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末路人十香 第2章 特殊使命

——好久不见。

 

忘记何时曾听过的声音。

 

——终于见到你了，亲爱的。

 

——我等了好久，我的孩子，我的爱人。

 

怀念悠长，怜爱缥缈。

 

——我好高兴。不过，再等一下，再稍微等一下。

 

不容打断，更不容置疑。

 

——绝对不会再分开了。绝对不会再出错了。绝对……

 

不可思议的声音至此戛然而止。

 

 

 

空中舰上，白帘错落的医务室。

 

「呜……呃……」

 

由于在被转移的前一瞬间遭受冲击，士道足足昏迷了一个小时才醒来。不知自己是否受了伤，于是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确认一下。

 

「啊……？！」

 

士道紧接着惊叫出声。

 

因为那个两度掩护过自己的钢铁身影，此时正站在自己身边。

 

「醒了？醒过来就好。」

 

仍是那种不辨音色却令人记忆深刻的声音。语调举重若轻，略有熟悉的感觉。

 

「你……是谁？」

 

士道本能地开口，话音刚落便自觉失言。这时应该首先道谢才对吧？

 

那人对士道的局促并不在意。

 

寒光闪烁的右手抬起，将面部护甲收入顿项内侧。

 

「怎么是你？！」

 

士道再次大声惊叫。

 

原因无他，从全身重铠里露出的，赫然是士道所熟悉的——子龙的面容。

 

「重新认识一下吧，五河士道同学。」

 

他笑着朝士道微微躬身，双手作揖行礼。

 

「我叫子龙。如你所见——我也是一个精灵。」

 

在士道震惊的目光中，子龙收回双手，如祈祷般闭上双眼。

 

耀眼的金光瞬间从每一寸铁甲穿出，将子龙包裹其中——

 

过了好几秒，士道仍因光线强烈而无法睁眼。但他很快发现，这时已不是刚刚的金光，而是手电筒发出的白光。

 

「你你你……你又是谁啊？」

 

一名仿佛凭空出现、表情仿佛很困似地呆滞着的陌生女性挨着床沿，用小型强光手电照着士道的眼睛。下一刻她伸出手指，突然撑开士道的眼皮。

 

「呜哇！干什么啊！」

 

「……嗯？哦哦，原来已经醒了啊。」

 

女人迟钝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伸手别好刘海，起身退到子龙身边。

 

这是一位身上穿着似是军装的制服，大约二十几岁的女性，随性绑着单马尾，睁着黑眼圈明显的眼睛。一只伤痕累累的熊玩偶从军装口袋探出头来，看上去甚是古怪，她的最大特色莫过于此。

 

「我是在这里充当分析官的村雨令音，刚才是想检查你的睡眠情况。这是因为这里没有医务人员……哎呀，别担心。虽然我没有执照，不过一些简单的医疗看护还难不倒我。」

 

士道尴尬地眨着还留有不适感的眼睛，无话可说。

 

刚才似乎被抢白了，子龙紧接着开口说明。此刻他已经身着与令音同款的制服。

 

「之前是令音小姐一直在这里照顾你的。你该先向她道谢——呃，我刚才是不是挡住你的视线了？」

 

「……没关系。」

 

令音以呆板的声线回答。

 

总觉得她似乎在生气……说不清楚，但士道就是有这种感觉。

 

不再理会身旁的子龙，令音向房门转过身去。结果刚一迈开脚步，她的脑袋就如晕眩般画起圈圈，身体也变得摇摇晃晃。

 

这一幕看得士道心惊肉跳，然而还有更需要在意的问题。

 

「等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佛拉克西纳斯』的医务室。因为回收迟了一步，你昏过去了，所以暂时把你安置在这里。」

 

回答的人是令音。

 

昏倒归昏倒，但『佛拉克西纳斯』是什么东西？

 

「等等……呃，那个，我可以问一些问题吗？我有太多地方没转过弯来……」

 

令音背对着他，恍若未闻。

 

「跟我来。我要向你介绍一个人……你现在心里应该有许多问题，但是我们都不擅长解说。关于详细情形，你可以直接询问那个人。」

 

抛下这些话，令音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掀开门帘。

 

子龙微微露出苦笑，上前搀扶士道下地。

 

「别在意，令音小姐就是这样的性格……其实她不是冷漠的人。你走得动吗？」

 

士道试着走了两步，还算可以。

 

「放心，你先跟她去吧。我另外有点事，待会再见。」

 

子龙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往与令音相反的方向离开。

 

 

 

时间回到一小时以前。

 

总部首席作战参谋、驻「佛拉克西纳斯」特派员、代号「铁浮屠」的顶尖战力——子龙，在完成掩护精灵少女的任务后返回空中舰，听取了关于启动作战的命令。

 

「我们该正式走上前台了。」

 

子龙如此对椎崎说道。后者带着明显的小激动点头赞同。

 

「说的没错！以前都不允许你当着敌人的面与精灵交流，这次就已经不一样了呢！」

 

「哈哈，雏子姐说笑了。」

 

待对方返回岗位，子龙关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他走到离门最远的窗户旁，打开一部特制的专属通讯终端。

 

「敌人的据点已经修到附近。今晚哪个标执勤？抽出半个标，把那个触角给我拔了，我亲自带队。」

 

对方领命而去，子龙接着赶去士道床前。

 

时间来到现在。子龙返回办公室关上门，抓起桌上的笔，飞快地写了一张纸条，将它夹在案头左侧第三本文件的下书皮里，随即离开。

 

工作时段里，他的办公室在没人时是不锁门的。

 

之后，另外一只手悄悄打开纸页，取出了这张纸条。

 

纸条上面秘密地写着——

 

「夜莺出笼。刀鞘。」

 

 

 

离开医务室，士道有点踉跄地追在令音身后。

 

可以确定的是士道并未受伤，按道理不至于连路都走不稳；然而在前面带路的令音一直摇摇晃晃的，搞得士道的步伐也错乱起来。

 

「……啊啊，抱歉。最近有点睡眠不足。」

 

令音主动朝士道解释，立即招来后者的怀疑。

 

「您……您多久没好好睡了？」

 

令音停下脚步，认真地托住下颌思考。然后她摇了摇头。

 

「再次抱歉，我都记不得了。」

 

士道原本做好了答案是几个礼拜的心理准备，这个答案倒也不算惊人。

 

但他偶然注意到，就在刚刚——

 

令音那精致的面孔上，一闪而过的，晦涩的情感。

 

她这副模样的背后有什么隐情呢？

 

不过士道没法对初次见面的人问出这种问题。

 

令音没给士道纠结的时间，紧接着突然掏出一个药瓶，把里面的存量一口气吞了下去。士道瞬间转移了注意力，不禁大叫起来。

 

「什么药能一次性吃这么多啊！话说回来，这是什么药？」

 

「为什么要大喊大叫？我不说，是怕吓到你。」

 

「开什么玩笑，这样更吓人了好吗！」

 

令音仍是一副淡定的模样，最终让士道放弃似地闭上嘴。

 

「总之，往这边走，跟我来吧。」

 

二人继续穿行在宽敞的走廊里。以淡银色为主的机械墙壁和地板，到处充满着科技感，让人联想到科幻战舰内部的管道；再加上奇特而又简约的装修风格，士道置身其中，仿佛穿越到某场梦境中的未来。

 

令音的影子若即若离，不知过了多久。

 

「就是这里。」

 

令音停在一扇装有电子身份识别系统的小门前。话音刚落，门板安静地滑开了。

 

展现在士道面前的正是这艘空中舰的舰桥。

 

各种过于先进的设备前，坐着五名舰员。

 

一名身材高挑、留着金色长发的高颜值青年站在那个一看就是主座的席位旁边。

 

「我带他过来了哟。」

 

令音摇头晃脑地说道。青年随即转过身来。

 

「辛苦村雨分析官了。初次见面，五河士道同学，我是这里的副司令——神无月恭平。很高兴认识你。」

 

士道以为令音刚才就是在向这个男人汇报，连忙局促地鞠躬行礼。

 

然而，就在此时，那个原本背对他的主座转了过来——

 

「衷心欢迎你来到『拉塔托斯克』，从小门进来的欧尼酱。」

 

对于司令之位来说过于稚嫩的嗓音响起。

 

身披红色军服，黑带扎着火色双马尾的娇小少女，用橡实般圆滚滚的双眸盯着士道。

 

「琴里……？」

 

不错，虽然与印象差距太大，但这位舰长正是他的妹妹，五河琴里。

 

 

「——这个是被称呼为精灵的神秘存在；这个则是AST，也就是隶属于陆上自卫队的对抗精灵部队。你真是惹了一个大麻烦呢。如果不是我们的人将你救回来，也许现在你已经死过两三次了，那么，接下来是——」

 

「等……等一下！」

 

从碰面开始，士道就一直承受着琴里滔滔不绝的填鸭式轰炸。他觉得脑子里一团糨糊，于是屡次出声喊停。

 

「什么？怎么了吗？我这个司令官特地为你解释一切，你应该要感到光荣并且哽咽落泪才对。今天我特别破例，允许你舔我的……」

 

每次打断都会遭遇这类冒犯性的言语攻击。不知为何，士道发现那个姓神无月的男人竟一脸羡慕地盯着他，恨不得两人互换位置。

 

「……总觉得发生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我的脑中已经一片混乱了。你在这里做什么？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啊？这些人又是谁？还有——」

 

士道晕晕乎乎地提出问题，结果被琴里摊开双手打断。

 

「麻烦冷静一点。动动你那草履虫级别的脑子，确定一个首先的疑问吧，士道。」

 

自家那个可爱的妹妹什么时候这样称呼过自己？

 

士道腹诽着，低头仔细想了想。

 

「呃……那个奇怪的女孩……就是精灵吗？」

 

大屏幕上正放着一小时前那场战斗的录像。刚才琴里就是这么解说的。

 

「没错，她是原本『不存在』的存在——只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本身没有那个意愿，也会吹走周围的一切事物。」

 

这话不难理解，但对士道来说太有冲击力了。

 

「也就是空间震......的起因？而且战斗力还那么强……」

 

「没错，就像他一样。」

 

琴里忽然转眼望向大门口，笑着说道。

 

身着舰员制服、戴着普通黑框眼镜的子龙恰好走进大门。

 

「不好意思哈，我刚刚上了个卫生间。」

 

子龙朝他们一拱手，找了个靠后的空席坐下。

 

虽然说的是谢罪的话，但在士道的眼里，他的态度并没有其他舰员，包括神无月在内的，那种明显的恭敬——尽管下面坐的五个人都没开过口。不，或许令音除外，因为那副样子让人看不清楚，不过其他人的确都是这样。

 

「如你所见，子龙也是精灵之一。而且所谓的『空间震』，就是精灵在世界上现身时造成的影响——不过子龙不一样，他从未造成过空间震，而且是目前我们知晓详情的唯一精灵。」

 

「如司令所说，我的情况比较稳定。可能是我习惯在现实世界里生活的原因，我出门时不会造成灾害。」

 

子龙笑着接过琴里的介绍。

 

士道愣愣地呆在原地。同窗好友突然露出不可思议的真面目这种事情，显然一时令他无法消化。

 

「不要像根老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好吗？」

 

「不是……那个，话说回来，我明明查到你的手机定位在那家餐厅门口啊！」

 

士道艰难地回过神来，决定掌握一下节奏。

 

「哦，你说那个啊。原因很简单，我们现在的位置就在那家餐厅正上方。」

 

琴里亮出自己日常用的手机。

 

「你以为子龙为什么恰好出现在那里？要不是我发现在舰上也能被你查到定位，我才不至于派出『铁浮屠』呢。那个精灵其实不怎么需要掩护。」

 

「……『铁浮屠』？」

 

「就是我的内部代号。」

 

子龙笑着接话。

 

琴里叹了口气，继续说明：

 

「另外，这些人是AST，刚刚说过的，专门应对精灵的人类作战部队。只要精灵一出现，他们就会根据空间震的位置赶到现场处理。」

 

「处理是指……」

 

「如你所见，就是『杀死精灵』。」

 

士道其实预料到了这个答案。然而这个现实被揭露时，仍令人感到一种冰冷的痛楚。

 

他不由得希望子龙此时开口，再笑着说些举重若轻的话……

 

但子龙并没有开口，而是与其他舰员一样，满眼凝重地望着他。

 

士道的喉咙被堵住了。

 

「杀……杀死？」

 

「千真万确。」

 

士道回想起那张无法忘却的，美丽而悲伤的面容。

 

他终于理解了少女那些话的意义。

 

「哎，按照常理来说，那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琴里的语气十分平淡。

 

「为什么……？怎么可能！」

 

「哦？你问为什么？」

 

看着表情扭曲的士道，琴里饶有兴趣地双手托着下颌。

 

「这还用说吗？所谓的精灵可是一出现就能引发空间震的恐怖存在耶！仅凭这点就堪称世界最大祸源了。而且还有不可思议的战斗力——你想想，如果子龙想搞什么破坏，就算我们和AST加起来都未必拦得住吧？」

 

「可是你不是说过吗？引起空间震并不是精灵自身的意愿，也有保护人类的精灵存在啊！」

 

「AST与精灵的战斗破坏也被归在空间震的名下。」

 

「……那是因为那些家伙主动攻击的缘故吧？」

 

「谁知道呢，或许是那样也不一定呐。不过这些都只是推测。或许在AST采取任何行动之前，精灵就已经兴高采烈地大肆破坏了。士道，在这里我要跟你强调——子龙是特殊的精灵，他不能作为其他精灵的代表。」

 

士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即使如此……我也不相信这一点。」

 

琴里很惊讶地歪着头。

 

「依据呢？」

 

「我不相信，露出那种表情的人……会是以破坏为乐的家伙。」

 

士道喃喃着回答。

 

「那很重要吗？你想以区区『很可怜』之类的借口放过核武器级别的危险生物吗？要知道至今未能造成损害的空间震只有唯一的一次，就是最初那场欧亚大空灾。你能保证下次碰到这样巨型的灾难时还会有神明来拯救吗？」

 

「但是因为这个理由……就要杀死精灵？」

 

面对士道固执的追问，琴里耸了耸肩，忽然露出微笑。

 

「对方只和你相处短短几分钟，之前毫无交集，而且还打算取你的性命。但是你居然如此偏袒那个精灵………难道，你爱上她了？」

 

「才……才不是！」

 

其实士道已经明白了。

 

引发灾难的存在，必须扑杀的对象——

 

但是，士道记得那个瞬间。

 

她的悲伤，她的痛苦，她的愤怒，她的彷徨。

 

正是如此，给了他想要了解她的冲动。

 

这种感情，即使不是恋爱——

 

「……总而言之，」

 

 士道的喉咙自动地织出话语。

 

「必须试着与她好好地交谈过一次后……才能确认答案啊。」

 

听见士道的回答，琴里微微勾起嘴角，表情彷佛在说着「我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这就是最终计划正式展开的时刻。

 

「听好了，士道。对精灵的处置方法只有两种，一是扑杀，二是与精灵和解。和解的前提是对话——这就是我们的组织，『拉塔托斯克』的首要宗旨。而你，五河士道，是『拉塔托斯克』选中的、需要全力支援的那个人。」

 

子龙、神无月、令音以及其他五位舰员，全部站起身来望着士道。

 

「为什么会选中我……？」

 

「哎呀，应该说这个组织就是为你而存在、没有你就会失去意义的哦。」

 

琴里举起棒棒糖打断了士道的疑问。

 

「因为士道是特别的——之后你自然会明白这一点。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将会投入一切力量来支援士道的行动，还是说——你打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独自一人介入精灵与AST之间？下次可是真的会死喔。」

 

士道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琴里说得没错。士道只有提出理想与希望，却缺乏实现的方法。

 

那么只有一个问题。

 

「……关于刚刚的对话，具体的做法到底是什么？」

 

「首先请你放心，我是特殊的，排除在这个方法的范围之外。」

 

子龙忽然抢白了一句。

 

然后琴里和大家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个办法就是，让精灵——爱上你。」

 

 

 

陆自天宫市秘密基地。

 

今天的AST训练场热闹得很，吵嚷和喊叫不绝于耳。

 

「五河……士道……」

 

置身其中的折纸毫不关心旁人的情况，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毫无疑问地，他就是那个时候的少年。折纸的记忆不可能会出错。可惜的是，两人只有在那个时候见过一次面，对方会不记得折纸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自从就读高中后，折纸曾经试过各种方法想要与他接触，但是全都无疾而终——因为每次都恰好有人来打扰。

 

不过现在折纸又多了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呢……」

 

为什么他敢冒着空间震的危险？而且他还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精灵。

 

又一个骂声不绝的人被抬走了。折纸抬起头，看见自己的长官站在面前。

 

「辛苦了。」

 

这名叫做日下部缭子的上尉对她这个上士说道。

 

「独自一人击退两大强力精灵啊……我已经狠狠地教训过那些笨蛋了，怎么能把那两个怪物抛给你一个人，自己临阵脱逃？」

 

「我没有击退精灵。」

 

上尉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谁管那么多，当成向上面要钱的理由就行了。话说回来——这次的事件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呢。你怎么看？」

 

折纸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之前一心想着士道的事。

 

「根据之前的经验，在比较强力的精灵受到攻击的时候，『Klibanophoros』不会第一时间就加入战斗，而且也不会与其他精灵交谈。所以今天的情况很奇怪，不是吗？换作是我，既然明知对方不可能对精灵造成威胁，那么何必引火上身呢……」

 

那个精灵本身就是铁塔一般，恐怕根本不在意这点小事吧。折纸这样想着，并没有说出来。

 

「Klibanophoros」就是AST这边标记那个铁甲精灵的代号。

 

从未有人能对那身铁甲造成哪怕一点损伤，也没有谁见过那顶头盔里的脸，

 

「另外，今天不是有一个普通人闯进了战场吗？居然敢无视空间震警报，跑到有两大超强精灵战斗的地方呆站着，真不知是胆大还是愚蠢——就像你一样啊，折纸！」

 

缭子突然气冲冲地把折纸的脸扳正，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你实在是太乱来了——那么想死吗？」

 

「……」

 

「你真的清楚你在跟什么样的怪物战斗吗？且不提这次的『princess』，就说那个出现了很多次的『Klibanophoros』，要是认真起来也根本不是你能对付的吧？」

 

缭子语重心长地注视着自己的得意部下。

 

「听好罗？尽力将伤害抑止在最小范围、尽力让精灵消失。这些事情才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不允许你冒无谓的险。」

 

「——不对。」

 

折纸的眼中燃烧着强烈的执念，用同样锐利的眼神回敬。

 

「AST的使命是——打倒精灵。」

 

缭子皱起眉头。

 

身为军官当然比区区一个上士更能理解现状——无法打倒，只能击退精灵，降低灾害程度而已。

 

但折纸仍然固执地瞪着眼睛。

 

「我要，打倒，精灵！」

 

缭子没有接话，只能叹了口气。

 

「……我没兴趣干涉个人的想法。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不过，如果你在战场上违抗命令，就必须离开部队。记住了吗？」

 

「是！」

 

折纸点点头，拖着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离开了基地。

 

 

 

第二天，也就是士道为了「与精灵对话」这项使命而开始接受训练的日子。

 

头天离开「佛拉克西纳斯」之后，士道由子龙护送回家。他想着子龙也是精灵，便邀请后者在家里坐坐，试图乘机打探一下精灵的性格与喜恶。子龙倒也没有婉拒，不过只坐了一杯茶的时间。

 

「毕竟我是特殊的精灵，我的情况很难作为依据，而且有些事情你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的。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至少你上次见到的那位没有坏心……老兄啊，我还要看看明天给你准备的训练内容，先撤了。」

 

子龙大概只留下这些话。送老友出门后，士道心里的不安感并未消失，但并不是关于再次面对那位精灵少女的紧张……而是琴里所说的「训练」。

 

毕竟那时的琴里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啊！而且其他舰员有人在忍笑……

 

这天早上，士道满怀忐忑地来到学校。路上依旧有子龙来会合，不对，从现在开始应该是护送了。

 

然而在学校里，情况在某种程度上会复杂得多。

 

「呃？啊，等……等一等……」

 

一众学生震惊的目光中，那位大名鼎鼎的鸢一折纸同学只对士道说了声「过来」，然后直接把他拖出了教室。被无视的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殿町则更是目瞪口呆。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呐。我去趟办公室，老兄你先吃午饭吧。」

 

子龙装模作样地安慰了殿町一句，左手悄悄将一把勺子藏在袖中，随即走出门去。被拖着的士道走得不快，子龙很快发现了两人，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折纸一路沉默不语，带着士道来到顶楼，打开紧锁的小门。

 

午餐时间的校园一片渲染，这里却安静得像与世隔绝。

 

「那个……有什么事……」

 

士道当然不觉得那位折纸同学会找自己谈私事。但怎么说对方也是颜值极高的女孩子，要想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折纸盯着士道的双眼，单刀直入地发问。

 

「昨天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昨天？不，因为我的妹妹在发布警报时似乎还待在街道上，所以我才去找她……」

 

「是吗？找到了吗？」

 

「啊……找到了！多谢关心……」

 

折纸依然面不改色，但气氛缓和了一些。

 

「是吗，那就好。不过——昨天，你看到我了。」

 

果然是这件事情，士道如此想着，不由得害怕起来。对方会用灭口来威胁自己吗？

 

「这件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

 

折纸再次散发出不容分说的气场。

 

「以及昨天你的一切所见所闻——全都忘了吧。」

 

「你是在说……那个女孩子的事情吗？」

 

士道差点就要说出「精灵」，吓得赶紧用力咬了下舌头。

 

折纸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士道，冰蓝色的双眸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这给了士道追问下去的决心。

 

「那个……鸢一……同学。那个女孩子到底是……」

 

「她是精灵。」

 

折纸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我必须打倒的人。」

 

简短的话语令士道感到一股深刻的寒意。

 

「为什么？那个精灵是坏人吗？」

 

折纸隐晦地咬紧嘴唇。

 

「因为我的父母，五年前被精灵杀死了。」

 

「什么……」

 

剧烈的心跳声瞬间冲上胸腔，士道不禁伸手捂住。这种普通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消息，几乎令他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顶楼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都触电般地转头看去。

满脸堆笑的子龙出现在视线里。

 

「哎呀，老兄，你吃便当怎么连勺子都不带啊？我一发现就给你带来了……呃，这个，原来你不是在陪女生吃饭吗？」

 

折纸面无表情，但似乎很恼火地盯着子龙看。

 

——几乎每次都是这个人，这个可恶的电灯泡！

 

「啊，不是，只是鸢一同学找我问一些问题……」

 

士道实在编不出具体是什么问题。没办法，他从看到子龙的那一刻就想起，自己必须对子龙的身份保密。

 

「呃，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抱歉哈，鸢一同学。」

 

子龙赔着笑脸点头哈腰，转身就要退出去。这时折纸终于开口。

 

「不用了。」

 

冷冷地甩下这句话，折纸转身就走，在经过士道身侧时放慢脚步。

 

「不要跟别人说。」

 

她的脚步停了一瞬。

 

「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士道来不及开口，只能用力点头答应。

 

 

待折纸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士道背靠着墙壁，长叹了一口气。刚才实在太过紧张，让他现在疲惫不已。

 

「双亲被精灵害死——吗？」

 

士道用头轻轻磕着墙壁，自言自语。

 

这时子龙已检查过周围无人，关好小门走了回来，微笑着开口。

 

「她是不是不许你跟我说？」

 

士道无力地点点头。

 

「是的……老实说，现在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呢……」

 

子龙收敛了微笑，换上认真的神情。

 

「——佛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他拍了拍士道的肩膀。

 

「她说的事情是很骇人听闻，但你应该相信你自己的眼睛。」

 

——如果连这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去与精灵对话呢？

 

子龙没有说出来，但士道已经想到了。

 

山一般的悲怆惶恐逐渐飘散。

 

没错，自己有着必须做好的事情。

 

「谢谢你。」

 

士道重新站直身体，朝他露出笑容。子龙也欣慰地回应。

 

「兄弟之间不说这个。对了，快跟我走吧，你妹妹到学校来了。」

 

 

 

来学校的不止是琴里，还有那位不睡觉的分析官村雨令音。昨晚「佛拉克西纳斯」已经把给士道的强化训练系统搬进了学校的一间教室，子龙带他来到这里便离开了。

 

「所谓的训练到底要做些什么事情啊？那个……村雨小姐？」

 

「……嗯。我从琴里那边听说过了。小士，你从没交过女朋友吧？」

 

接下来的很多事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士道见识了黑发带琴里的性格切换，然后在中二遗迹的威胁下，被迫进行惨无人道的galgame训练——

 

过了不久，琴里和令音都离开了，只留下士道一个人在训练室里。

 

正当士道欲哭无泪、喊天不应喊地不灵的时候，那扇加密的门突然开了。

 

「子……子龙？！」

 

士道惊恐地缩成一团，以为琴里又来了什么丧心病狂的指示。

 

子龙哭笑不得地看着士道这副惨相。

 

「我去，你这个样子搞得我都很心塞啊！」

 

说着他走到士道旁边，从怀里掏出一本文件拍在桌上。

 

「别缩着了，我是来救你的。」

 

士道战战兢兢地拿起那本文件，赫然发现是在这里折磨他的所有galgame的答案。

 

他心里一酸，看着子龙，仿佛看到了真正的至亲。

 

「昨下午我就是弄这东西去了。哎，别那么看着我好吧。」

 

无数感恩的话堵住了士道的喉咙，他能用于表达的只有目光。

 

子龙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真的是谢谢你了……不过你这......不可能是琴里的意思吧？」

 

稍稍平静的士道想到这里，忽然又惶恐起来。毕竟子龙也是「佛拉克西纳斯」的舰员，这么做是不是抗命啊？

 

「你无需担心这个。虽然我的官不算大，但你妹妹实际上管不了我。」

 

子龙笑着朝士道摆了摆手。

 

「我原本就不同意他们给你上这一套……不过考虑到这些也并非毫无用处，我便瞒着他们把答案弄了出来。啊，不过你最好还是做出很努力的样子哦？」

 

他淡定地翘起嘴角，双手一摊。

 

「团结还是要维护一下的，对吧。」

 

士道愣了几秒，然后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接着士道又想起这里可能有监控，慌忙起身察看，结果差点被椅子绊倒。

 

「这些训练内容就交给你做参考。你不要太紧张，该吃吃该睡睡，平时做个样子就行，这里的东西权当给你刷经验的吧。」

 

子龙起身去给士道倒了杯水。

 

听着这比亲妹妹暖心太多的话语，士道感动得无以复加。

 

「我的老友，好兄弟啊……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你还能怎么感谢？总不能拿妹妹抵债吧？」

 

子龙戏谑地回了一句，弄得士道不好意思地笑了。之前怨气冲天的气氛消失于无形。

 

这次子龙并不着急走，而是继续留在这里。

 

「老兄，其实我个人也想找机会跟你单独聊聊——以精灵的身份。」

 

士道一怔，随即坐直了身子，心里庄重起来。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给你弄这份答案？不会只是可怜你吧？」

 

子龙把头一歪，微笑着问道。

 

「当然不是……」

 

「对，我本来就不同意这种所谓的训练办法。原因是——」

 

子龙抱着手臂，稳稳靠在椅背上。

 

「如果任何一个男生都能用这种办法追到精灵，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你需要用独一无二的方式去做这件事情，答案只存在于你的心中。」

 

「记住，五河士道君，你也是特别的存在，比我还要特别！」

 

士道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坚定的色彩逐渐在眼中浮现。

 

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我需要把自己当成她们唯一的恋爱对象——

 

「我明白了。谢谢你，子龙。」

 

士道诚恳地说出感谢。

 

子龙终于露出安心的神情，随即话锋一转。

 

「明白就好。那么接下来，我希望你能接受我个人的一个请求。」

 

士道静静地听他开口。

 

「你也看到了，精灵们在这个世界的处境。颠沛流离，袭击与暗杀无处不在，敌人的最终目标就是夺走我们的性命。」

 

「我还尚可自保，但她们都过得很苦……」

 

「我并没有保护所有人的能力。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是你。」

 

子龙站了起来，郑重躬身，朝着士道一拜到底。

 

「拜托了——请你拯救我那些受难的同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