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的汉堡王

(与上一篇“藏在爵士小号声里的微型小说”一样,都是公众号“会做梦的大鳄梨子”去年夏季发布过的内容,本篇链接为https://mp.weixin.qq.com/s/Ivya06lFDrCQ7bs4NhBJOw;更多可以移步公众号“会做梦的大鳄梨子”,除了微型小说也有音乐/电影推荐、面包店探索等比较有意思的内容创作;如果时间允许也会在B站尝试小说连载一类)
曾经有段时间在每周五的下午五点,我都会和茗去一次汉堡王。我热衷于尝试里面新推出的口味和餐品;而他每次只固定要“炫辣鸡腿堡套餐”,偶尔会在此基础上随着宣传广告点些新品小食。
“你怎么又点了和上次一样的餐?”在第二次与茗用汉堡王解决周五晚饭的时候我半打趣半好奇地问。茗从书包掏出一包抽纸放在桌子中间,注视着我的眼睛回道:“其实我每次来都会吃这个鸡腿堡,这个套餐对我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
“怎么说?”
茗的目光在我的眼里继续驻留了两三秒,随后他用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眨了眼,同时叹气般地笑了笑,低头展开汉堡纸咬了一口汉堡耐心咀嚼,没有说话。我见此也并未继续追问,知趣地吸了一口新出的气泡饮料。
时间已近傍晚,天色就像汉堡王兑水严重的可乐一样半褐不黑。店里的暖黄色照明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明显起来,我也渐渐看不清玻璃墙外的车水马龙,只看得到店内那些反射到玻璃上的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身影、两手正捏紧汉堡两边把它往嘴里送的我以及我对面一直半低着头的茗。他吃得很快,他只剩下半杯可乐了。
“吃完了?”
“快餐嘛。”他抬头见我立刻把手上还剩三分之一的汉堡匆忙分两口、向前抻着脖子塞进嘴里,赶紧抽了两张纸巾搁在正处我嘴巴下面的餐盘里,笑着补充:“不急不急,你慢慢吃就好了,我会等你的。”我听完这句觉得别扭:“嗯?什么是‘我会等你’,怎么感觉像是求你一样。”话音刚落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而我也忍笑颤着身子抿紧嘴唇,低下头来赶紧把嘴里剩下的饮料咽下。
我无意识地头朝玻璃墙转了转身子,然而却被他通过玻璃反射过来的目光定住了。他扭过头去,我转过身来,匆忙相视一笑。我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但比小时候感冒输液针管扎入静脉时放松很多,不疼。
“走吧。”
“走吧。”
我推开玻璃门走进夜色里。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亮,但有风迎面吹过来。我把包裹着耳朵的长发束在脖颈后面,晚风吹起鬓边扎不起来的碎发,似有若无地揉捻着我的耳轮。不说话的时候,茗跟在我的身后。
就这样,每周五下午傍晚五点钟,我与茗吃完汉堡王,便在夜色里庆祝着周末的来临,溜达着回到各自的宿舍。对于他每次只点固定套餐,我把它视作每个人心里都有的秘密,当作习惯没有再提。
我与茗渐渐熟络起来。他约我去逛博物馆、去听讲座、去吃那些老字号,我带他去找书店、去看展、去烘焙店买甜品。每周两个人东走西逛,我慢慢地在异乡的湿地里站稳了脚,茗说话也多了起来,甚至有几次他主动笑着问我:“你觉得我每次只吃那一种汉堡是为什么呢?”我觉得我与他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层的白纱,只不过是随着时间一张张缓缓揭落、看对面看得更清楚一点而已,我怕如果贸然用水把纱布弄湿,只会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所以我都会找理由转移话题。然而他总会沉默好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时间一长,他再也没有主动提过。
与他去汉堡王的最后一个周五下午,他说他毕业之后决定去德国留学了,去读他的哲学硕士。他曾说过希望以黑格尔为基础,对马克思、基督教以及存在主义进一步了解,并且可能受马克思的影响多一点,将来可能会从事相关的研究。我对于他这个决定并不惊讶。我祝福了他。他道谢过后去取餐,我发现这次他竟然没有点他的“炫辣鸡腿堡套餐”。
“这次是怎么了?”
“换个口味嘛。”
“哈哈哈哈,原来你也有吃腻的时候。”
然而过后我的消息他永远已读不回。我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去找他,也没有去问他的朋友。在新学期即将开学的时候他的朋友联系我:“你知道吗,其实那个固定套餐是他上段感情结束时点过的。总之茗让我代他对你说声谢谢,说可以不用再联系他了。他祝你永远快乐。”我终于打开手机上茗的消息对话框,把“谢谢你”发了过去。我本想说一声“抱歉”,但实在是难为情。
他很久没有回复,我难受得很。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茗回了一个汉堡的表情,时间显示周五的下午五点,我就算再怎么用力眨眼也忍不住流泪了。
那天晚上我把所有关于茗的联系方式都清空了。我和茗之间的厚厚纱布被他全部揭开,我看到他微笑着向我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