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送茧工的平凡一生,一个小人物的伟大与卑微。
y的三方
许三观卖血记,文如其题,直接且了当。作者余华用他那朴实到极致的笔墨,道出了一个平凡送茧工艰难的与生活抗争的故事。刚开始读的时候,感觉到有些乏味,甚至带着一种轻蔑,心想就这?结果中段直接打脸,到最后情感的爆发,让我感受到深深的震撼。原来前面平凡的甚至有些粗糙的陈述似乎也不那么刺眼,更感觉是为尾声的绚烂作了铺垫。

文章的主体我觉得可以分为三段,一至十七章为第一阶段。十八到二十六为第二阶段,其中二十四章可以说是小高潮。二十七到二十九为第三阶段。
虽然标题叫做许三观卖血记,主人公也是许三观,但令我动容的不仅仅只有许三观个人的变化,更是许三观以及他背后这整个家庭的蜕变。
主人公许三观用他一次次的卖血支撑起了生活,扛起了家,熬过了难关。
他一辈子的卖血都是为了别人,而到了最后因年老无人肯要他的血而难过。
许三观的每次卖血都是他生活的转折点,也是串起行文的线索。

第一阶段中,许三观初次尝到卖血的甜头,开启了一段“混账”的时期。
他带有一些强迫的娶了“油条西施”许玉兰。
然后因为大儿子一乐长大被众人察觉和三观不像,揪出妻子被何小勇侵犯生了一乐的事实。然后整个阶段围绕一乐是何小勇的私生子这一事闹得不可开交。
这个阶段里,三观虽然很喜欢一乐,但觉得他是何小勇的种而愤愤不平。
一乐闯出大祸,三观冷眼旁观,逼他去找何小勇解决。三观还气不过,教唆二儿子二乐和三儿子三乐长大后也要以牙还牙去侵犯何小勇的两个女儿(究极混账)。
最后还是许三观卖血偿还了债务,但对于妻儿还是心存芥蒂。后来许三观也昏了头侵犯了厂里的同事林芬芳。至此,夫妻二人都做了混账事,“扯平"。
一乐的血缘关系的问题,引爆了阶段的的家庭矛盾。
夫妻间互相埋怨,责怪,猜忌。家人们缺了些温情,少了点相互帮持。
这阶段对于封建思维下人们的愚昧与落后思想的描写也是十分生动的。
父母之命决定了许玉兰的婚姻,许玉兰跟何小勇的情感被强制中断,她被迫嫁给许三观,也为后面的事情埋下伏笔;许玉兰是个破锣嗓子,动不动就落泪喊叫,让人极度反感,一个狭隘,自私的农村泼妇形象跃然纸上;农村人们的流言蜚语击破了许三观对许玉兰的信任,夫妻间的矛盾一触即发;许玉兰和何小勇妻子之间的骂战…最朴实的话语给人以最真切的感受。

第二阶段,故事的时间来到了物质匮乏的时代
--大yj时期。
家里靠着许玉兰的精打细算勉强撑下去,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许玉兰不仅仅只有大破锣嗓子,动不动就大呼小叫抹眼泪的负面形象,也有积极的一面,她也支撑起了这个家。
期间有趣的片段是家人们都非常饥饿时,
许三观用嘴炒菜(讲解做菜的过程)使一家子暂时远离了饥饿的现实,颇有一份亲切的感觉。
再吃过近俩月的玉米粥后,许三观决定再次卖血让家人们能去吃顿好的。此时他对于一乐的芥蒂还存在,给了他区别对待:一家人去吃面条,而他只能去吃红薯。一乐后面气愤不已离家出走,之后是许三观将其找回,突然从骂声转变温和的态度,父子间的隔阂似乎也在不断消融。
一乐看到了胜利饭店明亮的灯光,他小心翼翼地问许三多:
“爹,你是不是要带我去吃面条?"
许三观不再骂一乐了,他突然温和地说道:
“是的。”
(感觉瞬间被戳到了)
后来,何小勇被车撞到重伤,三观让一乐去给何小勇喊魂后决心将一乐视如己出。这段描写真的很震撼
站到地上以后,许三观把一乐放下来,对一乐说:“一乐,你站在这里,你别动。”说着许三观走进了何小勇的家,接着他拿看一把平刀走出来,站在何小勇家门口,用菜刀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口子,又伸手摸了一把流出来的鲜血,他对所有的人说:“你们都看到了吧,这脸上的血是用刀划出来的,从今往后,你们 ……” 他又指指何小勇的女人,“还有你,你们中间有谁敢再说一乐不是我亲生儿子,我就和谁动刀子。”说完他把莱刀一扔,拉起一乐的子说:“一乐,我们回家去。
(此时的许三观终于干了件人事)
许三观对于一乐的态度,是发生着多次的转变。从一开始喜欢,觉得他最像自己;到发现不是自己亲儿子时的愤懑,区别对待;到带着一乐去补吃那顿面,话语不再谩骂,语气变得柔和,开始逐渐接纳一乐;到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视一乐为亲生骨肉。层层递进,终于矛盾化解,也逐渐释怀。
之后便是精神层面的至暗时代
--wg期间
玉兰因为之前与何小勇的事被批斗成妓女,饱受身心的摧残。
他把饭放在一只小铝锅里来到大街上,很远就看到许玉兰站在凳子上,低着头,胸前挂和那块木板,头发长出来一些了,从远处看过去像小男孩的头。许玉兰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她的脊背弯得就像大字报上经常有的问号一样,两只手垂在那里,由于脊背和头一样高了,她的手都垂到膝盖上。
(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从反映了当时那个年代的残酷面貌。)
但三观始终不离不弃,甚至还给她做了红烧肉藏在饭里。
我始终觉得,在此之前,三观与玉兰其实是被婚姻束缚着不得不过日子。夫妻间的情感也有限,但此时此刻,危难之际显真情。我觉得这一时刻,他们才有了真正的爱。这个家庭也才正式拥有了顶梁柱。
这两个困难的时代终究也是熬了过去。
故事时间一下来到了一乐三兄弟都出去工作。
一乐在下乡的间隙返回家中,许三观看他瘦骨如柴,很心疼。为了让他养好身子,去卖了一次血,将卖血的钱交给了一乐。
仅仅一个月后,许三观为了给二乐跑关系又去卖了一次血给宴请二乐所在的大队的队长,卖完血的虚弱的三观还被迫陪其喝酒。短短一个多月,许三观就卖了两次血,说明他已经把卖血当做拯救自己生活困境的唯一途径。这两次接连的卖血,似乎也成为后面他拼命的不惜代价的卖血的开端。
之后一乐肝炎重病,许三观借了一圈的钱,担心不够,在李血头的馊主意下,决定在前往一乐治病所在的上海的路上,一路沿河卖血。
许三观对那个老头说:“我儿子得了肝炎,在上海的医院里,我得赶紧把钱筹够了送去,我要是歇上几个月再卖血,我儿女就没钱治病了 ……” 许三观说到这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说:“我快活到五十岁了,做人是什么滋味,我也全知道了,我就是死了也可以说是赚了。我儿子才只有二十一岁,他还没有好好做人呢,他连个女人都没有娶,他还没有做过人,他要是死了,那就太吃亏了 ……”
回看三观卖血的经过,一开始是为了改善生活去卖血,后面是为了孩子的前途去卖血,到现在,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了,只希望孩子能够活下去,甘愿以命换命。他对于家庭的付出,对于孩子的付出在此刻已经达到极致。反映出朴实父亲对于家庭责任的担当,有时候稍显笨拙,却也是饱含深情。
在沿河过程中结识了来喜兄弟,也乘他们的船一路前进。
这期间,三观向兄弟俩有说卖血能换取不菲的收入,使来喜兄弟也去卖血了。
仿佛就是一个轮回,现在的来喜兄弟可以说也是当年的许三观。
终于,三观到达上海,一乐也平安出院。生活又回归了平静。

第三阶段,熬过苦日子的许三观,终于能较为平稳的生活了。
许三观到如今几乎所有的卖血都是为了他人,从来没有一次是纯粹为了自己而去卖的。
松林的医院收了许三观七百毫升血的钱,再加上急诊室的费用,许三观两次卖血挣来的钱,一次就付了出去。许三观就会找到说他是亡命之徒的那个医生,对他说:“我卖给你们四百毫升血,你们又卖给我七百毫升血,我自己的血收回来,我也就算了,别人那三百毫升的血我不要,我还给你们.你们收回去去。”
(许三观因为太频繁卖血身体上遭不住,医院给输了700cc的血,这急救加输血付的钱使许三观前两次卖血的成果化为乌有,他的哀求让我感到了他的心酸)
他为了儿子的命拼自己的命去卖。
当他终于想到彻彻底底为了自己而去卖一次血的时候,自己已经老了,没人肯要自己的血。
以前家中出现灾祸,他都是靠卖血撑过去的。而他的考虑是他的血没人要了,家中如果再有灾祸要怎么度过呢?
许三观也走在人行道上,他心里充满了委屈,刚才年轻血头的话刺伤了他、他想着年轻血头的话,他老了,他身上的死血比活血多,他的血没人要了,只有油漆匠会要,他想着四十年来,今天是第一次,他的血第一次卖不出去了。四十年来,每次家里遇上灾祸时,他都是靠卖血渡过去的,以后他的血没人要了,家里再有灾祸怎么办?
许三观开始哭了,他敞开胸口的衣服走过去,让风呼呼地吹在他的脸上,吹在他的胸口;让混浊的眼泪涌出眼眶,沿着两侧的脸颊刷刷地流,流到了脖子里,流到了胸口上,他抬起手去擦了擦,眼泪又流到了他的手上,在他的手掌上流,也在他的手背上流。他的脚在往前走,他的眼泪在往下流。他的头抬着。他的胸也挺着,他的腿迈出去时坚强有力,他的胳膊甩动时也是毫不迟疑,可是他脸上充满了悲伤。他的泪水在他脸上纵横交错地流,就像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就像裂缝爬上炔要破碎的碗,就像蓬勃生长出去的树枝,就像渠水流进了田地,就像街道布满了城镇,泪水在他脸上织成了一张网。
他无声地哭着向前走,走过城里的小学,走过了电影院,走过了百货店,走过了许玉兰炸油条的小吃店,他都走到家门口了,可是他走过去了。他向前走,走过一条街,走过了另一条街,他走到了胜利饭店。他还是向前走,走过了服装店,走过了天宁寺,走过了肉店,走过了钟表店,走过了五星桥,他走到了医院门口,他仍然向前走,走过了小学,走过了电影院 …… 他在城里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街上的人都站住了脚,看着他无声地哭着走过去,认识他的人就对他喊:“许三观,许三观,许三观,许三观,许三观 …… 你为什么哭?你为什么不说话?
许玉兰告诉许三观,现在的这个家足够的稳固,不用再害怕遇到困难,在苦难在家人的互相帮扶下也能挺过。全剧终。
在我看来,许三观卖血记描绘了一个家是怎么逐渐从松散的沙滩城堡,变成坚固港湾的过程。是家人彼此之间的联系与羁绊,理解与包容,互相支持,互相鼓励,才能坚定不移的在动荡的环境中走下去。这是个一开始需要许三观不断卖血才能维系的家,到后面即使到他不卖血的时候依然稳固的原因吧。

人物的刻画深刻有力。
从许三观一路卖血的经过看,他绝大部分选择卖血都是为了他人。更大部分也是为了家人,他对于家庭,家人都是甘愿付出的,甚至牺牲自己。他有尽到一个朴实人对家庭的责任。
许玉兰从一开始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到最后即使面对家庭最大危机没有哭泣的蜕变也感动到我了。从哭到不哭,朴实的市井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坚守与担当就这么流露了出来。
一乐的那段描写也很生动,小小年纪不得不提前成熟,去扛下那部分的世间俗人的恶意。他自己没有错,错的是父母做过的事。但他还是不得已去讨好许三观,战战兢兢的活着。
一乐听他们这样说,就低着头走到一棵树的下面,低着头站了一会儿,然后坐到了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又将头靠在了膝盖上,他开始哭了。他让自己的哭声越来越响,他听到这个夜晚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风吹来吹去的声音没有了,树叶抖动的声音没有了,身后饭店里凳子搬动的声音也没有了,只有他自己的哭声在响着,在这个夜晚里飘着。
(这段描写就是一乐离家出走后情绪崩溃的瞬间 )
感触最深的,还是看到三观赶到上海看着空荡的病床上几近晕倒。
我的内心也咯噔了一下,心情也未免沉重。我感觉如果在一乐重病那段,把一乐写死,那么这个家十有八九也就没了,向着余华另一部作品《活着》的结尾奔去,家人逝去,家庭也分崩离析,苦难终将压垮这个不幸的家庭。但是余华还是保留了那份温柔,给了这个几经磨难的家一个略带微小希望的结尾,也给我们的内心一点余地不至于太过难受,也让我们愿意去相信心里那柔软的力量。
马提亚尔说:“回忆过去的生活,无异于再活一次”。写作和阅读其实都是在敲响回忆之门,或者说都是为了再活一次。余华在序里所说的正如我心里所想,每读一本书就仿佛度过了一段别人的人生。多读多思,倒也多体悟。
最后再放上几段很生动的描写
1·玉兰哭声的描写就如祥林嫂对自己身世的哭诉,已经让人见怪不怪了
许玉兰这时候的哭诉已经没有了吸引力,她把同样的话说了几遍,她的声音由于用力过久,正在逐渐地失去水分,没有了清脆的弹性,变得沙哑和干涸。她的手臂在挥动手绢时开始迟缓了,她喘气的声音越来越重。她的邻居四散而去,像是戏院已经散场。
2·一乐的坚强,感到一阵的心酸。
只有一乐还站在那里,他一直贴着墙站着,两只手放在身后抓住墙上的石灰。所有的人都走开以后,一乐来到了许玉兰的身旁。那时候许玉兰的身体倚靠在门框上,手绢不再挥动,她的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她看到一乐走到面前,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这时一乐对她说:“妈,你别哭了,我就去找何小勇,叫他爹。”
3·许三观卖血后,许玉兰的独白。借她之口,道出了当时那个年代生存的不易。
许三观睡着以后,许玉兰手里捏着三十元钱,坐到了门槛上,她看着门外空荡荡的街道,看着风将沙上吹过去,看着对面灰蒙蒙的墙壁,她对自己说:“一乐把方铁匠儿子的头砸破了,他去卖了一次血;那个林大胖子摔断了腿,他也去卖了一次血,为了这么胖的一个野女人,他也舍得去卖血,身上的血又不是热出来的汗;如今一家人喝了五十六天的玉米粥,他又去卖血了,他说往后还要去卖血,要不这苦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完?”
说着,许玉兰掉出了眼泪,她把钱叠好放到里面的衣服口袋里,然后举起手去擦眼泪,她先是用手心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再用手指去擦眼角的泪水。
4·当初带着三观卖血的人,因为卖血而死。而他是否也会跟他有同样的归宿?三观不知道。
然后,许三观来到医院外面,在一堆乱砖上坐下来,冬天的风吹得他身体一阵阵发冷,他将双手插在袖管里,脖子缩到农领里面。他一直坐在那里,心里想着根龙,还有阿方,想到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带着他去卖血,他们教他卖血前要喝水,卖血后要吃一盘炒猪肝,喝二两黄酒 …… 想到最后,许三观坐在那里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