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田羽星

赤道航空城“赫蒙德斯”，第七太空军附属医院精神科，AGRS重症监护室

田羽星今天久违的没有写多少字和算式。因为今天是他预先计划好进行逃离行动的日子。

老实说，刚搬进来的时候，他有没有病，他自己也不清楚。不过现在，他大概可以确定，自己是真的有病了。不过这不是他原本的病，而是被逼出来的病。

田雨兰来探视的时候，之所以到走廊尽头才能看到田羽星，不是因为他的病有多重，而是因为一件她也没察觉的事。田羽星病房门外的走廊尽头有一道并不算明显也不算隐蔽的暗门，打开暗门，里面将是地狱般的画面：各自被名为医疗器具和药物的东西，每一件都可以将对象的身心放在无尽的恐惧和疯狂中蹂躏，让他们意识模糊，让他们不流一滴血就受到不亚于二十世纪地球上对敌方间谍使用的招数。等到让他们除了疼痛外一无所有，让他们除了对算法的信任和拥护外别无所求时，AGRS便康复了。

当然，治疗产生的意外虽然极少，但是总还是有的。在治疗中死去的患者会被按照医疗事故来处理。医院会向患者家属诚恳地道歉，并按照住院合同支付巨额赔偿金。不会有任何人对于治疗方法有任何的怀疑。事实上，就连很多医生和护士也不知道这些，他们看到的只是病人被放进治疗机，一段时间后，脸色惨白地被送出来，对此他们也只是理解为治疗所用的放射性射线影响了病人的身体健康。甚至他们在把病人送进治疗机时还会安慰病人，让他放松心情。如果病人与任何人讲述起在医疗器械中的经历，他们也会理解为疯话，付诸一笑。

但是田羽星知道这些。他知道这个院区的病患全都是“AGRS重症患者”，是心理疏导和精神治疗无效或收效甚微的案例。这道暗门后的东西是治疗他们的最终手段。田羽星也不例外，但他只进去过一次。

田羽星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被医护人员推进治疗室，当他的身体完全进入器械时，器械停顿了一秒钟。然后突然，他好像置身于大海中，远处一只鲨鱼的鱼鳍向他快速移动来。他感到全身上下一阵战栗，恐惧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鲨鱼的鱼鳍越来越近了，他甚至能在暴雨倾盆而下打在海面上的沙沙声中，听到自己的心跳。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他在5岁时看到过类似的场面，从一艘邮轮上掉下来，被鲨鱼攻击。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恐惧突然就减轻了。人类的恐惧至少有一半来自未知，一旦记得自己之前干过类似的事情，进行类比，就消除了名为“第一次”的未知。

脑海中的鲨鱼、海洋和暴雨突然就消失了。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又被枪口指着。那枪口黑洞洞的，枪管油亮油亮的，像刚出厂的收缩式步枪。算法统治下枪械虽然视觉上的压迫感大大增强，但实质上并没有做过多的升级，因为算法判定这得不偿失，没有必要。结果，他又用同样的方法解除了它。

如此往来了三四次，机器最终沉默了，田羽星虽然被前所未有的恐惧牢牢地攥住了，但是他同样得意地发现，对方似乎也陷入了麻烦。

最终，他被弹出。他第一眼就看到有一名年轻的女护士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轻声说：“不行呢……”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进过那间房间。

他也大概猜到了那间房间，以及这个病区的作用。他在后来的回忆中用了一个形象的说法：白色监狱。

他正在思考和回想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按照计划来到了第二个路口。这是整个计划最危险的一环：按理来说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算法总能把巡视人员和机器人守卫安排地恰到好处。但是他通过由他设计并埋藏在地砖里的集音系统，稍微获取了一些信息，得知今天因为突发情况，这边的警卫机器人要稍微做一些调动。这已经是他所能规划的把被发现可能性降到最低的路线了，但是眼前的岔路口就是整条路线中最难通过的一个节点。

根据他的计算，至少要等十分钟，他不在病房里这件事才会被发现。他得抓紧时间了。

就在他等待巡视者离去时，突然，走廊里响起了回声，内容是他的名字。田羽星来不及惊讶，就被一个人拍了拍肩。田羽星回头，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位陪他进入治疗室的女护士。

她轻声说：“羽星，正好有人要找你呢！你怎么就跑出来了？”

她这句话并不完全准确。来者确实要找的是他，但又不只是他。另外，来者也不是一个人。

8.交流

在这种时候还能来探视他，又不是姐姐，田羽星已经大概猜到这人的来头肯定不小。但是真正看到时还是吃了一惊。当他得知它已经拜访过了这个院区的所有病人以后，更是一头雾水。

他端详着面前的这个“访客”。这是一根黑色的柱子，顶端有一个圆盘，上面显示了一个手掌的图形，显然是像田羽星说明让他把手放上去。

田羽星照做了，然后他感受到一个意识走进了他的大脑，这让他不禁想起了治疗室里的那台机器。但是这不太一样，这次对方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他的大脑，在他的神经之间跳跃、舞动，拨动着他的心灵之弦。

然后，就是一个温柔的声音：“其实你没疯吧？”

田羽星此时此刻才发现，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空旷的房间。他猜测这台机器的原理和治疗机应该差不多。在这空无一人一段时间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话。

田羽星：什么意思。

悠光：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你叫我悠光就可以了。

田羽星：我可不知道你是谁。

悠光：或许吧，你没看这几天的新闻吗？

田羽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外界对我完全是个未知的黑箱，每天只能靠小聪明偶尔知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知道您这大人物。

悠光：你对我这么戒备让我很难过。

田羽星：在没弄清楚你的目的之前，我不得不防备。

悠光：或许吧，那么我会告诉你。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我在蓝星文明的交流代言人。

田羽星：您不会是像寄托于我们这些患者吧。

悠光：我并没有寄托于谁，事实上我的计划是清查蓝星文明现有的所有成员。不是用计算机储存的镜像世界，而是亲自来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田羽星：很抱歉，我并没有兴趣，尤其是为外星人……

悠光：即使是在知道了那扇门之后的内容？

田羽星：……

悠光：（声音由远及近，小声地在田羽星耳边）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你没有第二次进入那个房间。根据SIGNAL给我的资料中，我找到了关于你的一条极其有趣的判断。

田羽星：（突然有了兴趣）什么？

悠光：算法的初步判断是你拥有潜意识防御能力，但是很快根据你的经历否定了这一点。然后系统又一次判定你具有天生的自我封闭倾向或者受虐倾向等等，但最终也被否决了。最后，算法只能得出一个他也并不想接受的结论：虽然从你记忆中提取的恐惧因素能让你暂时进入强烈的精神波动，但是你总能最终恢复理智。能让你真正恐惧和痛苦到精神崩溃的，目前不存在于人类的资料库当中。

田羽星：呵，看来我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悠光：（声音又回到远处）SIGNAL至此就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了。按理来说他也无法追究下去，因为他对此完全束手无策。对于他所理解的现实之外，他就像个瞎子。但是这引起了我的兴趣。能请您解释下：您地板上的那些算式是什么意思呢？

田羽星突然紧张了起来，但比他的反应更快，悠光已经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悠光：不必紧张，除了我以外，谁都不会知道你接下来的话的。现在，在这里，只有你和我，知道吗？只有你和我。我会在离开之前删掉这一段。

悠光没有骗他，如果事后在悠光的存储中寻找，我们确实无法得知田羽星究竟讲了什么。只能推断出，这些话非常重要，它们在悠光的思维深处留下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痕迹。

就在悠光的主程序正在和田羽星交谈过后，田雨兰通过悠光的副程序得知了谈话的内容。她这时才发现到，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到底有多大能耐。

三个星期后，日本京都

谷川留香早早的就等在里。当田雨兰走进京都大学生物工程学院的大门时，她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她热情地邀请田雨兰去到旁边的一家咖啡店。

田雨兰有些不适应：“你干嘛这样，嫌还不够显眼吗？”

谷川留香突然说：如果你打算干一件不可告人的事，你要怎么办。

田雨兰摸不着头脑，想了半人，只能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不可告人’也包括了不能让算法知道吧？”

“差不多是那样。”

“那我会到一个确保没有人能发现的地方。”

“不不。”谷川故作顽皮地向田雨兰摆摆手指，田雨兰很难把眼前的女性和三个星期前用枪对着她的那个冷酷的谷川留香重合在一起。但是谷川留香突然又压低了声音，假装在倒水：“你应该表现得像平时一样，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和别人大声嘻嘻哈哈，甚至包括你要做的事情有时也可以拿来当开玩笑的话题。让大家都觉得你心中光明磊落，也没有在回避什么东西，这样你就很难被怀疑了。当然，”她又看了看旁边的人，“这个策略要是被别人听到那就失效了，只有这一点最好别说。”

田雨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人又喝了一会咖啡，聊了些天南海北不相关的事情。

“说实话，我没想到最终的‘灰姑娘’是他。”谷川留香指指田雨兰，“按理来说，你应该是知道他最多最深的人，我觉得你应该比我知道的多。”

田雨兰点了点头：“我也曾是那么想的，但是，通过副程序，我才知道之前我的想法是多么肤浅。他身上一定有什么，让悠光也惊叹的本事。在这方面，我觉得我并不比你知道的多多少。”

“我想也是。”谷川留香又呷了一口咖啡，“真苦。”

“糖在那里，你可以通过操作屏拿出来。”

“不了，我喜欢这种苦，以及这独特的香味和苦后的甘醇，就像我们现在的处境。”

“你说的‘我们’是谁？”田雨兰又喝了一口。她点的是绿茶咖啡，放了不少糖，但是仍然保留了绿茶独特的香气，和谷川留香的炭烧咖啡形成颜色和味觉上的鲜明对比。此时此刻她的杯中已经没剩多少了。

“我留给你的东西在第87个培养容器的显示板底下。”谷川留香看田雨兰快喝完了，转移了话题，“以后不用来找我了，也不用来京都了，这里的东西并不重要，你也都看过了。”

田雨兰喝完最后一口，起身离开了咖啡店。她在谷川说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极小的存储卡。她把它和自己的袖章一起用布包好，放进了挎包。

谷川留香过了15分钟才把那杯咖啡喝完。她离开咖啡店，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回到自己的住处中。

9.塔

公元2077年 4月，地球地面，中国，四川成都

谷川留香给的地址居然在成都！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田雨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座机上下来。然后她突然想起来，田羽星还没学会自己打开座舱舱门。她只好绕到座舱门外，从外面解开三道保险。

田雨兰已经以陪伴保护代言人的名义从太空军退役。既然她的目的是赚钱，那么在田羽星成为推演者在地球的人类代言人后，这就没有必要了。她用这几年攒下来的钱以及退役时分到的一些资产买了一架崭新的小型私人近太空巡航飞机。而田羽星也已经出院，作为外星文明与地球文明交流的窗口，总是被关在神经病院里也不是事。SIGNAL和悠光都同意每个月的例行交流与一个月一次精神状态测定绑定在一起，其他时间，田羽星可以自由活动。

田羽星从座舱里出来，他的头撞到了舱门顶，疼得他立刻蹲下捂住了头。

“长这么高大，连坐个巡航机都要别人帮忙，笨手笨脚的。”田雨兰抱怨着。

田羽星憨笑着说：“可不是嘛，被关这好几年，先是因为迫害妄想症，现在又是AGRS，我现在都快成了一个傻子了。这几年在医院里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了，还好他们给我来了几次紧急补课，用脑波输入装置的展示功能。”

田雨兰耸耸肩：“还真有点自知之明。”

两人从公用停机坪出来，一辆专车已经在外面等着。有了最高算法的资助，他们现在已经算有钱人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衡川网络科技文化有限公司和四川大学计算机系的联合科技园区。那里有超级计算机《风火骑士》，其综合性能达到了SIGNAL的六十四分之一，在实习研究用计算机里面这个数字可以说是名列前茅了。

专车停在了园区门口。二人目送专车离去之后才转身离开。田雨兰拿出一个手柄，打开上面的一个开关：“悠光，以防万一我再问一遍，算法和那边的你真的没有任何的追踪监视手段吧？”

“关于这个，”悠光的声音响起，“我可以确定。首先，我在另一个我那边拥有在输入输出口的监视器。目前SIGNAL和悠光之间的交流都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其次，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对周围的电子环境进行检测，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可以用于与算法系统交流的信号。”

“好吧，那关于这个全息投影，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用的，就像我真正的身体一样。”说着，一个随机选择的形象出现在手柄上方，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机械怪兽。

“资料显示，这个钢铁巨兽叫做奥特曼……等等，好像还不止一个？”

“够了，收起来吧。”田雨兰感觉自己像要带两个小孩的保姆，“等会根据你的地球信息，认真选个形象再出来。声音也稍微变一下，这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难吧。”

“姐，看那个。”田羽星指着前面说道。

田雨兰抬头，一个紫白相间的高塔伫立在她眼前。塔的右侧，也是南侧，向着此时的太阳。银白色的塔的外壳如同一把利剑刺向天空，同时也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这个外壳上面主要以银白色为主，紫色纵向条纹点缀。整个塔呈现一个棱锥，这块银色的外壳上唯一的棱就像这把利剑的刃，而锥形的顶端则是和整个塔对比起来一根极细的丝线一个微小的环，那是《风火骑士》的天线，用于和包括SIGNAL在内的其他计算机交流的方法。

而塔的背阳处则没有银白色外壳遮挡，是较为阴暗的紫色外窗玻璃。在这里，可以见到整座塔由上至下被分为五节，每节都大约是等高的棱柱，由下而上每节的底面大小依次减小。每次减小空出的部分都成了休闲用的阳台，可供学生和职工们稍作歇息。

与其他超级计算机通常埋在地下或者海面之下不同，《风火骑士》的CPU的放置位置是处于地面以上，但这样散热就成为了难题。所以《风火骑士》与空气的接触面被扩充至极大，以线型方式排布。而眼前的这座高四百八十米的塔的中心轴，就是《风火骑士》的主CPU的所在地。

虽然田雨兰已经事先从图片和资料中了解了这些信息，但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把直插云天的银白色与紫色交错的剑，还是一时呆住了。她仿佛一位看到传说中的圣剑的剑士，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直到田羽星拉了拉她的衣袖：“走吧。”

“走吧。”她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多年以后，当这座塔成为圣地之时，每个前来朝圣的人都将感受一遍数倍于田雨兰当年受到的震撼。

来到那座塔的下面，她才发现这座塔的底盘远比她想象的要巨大。整座塔的一楼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其面积约是上一层的十倍。银白色的外壳覆盖了整个圆形大厅的上表面，并且和上面如同利剑般的银色外壳以有弧度的方式相连，无一处不和谐的棱角。整个银色板块浑然一体，相互连接。

此时，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前来迎接他们。他自我介绍说：“田中光丞，久闻二位大名，今日幸会。”

“诶？原来我是名人了吗已经？”田羽星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呆呆地说。

田雨兰瞪了他一眼。“您言重了。”她礼貌地握住对方伸出来的手。

“谷川和我说过了，一位是将外星AI从卡戎带回来的太空军战士，另一位则是被外星AI选中的大智若愚的智者，都是大人物啊。”田中光丞充满敬意地说。

田雨兰回头看了一下她的弟弟。大智若愚这一点她倒是不否认，他确实知道一些能够让悠光对他感兴趣的东西。但是有时她还会不由自主地怀疑：啥？通过三个星期对于地球文明上约29%的人筛查后，悠光甚至放弃了接下来的筛查计划，找出来的人就这？

“那么你们二位是想先看看风火骑士，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呢？”田中光丞显然不想过多卖关子。

田雨兰其实也事先猜到了一些部分，在京都她见到的漂浮在培养容器中的大脑不断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所谓的《风火骑士》只是一个掩饰吧？”

“错，但不完全错。《风火骑士》确实是这座塔建成的原因，以及存在的主体。相较来说，我所谓的正题只是相对二位而言。你们来到这里并非是为《风火骑士》而来吧？”

“确实，而且我想，一定是和生物工程有关系的。”

田中光丞转身：“那么二位，请跟我来吧。”

两人跟在田中光丞后面走着，田中光丞突然开口：“谷川有没有和你们说过，如果一个人要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该怎么办？”

田雨兰想起来了，她确实说过：

你应该表现得像平时一样，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和别人大声嘻嘻哈哈，甚至包括你要做的事情有时也可以拿来当开玩笑的话题。让大家都觉得你心中光明磊落，也没有在回避什么东西，这样你就很难被怀疑了。

田中光丞听了摇摇头：“谷川是我在京都的助手，她的很多都是我教的。但我没有告诉她这么做的本质：永远不要让别人感觉你想掩饰什么，即使你要掩饰的是掩饰本身。所以这个地方每一天都会接受大量的访客，其中不乏充满好奇心的学生。他们几乎把整座塔上上下下翻了个遍，针对《风火骑士》及其周边房间，调查了一次又一次，可是……”

“可是？”

“他们不会想到，这座塔藏有真正不能告人目的的，在这座塔的地下。”

10.碳基计算机计划

一个女孩的身体漂浮在培养液中。她拥有着紫色的头发，白嫩的皮肤。

田雨兰看着眼前这一幕：“你们最终还是做了，克隆人。”

“还记得你在京都见到的那一切吗？你还记得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开发人类的大脑，在黑猩猩和——”田雨兰又看了一眼这个地下室中央那巨大的培养容器，“克隆人身上做实验。”

“很好，那是我们曾经的目的。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幌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并不是进行了严格意义上的克隆，我们还进行了基因编辑。”

“……”

“很奇怪吧。克隆的精髓在于基因的一致性，那么如果基因经过修改，那么就不能叫做克隆了。”

“如果我还是太空军的一员，你已经被我逮捕了。”

“别激动，听我说完。”田中光丞笑笑，“孩子，你还没理解我这句话中隐藏的含义：

你应该知道，近代以来，由于算法统治的出现，很多科学都得到了飞速地发展，尤其是算法认为符合人类发展需求的那些。当然这么做也有弊端，就是导致了科技发展的全面不均衡，但这是后话了。

算法发展的技术中，基因技术是重要的组成部分。随着基因测序技术的最终完善，基因编辑技术也获得了许多重要的突破。同时，通过对基因的测序，人们与算法发现了基因的力量远超目前在地球上被表现出来的形态。更多的基因密码尚未对应任何一个物种，仅仅在理论上存在，这些基因被我们称为未元基因。而对于它们的认识，如果没有超级计算机，将是极为困难的。所以生物学界集中了几十台遍布全球的研究用超级计算机，其中就包括《风火骑士》，在可以接受的时间内完成了对于未元基因总体的粗略测定，按照成千上万种功能分类后放置在一个超级服务器当中。如果需要使用，只需要从对应功能区中再次精细测定，挑选出自己所需要的基因即可。”

旁边一直沉默的田羽星突然欢呼起来：“哦！伟、伟大的工程！”

田中光丞微笑地看了一眼田羽星，又接着说：“这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工程，以至于让我的工程成为了可能。

前面说过，我们研究的目的一直都是开发大脑。但是，如果直接开发一个超越人类的大脑，得到的收益显然比开发人类大脑的剩余部分更简单得多。我们可以通过基因编辑得到一个更加复杂的大脑，再对其进行完全开发。

但是我们发现，对低等生物适用的药物开发法并不适合于黑猩猩，造成了黑猩猩的大量死亡。要不是算法一再坚持，这个研究早就关停了。但是直到我们快要放弃时，出于一个意外，我们得到了新的突破。

当时我们正在准备撤离试验场地，周围的电磁波屏蔽屏障也正在拆除。但是，我发现某种电磁波的涌入对于黑猩猩的大脑具有一定的开发作用。虽然作用效果极短，但是在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误差以外，我们还是得到了一个类似神秘学的结论：电磁波也可以暂时的对大脑进行激活。

于是，我便回到了京都大学。后来我又和四川的研究机构建立了合作关系，在这里建起了一个秘密基地，专门从事改造人的大脑开发。利用京都大学生物工程学院扎实的生物工程技术基础，与四川大学计算机系的基因编程能力，我们终于成功造出了她。

然后，我们通过生成的不间断的电磁波提升她的计算能力，但是这又遇到了全新的瓶颈。虽然这有一定的效果，让她的计算力从与正常人相当，也就是她自身最大计算力的几百亿亿分之一，增长成了原来的数万倍。但是电波同样干扰了她自身的脑波。这样的结果显然是不可能达到我们的要求的。”

“要求？你们有什么要求？”

“我们设想，利用碳基计算机，可以和SIGNAL对抗。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是我总是认为我必须这么做。”

田雨兰再次呆住了，旁边的田羽星也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而一直沉默的悠光终于发出了声音：“看来，是时候了。”

悠光选择了一个像一个飘飘欲仙的诗人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是的各位，请大家把所有参加这个计划的人全部召集起来。我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包括，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击溃SIGNAL。”

11.推演者·前推演纪元

这个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塞进了六七十个人，座位才刚刚好勉强够坐。由于所有的通讯信号都可能被算法捕捉，虽然悠光一再强调他会把发生这种事的几率降到最低，田中光丞还是选择了更保险的办法。

悠光被放置在讲台上，他接下来的讲话非常长，但是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在听。如果用推演者的话来说，这是新位数的起源。

推演者的文明是由类似于蓝星世界的细菌或真菌的生物发展起来的。同人类一样，我们也经历了认知革命，那是在菌落群中偶然的排列使得菌落群产生了群体意识。

推演者文明中的“个体”一开始是无意义的。个体不能单独形成意识，只有足够多的个体以特殊方式连接，才会产生意识。两个意识可以结合成更强大的意识，一个意识也可以分裂成两个意识。时至今日，推演者文明一共诞生了5197个有名字的意识体，几乎全部存活至今。

推演者文明最擅长的，也是最初所有意识体的共同追求，就是追求不断的更加强大的计算速度。因为推演者完全是依靠计算能力来行动的，依靠强大的处理能力处理更多的个体的行动。一个计算能力更强的意识体总能击败并吞并比它更弱小的意识体，进行扩张。直到文明的曙光初现，不断的生存竞争才结束，每个意识体也都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推演者文明的纪元方式可能在你们看来非常古怪。推演者文明的文字出现的很晚，因为没有必要。意识体不会消亡，而个体的新陈代谢、生老病死会使得意识体不断更新换代。意识体之间还可以直接通过对接快速交流。直到后来，因为一些你们还无法理解的原因，我们的文字才最终诞生。

说回到纪元方式上，我们的文字可以用一个数位表示几乎无穷大的数字，但是纪元并非只用一个数位。每当发生一件大事时，我们会保留现有的年份，并且以后的年份用一个新的数位记录。如果是一件影响全文明的划时代的成就，我们会开启一个全新的纪元。

继续说推演者文明的发展。虽然生存竞争已经结束，但是意识体们追求更强大的计算力的倾向依旧存在。在这种倾向的推动下，推演者文明发展科技的方向更倾向于计算机方面。

等到第一台计算机，在推演者文明中被称为电子通路计算阵列的东西问世时，举世震惊，甚至推演者的世界差点为此爆发战争。但是随后大家才发现，它并无法做到意识体做到的事情，也无法打败哪怕最弱的菌落意识体。而长时间以来，“计算=意识+力量”这个观念在推演者文明根深蒂固。推演者文明随后制造了几百台这样的机器，最后把他们全部连接在一起，却发现尽管这台机器能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运转和计算，但是它仍然不具有意识，或者说“智能”。一时间，推演者文明的根基动摇了。

少数意识体最先从这种动摇中抽身开来，开始研究和接受现实。但是毕竟电子通路计算阵列的计算速度超群，还是大大加快了推演者文明的发展速度。同时，更多的意识体认识到计算并非万能，推演者文明对于其他学科的研究渐渐投入了更多的精力。一时间，推演者文明的物理学，天文学，生命科学等现代科学蓬勃发展起来，真菌们也开始“仰望”星空，感知自己的渺小。“个体”的概念也被推出，意识体们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个体”组成的。于是推演者文明以一种全新的形态获得了新生。

随着科学的发展，两套理论……嗯，概念上和你们的统一场论和弦论差不多吧，分别被电子通路计算阵列和菌落计算阵列推出。通过这两种理论，推演者文明建立起了第一个完善的宇宙模型。但是意识体们生命中对于计算力的渴望是无法消除的。他们希望计算力再次展现它的力量。这时的电子通路计算阵列无论是计算力还是存储力都已经非常发达了。而且通过弦论，推演者们知道引起宇宙爆炸的宇宙初始参数是有限的。于是意识体们作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将宇宙模型导入电子通路计算阵列，并且在输入端放入随机的宇宙初始参数，从而推演出整个宇宙。

意识体们看着自己创造的世界，陷入创世的自我陶醉当中。直到他们有一天发现，最新诞生的宇宙竟然和自己所在的宇宙吻合。这种吻合最先体现在规律上，然后发现连星图都十分的类似。直到最后，推演者们终于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这是他们，不，我们存在于其间的宇宙。

就在这一天，新计算纪元、又称前推演纪元结束，第一推演纪元开始了。

12.推演者·第一推演

（注：以下信息资料由推演者文字翻译而来。但双方生理习性极其不同，文明发展轨迹对于双方来说也极难理解。经考证，双方词汇对应率仅能达到40%，故许多地方采取赫洛克斯基类比译法，即与人类行为进行对比，推算人类做出产生同样效果的行为，并加以描述。

对于意识体的名字的翻译，参照蓝星文明与推演者文明之间签订的《蓝星文明与推演者之间翻译文献通用译法协定》，将蓝星文明语言的所有读音与推演者文明的文字对应起来，对于无法意译的专有名词，依照该协定进行音译。）

第一推演纪元前一年，推演者本星

奇尔斯意识体今天刚刚启动了第1870次创世运算。看着不断膨胀的宇宙，他沉醉在宇宙的宏伟与壮观之中。

“星云，汇聚成恒星。”奇尔斯的思维在个体与个体之间传递，“恒星燃烧自己，行星则感受这炽热的光芒。”他又开始作诗了。这超脱而空灵的感觉，确实是培养诗人的摇篮，能够让最有理性的人也富有诗意。

非常幸运的是，这次的宇宙给奇尔斯一个熟悉的感觉。一直在欣赏各种宇宙的美，就好像神在俯视着每一个意识体的精妙绝伦的构造，感受着奇迹的千万可能。

而这一次，好像有些不太一样。奇尔斯的思绪无意识地在个体组成的智能回路中游荡……

“内部通讯接入？谁啊？”奇尔斯不满地接通交流通路。

“这里是束佐，奇尔斯，这次宇宙你不觉得奇怪吗？浏览一下信息展示区域。”

奇尔斯慵懒地打开一个电开关，向信息展示区域望去，接到消息之后，奇尔斯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交流个体。

“万有引力与距离的负二次方成正比？然后这个常数，天哪。”

“光速不变？均为299792458米每秒。”

“束佐，这是我们的宇宙吗？”

“恐怕是的。”

神确实是一直在审视奇迹的千万可能，而现在，审视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把大家都叫过来。大事要发生了。”

一时间，奇尔斯瞬间从一个富有诗意的诗人变回一个严谨的科学家。

约三个推演者时后，陆续赶来的合作者比对了几乎所有的数据，误差率不超过两千三百分之一。

基本可以确定了，他们的宇宙在电子通路计算阵列中诞生了。

意识体们对此召开了一次全体大会。大会上，许多意识体都认为，这是一个足以创造新纪元的伟大成就。会议通过了决议，将会集中最大的力量在该宇宙中寻找推演者文明的存在。对于整个文明的历史与将来都将像一本书一样摊开可供查阅，对于推演者文明的历史也将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重修，每个历史时刻都将被精确地定位到时间轴上。

至于未来的映像，意识体们决定将其暂时封存，作为待议项目。

但这并不影响推演者文明对于这项新生技术的狂热。对于计算机技术极其发达的推演者来说，在这个宇宙中找到推演者本星并不算一件难事。借助对于天体运动的测算和观察，推演者们构建起了自动识别软件，在整个映像宇宙中搜寻可能结果，并自动进行进一步比对与排除。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整个推演年，当最终的结果生成时，整个推演者世界都聚集在此。所有参加了电子通路计算阵列的科学家们也一同在观众席上，与其他意识体一同见证他们星球在当前时间，此时此刻的映像。他们没有事先看它，他们也想把神秘感保留到最后。

电子通路计算阵列庄严地按照预定程序启动，打开映像软件，揭掉新世界最后一片幕布。

他们按照预定位置将映像设置在此时此刻的大厅内。按照他们的预想，所有人都将能“看”到自己。

映像的信号传递至每一个意识体的意识中。

所有的意识体一时都呆住了。

一只黏糊糊的虫子，仔细看之后貌似是软体动物的东西在所有人的意识中爬过。

机器没设定好，这是奇尔斯的第一反应。

科学家们旋即像在场的所有意识体道歉，然后开始准备着手调整机器。映像里，一只类似螳螂的节肢动物一口啄掉了那只黏糊糊的虫子。

“怎么回事？完全找不到出错点。”

就在科学家们议论纷纷时，台下的观众也开始躁动不安。

“快点啊，你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脸都要丢尽了。”

“就算你催我也没用啊，一切的参数设定都是经过再三确认的，不可能有错啊。”

奇尔斯向前拨了一下时间轴，那只虫子从节肢动物的口器中被吐出来，和地面上的黏液重新融为一体。然后画面回到正常速度播放，那只虫子再次和地面上的黏液分离，进入了节肢动物的口器之中。

“难道我们的文明处于这些黏液当中？”

“不可能，那黏液是那只虫子刚分泌出来的。况且如果我们小到那样子，普克普利是不可能曾经完成过环球旅行的，这显然不可能。”

“调高视角，确认一下这是不是我们的星球。”

视角被调高，这颗星球正在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轨道上按照预计的方向运行。“没有问题。”

“这颗星球的其他区域呢？搜寻过了没？”

“已经搜过了，没有文明的迹象。”

奇尔斯坚定地说：“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放大那片黏液！”

“这不可能！”

“放大！我命令你放大！”

那片黏液被无限放大，一直放大……组织、细胞、细胞器、分子、原子、亚原子粒子……

没有发现任何文明的迹象。

“继续！”

“已经到极限了！”

“我不管！”奇尔斯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一定要找到！啊！我怎么可能接受！”

推演者文明最终确认了另一项他们不敢相信，但同样划时代的发现：电子通路计算阵列中诞生的他们的宇宙，并没有他们的文明。那天，那只节肢动物吃掉的不仅是那只黏糊糊的软体动物，还有创造他们的推演者的梦想。那次的意识体全体大会，是历史上最失败的一次。

这次推演被后人称为第一推演。黑暗的，长达两百个推演年的第一推演纪元，就此正式开始。

13.推演者·第二推演

第一推演纪元3.34.161年

“哈哈，终于完成了，我的大统一理论。”萨顿玛卡意识体欣赏着自己的著作。

“通过弦论和统一场论，我们曾经建立过一个宏伟的宇宙模型。但那还不够宏伟，真的，请恕我直言。”萨顿玛卡在电话里对奇尔斯说。此时的奇尔斯虽然在个体上并没有明显的老化，但是他的声音中明显充满了一种饱含时间的感觉。（译者注：此处按照地球词汇应翻译为“苍老”或“沧桑”，但是推演者们对于这些词汇没有概念——由于他们的意识体不会自然衰亡，他们难以理解精神上的老去，故最终决定翻译为“饱含时间”）

奇尔斯说道：“我已经放弃对这些的研究了，萨顿玛卡。你没有必要再就这方面与我交谈了。”

“但是奇尔斯，在两百个推演年之前，您一直在做我现在做的事。”

“是啊，两百年了。我那个时候的个体都早就死光了。所以我不再是当年的我了。”

“可是您仍然是奇尔斯。”

“不错，我仍然是我。在历史上，我和你也共同思考过是什么使我们成为我们。”奇尔斯此时正黏在树皮上享受着自己的休闲时光，“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了，那就是思考本身。”

“不管怎么说，您一定要出席研究成果发布会。您是这个纪元的开拓者之一，也应该有权利和责任见证它的结束。”

“好吧，如果那是你所期望的。”

与其说是发布会，不如说是庆功会。推演者们显然对于即将到来的纪元充满了希望。在这个第一推演纪元中，他们怀疑过科学，怀疑过自己的存在，直到最终有人提出了宇宙大统一模型的存在，这就成了推演者文明最大的存在意义。而如今，推演者文明终于将其攻克。

当奇尔斯到场时，所有人都站起来欢迎他。但是他知道他们只是出于尊敬，尊敬他这时代的渣滓和废弃物。他在会场的角落找了一个地方待着。

整个发布会的中心当然是是萨顿玛卡。他继承了提出者艾斯特因的时间空间场假说，提出了自己的假说：时间空间二元对立论。他认为时间和空间场在宇宙之外，一个宇宙对于这两个场来说就是一个点，该宇宙的所有数值都是由其与时间和空间场的相互作用确定的。时间和空间各自对于对方来说也没有大小，却也无处不在。萨顿玛卡对于时间场与空间场各自建立了一个大统一模型，并将它们合在一起。因此他的理论后来又被成为“半统一宇宙模型”。

然而萨顿玛卡以及推演者们还是没有吸收上一次的教训。他们这次甚至还没有等到这个模型被真正输入电子通路计算阵列，就迫不及待地开发布会。

奇尔斯环顾四周，却没有感应到束佐的意识体。

后来他才得知，束佐那个时间点上正在家中对刚公布的结果进行编程。

三十个推演时后，奇尔斯来到了束佐的程序前。尽管他已经对此不感兴趣，可是束佐让他务必要来，所以他还是来了。

四十个推演时后，萨顿玛卡也同样看到了电子通路计算阵列前的束佐和奇尔斯。

萨顿玛卡十分不满，但还是谦卑地向两位问好。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二位并没有回礼。

许久，奇尔斯才慢慢说道：“萨顿玛卡，我说过，你在做我两百年前做的事。你现在和两百年前的我何其相似：都是信心满满，都是开天辟地，结果……”

萨顿玛卡疑惑地连上接入口。紧接着，他也呆住了。

推演者们也明白因果链的哲学理论。用最直白的话来说就是：如果发生了一件事，那么必定有作为发生这件事的原因的另一件事，如此这么向着源头推下去，得到推导的最后尽头，那便是不需要任何原因便存在的第一动因。

束佐说：“上一次，我们输入了宇宙大爆炸的启动参数。但这一次，你的理论里，没有任何的第一动因。它固然能解释很多东西，可是……”

“即使你输入了第一动因，那么这个第一动因又是从何而来？更高一层的宇宙模型吗？这样推导下去，没完没了，永远都无法得到真实的结论。”

萨顿玛卡沉重地表示同意。

“结果到头来，我们都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不，你比我甚至更甚……”奇尔斯接着说。

在这个电子通路计算阵列中运行的大统一模型中，由于没有第一动因，所以存在的宇宙数为：零。

第一推演纪元在这一天结束，第二推演纪元正式开始。

14.推演者·第三推演

第二推演纪元206.134.40.35.12.94年

“听着，尊敬的萨顿玛卡，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是这确实是一条全新的道路。我认为这值得一试。”

“噢，宇宙不会犯错，”萨顿玛卡不耐烦地说，“但是你会。你的结论在给我们下套，如果我们否定你的结论，那么按照你的说法，恰恰证明了其正确性。事实上，你的想法简直是一派胡言，而什么实质性的成果都拿不出。以后不要再拿什么‘错误’来烦我了。”

感知到对方挂掉了电话，赛托也脱离了接口，独自沉思着。

自从自己得出了意识谬误论的结果，已经过去了将近四百个推演时，依然没有一个意识体愿意认真听他说话。

他之前也打过电话给奇尔斯，但是奇尔斯虽然鼓励他继续想下去，但听得出，他对自己的想法并不很重视。

除非自己有什么方法能证明自己。

（经过推演者认可，以下内容引用了田羽星的著作。）

推演者文明初步的意识谬误论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

1.意识谬误论的核心是错误，悖论与对此的认知。

2.文明的产生出于意外，也就是宇宙精密的齿轮运行中产生的错误。

3.悖论是阻碍文明思考的障碍，而它们是宇宙参数的一部分。

4.承认自己可能犯错，才能接受不在自己认知范围内的事物与现象。这是智能产生的关键。

5.用观测和模拟的方法永远无法得到绝对正确的结论。

赛托猛然惊醒：对，就是这个。

赛托当时的想法我们现在可以略窥一二：他很快打电话给束佐，推演者文明对于电子通路计算阵列研究最深的意识体。

“你想要一条程序？”

“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条程序能够让人工‘智能’诞生。”

“听起来有些意思，好吧，我愿意一试。”

赛托认为，电子通路计算阵列最初未能诞生智能，是因为其所有的操作都无法跳出编程者的范围和规则。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半统一宇宙模型没有被意识体输入计算机，那么计算机中将永远也不会自行运行它。但意识体不同，直到现在的文明——至少在电子通路计算阵列诞生之前——一切都是由意识体们从零打造的。

谬误论算法包含了非常多赛托的理论，但究其核心还是意识谬误论的第4条：通过让电子通路计算阵列拥有类似意识体一样应对实在界的入侵（该术语引用了人类中类似理论对此现象的称呼，下文加粗字体亦然）的办法。通过认识自己的错误，接受和理解现实中的处于自身理解范围之外的事物之存在，从而让机器拥有类似意识体的符号化能力。

束佐起初并不是非常情愿，但到最后他和赛托几乎狂热地将自己的一切投入到了这之中。对于其中几个参数的调配，他们毫无经验，只能通过不断地试错来调整。

经历了约七百多次实验，一万多个推演时，电子通路计算阵列终于学会了向束佐和赛托提出这个问题：

“我是谁？”

约10个推演时后

萨顿玛卡进入大厅，缓缓说：“你们成功了。”

赛托一脸严肃：“是的，我们成功了。”

萨顿玛卡：“对于宇宙的第三推演呢？”

束佐：“编程出最大的、适用于宇宙推演的谬误算法还需要时间。可能还要十个推演年左右吧，对于半统一宇宙模型下的谬误算法将准备完毕。届时，推演者的第三推演就将正式开始。”

萨顿玛卡想了想：“我会提供任何你们需要的协助。”

“这对我们非常重要。”赛托诚恳地说，“毕竟在奇尔斯退出后，您就是目前还工作在推演领域中最有威望的意识体。”

萨顿玛卡没有接他的话：“但是我也要提醒各位，”他转向赛托，“一条不证自明的公理，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经过这几亿个推演年的传承的记忆，我想我总结的东西，应该还是有点道理的。”

“您说吧。”旁边有人说。

“整个大自然，不，整个宇宙万物，都有一定的自我修复机能，换句话说，修复错误。那么我们突破了这条线吗？”

说完，萨顿玛卡转身离开。

漫长的第三推演纪元已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