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和她（七十三）
最初很惊恐不安的滕思明，现在稍微和缓了些。
毕竟一张照片也算不上什么，更何况里面夏梦都没露脸。很可能是有人开玩笑，或者更恶毒些，是要故意捣乱。
如果我因此就猜疑夏梦，岂不是要让人家看好戏吗？千万可别上钩。
“而且那说不定是夏梦的哥哥。”他劝慰自己说。虽然他也没听说她有哥哥。
刷牙的时候，他神经质般地多看了几眼镜子里的脸。
到底帅不帅呢？
自己看是不可能看出来的。他记起有一些亲戚说他很俊，不过这肯定是客套话。
是不是夏梦也看脸呢？是不是肯定会挑选更帅气的男生？
“天呐，我在想什么啊。”
将照片藏到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有点颓地躲到被窝里，在胡思乱想中坠入不安生的睡眠。
11月14日，星期四。
这次孟衿才没有胆怯，直接来邀请荀慧玲——虽然也是受了滕思明的推动。
“你笑得好开心。”滕思明对同桌说。
“嘿嘿，人逢喜事精神爽。”荀慧玲说。
好啊，人是应该高兴些，我也没必要为一张照片而困扰。他想。
吃完午饭后，他正在独自学习。
看见他的眼神没有冷漠的暗淡，夏梦跑了过去。
“滕思明？你心情好点了吗？”
“啊？”他回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哦，好啦好啦。”
“究竟怎么了？”
“啊啊，没事，可能就是莫名没劲。”
“哦哦。”
“嗯。”
“那，那我可以来找你学习吗？”
“好啊！”
滕思明爽快地答应了。
正好荀姐又跑去下棋了，座位是空的。
不应该逃避，有事情问清楚就好了。
她抱着书本跑过来，甚至有点像蹦着。
其实只是坐在一起写作业罢了，但这足以让她上扬的眉梢眼角渗出喜悦。
这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个，夏梦？”
“嗯？”她将挂着微笑的脸抬起。
“就是，你只要直说就好，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啊？没有啊。”
“那有没有哥哥什么的？”
“有个表哥，已经工作了。”
“你们出去玩了吗，最近？”
“没有啊。他在深圳，不常回来。”
突然想起昨天在班门口看见一个人影。那好像是个高二的学生。虽然只是瞥见一眼，但也大概能判断出那是照片里的人。
谁知道我看了多久照片。
“那你的表哥在咱们学校上学吗？”他问。
“啊？他都工作了！”
看来不是亲戚？
“哦哦，是这样。那，有没有认识高二的朋友啊？”
“嗯……好像没有。不过和cosplay社的学姐聊过天。”
“哦，是这样。”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夏梦说谎，照片有假。
夏梦不可能说谎，所以肯定是照片的问题。
他虽然不敢断定，但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怎么了吗？”她疑惑地问。
“啊啊，没什么。”他赶紧说。
怎么能跟她说出照片的事呢？
如果她承认照片是真的，那我可能会崩溃；如果照片是假的，那她肯定会因我怀疑她而生气。
算了，这件事先放下吧。
放学后的时光，怎么能轻易放过？
当同学们的一天都已结束，孟衿才和荀慧玲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已经十一月了，得更换一个宣传海报。她想到了这一点，特意又带来过来材料——即使最后不需要也没关系。
久违的明媚洒在她的脸上，就像是抚慰着渴求阳光花朵。
这样的时光真是美好啊。
“你说咱们也贴了宣传海报，怎么就没人来呢？”孟衿才说。
这其实只是顺口一说罢了，但如果不是他低着头写东西，她的惊愕肯定会被完全察觉。
“啊，谁知道呢。”她慌张地回答。
荀慧玲想起昨天的事。
其实有个女生想加的，但被我阻挡了。
虽然不是我直接干涉的，但也觉得很心虚。
“你希望来更多人吗？”他问。
“额，我……”
如果说出真心话，那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必定会一落千丈。
他肯定会觉得我小气、狭隘。
毕竟他也应该知道我的心思吧……
但如果说违心话，那他真的找来人怎么办？
他一定会被抢走。
不要那样……
“荀慧玲？”他因为没听到回答，将头抬起。
“啊啊，我听你的。”脱口而出的是讨好他的话。
“我又不是社长。”他笑了笑。
一开始他也觉得和她单独在一起很好，但现在则发现热闹的气氛对于增进感情也很重要。
招进更多人，或许能让他们关系更近呢。
“有人要来吗？”她觉得不放心，问了一句。
“暂时没有。”他说。
“哦哦。”
她觉得自己此时的愉快很不得体，但也没有办法让自己摆脱占有他的欲望。
现在最要做的，是把宣传海报做到最好。
她的每一个笔画，都是钦慕和爱意的结晶。
如果说还有些什么，应该就是恐惧了。
害怕失去的恐惧。
周五的时候一切如常，只是风小了一些。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天气变得更加寒冷的序幕。
“那家伙最近又喜欢上谁了，怎么这么清静。”高雨帆看着窗外的冬天景色。
周一有一阵子没找滕思明，肯定是移情别恋了。
如果那配称之为情和恋的话。
至今也不知道她离开我的原因。
如果有谁犯了错误，那肯定不是我，当然也不会是她。
我尽力做到了最好，我相信她也是。
但美丽的她，肯定会被很多人觊觎，对吧？
捣乱的人总会有。没能留住他，可能因为我还不够好吧。
虽然想要挽回，但如果依靠甜言蜜语，那岂不是和那帮虚情假意的家伙一样了？
只要等着就好了。
肯定有一天她能想明白。而在那之前，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好。
更坚强，更无畏。就像当年吸引过你时的自己，只是会更加优秀。
“该干正事了吧。”
班里已经空无一人，楼道里也鸦雀无声。
是个好时机。
四处看了看，确认不会被人发现，赶紧将最重要的事情完成。
没人察觉到自己的行为，简直是完美。
爱就应该是这样，沉默而绵长。
不会刻意表达，但未曾离去分毫。
吃完饭回来，周一依然在盘算着事情。
照片滕思明应该也看见了，而荀慧玲作为夏梦的朋友却说自己不知道朋友有没有恋爱，肯定能激起他的怀疑。
不过也不会这么快就到和夏梦决裂的地步。
这种事急不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太过频繁出手反而会于事情不利，一定要慢慢来。
回到热闹的班里。
看来我吃了好久饭啊。
班里的同学都在吵吵嚷嚷。当然，不会带着我。
可能他们也和我有一种隔阂。
并不是讨厌他们，只是不觉得和他们说话有什么意义罢了。
沉默地回到座位上，看着桌上摊开的语文书。
今天学《琵琶行》。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看到这里，不经意间燃起了得意。
我只可能比琵琶女还要强。
然而，诗文好像是特意要嘲弄我的骄傲一样，用悲伤的转折特意给我捣乱。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虽然对这种悲伤故事是免疫的，但大概是从一开始就被带入了故事中，所以稍微有些哀伤。
总觉得，和自己有些相似。
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为什么要和各种男生在一起？
为什么一定要吸引人们的目光？
最初的原因，好像在氤氲的迷雾中。如果不触碰柔软的回忆，就不可能拿到手中。
“想这些事情干什么。”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甚至不惜采用挑拨离间的方式拆散别人。这样罪孽深重的家伙，即使受到神启也不可能回头了吧。
“真没劲。”不知道在埋怨什么。
将语文书合上，想拿回去给妈妈看看。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看到这里，想必她也会有什么感悟吧。说不定也能悟到男人都是什么货色。
刚拉开书包，就看见了异样的东西。
与冬天的寒冷相异。
与诗文的悲伤相异。
与我不想承认的孤单感相异。
像轻轻抱起雏鸟一般，将这礼物捧在手心。
也好似穷苦的人在沙滩上寂寞地徘徊着，突然发现了颗珍贵的珍珠一样。
“怎么还有啊。”
声音大概有自己都许久未听见过的温柔。
从初中开始，一直能收到礼物。
而且凭直觉判断，这些礼物肯定都是同一个人送的。
有时放在桌兜里，有时藏在书包中。
从来没有署名，但这并不会使这份真诚褪色。
看来他也到这个学校了。
“真是的，连我自己都忘了。”
不会有人给予自己生日的问候。没人问过我的生日，我也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久而久之，不再注重什么生日。
也是，这么大了还将生日当什么宝贝一样，简直是太幼稚了。
然而……
“谢谢你。”真诚的话语脱口而出。
无论如何，再也克制不住少女般的情绪。
精致的钢笔，刻着简短的话语。
“生日快乐！”
哼，每次都送这种不靠谱的东西。
“就不能送点有用的吗？”
将笔紧紧握在手中，甚至是抱在怀里。
“你不会写个名字吗？真像个笨蛋，你这样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自己的低声细语，不知道是什么样语调。
反正肯定是和平时不一样的语调。
“想骗我的眼泪吗？真是太嫩了。”
这家伙就是成心想要看我哭出来的样子，我可不能让他得逞。
将眼角的湿润赶紧擦干，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倒霉，明明不是第一次收到了。”
初一时。
初二时。
每次都在最困难的时候，给我最深的抚慰。
到现在还能记起最开始的一张贺卡。
好像是不想被认出来，字是一笔一画地写的——男生平时写字好像都很潦草。
贺卡没什么文采，甚至有些词用得很奇怪。
但是，真挚的文字安慰着我受伤的幼小心灵。
他让我不要为失恋痛苦。对于刚被甩了的小女生来说，这礼物何其宝贵，甚至说成是唯一的救赎也毫不为过。
第二次也有贺卡。虽然是迟一天才收到的，但这份心意即使迟到也能让我感动不已。
初三时也收到了。
那时在和各种男生交往，而且也收到了一些礼物，甚至是更贵重的礼物。
不过，这个傻子一样的家伙送的礼物我却最为珍惜。
虽然，我可能不会回应这份真心。
虽然，我可能不会爱上专情的你。
但是，你一定是我最为感激的人，也一定是我最不会忘记的人。
因为，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爱着我。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痴情地将真挚的爱传达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