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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度

2020-02-26 00:01 作者:次节  | 我要投稿

       江米、黄纸、朱砂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供桌前,江河小心翼翼的用红布把它们打包,放进行囊。他看了看窗边的书桌,苦读诗书,备考科举的儿子早已伏在桌子上睡去。轻轻为儿子搭上了长衫,吹灭了昏暗的油灯。

       中年人推开了柴门来到院子,回头隔着窗望了望儿子的睡颜。笑了笑,随后面色凝重的向着星河的另一边走去。

       贪狼星起,东降荧惑。

       七月十一,大凶,诸事不宜。


       七月十四,中元节,鬼门大开。

       江贤从书桌上醒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唉,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真是该死。子曰: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以我这榆木脑袋,如此怠惰,怕是三年之后又要落榜。

       少年郎叹了口气,收拾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环顾四周发现阿爹还未回来。

       只做一人份的饭食就好。

       江贤捡了些柴火,家里只剩下些稻米,简单的熬了一锅稀饭。虽说是清淡了些,但是也颇有安贫乐道的意味在里面。

       他自嘲的摇摇头,囫囵的吃光了饭菜。推开窗,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隐隐有电闪雷鸣在其中,似有金戈铁马,滚滚而来。

       “暴雨将至,也不知阿爹出门有没有带伞。”

       “算了,我还是收心读书是好,不然再次落榜,我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供我苦读的阿爹啊。”

       理了理已经洗的发白的青衫,江贤伏在案前,用心诵读,动笔誊抄。外面雷鸣滚滚,瓢泼大雨在他心中仿若无物。这小屋便如无涯学海的小舟,纵使船外波涛汹涌,也不动摇他读书的心。

       倒也是应征了那句老话: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天色将晚,又或是肚子饿了,江贤从入定中醒来,放下书本,看着窗外发呆。

       “这雨下的如此大,阿爹怎么还不回来。说好一天就回来,这都已经三天了,家里也没有吃食了。不是在外面坑蒙拐骗,让人报了官府抓起来了吧?真是让人担心。”江贤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合计着今晚阿爹再不回来,就去村里打听打听。

       正当他忧心之时,一道惊雷落下,屋门被推开了。

       只见江河如落汤鸡一般伫立在门外,面色呆滞。看到江贤后面色逐渐复杂起来。

       江贤看了看阿爹的样子,有些无奈。

       “你看看你,早就告诉过你出门要带伞,这雨下的这么大,怕不是被浇傻了吧!快用手巾擦擦,我去给你烧锅热水驱驱寒。”

       江河有些羞愧,接过儿子递给他的手巾。

       “这也不能怪阿爹不是。本来就只是打算去一天,谁知道邻村老赵家里办红事,非要拉着我吃席。我这也推脱不开,就只能应下了。”

       江贤给土灶里添了些柴火,煮了满满一大锅水。回头不满地看了看江河。

       “哦,然后你就放自己儿子一个人在家,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啦?对了,说好的家里没有存粮了,让你回来带些呢?”

       江贤看了看空着手的阿爹,不自觉的又叹了口气。

       “唉 ,怕不是喝多了又忘了吧,还有行囊也是,阿爹,这都已经是多少次了,你这样怎么能让人放心。”

       看着浑身滴水的阿爹,他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

       “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就照顾不好自己呢。”

       江河红着脸辩解道:“这也不能怪阿爹不是,还不是你娘和你给惯得。”

       “娘啊……”江贤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如果阿娘还在,怕不是要数落死你啊。”

       说罢,走近江河帮他脱去外衣。感受着阿爹身上的寒气,他的心软了下来。

       “柜子里应该还有一套我的衣服,阿爹你先穿上,水这不已经烧开了,我先帮你烤干衣服。”江贤娴熟的把衣服挂在火边烘烤,又给江河舀了一碗热水。

       “阿爹你喝了热水,早点休息。明天我去邻村张屠户家里买点肉,家里也不是这么穷,没必要刻薄自己。”

       江河抚摸着手里的衣服,紧紧盯着儿子的脸,仿佛想要把他永远记在自己脑海中一般。

       被盯着有些发毛,江贤皱眉喊了喊江河。

       “阿爹!阿爹!我说话你听到没有啊?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说完要走过去摸一摸江河的额头。

       江河退后了一步,有些尴尬的看着儿子。

       “啊,阿爹知道了。这样吧,明天阿爹正好要去张屠户家里作法驱鬼,不如阿爹顺路带回来吧。”

        “你啊,交给你,我能放心吗。”江贤看着阿爹傻傻的样子。算是对他彻底服气了。

       “算了,今晚好好休息吧,这阴雨天我也读不下去书,明天我陪你,咱们爷俩一起过去。”说完回到案前继续苦读诗书,只是心里不由得嘀咕。

       阿爹今天有些奇怪呢,算了,可能是雨太大,冻到了吧。

       江河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了看江贤的背影,便压了回去。

       “好,那咱爷俩明天一起过去。”江河僵硬的笑了笑,擦了擦还未干透的头发。看了看案前的儿子,又望了望窗外。

        伊人,我对不起你。


       雨下了一夜。

       转天到了第二天清晨,一场秋雨一场寒,江贤从书桌上被冻醒,发现阿爹早早地起来了,正在收拾行囊。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外面的雨早已经停了,虽然还是阴天,但只要不下雨,便让人的心情好了很多。

       “你醒了啊,儿子。”江河转过身,看了看江贤,僵硬的一笑,“你先去收拾收拾,等阿爹拜完了钟馗,咱爷俩就出发。”

       江河给钟馗像拜了三拜,然后拉过洗漱完毕的江贤。

       “儿子,过来给钟馗老爷拜一拜!”

       看着阿爹严肃的表情,江贤心想这可能是什么忌讳吧,毕竟这次出门是要驱邪,虽说什么神鬼,他是不信,但是图个心安也好。

       江贤认认真真的给钟馗像拜了三拜,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江贤觉得自己暖和多了。

       拜过了钟馗,江河拉过江贤的手,向邻村走去。

       江河一家本是襄阳城的普通人家,江河也在城里做一名大夫,奈何江河的妻子,伊人,身染重病,为了给妻子筹措药钱,江河四处举债,后来伊人故去,为了还钱,便卖掉城中的小宅,搬到这乡下小屋。

       江河的手很大,不冷也不热,很舒服。让江贤想起了小时候,阿爹带自己去镇上集市的时光。不过自从自己长大,娘离世,自己便很少与阿爹这么亲近。

        阿爹今天果然很奇怪呢。

        江贤偷偷的瞄了瞄江河,却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便也就把疑虑压在心里。

        江贤家离邻村不远,足足有两刻钟的路程。虽说因为暴雨路面有些泥泞,但是有父亲在,却并没有感到山路有多么艰难。

       说起来,已经有好久没有跟阿爹这么同行了。江贤笑了笑,不论自己多大,不论阿爹多不靠谱,在阿爹面前,自己依旧还是小孩子的心性。

       一路上,江贤跟父亲讲着自己从书本上学到了什么,讲上次进京路上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情,讲村子里的王寡妇又和哪个男人眉来眼去。

       江河甜甜的笑着,拉着儿子的手,不时的回应着儿子。

       时间过得很慢,又过得很快,聊着聊着便来到了村子,张屠户的家里。

       张屠户的家还算阔绰,自家的小院很大,屋子也是木板房,据说当初建房的时候花了几两银子呢。院子门口有两只土狗,父子俩刚刚到了门口,土狗就警戒的冲着二人叫个不停。

       江河笑了笑,对儿子说“倒也是两条忠犬”随即冲着两条土狗嘘了一声。

       也是神奇,土狗便老老实实的趴在门口,不再叫唤,甚至有一只土狗还摇着尾巴,在江河脚边蹭来蹭去。煞是可爱。

       进到院子里,江河的眉头皱了皱,看着院子中间一名身穿素色袈裟的小和尚不知在和张屠户的婆娘说些什么。

         江河笑着对张屠户说到:“老张,你这可不太地道,请了道士还要请和尚。还要让我白跑一趟了。”

         张屠户有些尴尬:“江道长您看,这主要也是我家婆娘,他觉得多个人多个保险。毕竟这次这事情也是挺玄乎的,这不是怕道长您道行不够,给您多个人,多个照应吗?”

       一看这张屠户也是惧内的人,不过到底是生意人,这两三句话便成了担心江河,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河也不是那么在意,就打了个哈哈,将此事翻页。

        那小和尚正与张大婶讨论着孩子失魂之事,突然感觉身后一片寒意,猛然回头便看到江河冲着自己微笑。小和尚揉了揉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正当要开口,江河便迎了上去,自来熟的紧紧握住了小和尚的手。

       “大师,看来这次的事情,要你我二人联手了,不过你放心,事成之后,咱俩五五分成,你看怎样?”

       小和尚默默的抽出了被江河紧紧握住的手,双手合十“善哉善哉,在先生面前,小僧当不起大师。那就依先生所言吧!”

       一旁的张屠户,见到小和尚对大师如此恭敬,冲着自己的婆娘小声说道“你看,俺说的吧,还是得找年纪大的,道行才高,你看这小和尚,毛都没长齐,估计刚出师,他师父来还差不多!”

       一旁的张大婶也不说话,悄悄的把手伸到了张屠户腰间的软肉这么狠狠一捏。

        “管它和尚道士,道行高低,只要能救我的儿子,怎样都行。”说罢便过来拉着江贤。

       “江秀才,这里有你爹和小师傅就好了,你是个读书人,以后要当大官的,这种事情,就不用参与了,来跟婶子聊聊天,看看相中了哪家姑娘,婶子给你做媒。”

       江贤仗不住大婶的热情,给阿爹一个眼神,阿爹温柔的笑了笑,点了点头,便半推半就的去了里屋。留下张屠户,江河,小和尚三人。

       “还未请教小师傅法号。”江河认认真真冲小和尚鞠了一躬,笑着说道。

       “善哉,善哉,小僧法号普度,不知先生可有道号?”普度双手合十,手上的念珠箍在掌心,冲江河回了一礼。

       “名声道号皆是浮云。小师傅你着相了,江河便是我,我便是江河。就请普度小师傅多多关照了”江河冲着普度微微一笑,略有深意,或也只是单纯的捉弄这小和尚。

       “也罢,那我便跟先生讲一下这次的事情。”

       一段寒暄过后,普度屠户江河三人便就这次的事情交流了起来。

       “如果在下所料不错,想必令郎确是被恶鬼夺了魂!”江河思索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确实”张屠户抽了口烟袋“唉,老子之前劝他不要鬼混,这兔崽子就是不听,那天晚上,他和村里几个痞子去喝酒,回来路过村东的坟地便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他那乱七八糟的朋友说他不胜酒力便送了回来,谁知道这都快一周过去了,也不见醒,请了个郎中,开了几个方子,也没有效果,这才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前两天俺去阵子上请了几个道士,说明了情况,都不愿意接手,说是恶鬼夺魂。没有办法,只有请两位大师出手了,还请先生和大师救救我家这小子吧”说罢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江河和普度磕头。

       “张大哥,这是何必,这么多年邻里守望相助的”江河伸手去搀张屠户“可怜天下父母心,而且我辈修士,也不能见死不救,这个忙我们肯定会帮的。”

       普度也是帮忙搀起张屠户。

       “就是,施主,我佛慈悲,贫僧又怎能见死不救呢”

       张屠户再三感谢二人,又留二人吃了一顿斋饭。

       饭桌上,江河与普度二人合计,打算入夜了就去村东坟地探上一探。

       入夜,大约是子时,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江河让江贤在屠户家中等着,他和普度去探探就回来。

        只见空旷的露地里树满了石碑,明月,乌鸦,诡异的枯树,还有零星的鬼火,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东临荧惑,再加上昨晚鬼门大开,看来这不是个简单的工作啊,小师傅要不回寺里请师傅出山啊”江河感觉气氛有些冰冷,盯着一块墓碑,调笑着普度。

       “有先生在,哪里害怕什么妖魔鬼怪了。”

       “哈哈哈!”江河笑了笑,一道金红之光从体内喷薄而出,背后背着的宝剑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在天上盘旋。

        “鬼鬼祟祟,还不快快给本座现行。”言罢御剑而起,金红之光大盛,如同烈日金乌一般,仿佛想要融化这一切,剑光似风卷残云,扫掉大半部分幽魂鬼火。只见墓碑的后面,一道黑影显露出来,凶神恶煞的看着江河与普度。

        “呐,小和尚,回去后,你帮我个忙吧。”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大约是丑时三刻,普度和江河便回来了。江河说张屠户儿子的残魂已经被收到了剑里,要做法还魂,而普度则表示佛道的功法不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没有去凑热闹。而是来里屋找到江贤。

       “阿弥陀佛,请问江施主,你有没有感觉到令尊最近有些奇怪?”普度冲着江贤深深鞠了一躬,小声的问道。

       “小师傅多礼了,除去对我特别亲近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大不同。只是在他身变有时会感觉很冷,这算不算?”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奇怪的问题,江贤便也回答了普度。

       普度皱了皱眉,然后叹了口气,冲着江贤说到“如此,便是了,江施主,如果不出贫僧所料,令尊怕不是早已经离世了。”

       江贤有些恼怒“你这和尚,莫不是嫉妒我阿爹抢了你的生意,便在这里咒人死去,那要是死了,在屋子里施法的岂不是鬼不成?”

       普度也不争辩,也不解释,冲江贤点了点头。

       “令尊昨日返家的吧,七月十四鬼门大开,令尊这次做法为什么不带朱砂江米了?而且你为什么感觉令尊身边很冷,因为鬼会夺走人的阳气。想必施主也应该有所发现了吧。”

       “他是我爹,他不会害我的。”

       江贤低下头,沉默不语,本就是道士的儿子,就算是不感兴趣,耳濡目染,也该有所了解,他怎么能不知道,但是这毕竟是自己的阿爹,他无法接受,也不想去接受阿爹已经死掉的消息。

       “施主,人鬼殊途,再这样下去只是害人害己。你知道的,再善的鬼收到这因果沾染,也会堕入恶鬼道。”

       “我再考虑考虑,再答复你。”江贤对着普度鞠了一躬。

       “痴儿。”普度摇了摇头,“也罢,如果你做好了决定,就来西山寺来寻我,我必定会帮你。”

       江贤也不回头,只是点了点头,便去门口候着父亲。

       结束了的江河也不收钱,只说是邻里乡亲,举手之劳,几番推辞,张屠户便也不再强求,只说切了几斤肉,让父子二人回去改善改善伙食。

       父子二人,就这样,默默地手牵手回到了家中,夜很深,路很长,阿爹的手很大。

       转眼到了第二天。今天艳阳高照。平时的阿爹肯定早早就出门喝酒去了。可是今天却守在屋子里,紧闭窗门。

       江贤心中一沉,却不露声色。继续读书,只是这书却怎么也读不进去。

       “阿爹,你说这鬼是真的存在的吗?”或是心烦,或是觉得有些沉闷,江贤叫了叫江河,父子俩聊了起来。

       “哟,臭小子还对这个感兴趣了,也罢,平时总是你跟阿爹聊四书五经,阿爹今天就给你讲讲妖魔鬼怪换换脑子。”

       小屋中,父子俩,来言去语,仿佛聊过了春秋冬夏,沧海桑田。仿佛想说的话一辈子也说不完一样。不知不觉便聊到了傍晚。

       “阿爹,如果你变成了鬼,你会怎么做?”江贤双目通红,泪眼模糊,不知为何,聊着聊着,他感觉已经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了,看着他的父亲,他咬牙说到。

       江河呆了呆,看了看自己的孩子,仿佛知道了什么,慈爱揉了揉他的脑袋,“尘归尘,土归土,人鬼殊途,阿爹如果成为了鬼,那便要找个大师超度了自己,省的害人害己,只是可惜还没看到我儿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不过我相信我儿不会有问题的。”

       江贤不再说话,扑到江河的怀里痛哭。

       入夜,伏案读书的江贤看了看床边睡去的阿爹。深深的看了看,看了又看。仿佛一辈子也看不够一般。又望了望床边。

       “妈,对不起。”

       言罢,一个人赶往了西山寺,去寻普度。

       入夜,西山寺的僧人已经早早睡去。扣了几次寺门,也没有人回应,江贤跪在山门前,望着天上的星辰不语。

       “施主,还是来了”突然大门打开,走出来的是一袭袈裟的普度,看了看江贤通红的眼圈,憔悴的神情。

       普度心生怜悯,慈爱的摸了摸江贤的头发。

       “一切皆是命数,想来江先生一生斩妖除魔,坚守正道,也不想死后化为恶鬼,害人害己的。你放心,贫僧一定为江先生尽心诵读,来世投一个好人家。”

        江贤也不言语,带着普度来到了父子二人居住的小屋。只见小屋灯火通明,推开柴门。屋子里江河一袭长衫仙风道骨,盘腿坐在床前,看了看小和尚和眼圈通红的江贤。

        “痴儿,莫要哭哭啼啼,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皆是命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望他日金榜题名,向东洒一壶浊酒,便是告慰阿爹在天之灵。” 

       江河看了看普度。

       “小和尚,就拜托你了”说罢还冲着普度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先生,可有什么未了之遗愿?贫僧道行尚浅,若先生对尘世仍有牵挂,恐怕小僧无法超度。”普度冲江河鞠了一躬,严肃地说道。

      “活得潇洒,死的坦荡,无遗愿。”言罢正襟危坐,面对普度。

       普度也正襟危坐,口诵往生经书。

       南 无 阿 弥 多 婆 夜 哆 他 伽 多 夜

       随着颂念,一道道金字在身边凝聚,经文光芒四溢,这等奇妙之事,若是平时,江贤恐是要惊呼起来,只是这时,江贤没有这等心思,他强忍着眼泪,冲阿爹僵硬的笑着,他知道自己笑的很难看,但也要笑,他要让阿爹放心,他不能哭。

       也不知是眼睛酸涩,还是光芒太过刺眼,江贤闭上了双眼,不再去看。

       片刻过后,江贤睁开了双眼,发现床榻上早已经没了父亲的身影。冲普度鞠了一躬。仿佛大梦初醒,又如同隔世一般。再环顾望去。周围却是残垣断壁一片。在这小屋的残骸之下。

       江贤发现了自己的尸首。

       记忆一股脑的涌来,原来七月十二,东临荧惑,暴雨倾盆,压塌了小屋,自己读书睡死过去,醒来时已经被残垣断壁压在下面奄奄一息,弥留之际,心念阿爹,不知不觉。便也就成了鬼。

       “你看,小师傅,我自己都忘了。心愿已了,别无他求,那么我也该走了”江贤冲普度笑了笑。化作一道白光,四散开来,悄无声息,只留下满天星河。


       “先生,令郎已经走了,您可以出来了。”

       一道金光闪过,江河重新出现。他蹲下身子慈爱的看着江贤的尸骨。

       “我一辈子行善积德,也没想到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这一天。小师傅,倒也难为小师傅陪我演这一出戏了。我欠你一个人情”江河苦笑一声,侧头看了看普度。

       “阿弥陀佛,先生品德高尚,道法无双,能帮得上先生的忙,也是普度的缘”普度双手合十,又鞠了一躬。

       “小和尚,就知道阿弥陀佛,也没个眼力见,帮我个忙,我要带我儿子回家。”

        普度看了看小心翼翼清理尸骨的江河,默默地上前帮忙。

       江河刨开小屋的废墟,看着江贤的尸骨,双手颤抖着清理,每每摸到伤口,断骨便闭眼皱眉,如揪心一般的疼。

       普度见状,帮忙用草席裹住了江贤,背在身上,默默不语。

       “说起来,你知道吗?也是好笑,我回家当天,看到屋子塌了,暴雨倾盆,阿贤在倾盆大雨中要我擦干身子,还把我的衣服脱去,没有把我冻死。”

       “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死了,你就说他,看起来成熟懂事,但心性就是这么单纯。”

       “我曾答应过伊人要照顾好他的,我果然不是一个好父亲吧。”

       江河絮絮叨叨跟普度说了很多,普度也就在一旁听着。

       二人就这样背着江贤来到了伊人的坟前。

       江河摸了摸伊人的墓碑,把额头贴在碑上,不语,普度也不打扰,一个人默默地挖坟,把江贤安葬入土。

       “先生您呢?”普度埋好了江贤,望着江河,复杂的眼神,很难想象一个和尚会露出如此复杂的情感。

       “我?江河看了看妻儿二人的坟“我尸骨无存,连我自己儿子都度不了,自然就只能靠你了?毕竟只有生者才能超度亡魂。”江河抻了抻懒腰,笑着看着普度。

      “先生生前行善积德,更是为了东郡数千百姓而死,若不是先生舍己为人,非说是东郡,可能就连西山寺也难逃这一劫。”

       江河摇了摇头,摸了摸普度的头。

       “我逆天改命,当有此一劫,倘若只是我身死便罢了,只是没想到连累了阿贤,倘若尚有遗愿,便是阿贤来世能投个好人家,至于我,诸般因果,皆系于我,不得超生也好,永堕轮回也罢。我一人担着便是,无悔。”

       “阿弥陀佛,善,小僧送先生一程。”普度盘腿而坐。

       “南 无 阿 弥 多 婆 夜 哆 他 伽 多 夜”

       在一道冲天金光中,江河化作白光,消散在了这个世界上。

       “故事就到了这里。”

       在西山的一座寺庙里,一名老僧盘坐在蒲团前,闭目凝神,右手捏着箍在掌心的手串。

       对面的书生笑了笑。

       “哈哈哈,我来找高僧谈心解惑,您却给我讲着神鬼怪谈。不过我对科举已无执念,正打算搜集天下灵异怪谈著书传世,想来问问大师是否可行。现在看来果然是上苍指引,撰写我的《东郡灵异杂录》是天命所归,待我成书之日,一定要赠您一本!”

       老和尚笑而不语,递给书生一本经书。

       “那么,这次该是先生度小僧了,阿弥陀佛!”

       南 无 阿 弥 多 婆 夜 哆 他 伽 多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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