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井巍然)70
选谁?
一时间,三个人神色各异。彼此之间各有各的盘算,各有的计量。谁都没有先开口,又警惕着对方先开口。
沈巍收起枪,往后走了几步,如一个忠实的观众般,不插嘴,不打扰,把整个舞台完整地留给在场的演员们。
井绅宁的额头感觉还带着冷意,仿佛那把枪就没远离过。他身上的冷汗不住地往外冒,打湿了内里的衬衣。只是多年在高位,早已是见过大风大浪,这让他习惯性地在每时每刻都冷静地分析着场上的各方利弊,就当下情形把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吧响。
首先肯定不能选沈东篱,他可是沈巍的舅舅,谁知道他们关系的好坏?这个险不能冒。
而自己也不想死,只要能回去,以自己地位和人脉,谁敢随便动他?到时候再有沈家的宝藏,就算去到国外,都不会吃不开。
那剩下的选择就只能是……
只是多年的夫妻,她对自己也不错,能力又强,井氏在她的手里一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都在有条不紊地增值着。她和沈东篱一样,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一个处理明面,一个负责暗路。最关键的是,这两个人,都爱他,都会愿意为了他去死,只是无论少了谁,他都会很被动。
要不……让沈东篱帮忙求一下情?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挤一挤多带一个人?
但看样子好像有些难,这个沈巍一路的行径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善茬,性情明显和许浩、许岚不同。他现在摆明了就是想看他们窝里反。可自己明明与他没有交集,没理由是冲着自己来的……
难道真的是要为父母报仇?
如果真的如沈东篱所言,许浩是因为她而死的,那别说是沈巍,连自己都不愿意原谅她。所以如果真的要三先一,还不如……
一看到丈夫犹豫的眼神,井夫人的心底就开始发凉。她太熟悉这个凉薄的男人,他的心里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只是多年的偏执让她一直不愿意主动放手,就像个赌徒一样,好不容易熬到他的身边只剩下自己和沈东篱,现在只要除了这个姓沈的,自己就会成为他身边的唯一!只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将所有的一切留下来,留给自己的儿女,保护他们的周全。
井夫人就像一头护崽的母兽,一向要强的她从不习惯于被动接受。反正是三选一,如果自己主动去咬井绅宁,只怕沈东篱会与他抱团,到时自己就是一比二,处于劣势。不如咬定沈东篱不松口,这样还可以凭着自己的赚钱能力,争取一下井绅宁的投票。
所以与其坐以待毙的被人当做弃子,还不如先发制人,把这池水搅混,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想干掉老娘?没门!老娘活不了,你们也别想好!
井夫人眼珠子一转,忽然伸手指向沈东篱:“选他——我家老井,不会杀人的!那陈家的人一定就是他杀的!当年他就是这样杀了一个人!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的!他在杂物间的闲置浴缸里,用刀把人一块块地给分了!”
“沈东篱?就他?杀了人还分尸?不可能吧?”井绅宁有些不相信。沈东篱一向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为人温顺又细心,哪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会不会主动杀人他都不确定,更何况是分尸?他只觉得井夫人为了活命可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井夫人:“我说的是真的!看他那熟练的手法,绝不是第一次干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他在私下杀过多少个人?”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夫人您愿意和我说说吗?”沈巍状似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一样,决定打破不插嘴的想法,笑眯眯地看向井夫人。
“什么时候?”井夫人想了想:“四年前?还是五年前?具体哪年,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那两年。但我记得那是一个下雨的晚上!我晚上担心我的花,所以才半夜起的床,想到杂物间里拿些工具时看到的!”
四五年前?沈巍微微蹙了下眼,很快就调整好表情,笑眯眯地问着井夫人:“那请问您看到被分尸的人的样子了吗?是男的还是女的?年龄如何?”
沈巍说话口气彬彬有礼,仿佛是个有教养的绅士,完全看不出之前他还用枪顶过井绅宁的脑袋。
“样子我没有看到。我只远远地看到一只搭出浴缸的手,那一缸的血!我哪敢细看?我当时都被吓死了!我怕他会发现我,然后被他灭口怎么办?”井夫人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想起那天的情形,她还有些后怕。“不过应该是个男的,年纪不清楚,反正不会很老,因为那只手明显是个男人的手,而且皮肤看起来挺紧致的。”
当时井夫人是真的怕。所以她都不敢呆在家里,当晚就匆忙地找了个理由,订了机票,第二天就借口要出差,跑到国外去了。
“是这样的么?舅舅?那个人是谁呀?”沈巍转头轻轻的问着沈东篱,那双琥珀般的瞳孔一眨不眨盯着沈东篱,其中的冰冷,令人只要一瞥,便会从心底里腾地蹿出满腹寒意。
“是有这么一个人,但不是五年前,而是七年前,她记错了。我也没分尸,只是在找工具时不小心弄到了。那天下午,我不小心听到她和这个人商量,说是给他钱,让他找人去暗杀你父母,还说最好能做成意外……我当时一听到就急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找人去杀你爸爸、妈妈?于是我就拦住了这个联络人,想和他说一下话,没想到一时失手,就把那个联络人给杀了。我当时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就将人先藏了起来,等到夜深人静时才出来处理尸体。只是我没想到,最后我还是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对不起,巍巍,你怨我吧,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的父母。”沈东篱态度诚恳。带着深深的歉意与无柰,温柔地看着沈巍。那双与沈巍相似的桃花里带着脉脉温情,让在一旁的猎豹都觉得这是个有情有义的杀人犯。
“不对!不是……”
“这件事我和绅宁说过。而且你敢说你当年没有因为嫉妒而找人暗杀许浩吗?你敢用你的子女起誓吗?”
井夫人才刚说出四个字,就被沈东篱强行截了话,反将了一军。
她敢用井泰和井自若来起誓吗?
她不敢!
人的心理很奇怪,总是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当丈夫靠不住时,内心里最放不下的,往往就是子女。想到自己能干的儿子,乖巧的女儿,她做不到用他们来发毒誓。
井夫人张了几次口,都没有发出誓言来,最终只能苍白的争辩着:“你别想着偷龙转凤!这根本是两码事!你七年前杀了人,之后又杀了人!你就是个杀人惯犯!就是个只会信口开河乱咬人的杀人狂!跟只疯狗似的,你无凭无据地乱猜测,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
“是不是无凭无据你自己心里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要查还是查得到的。你说我偷龙转凤,我看你才是在故意回避你买凶杀人的事!我是误杀了一个人,我做的事我认,那你做的事呢?你找人杀许浩的事,你敢不敢认?你明知许浩是绅宁的好朋友,可你还是容不得他!”沈东篱带着深意地说出“许浩”的名字。
他用眼角的余光一撇井绅宁,满意地看到井绅宁在听到“许浩”的名字时失了神,身躯也微微晃了两下,才笑着说:“现在你投我一票,我也投你一票,我们平票。剩下的看绅宁的决定,如何?”
沈东篱的坦荡,与井夫人的发窘,让井绅宁一时间失了神。
他想起许浩出事前那段时间,井夫人确实是有向自己询问过许浩的行踪,而许浩出事时,她正好是在国外,完美的拥有不在场证明。
可越是这样,他心中的疑虑就越大。
如果真的不是她做的,那为什么不敢发誓?
为什么那段时间不敢在国内?连头七都避过了?
“绅宁,想想许浩,想想他对你的信任,你会怎么选择?”
沈东篱温柔而克制的声音轻轻的传到井绅宁的耳朵里。
许浩……
井绅宁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沈巍,转而到沈东篱,然后又看了看井夫人,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窗外。一大片的树木一望无际,快要亮起的天,在黎明前显得特别的黑。都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偏巧此时天上却黑得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就像他再也见不到井浩一样。
他就这样怔怔地望向天空,仿佛在遥遥惦念故人。
“你叫……小巍?对吧?对不起,我觉得你有权利,也有义务为自己的父母报复,这样才能更好的平慰逝者的心。”井绅宁看着漆黑的天,像是无意识地喃喃着,只是语中的暗示却嗜血得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你的选择是放弃相伴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对吗?”沈巍慢慢笑起来,瞳孔深处闪烁着阴冷的光芒。
可真是个虚伪的人,连放弃别人的性命都要说得这么堂而皇之。
真是让人恶心。
不过算了,一会再披他的皮,现在再留他一阵。有时候真要折磨一个人,并不是一枪了结,而先让他无望,再给他一丝希望,最后折断他所有的信念,让他内心在希望与失望中反复下坠,生不如死,日日活在自我否定中。
井绅宁,这个深深伤害了井然的人,不配死去。
沈巍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语气却异常温柔:“那就如你所愿,井先生。”
只见沈巍一抬手,一扣指。一道血箭从井夫人的太阳穴迸出。
井夫人的身体晃了两下,手脚失控般,不再听从身体的命令,无法再支撑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往旁边倒去。猎豹像是怕这人碍到大家的眼睛一般,二话不说,连忙把人一扶,然后拽着井夫人的两只手,像拖死狗一般,迅速将她拖到一旁的死人堆里放好。
“谢谢两位的帮忙,现在人数的问题解决了。”沈巍微微一欠身,对猎豹说:“井夫人难得来一场,与那些粗人在一起也不太好,麻烦哥哥们先帮忙把井夫人和陈家少爷带出去安顿好。我和舅舅叙叙旧,一会再出来。”
沈巍收回枪,面上带着礼貌的笑意,明明是向猎豹发出请求,眼睛却看向沈东篱,像个冰冷的绅士。
井绅宁站在那里,看着猎豹拖着妻子的尸体,看着眼镜蛇拎起陈念山,一一越过沈巍与沈东篱,双狮也带着收缴来的子弹、炸弹等军耗品与他们一起走了出去。诺大一个内厅中央,就只剩下他们三个和一个老吴。井绅宁也想跟着走,可沈巍没有发话,他才刚一抬脚就被老吴抬起的枪口给钉在了原地,只能讪讪的收回脚。
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倍觉得尴尬。
“小巍,你怎么忽然想到要在这个时候和我叙旧了?”沈东篱带着温和的笑容,与沈巍面对面。那神情仿佛感情良好的两那舅甥,在春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清新野外里悠闲的聊着家常,而不是在这光线昏暗,遍地尸体的废弃工厂面对死亡。
“反正他们收拾还要点时间,难得没什么人,我们也趁机交流下彼此的小秘密,毕竟下一回你想和我好好说话也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所以舅舅呀,你也别装了,骗了所有人的快乐,若没人与你分享,你不会觉得遗憾吗?”沈巍淡淡的说着。
沈东篱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包容而又快乐的说着:“你呀~~~~小时候明明那么讨厌我,现在居然愿意和我分享小秘密了?舅舅很高兴呢!果然不愧是我们沈家人最正宗的传人,这世上最能懂我的,还得是自家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