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丽尔②［小说］
Ⅰ.
“威尔诺，不要！”她提着玫粉的纱裙，飞快地走上白色旋梯，“拜托，我求你——”，她几乎是放下所有的尊严，声音尖利却依旧那么惹人怜爱，婉转得像傍晚荆棘鸟的哀啼，瓦格丽尔已经顾不上脚上那双白色细高跟，任由它脱落，赤着足飞奔上去，“威尔诺！”
“停！”杜晨摇了摇头，看着林皎舒走下楼梯去捡那双高跟鞋，恨铁不成钢地批评着：“你要爽快！知道什么叫爽快吗？”她抬了抬眼镜，“你知道你是谁吗？你是瓦格丽尔！你哥哥要自杀了，我看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杜晨指了指那双鞋，指了指林皎舒，“你看看你怎么提的裙子，鞋也甩得不利落，这时候还顾什么皇家礼仪？！”
林皎舒看着那双鞋，一声不吭地听着她的数落。那是多漂亮的一双鞋，闪闪发亮的碎钻像城堡下波光粼粼的小溪，鞋尖用绸缎打上了一双蝴蝶结，颜色也十分纯正，像是白云凝结成的一颗泪珠。
“老师，真要毁了这双鞋吗？”
杜晨被气得吐血，她刚才的这长篇大论想必又被这丫头左耳进右耳出了：“难道威尔诺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能没这鞋重要？你啊，就是没把自己放进这场剧里，瓦格丽尔眼睁睁地看着威尔诺在天台一跃而下，那是何等的凄美，何等的悲痛！这是人物性格转变的关键点，瓦格丽尔从此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公主了，她要背负起肩上的责任……”
瓦格丽尔理了理裙子，思考着今天晚上是吃路边小摊上的关东煮还是炒面。
杜晨叹了口气，看着林皎舒一副貌似乖巧伶俐实则油盐不进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多漂亮一小姑娘，跟了她十天半个月了，一向是一点就通的好苗子，怎么偏偏到了最后这一幕大戏就绕不过弯子，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呢？
放了学，林皎舒背着书包进了楚书家。楚书是个五年级的小朋友，林皎舒上了大学就开始当她的家教。林皎舒家里其实很有钱，当初教楚书只是为了社会实践，后来慢慢地也和她有了些感情，就没有辞去这份工作。楚书非常喜欢查琳娜笔下的瓦格丽尔，家里的书架上摆了十几个版本的《瓦格丽尔》，各种语言的，各种出版社的，各种封面的。
今天楚书格外的安静，她上完课问了林皎舒一个问题：“皎舒姐姐，你喜欢瓦格丽尔吗？”
林皎舒不喜欢。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那个战乱年代为国家献身，一步步成长，已经被人们神化了的公主。她也并不讨厌，她只是当瓦格丽尔是众多话剧中的一号人物，众多外国典籍中的一本沉厚且冗长的故事，是作者为了表达自己高尚忠贞精神所创造出的傀儡。一个落难的公主会如何呢？她没有生活常识，毫无自理能力，无力救人民于水火。可是她遇到了查琳娜，便成了一个众人理想中的公主——忍辱负重，忧国忧民。
在威尔诺去世的日子里，瓦格丽尔的国家被外邦人侵占，她与他们斗智斗勇，最后击得他们溃不成军，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存在。可在最后，在她终于把国家传给下一代皇室成员后，她和威尔诺跳下了同一个窗台，而查琳娜在生命的尽头也是以跳窗作为此行的结束方式，这不更能证明瓦格丽尔只是为了满足查琳娜的所谓幻想而塑造出来的一号符合她期待的人物吗？
但想到小姑娘那么喜欢瓦格丽尔，林皎舒犹豫了一下，微笑着点头说：“瓦格丽尔是一位勇敢美丽的公主。”
楚书激动地起身，推掉桌上的书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妈妈今天带我去你学校里看你排练，老师批评你时你漫不经心的样子我都看见了，为什么要骗我？”
林皎舒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桌旁，看着楚书跑进卧室。“对不起啊皎舒，这孩子回来就闷闷不乐的，她一向喜欢你，没想到也会和你发脾气。”楚书的妈妈陈姨有些过意不去地说。
“没事的陈姨。”林皎舒眨了眨眼睛，明天我想请个假。”
Ⅱ.
林皎舒没演好瓦格丽尔其实有很多原因，其一是她讨厌杜晨。
杜晨是她们学校话剧社的老师，对话剧的热爱那叫一个偏执狂热。林皎舒本身并不是话剧社的成员，然而杜晨在看到林皎舒的那一刻就不管不顾地要拉她进社。
林皎舒是多漂亮的一个姑娘，她的眸子水灵圆润，鼻秀丽小巧，皮肤白皙细嫩。她的长相是温柔坚韧的，是毫无攻击性的灿烂，有在太阳下晒久了的白衬衫那么干净温暖。
所以她被杜晨这双毒辣的眼睛挑中也不足为奇。
但林皎舒压根不想进什么话剧社。她听了不少学校的传闻，对杜晨的难缠有所了解，她每次看到杜晨都绕道走开，甚至连被杜晨做了思想工作的老师过来劝她入社时都温雅礼貌地拒绝。
林皎舒成绩优异，不仅进了A大，在A大也依旧名列前茅。她对学习倒并无所谓的任何热情，她纯粹地把它只是当做一项任务。在大家都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有无数男生因为她姣好的容貌向她示好，可她总是面无表情地拒绝。然而让她无奈的是，这让许多男生反而越挫越勇，把她当做一朵难以攀摘的高岭之花，越发缠着她不放。
杜晨打听到这些关于林皎舒的消息后，更坚定了要纳她入社的想法。后来杜晨告诉林皎舒，如果她进社，她就让许温一直都给她留一个上课的名额，且二话不说给她打满分。许温是全校最难搞的老师，奈何她讲课能力一流，课非常难抢。林皎舒为了她的课常常狂练手速，因为就算连她这种学习机器也不得不承认，听许温的课的确能让人身心愉悦。
许温也知道自己的课难抢，来听的同学都是真心想上课，所以只要报了她的课通通给及格，不多不少六十分。唯一有一次给了六十一分还是那次手滑，平常老师分打错就打错了，反正就一分，但是许温不同，她硬是强行入侵学校系统，黑了学校的网站，在几分钟之内把那六十一改成了六十。尽管如此，那位拥有了几分钟六十一分的同学还是被许多同学表示羡慕。
所以每个同学都在许温的课上非常努力地表现自己，但许温至今一直都秉持着她的原则从未改变。然而许温这个人有一点，就是和杜晨从小玩到大，对杜晨百依百顺。二人的神仙友谊经常出现在一众热爱收集八卦信息的同学的口中。杜晨说让她打满分，她一定打满分，不小心少打一分也要爬着防火墙过去改。
每个学生对六十以上的分数都是梦寐以求但望尘莫及的态度，更何况是杜晨提出的满分。林皎舒跟杜晨说让她考虑一下，她迟疑的原因是尽管许温可以给她打满分，但她肯定是得去听课的，不像是其他老师的语文课，如果给她可以打及格，她绝对一节也不去。
但就在林皎舒纠结的那几天里，杜晨使了个诈——她把预约许温的课的时间提前了，而且故意让林皎舒听不见一点风声。
现在如果拒绝了杜晨，林皎舒是百分之百上不了许温的课了，最后她还是进了话剧社，她一上来就接了一部算是重中之重的《瓦格丽尔》，可见杜晨因她漂亮的脸蛋与老师们的狂热好评而给了她充分的信任。
林皎舒照着杜晨的预想演了七八天，她完美得堪比瓦格丽尔再世，天真娇憨，单纯温柔，超额完成了拍摄进度。值得一提的是，杜晨的这一部《瓦格丽尔》不同于其他的话剧，和在舞台上当场演给观众不同，是录制形式的，它有更多的完善机会，同时也体现出了它的重要性——杜晨打算把它作为自己指导的话剧代表作参加比赛，她有信心至少得个二等奖。等她得了奖以后，就可以被上级升职加薪了，更何况这个比赛在本省都很出名，成功以后她脸上也有光，马上就举办开学典礼了，还可以作为A大的文化宣传作品在学校会堂的大荧幕上放映，绝对可以作为话剧社招生的一大利器。
真是一举多得，杜晨沾沾自喜地想着，但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瓦格丽尔找谁演呢？刘思不够漂亮，李善不够机敏，她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对于精益求精的她来说，林皎舒的出现堪比一根救命稻草，她绝对能让《瓦格丽尔》大放异彩，锦上添花。
于是杜晨拼了命地抓住她，哪怕使出了许温这个杀手锏。但林皎舒因此有罪受了，她对杜晨的小人行为心怀不满。杜晨为人直接，一心想着话剧，哪里会想到这点，于是突发情况出现了——距离拍摄结束还有五天，林皎舒怎么也演不出感觉来。她还是话剧一开始的那个落落大方有些小聪明的公主，没有做到因为角色的境遇而改变自己的表演。这是最难的一场戏，林皎舒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出了失误理所当然且情有可原，但杜晨是要参赛的，她可等不得。
虽说林皎舒的确不同意当初杜晨找她进社的时候使的小把戏，但鉴于她还在听许温的课，杜晨这几天的确尽心尽力，她也都看在眼里，所以她原本打算照这样再拖个几天时间磨磨杜晨的耐心，然后在约好的拍摄时期的最后一天卡点完工的。
Ⅲ.
但这里就要说到第二个原因了
林皎舒在台阶上一个趔趄，赶紧抓住了扶手，她抬头惊动了大片大片的秀美的长发。林皎舒的母亲为了她这一头长发费足了心思，它看起来极富光泽，长且毫无鬈曲，美得不可方物。少女的白裙宽松精致，像一弯月牙，一湾春水。
有时候，不是仙女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她留住了所有人间琳琅。太阳是她的明媚，山川是她的巍峨，湖水是她的碧透，天空是她的瓦蓝。
她的明媚抚过她的巍峨，她的碧透映着她的瓦蓝，如诗如画的意蕴穿过落地窗映在她的眼帘，万物臣服于她的美貌，将所有美好送到她面前，而她像一只干净慵懒的猫，有着幼白的乳牙和琥珀的眸子，似是微醺地凝视着窗外，惹醉了山水。
少女与日出，相映成趣，俏丽可爱得过分。林皎舒的脸上浮现起少有的稚嫩天真，却依旧秀眉微蹙。
瓦格丽尔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短时日内她尝试了上千次，依旧达不到理想的效果。瓦格丽尔的神情的描摹比应付班里那些男生的告白还难，这件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困扰着她。电影是没法借鉴了，当年的女演员演技极差，《瓦格丽尔》电影版的糊早已出了名。
她来不及思考这个宇宙级难题，就被陈姨叫到了楚书家里。她走进楚书的卧室，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楚书一声不吭递过来的一本银漆封边的《瓦格丽尔》。
她翻开想看看楚书是不是往里塞了什么小纸条，结果穿进了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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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er.1
瓦格丽尔不想参加什么宫廷宴会，她嘟着唇问父亲可不可以不去。
女儿肤若凝脂，宝蓝色的眼睛像他年轻时游历途经的贝加尔湖，柔顺微卷的鬈发漂亮得得丝丝都闪着金色的光芒，美丽精致。瓦格丽尔生就一副好模样，惹人怜爱。她刚出生，城堡里的小公主美得像上佳的贝壳珍珠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国。
国王对这么一个娇美的女儿自然是宠爱无比。于是她把瓦格丽尔抱起来，轻柔地理了理她的裙摆，“听话，我的小公主。去了以后给你买最爱吃的苹果糖好不好？”
瓦格丽尔伸出小拇指：“我要出城堡去自己买，我们拉钩。”
瓦格丽尔的喜好很特别，她以前偷跑出去玩，尝到了平民爱吃的苹果糖，回去后缠着父亲给她买。国王花重金给她制了口感风味都比民间的金贵上百倍的，她吃了几口愣是说不好吃，只爱吃路边摊点上卖的，国王也只好依着她。
小公主出一趟城堡不容易，她爱吃苹果糖的消息倒是长着翅膀飞遍了大街小巷，所有的苹果糖摊摊主都说小公主当初吃一口就爱上的是他家的苹果糖。“公主苹果糖”“公主殿下亲自品尝过的苹果糖小店”等类似的带公主名号的名字席卷了各大小摊。
然而公主的真面目谁都不曾见过。都是普通老百姓，小公主是全天下地位最尊贵的女子，哪是能随便一睹芳容的？
尽管如此，各种坊间传闻依旧络绎不绝，每天都有苹果糖摊摊主为了瓦格丽尔吃的到底是谁家的苹果糖而争论起来。
“客官我跟你说，小公主吃了我家的苹果糖眼睛都放光了，你也买一个尝尝，绝对没有错。”
“小公主的嘴唇跟玫瑰花瓣一样，吃了我家的苹果糖一直夸好吃呢！旁边这位说小公主眼睛放光的奸商肯定是胡说的，他压根没见过人家公主，再说了，他的苹果糖又干又硬，谁会想吃？客官快过来买我的！”
“你才胡说呢！你那苹果糖才难吃呢，黏牙得很！”
“你懂什么？苹果糖就是黏牙才好吃呢！苹果糖不黏牙算什么苹果糖？”
星月打了个哈欠，看着旁边两位店家又一次吵得面红耳赤的场景，默默地搬出材料准备做糖。
身边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过，星月听见了一声“跟我来”，就不明所以地被牵住了手。她本想挣脱，却发现那只手娇滑细腻，小巧柔嫩，应该是个女孩子的手。
女孩拉她到了巷角，星月依旧有些戒备地出声：“你是谁？”
面前的人把斗篷上的帽子摘下，又拉起她的手，低声乞求道：“姐姐，我求求你，跟我回家给我做糖吃，好不好？”
星月一时间没有回答她。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对面的人说的是什么，她的目光怔愣地紧盯着眼前的人不放，像看着天边滑落的流星在闪光。人人皆说公主美得如何，金发碧眼，相貌惊为天人。
星月从未亲眼见过瓦格丽尔，却一眼便知她的身份——的确是天下独一份的美貌。她比传说中还要好看上几十倍，星月是个俗人，找不出什么高级词汇来形容，只知道她美得璀璨，像如沸的繁星，惊鸿一瞥，此生难忘，声音也娇软细甜，清润明丽。
瓦格丽尔又问了一遍：“姐姐，我求求你，跟我回家给我做糖吃，好不好？”
星月这一生没有什么大志向，来了这座城就打算靠手艺做一辈子苹果糖，她长相平平无奇，性格也冷淡疏离，瓦格丽尔的娇艳于她而言像滚烫的陨石摩擦在结冰的湖面，越陷越深，温暖了整片江河。
原来她这汪早已结冰的水，也会映照人间四季，街市烟火么？
—未完无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