝酒。
“再来吗?”
刘庆朝邓梓欣摆摆手
“好。干!”
邓梓欣打了个酒嗝,一脸傻样。
“继续说吧,刚刚的话题。我听着呢。如果会让别人不幸呢?”
“那就不幸吧!”
“不幸。。。”
刘庆皱了皱眉。
邓梓欣面色未改,眸子愈发坚定,继续讲道。
“世界毁灭,我和你在一起。”
“世界毁灭。。。”
刘庆差点一口水呛到了。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就是我的爱情观!”
“我要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人配和我一起分享我的孤独。当大海啸吞没大陆,我们两人,仅仅我俩,穿着泳衣,他抱着我,狂奔着;当星球临近爆炸,火箭升空,我们太空舱里激吻,舱外是世界毁灭爆发时,闪耀的最灿烂的光;漂流到一颗无人星,我和他坐在一个土丘上,寂静无人,纯黑的太空,格外清晰,颗颗星都异常明亮,我靠在他肩膀,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我们死了,在那我们两人独有的孤独里。”
邓梓欣一口气讲完,感觉身子似乎被掏空了一个口子,累得不行。完全放弃本来还坚持着的礼仪,直接自己大杯倒过酒,狂喝起来。
一旁看着少女表演的刘庆整个人傻了,就那么呆呆坐着,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别的台词。
“那个。。”
“喂,别乱想。。”
少女喉咙还在发烫。
“我有喜欢的人哦!你只是挑动了我的话头,我忍不住说出来了而已。”
邓梓欣继续大口喝着,传来咕噜咕噜响声,简直是糙汉的喝酒方式。
刘庆完全不以为意,同样回应道。
“没事,我也不喜欢你,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邓梓欣尴尬假笑了下。忽然觉得自己失礼大了,放下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诶,没事,坐坐,吃嘛,喝嘛。没事。”
“没事?”
邓梓欣面色犹豫。
“真没事!来嘛交个朋友。”
“好!”
邓梓欣幸喜笑起来,夸刘庆道。
“你这人,确实倒真平易近人呀,和我之前认识那些黑帮老大不一样。”
少女幽幽垂下眼帘。
“我看的那些黑帮老大都好高冷的,话都不愿多说一个。”
“哪里哪里,哈哈哈。”
刘庆一脸坏笑看着邓梓欣,千杯不倒的他,今天却注意着自己的酒量,实在得喝,就喝少些。
于是乎,他还保持清醒,倒是邓梓欣不停胡言乱语,扯了一通有的没的。
这种把别人灌醉,然后看别人发疯,露出与表皮完全不同的模样,真是有种莫名快感。
就像好好说电视机很漂亮,没意思,非就得拆开,看看里面丑陋的电路板,密密麻麻的电子元件。
看看你们这些人,平日里装得跟什么似的。撕开伪装,一个样。就是要看看皮里面,到底是一个个什么样的人。
但,为何,悲伤慢慢泛起?
听着听着,感觉句句都是往心窝里戳。明明只是想逗弄逗弄这个小姑娘而已呀。
以为自己是狮子,却从没找到草原,周围只有一圈铁栏杆。某天才偶然醒悟,啊,这是动物园呀。生活,好窒息。
其实,小弟的日子也是很好的,起码吃吃喝喝,大家一个样,都平等的。
再没人和自己这么说话了。
人生,很累。
“唉。”他叹了口气。
“怎么了?”邓梓欣嘴里塞满牛排,还叼着只鸡翅。
“没事,你吃吧,咱们继续聊天,哈哈哈哈。”
他扶着下巴,看着邓梓欣继续喋喋不休,就像一名慈爱老人,看自己孙女讲自己在幼儿园的趣事。
难道邓梓欣把自己当成知己了?不可能吧。
其实,事实可能是,每个人都有一种欲望。想宣泄自己观点的欲望。无论是谁,只要有个听众,就好了,只要有一个。
愿意耐心听你的,不多。
少女还是胡吃海喝着。窗外有白鸽,它们持续盘旋,高空的风很舒适,白云淡淡的,阳光滑过,透过窗,照了回来。餐桌上的各种珍馐美食,浸着油光,好似闪闪发亮。
也就,仅此刻。
“话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邓梓欣问。
嫂子的身影在刘庆脑里闪过又立马消失。
“有吧。。”
“是怎么样的人呀。”
少女继续灌着白酒,声音带着急切。
刘庆只是苦笑,皱了皱眉,看向窗外。外头一只只翩翩飞的白鸽,让他一时恍惚。嫂子的身影仿佛还在半空,不太真切,笑容未改,沁人心脾。
“是个。。。很漂亮,身材好,皮肤白皙,人很善良。她做什么,都总要替别人想,却从不想想自己。”
“这样的人呀。”
邓梓欣转了转眼球,继而又嘲笑般问道。
“她不喜欢你?”
刘庆一时愣住。
“哎呦没事啦。”邓梓欣伸出手,重重拍拍刘庆肩膀。力气大得简直让人发疼。
“我也喜欢那个人,可他,他不喜欢我呀!哈哈哈哈。我总以为我给他做这件事那件事,他就会回心转意,但他却从不多看我一眼。”
少女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刘庆沉默。
“人呀,人。人这辈子,你想要的,永远老得不到。不想要的吧,他们就总跑过来找你,你说,是不是这理。”
“这就是人生呀。”
她大口吃了块肉,语气似是说说笑笑,眸子却悄悄带着些伤。
又过稍许,酒尽。
二人无言,一齐趴在窗台,静静看着,那起起落落的白鸽。
白鸽为何而飞呢。去往哪里,无人知道。但这么飞,何尝不就是生命的意义。
“那个。。”少女忽然开口。
“怎么了?”刘庆问道。
“能不能不要再查张盛的案子呀。”
“为啥?肯定不行呀。”
刘庆莫名其妙。
邓梓欣听了,倒也不气,也不惊讶,依旧淡淡看着外头。
天,蔚蓝着,又向着白过渡,些许阳光射进,空气暖暖的。
“好吧。”
她转身,又停下。
“夫人,应该很快会来的,你就在这等吧。没事,就当你自己家。”
她回眸,是浅浅的一抹笑。
刘庆看得有些发愣,还没反应过来,飘忽忽之间,她就已经走了。过了好久,夫人依然没来,他也就回去了。
他无力坐下,屋内空荡荡,现在,只一人。
好,安静。
九
第二天,刘庆又来找张家夫人岳婷了,这次总算见到了。
“你喝酒了?”岳婷问道。
“呃。。”刘庆摸了摸脑袋。
“昨天喝的。”
“好喝吗?”
“还行。。。。”
“唉!逗你玩,嘻嘻,我肯定知道,你在我家喝的我还不知道。喜欢的话,你再可以去酒窖挑,那底下第二层才是好货呢。”夫人开朗地笑了起来。
这笑很美,虽不至于倾国倾城,却也算闭月羞花,刘庆看得有点发懵。
一个人影从他脑袋闪过。
嫂子。
真的好像。说起来,岳婷是黑道夫人,嫂子也是。
嫂子的身影好像在岳婷身上叠印起来。一样修长白嫩的腿,一样凹凸有致的身材,眉目如画,仪态万千。
“喂?发啥愣呢。”
刘庆忙回过神。
“哦哦,没没。那个。。”
刘庆琢磨琢磨台词。
“这不是看夫人您这么漂亮,看呆了嘛,哈哈哈。”
“哎呦,你太客气,真会说话。”夫人继续端庄地笑着。
这种臭屁话,这么多年了,刘庆现在也能厚着脸皮,随口说出,脸不红心不跳。
只是,夸了十个百个女人,就唯独,没夸嫂子,夸夸她的好看。那时年轻,不懂勇敢。
“唉。”刘庆叹了口气,开始说正事。
“话说夫人您知道吕峰这人吗?”
“吕峰?”岳婷转了转眼球。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也不知道咋,十年前某一天,忽然就记上仇,不过后来,倒达成协议,又和平一段时间,但关系一直不好。”
“这样呀。”刘庆点点头。
然后两人又瞎扯了些别的,泡了三壶茶,还真别说,挺耐喝的,真香。话说这一幕好熟,哦,对,昨天也是这样两人聊天。
想起来,怎么昨天忽然就和那丫头侃大天喝酒了呢。刘庆自己不明白。不过,也许是枪战,让他开始有点厌倦了。毕竟这里头水深,几个会里“军师”都认真分析过了,没好处。
但,再怎么说,昨天在岳婷家喝酒,今天不再次来,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于是刘庆问道。
“怎么没看到那小丫头?”
“哪个小丫头。”
“就。。。那个。”刘庆挠了挠头发,“邓梓欣?哦,对,邓梓欣,叫这名。”
“哦,她呀。”岳婷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不能说?”
“嗨,没。。。”
岳婷皱了皱眉。
“她昨天忽然说请假了,就走了咯。”岳婷伸手去拿茶,喝了口。
“请假?”
“唉!肯定就是。。。。她爸爸,或者。。。她妈妈啥的生病了啥的呗,没事,放心!”
她慌慌张张地把那杯80度的茶一饮而尽。
刘庆阴着脸,没说话。
“诶!你在我这吃饺子不?”
岳婷忽然打断话题。
“饺子?”刘庆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这奇怪的话题转进逗笑了。
“您一大帮会,就请我吃这个?”
“那可不?很有诚意了好吧?你用钱在外头,能吃各种珍馐,吃得到我包的饺子吗。”
她妩媚笑了笑。
这。
刘庆呆了下,马上接上奉承臭屁话:“吃呀,您做的,自然吃。”
好像,真的好像。
刘庆闭上眼,那段回忆随之涌入脑海。
十
那时他买了几柱香,几包花,还有杂七杂八的其他一些礼品,一齐就带到了嫂子家。
已经好几年没见她,刘庆很兴奋,走路的步伐轻快得像在跳舞。
“嫂子!嫂子!”
“哎呦,还在看这个节目呀?都3年过去了。”
刘庆叼着根烟,手里捧着花。
“嗯。。”嫂子头也没抬,再无以前的热情,冷冷的。
“哎呦,嫂子,有啥烦心事吗?”
刘庆在嫂子眼前晃悠一下手,嫂子依然没搭理,漫不经心看着电视。
电视的节目刘庆仍然不喜欢,不过他早不是当年那个会抢电视的小弟。
“哦!你喜欢的选手没选上?哎呦,这好办,嫂子,你喜欢哪个,我保了!”
他笑了起来,这几年积攒的肥肉也跟着颤了颤。他努力想在这女人面前,展现他的豪横,他已经算个人物了。
嫂子还是不理。
“那,嫂子,咱们吃饺子吧?”
“嗯,吃。”
嫂子站起身。刘庆莫名觉得有层冰隔在两人之间。到底怎么了嘛?礼物不喜欢吗?还是说买的香不好?可这已经是最高档的呀。
饺子吃到一半,电话忽然就打来了,有急事,他要走。嫂子忽然拦住。
“戴上。”
是串护身符。
“小心点。”
说完,她自顾自回屋,但眼角好像泛着泪光。身上披着件蓝色的风衣,那是刘庆上次寄的。秀发在肩上肆意散开着,有股淡淡的香。
刘庆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想到了许多。
这么多年了,她苦吗。
十一
当年在嫂子那没吃完的饺子,在岳婷这倒是吃干净了。而且还吃了四盘!
“我天,刘庆,你咋这么能吃呢?”
“诶,嘿嘿。”
“吃了这么多,身材还这么好,一点不胖。”岳婷妩媚看着他,似是挑逗般,摸了摸他手臂。
“唉,我以前老胖了,是这几年才减肥下来的啦。”
看着摸着自己的岳婷,刘庆忽然想到戴康的话。
“对了,你和张盛,关系到底咋样呀。”
“嗯?”
岳婷扭过头:“就那样呗。”
“那你想查真相?”
“就查呗。”
岳婷面色未变。
果然,张家自己都不在意。
刘庆忽然又想到了些,继续问道:“听说十年前您和张盛吵架,然后还到戴康家过夜了?”
“唉,老黄历了。”岳婷摆摆手。
“因为什么吵架呀?,你们。”
“当时,我记得,嗯。。。。”
“好像是因为情人节吧?我记得,反正闹得我火气挺大的。”
“情人节?”
“嫁给他之后,他就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三天两头送的礼物,也少了。问他能不能带我去游乐园,应答了,又没了人影。到了后面很多纪念日,情人节,我已经给过他好多次机会,他一二再而三没人影。”
岳婷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就像个小女孩,撅着嘴,数落起张盛。
“我当时就心想,这男的,该不会出轨了吧,可看他又是没那胆,但就是老天天不见人影。老娘当初也是有十多个男的追的,你既然娶了我,就要对我好,能这么让女孩天天这么不省心,提心吊胆的吗。”
岳婷吐了吐舌头,笑了笑,又似是带着苦。
其实,岳婷说自己拒绝了十来个男的,但却没说,自己曾被许多男人伤过感情。当年她一个人孤独在酒吧配酒,起码有十个男人,曾经握住她的手,对她承诺,这辈子养她,爱她一辈子。结果,那群废物,全没个可靠的。
她很怕,真的怕,很没安全感。她觉得自己简直傻到透顶,一次次,一次又一次,每次都叫自己别再信男人的浑话,可当下一个男人握着她的手,她,还是信了。
毕竟,真的好想有个港湾呀。抱抱自己,取暖。
张盛出现了。
他,履行了几乎一切承诺。
他带走她的那个晚上,不近视的岳婷,感觉那个男人发着亮,四周模糊成一片,好似梦境行走。
他很好,他一切都很好,除了婚后淡了些外。
但就是,有时,岳婷会这么想。万一,再等等,有更好的白马王子,会像他那样履行诺言呢。
唉,算了,反正也嫁了。
十二
既然岳婷那边也无所谓,刘庆雇了个侦探社,打包了,不过安着瑞心会的名头。
其实,真相不重要,只是谁查的比较重要。条子查的,和侦探社查的,是压不住。说是瑞心会查的,那通常大家就甚少异议,大都愿意服,继续做生意,安心挣钱。
这就是同句话,不同人说,不同效果。
不过刘庆莫名想到,十年前岳婷吵架未归和十年前吕峰忽然与张盛结仇,好像是同一时间,忍不住好奇,还是吩咐手下跑遍全城,寻寻看看,十年前关于张盛的消息。
不多会儿,果然传来消息。
“张盛十年前好似遭遇严重的火拼事件,还死了不少人。”
“火拼?!”刘庆皱了皱眉。
这水果然很深,怎么还能查到十年前的火拼了。
“有消息显示,张盛十年前曾和这家叫虎行社的旅游社老板有过节,据说后面张盛杀了他,强行收购了他的资产。”
“虎行社。。。现在后面是谁?”
“控股股东是董辉集团。”
“董辉。。。”
“董辉是蔡卓管的吧?”
“是。”小弟点点头。
“而且,这家旅行社好像也是十年前被收购过一次。”
“又是十年前。”
“对,董辉集团是三年前才入场的。”
刘庆皱了皱眉
“继续查。”
“是!”
十三
三天后,刘庆面见蔡卓。
“刘会长,来来,抽烟嘛。”
“不了,戒了。”
“唉,那可惜了,我这北国进口的呢。”
“行了行了,别打岔了,直接说吧。”
“哎呦,刘会长,您倒是是个痛快人。”
蔡卓吸了口烟。
“会长呀,您说,咱们做生意,好好做,闭着眼睛做,不就挺好了嘛。”
“闭着眼睛看不清。”刘庆语气冷冷。
“哎呦,您要看清干什么。”
蔡卓忽然语气激动。
“我想,您跟张盛会长,也没那么大恩吧,他的死,整个青龙会都不在乎,都忙着切割,指不定过几天,就发生内斗了。”
蔡卓继续吸烟。
“到那时,谁杀重要吗。要您出马,可不就卖个面子,大家都图安稳,好端端的,可别真乱起来。您咋还真较上真。”
刘庆沉默。
“那行吧,我就想问你旅行社的事。”
“旅行社?”
蔡卓愣了下,一时摸不着头脑。
“就那个虎行社,不是你们董辉集团下的吗?”
“哦,您说那个。好说咯,您要了解什么。”
“你怎么接手的?”
“这个。。”蔡卓迟疑不决。
“快说吧,不然我可真查张盛死因。”
“啊,刘会长,您怎么拿这个压我呢。”蔡卓努力卖着笑。
“其实要说也行吧。。。其实也没什么,就三年前,林市长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个公司要我帮忙洗一下。”
“林市长?他背后什么人?”
“哎,嘿嘿。”蔡卓装愣。
其实不用这样问。各大会控制着哪些政治势力一直都很明确,当说出林市长这个词时,已经等于告知了答案。
青龙会控制着法院,和十三个片区的议员。
瑞心会控制着安全消防委员会和大部分的工会,还有医疗机构。
而林市长,则是丰申会控制的,同时一起控制的还有农业局的势力。
而丰申会会长,便是吕峰!!
那这又不对劲了,吕峰和张盛是有仇的。怎么?张盛杀了邓川安后还把资产给吕峰吃?没道理呀!
不过刘庆只是默不作声地辞别蔡卓。这趟浑水已经够深了,到这,也就够了。
“会长!会长。”一个小弟突然跑过来,递上一张纸。
纸上写着十年前的股权变更等详细信息。
“原来一开始的老板,叫邓川安?”
“真有趣呀。”
刘庆吐了吐舌头。
“邓川安其实业务上和张盛是毫无关系的,但张会长这人吧,据我们调查,咋说。”
小弟停住,琢磨用词。
“有啥直说,别讲究!人都死了,何况在我面前说话怕啥。”刘庆瞪了他一眼。
“哦哦!好的。就,张会长特别爱找些三道九流的人,反正能和人称兄道弟就称兄道弟。然后经常给人帮忙,摆平一些困难。”
“所以导致他人脉圈其实挺广的。但他‘有用’的人脉会少些,因为有时候难免总会得罪一些人。”
“但据说他宁愿得罪一些人,也愿意替这些三道九流朋友完成心愿。”
“哎呦,这么看来还挺大善人呀!”刘庆笑了笑,不太敢信。
接着,他又想到一个推断。
“所以,会不会邓川安当年和吕峰有矛盾,所以让张盛帮他?”
“是的。很有可能。”小弟点点头。
邓川安,邓川安。。。
刘庆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仔细思索。
阳光开始倾斜,把踱步的身影拉长。室内阴影还在蔓延,放大,与光亮不停交错着,如同日暮做的最后挽歌。
忽然,一个念头如晴天之雷,惊得刘庆猛地一激灵。
“话说邓梓欣也是姓邓。。。。”
他掏出手机,寻到了之前和邓梓欣互留的电话,拨通。
果然,里面无人应答,显示是空号。
“唉。”
要不算了?
刘庆要离开,转头看向窗外。
已是黄昏了。一切都处于一种虚幻之中。没有看到太阳,只是看到密布着,相互堆叠着的云。有点紫,但有过渡到黑。东边方向,有一小股橘色燃料般的光,慢慢四散着。紫的变为红,又在化成金。
大哥,如果是你,会怎么选呢?
刘庆还是叫小弟去查了。号不是邓梓欣正规办的,应该是黑市出售。这种卡不记名,很难查。八成,是吕峰的势力吧?
查到这地步,应该也就够了。也算对得起大哥,对得起自己良心。
十四
晚上,刘庆躺在床上,刚要入睡,手机响了。
他接过,一陌生号码,里头却是沉默。
这个点,会是谁呢。
刘庆也不说话,就干耗着,任夜缓缓流淌。
又过了几秒,对面终于发声。
“刘庆?”
果然是邓梓欣。
“嗯。”
刘庆声音很轻。
“你知道了吧?”
“肯定。”
刘庆不由闭上眼,轻轻叹息。
“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没马上离开,甚至还和我喝了一桌酒?”
“说实话,青龙会这条线,我们也好歹布置了好多年,我们之前的情报分析是青龙会内部已经存在很大危机,即使动手了,他们都可能努力掩盖真相互相怀疑,没必要逃。”
这和本来分析是对上的。
“你运气挺好的其实,哈哈哈哈哈。”
少女突然狂笑起来。
“本来我真的也想你算了,喝酒时找机会下毒,毕竟你是唯一有可能再查清真相的势力了。”
“不过?你还是没有下手?”
话筒里的声音再次沉默了,刘庆也不说话。
“其实,我和你聊了后,感觉你也不是很想认真查,那我也何必杀你,反而多招惹了麻烦。”
“那你为什么忽然离开了?又为什么打电话给我?”刘庆疑惑。
“我昨天喝酒完,收到张会长原本管家的消息,说要去城西,帮忙收拾一些东西,我赶忙离开岳婷在这城东的宅子。打了车过去。。。。”
“然后你发现了些东西?”
“对,张会长因为死了,所以一些秘密资料就搬运走了。我在他的私人宅子一个书架上发现了张照片。。。”
“照片?”
“是我爸和张会长的,下面还压着一些往来信件,还有一个u盘,里面有一些聊天记录。”
“这样呀。”刘庆点点头。
少女继续说道。
“于是我。。。觉得哪里真的不对劲,很不对劲。话说,你们是不是在查我爸的消息?”
“你爸?”
“别装蒜,虎行社那是我们的势力,你们在干啥我一清二楚。”
“邓川安吗,对,是查了,不过也只是发现你爸和张盛关系挺好而已。”
少女顿时哑然。
听筒又是一阵沉默。
稍许,刘庆还是找了个新话题。
“那告诉我你那天是怎么动手的吧?”
“也没什么,我知道张盛我亲自喂奶,而且甚至每次都小尝一口,怕奶太热,烫着孩子。”
“所以你在奶瓶里下毒!?”
刘庆莫名有些愤怒。
“那孩子呢?孩子也被毒死了?”
“哎呦,你这人,别紧张。孩子没吃奶,他在婴儿床里。不过应该饿了一顿吧。然后我就离开了城北那宅子,回到城东岳婷这。”
“张会长不是死在自己宅子?”刘庆一时脑回路有点错乱。
这逗得邓梓欣哈哈大笑。
“你这傻样,还想查案子呀?城北是两人公有的,养孩子的,城东城西是私人宅子。不是,你怎么掌握线索的?你这还想破案呢?真是,早知道你是这熊样,我还废什么功夫。”
刘庆满头黑线,刚刚确实是自己犯蠢了。
“算了,快说吧,你打电话来干什么?”
“能不能帮我,查查我爸消息。邓川安。”
“你不是说自己有自己的情报网吗?”
“我感觉我一直在被蒙骗。。。我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其实却被网捆绑着。我得找外人,才可能查清楚。”
“。。。对我有啥好处?”刘庆抬了抬眉毛。咋滴,这小妞真觉得自己是她知己?那可别太愚蠢了吧?
“。。。。如果你想要青龙会的一些隐秘情报。。。。”
“诶,这个不需要,青龙会已经是死龙会,哪还用你提供?”
少女捏了捏拳头,皱着眉。
“那。。。。丰申会的一些,我是说不是核心的,我可以提供一点。。。”
“不是核心的有啥用呀。”刘庆继续逗着少女。
“只是查我爸的消息,怎么也不用着拿核心的换吧。”少女犹豫。
“那行吧,我会查的。”
说罢刘庆就挂断电话,随意扫了眼小弟事先安排好的那些替罪羊,选了一个,然后盖上章。
得罪丰申会是万万不能的,但和这个少女打好关系,以后可能还能培养成自己组织卧底?那岂不发了,美滋滋。邓川安什么的,谁在乎,无所谓。
可惜刘庆不知道,少女和那个人的关系,她怎么可能背叛呢。
电话挂断后,少女却似乎还在发呆一般,继续握着听筒,放任着耳边不停传来的电话忙音。
“嘟嘟嘟嘟嘟。。”
“唉。”
少女无神地看着窗外,屈着膝盖,坐在窗台。
十五
她轻轻晃动着那个u盘链子,链子绕上指尖,又折回,接着是下坠,到了最低点,再向上反弹。
那个u盘里放的是她搜到的一些聊天记录信息,她刚破解了一些,不过还有很多没破解,其中有一条,就是邓川安和张盛的聊天记录。
“川安兄弟,之前听你说过那份去南国旅游的双人豪华a套餐,我觉得不错,替我订购两张吧。”
“呦?张会长,你也开始搞小三呀。”
“胡说啥呢!这是给我家婷婷订的,唉,这么多年总是忙,没照顾过她感受。明明她是那么缺乏安全感的人。。。记得保密呦兄弟,千万别让人知道,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得嘞。对咯,我这里也有个麻烦,不过网上聊不安全,要不,明天见个面好吗?”
“行。”
这么看来,两人曾经关系是不错的吗?这完全违背了邓梓欣的认知。
记忆里,那天,她开开心心地打开门,踢掉鞋子,踩着地板,飞也似进了家。
“爸!妈!你们人呢?”
少女四下寻不到,打开父母卧室。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大片放射性的血斑,父母两人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躯干狰狞可怖,肠子也伸出半截来,腹部空洞洞的。
但,她没有被吓到。第一时间要报警。一直暗恋的男神却忽然和她搭话,说这种情况肯定是黑帮血拼,条子不会管的。
“那怎么办呀?”少女很无助。
“那就只能依附更强大的力量咯。”男神邪魅一笑。
爸爸一直教她,好好读书,做个好人,千万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但爸爸却没告诉她,这个世道已经变了,条子不管用,市长都不管用。其实,加入黑道,反而变成了正道。
是的,普通人就是这么渺小。如果全世界都是黑的时候,不去加入,那还能怎么办?
而且,还是男神叫的。。。
“没事,后面我会照着你的。”男神摸着她的头,“我势力不小的哦。”
男神站起身,插着兜,潇洒离去。
“重新介绍一下,我,丰申会会长,吕峰。”
那天后,她一直就默默跟在他背后,不离半步。直到那天,吕峰突然叫她去卧底青龙会,说有新的可靠情报,会长便是当年她爸爸的仇人。
她信了。
屋子没有开灯,但夜晚的月光很足,白里带着些蓝。少女伸出手,淡淡的光滑过她的指缝,又印在窗间。一低头,底下是车水马龙,像无数红色橘色的光束,不停穿梭,倒映在眼中时,只剩残影。
他,真的会骗自己吗?
邓梓欣掏出手机吕峰的照片,忍不住,想用手轻轻抚摸,结果一触,相片又消失,回桌面背景。
应该是他误信了假情报吧?
闭上眼,酒杯已干,晚风轻拂,白色的衬衣,微微飘荡。
嘿,自己,真傻啊。
十六
刘庆第二天就获得了情报,随意塞给邓梓欣后,就去了医院。
王勋国的伤已经好了很多。王勋国说特别感谢刘庆这段时间照顾,刘庆说哪里哪里。一来二去,两人竟也放下了架子,好好地聊了起来,甚至叫小弟们准备了茶几,还有上好的茶叶。
王勋国慢慢嗅了下香气,转动转动茶杯,缓缓说道。
“我们总是嫌水煮得慢,但当茶真靠在我们嘴边时,却从没去好好品味,就一干而尽。这样喝茶,岂不和喝水无异。”
“喝茶不就是解渴嘛。”
刘庆不懂,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
王勋国没反驳他,淡淡一笑。
“其实,之前我一直对你有偏见,误解你,不过现在我清楚,是我小人之心了。您确实就是善良,人好。”
刘庆坦白道。
“哪有,哪有。”
王勋国眯起眼。
“那个婴儿?”
刘庆忽然抬头直视。
没错,不可能再有什么别的可能,只能是他。
“我将她好好藏着呢。别担心。”
王勋国掏出手机照片,给刘庆看。
“多美呀,她。”
“是啊,美人胚子。”刘庆接着话,“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带走她?”
“唉,嘿。。。嗯。”王勋国苦笑摇摇头,“张盛对我有恩,真的,他叫我做的这,也就小事,我会的。”
十七
张盛是个老好人。
外人看他,只见他横眉星目,壮硕如山,却不知道,他有着最仗义的心肠。
王勋国那会儿30出头,已经成为硕导,带着一熊孩子。人家林院长和他暗示了好半天,他看着论文皱眉,怎么也不可能给过呀。
于是这人延毕了两年。
但那之后的王勋国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怪圈。他发现自己总是再不能接到想要的好项目,慢慢变得清闲。然后第二年开工作组会,总结报告。主任就说,王勋国这学期没成功,继续锻炼锻炼吧。于是乎再锻炼一年。锻炼自然是不能接大项目,于是再次没什么贡献,继续循环循环。
张盛一听兄弟受欺负,哪能呀,想出人摆平,王勋国急忙拦住,他不想这样。
毕竟,不干净。
“你嫌弃我?”张盛疑惑又惊讶地看着自己兄弟。
王勋国一时语无伦次。
没想到,张盛淡然笑笑。
“行吧,那黑的你觉得脏,来白的吧,我借你点钱,投资投资。”
“也该玩玩投资了,化工这块还没入手呢。”
说罢,张盛一言不发离去。
王勋国不知道张盛什么心情,看着他的背景,觉得他此刻简直酷毙了。但想到刚刚对他的好心,露出的那样反应,会不会让他难过呢。
王勋国不负期望。下海拼杀了个十来年,混成了市内数一数二的化工巨头。本可以这样安然继续挣钱,当看到学校那张返聘的信,承诺名誉院长时,他还是心动了。
张盛拦住他,说是不是忘了曾经他们怎么对待自己的?
王勋国摇摇头。
“兄弟,你不懂。”
他眼里含着泪。
“科研是我的命。”
那晚深夜,他们两人大男人喝着酒,哭得稀里哗啦,道尽伤心事。
“我不讨厌大娃,真的,我哪里讨厌她了?我伺候她吃,伺候她喝,她要啥我都买给她,她要怎么任性都行,真的都行,都行!我甚至从没问岳婷那个男人是谁!!”
说到这,张盛差点喘不过气来,语气越发激动。
“可老二,才是我的孩子呀。老二,虽然早产点,但从来很健康。她不乖,她老哭,半夜吵醒我,惹得我第二天都没精神。可是,可是。”
张盛顿了顿。
“老二是我和岳婷的爱情结晶呀!老二,只要看到她,我仿佛就能宽恕全世界。只要看到她,我就知道岳婷心里一直是有我的,她那会儿主动来我这说给我真正生一个孩子的。她心里一直有我,有我。。。。”
“对啊对啊,她爱我,她爱我的,她爱我才有了老二呀,她爱我的!”
张盛泣不成声,不能自已,瘫软在地,头撇到一边,眸子里只剩星星泪花,全然无神。
挺痛苦吧?
王勋国摇摇头,没接话,也只是喝着。他觉得张盛比他好多了,起码也是和自己爱的女人结婚了。他呢,他敢做什么,一辈子只是远远望着,远远望着。
张盛问他怎么不追。
王勋国说,这样就够了。
“她孤独地趴在天桥栏杆上,注视着流水般的人群。而我,融进那流水般的人群也就足够了。”
“那样,她,便也是有在看我了。”
想到这,王勋国就很开心。偷拍了她一张照片,悄咪咪做成相框,放在自己办公桌上。三十来年过去,从未换过。
王勋国不知道她名字。不过张盛后来让人去打听了。
“叫戴康?”
“她好像和我那新女友还挺熟。要不要?我牵牵线?嘿嘿。”
“不用了不用了,够了够了。”王勋国扭头。
这一拒绝,便是半辈子单身。
十八
想着自己碌碌庸庸的大半辈子,追求了个啥,结果成了个屁,王勋国不禁苦笑起来,继续慢慢喝着茶。
茶水淡黄,很通透,香味不浓,但却很有层次。先是舌尖的触碰,再蔓延舌后,接着在咽喉处分开,香气开始飘回鼻腔。每一层,都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但终归还是一样的液体,一样的茶。
就像人生,一样的事,不同阶段看待,又是全然不同。
王勋国伸出手,把掌当做飞机,划过胸前,用冲到面前。
“你说手掌自由吗?”
“但胳膊,却还是牢牢连着手掌呀。手掌不会飞,只是胳膊推着他。”
王勋国继续讲到。
“很幼稚,孩子气,没意义,但总就想这样呀。把掌当飞机,像个小孩似的,划过胸前,划过肩膀,想像自己遨游在天际。”
“追逐不定,何妨呢?飘浮无言,只为自由二字,却又怯懦。”
刘庆听不懂,他只是呆看着这老头安然喝着茶,手掌不停比划,表情很释然。他没有打扰。进入心流时的王勋国,此时需要的是一些恬静,没人会懂。但,若是有所收获。
这个下午,终归,还是好的。
第二天,刘庆劝不动王勋国,终于同意安排多几个保镖,送他回学校了。
十九
外头是瓢泼大雨。一滴又一滴的水珠子凝在玻璃外墙,聚集,分开,再垂落,连成一线。
而就在这时,刘庆手机又有电话打来。是邓梓欣。
“喂?”刘庆疑惑。
“呜呜呜。。”
是哭声。
“怎么了?”
“我难受”
“难受你找我干啥呀。”
刘庆有点恼火。
“没人愿意听我讲的。。。你听我讲好吗。”
刘庆沉默。
他想直接挂断的,但又想到以前懦弱,孤独的自己。一个人有话在口,身边没人能说,是很痛苦的。
“行吧。”
妹子努力压抑了下泪水,慢慢控制好了情绪。
“他就像一盏只剩三秒的绿灯,我离他好远,追不上。好危险,但绿灯不停闪烁,数字跳动,我被刺激着。忍不住,我用力狂奔,就想不顾一切。”
“我总满心幻想,觉得做好一点,再好一点。他就愿意,能多看我一眼。”
少女哽咽了,一时发不出声。
刘庆也沉默着。
邓川安应该是本意想让张盛帮忙,对付吕峰对旅行社的欺霸和收保护费。结果吕峰知道后,直接反击邓川安。杀害邓川安的,应该就是吕峰的势力。
虽然吕峰也想对付张盛,但青龙会势力太强。吕峰也不是傻子,于是后来一段时间彼此相安无事。
这么多年来邓梓欣却一直被颠倒是非,以为张盛是自己仇人,吕峰是自己父亲曾经故友。他也不想想,这万年交,怎么也不靠谱。
挂断电话。天上,雨还在下,密密麻麻,如千根针,一齐下坠。地上,一把又一把的伞,或红或绿或蓝,互相簇拥,互相推挤。雨水溅起来,洒在裤脚。
唉,又脏了。
为什么每到下雨,他们才匆忙起来,反而天气好时却总慢悠悠,好像时间还有的是。
又过了一天,一份简报传到刘庆手里。大体内容就是丰申会目前情况不稳,发生严重事件。
刘庆仔细阅读简报。邓梓欣和吕峰都是中毒。
昨夜,她和他,全身赤裸,互相拥抱,躺在天鹅绒的床,一起死去。
这是她的手笔吧?
刘庆放下简报,想起了当时邓梓欣喝着酒,大喊着自己的爱情理想。她是用什么法子让吕峰服下药的呢?当真实与自己想的不一样,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会不会得修正的,是自己唯心的世界?死亡,可能也是一种修正自我认知的办法。不过,无论如何。
她,如愿了呢。
刘庆没有丝毫伤心难过,继续工作。只是,有点遗憾吧。本以为这是个新朋友呢。结果就死了。切。
果然,嫂子死后,再没有能交心的人。
二十
那天是他第一次,开始鼓起勇气。买的不再是扫墓的白花,而是一束玫瑰。
红得像火,用最炙热的温度。
他兴高采烈推开那扇又三年没开过的大门时,眼前景象却吓了他一跳。
“嫂子!嫂子,你怎么了嫂子!”
刘庆抱起奄奄一息的她,温润的肌肤此刻冷冰冰的。
她无奈苦笑了下,脸还是那么白。血流在她嘴角,像一划涂偏的口红。
“我早知道还会有这样的事。。。咳咳。”
“嫂子你坚持住,嫂子,我马上派人救你。”
她摇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刘庆脖子。
像一道电流穿过,酥酥麻麻的,刘庆莫名想通了许多。
“之前你带我走了,不要再管黑道的事不就好了。。。”
“嫂子嫂子!”
她等这个男人的拥抱好久了,此刻却合上眼,像个圣洁的睡美人。
刘庆泣不成声,头抵着她的头,双手搂着她脖子不放,好似这样便可锁住,那已飘走的魂魄。
当年,她穿着身洁白的校服,嘴里叼着条雪糕。刘庆想把情书送上的前一天,大哥找到了他。
“兄弟,有个忙你帮帮。”
第二天,在那圈浪漫蜡烛正中心的她,眸子却带着怨,四处寻着刘庆。
他讪讪笑笑,努力挤压着面部肌肉。
接着,他就看到嫂子牵过大哥的手。而后,本想考大学的他,跟了大哥进黑帮。
不过现在不是了,刘庆是新一代的大哥。
玫瑰被扔在一旁,几片花瓣掉了下来,安安静静撒在她脸上。
刘庆终于敢紧紧抱她了,几乎忘记时间。
只是,冰冷的躯体,再没那抹,勾人的笑。
二十一
又过几天,岳婷忽然邀请刘庆。
“我们这是去哪?”刘庆不解地问道。
车窗外的车飞驰而过,如一道道虚幻的闪电。车里空调开得很大,沙发扶手摸起来都有点冰。
“我们去霖科理工大学!”
岳婷激动的说着,脸上还带一丝红晕。
“大学?去那干什么。话说前不久不才出枪击案吗?就算举办毕业典礼能同意外人进去?”
刘庆看向副驾驶座的戴康,她有些害羞似的轻笑了下。
“当然能啦,是岳婷搞到的门路。今天是我儿子毕业典礼。你愿不愿意去看呀?”
毕业典礼?那他刘庆去干啥。
但刘庆嘴上却说道:“好呀好呀。我也想看看 这些年轻人现在真厉害。听说令郎还是化工这路上一枚瑰石,很多人都和我说过他学术上很有天赋。”
“唉,就那样,还好还好。”
戴康摆摆手,脸仍淡然微笑着。
倒是岳婷很激动。
“可厉害了,就之前那个啥啥啥期刊,我也不懂。不过听说之前5,6年从没人能在上面投稿成功,卢森投稿成功5次呢。”
“哇,好厉害!”
“对呀!对呀!还有各种奖,国内的国际的,之前一段时间他还满世界跑,整个人还都瘦了,黑了呢。”想到这,岳婷满是笑意的眸子微微黯淡了些,“唉,只是这孩子,就是太爱拼了,老不好好管身体,真是的。”
“年轻人嘛,不过还是很厉害呀。真的很强。”
刘庆不停附和,其实他完全不懂。
不过很奇怪,老妈戴康倒没怎么激动,怎么闺蜜岳婷那么激动呢。
难道?
一个想法如闪电般忽然刺过刘庆脑子。
刘庆重新看向窗外,两旁的绿化树在他眸子里飞快变化,天上的白云似乎也绕着某个轴旋转着。没太阳,不热,天气着实不错。
但他还想着刚刚的画面,他看不到开车岳婷的正脸,那笑却清楚挂在右边脸颊上,恰如一撇被遮住的月牙,但月光却一直在。
原来是这样?
二十二
校园毕业典礼,卢森将会发言,他是优秀毕业生代表。
今天的他,决定做一个大胆的事,第一次真正直面真实的自己。
人这一辈子,总是被迫着,要去做这,做那。可人类却总不愿承认真实的自我,真实的自己。
总是不断重复错过想爱的,想要的,被自己那些无谓的借口欺骗。
说给别人听的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怎么可能呢。
卢森一阵苦笑。
他继续发言着。
他已经在下面看到她了。
她的笑,还是好看,如盛开的玉兰花,含俏含妖。无论几岁了,永远摸不透,猜不准。
“今天!”
心跳有点加速。卢森努力提高音量。
“我要宣布一件事!”
这是和原来稿子不同的。台下几个老师愣愣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王勋国却还是一脸慈爱看着自己爱徒,没有阻拦,这是他的毕业,这是他的机会,他得完成这步。
“在我中学那个晚上,那个人第一次走入我的心。我那会儿迷茫无知,慌乱。”
卢森脸有些发红。
“后来一段时间我埋怨过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但其实想想,明明也是我主动的。不过很幸运,真的很幸运,两年前,我们再次重遇了,再一次,回到了如最初一般。”
卢森开始不停大口喘着粗气。
“于是,我想明白了!”
卢森猛地抬头,直直看着人群中的她。
“岳婷!我要和你说!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一直细心的照顾,没有你,我现在不会这样,不会拿到这些成就!岳婷!我喜欢你!”
他情绪到达了顶峰,整个人都在发烫,似是忏悔补充道。
“这就是我一直想说的,却懦夫一般地迟迟不肯开口。对不起,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辜负你,辜负你的爱。真的抱歉,我总是太幼稚,太不够勇敢。”
居然是当众表白。台下原本昏昏欲睡的学生们起了劲,开始议论纷纷。
而岳婷,也就这么直直看着他。一些泪从她眼眶里蔓出,却衬得楚楚动人。
太久了,等这一刻。
她高兴得情不自禁捂住自己嘴。
刘庆在旁边看着她,默默无言。
其实张盛大女儿实则是卢森的孩子。当年那一晚岳婷去找的,不可能是啥奇怪的夜店或者酒吧,去的就是闺蜜戴康的家。
是了。那晚,那个丰腴多姿又娇俏的女人,带着酒气,躺在沙发时,敞着衣服,露出雪白的香肩,迷离的眼神如火中冰,叫人欲罢不能。那个青春期的男孩看到沙发上的她时,感觉心里某些东西快要跳出来,热血如锅炉里的水汽般蒸腾。
他想偷偷摸摸摸岳婷白嫩嫩的大腿,没成功,她直接发现了。
“张盛那个臭傻逼,从没关心我,他老没出现,他应该外头也有人吧。”
这是那会儿岳婷的想法。
于是她没有训斥这个男孩,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男孩直接被拉了过去,整个人贴在她身上。当他重新抬头,一股香气窜入鼻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动人妩媚的笑。她,正像看可爱小柯基一样看着他。
那一夜,很长。
记忆回归现实。讲堂依旧热热闹闹的,继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一个个学生鞠躬,拿过毕业证,合影,开心,幸福。
总要长大的嘛,人。
“去吧!”刘庆对岳婷说道。
“去?”岳婷先是疑惑,又立马知道刘庆猜出来了,连忙摇头。她停住想了想,得怎么辩解,又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慌慌的,脑内一团乱麻,走马灯似的想过很多画面,各种思绪不停飘过,如一片片吹到空中,却燃烧着的枫叶,华丽,灰烬,谢幕。终于,她还是点头,转身,慢慢的,一步步,朝,那火而去。
也该,轮她,释怀吧。
二十三
刘庆叹了口气,扭头离开,背后传来喧闹声,是那群八卦的大学生。他们看着台上那个英俊的少年和那个少妇接吻。他没有去看,他已经离开校园。天依旧清澈。
王勋国没料到这样,继而感觉这损兄弟面子,想阻拦,但自己是教授,还是算了,只是手不停颤抖。戴康目光呆滞,完全崩溃,蹲在原地,抱头大哭。
欢喜,是不是总得让另一批不相干,无辜,善良的人伤心难过?
张盛,死了,是悲。但这揪心一幕,可算没看到,可能也是幸?
刘庆不再坐岳婷车,另寻了出租。天很清澈,俯瞰大地,地上的柏油路刚撒过水,晶莹莹的,两侧灌木依旧茂密,绿得如墨,绿荫斑点,跑着跳着,在车窗上一一闪过,如梦似幻,就像流逝的光阴,于现实化身,催促着凡间世人。
话说,好久,没给嫂子扫墓了。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