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实艺（6）〔花怜〕
“现在想来，哥哥说的那句话，当真不错。”
画室里，花城坐在画架前，执笔在其上细细描摹，一边轻笑着感叹。
谢怜坐在对面看书，窗外投射进来的暖光将他的身形映得细腻清晰，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听到花城的声音，抬头道：“哪句？”
花城微微阖眼：“两个人之所以能相知，相恋，不仅是因为有缘相遇，更是因为他们是彼此内心的一片美好。”
听到这句话，谢怜只感觉脸颊发烫，慌忙放下了手里的书：“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记这么清楚做什么……”
“哦，是吗？”花城微一挑眉，“可是当时哥哥说这话的表情，可并不像是‘随口一说’啊。”
谢怜微叹着，揉了揉眉心——当然不是随口一说，其实这些想法已经堆积在他内心里很久很久了。以往碰见一些人，一些事，内心总会有突如其来的感叹，只不过那时谢怜没有朋友，这些感叹便也只放在心里想想了。现在能开口说出来，虽然很开心，但事后想想也蛮羞耻的。
谢怜道：“这些话，你就随便听听，听完就过去了吧。”
花城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会，既然是哥哥说过的话，我会记一辈子的。”
谢怜莫名觉得，他这句话并不像是开玩笑，情不自禁地拿书遮住了脸，再也不敢看花城笑嘻嘻的表情了。
沉默良久，画板后传来低低的声音
“我和哥哥是一样的。”
谢怜放下了书，看向花城。不知为何，花城双眸中平时放荡不羁的光芒敛去了不少，此时直直凝视着谢怜，令谢怜不禁觉得，这样摄人心魄的眼神，能看清自己的内心。
“我一直在等，等一个人，能与他相遇相知。他能够接受我的过去，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们都能相信彼此，永不分离。”
“能遇到这样的人，是幸运啊。”谢怜微微扬起嘴角，“毕竟，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全身心的信赖彼此呢？”
“不好说，不过，或许有些人，就已经遇见了呢？”
花城凝望着他，虽然嘴上说的是“有些人”，却让谢怜的心底，莫名划过一片柔软。
“哥哥。”
“嗯？”
“你说……我们相识多久了？”
“不知道呢，有个把月了吧。”
花城嘴角上扬，薄唇轻启：
“那我们……在一起吧。”
谢怜的书，摔落在地。
他只觉得耳根微微发红，忙不迭弯腰捡书，想要遮掩此刻狼狈的姿态，嘴里喃喃念着：“等……等一下。”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细碎的画面，师青玄那句“原来你喜欢日久生情”犹在耳畔，令谢怜不禁心猿意马，拿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谢怜轻呼了几口气，道：“别闹……”
花城爽朗笑了几声：“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再让这个话题发展下去，谢怜恐怕要坐立难安了。他重新打开了书，脑内飞速运转着，视线落在了花城执笔的修长的手上，道：“你的绘画，是从小就有学的吗？上辅导课的那种？”
花城执笔的那只手，手指微微一蜷。
他不笑了，良久低低的道：“没有，我自己画着好玩。”
看他神情，谢怜暗道罪过，自己的话题转的实在是不巧妙，正想着再换一个话题时，那边轻轻地道：“我给哥哥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
谢怜清楚，这小男孩必定就是花城，因此越发专注的去听。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很不快乐。
不论学什么，他都反应极快，举一反三，因此常常被人夸赞聪颖过人。为了培养小男孩，小男孩的父母为他报了一个又一个补习班，甚至还请专业的家教来给小男孩上课。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小男孩都是在学习中度过的。
每一次放假回来，听着班上的同学们聊着自己假期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小男孩总是很羡慕。他们说自己去了沙滩，见过高山，还看过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模样。
这些景象，小男孩未曾亲眼见过，他也仅仅是在课本里的某几页插图中看过，但只从书中观望，单凭几行文字，小男孩还是不知那是如何模样。
有一次，他在房中做题时，窗外下起了大雨，片片雨花击落在窗棂上，透明的窗玻璃逐渐附上了一层水雾。
雨滴顺着那片水雾滚落，滑落之处，竟是留下了细细的线条。
小男孩看到这番景象，一时间有些好奇，就趴在窗台上继续看着雨滴滑落。
大大小小的雨滴，参差不齐的线条，不自觉在窗玻璃上形成一幅画卷。
小男孩不自觉伸出白嫩嫩的手指，顺着那些线条的纹路，在窗玻璃上添了几笔。
那一刻，他见到了高山。
说是高山，其实也只比他高出半个头。那窗玻璃上的纹路，加上他添上去的几笔，俨然汇成了一派高山流水之景。
小男孩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景，惊得愣在原地良久。随后像是受了什么启发一般，开始寻找别处的窗玻璃。
炎阳，流水，高树。他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加上他人的描述，将所有他想见到的风景都画了下来。
这样还不够，他将原先用来写题的草稿纸，也用来画画。
生命，仿佛在那一刻，鲜活了。
当晚，小男孩被批评了。
窗玻璃上的纹样被擦得一干二净，所有画着图案的纸张，也都被当成废品扔进了垃圾桶。
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很生气，说小男孩这是不务正业，让他认错道歉。
那一晚，小男孩第一次没有听话。
他哭，他尖叫，仿佛全世界背叛了他，生生将他的宝物夺走了一般。
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吓坏了，他们第一次见自己的儿子是这样的有失仪态。但不论如何，终于还是心软了。
小男孩直到现在还记得，他的爸爸妈妈当时脸上无奈的表情，以及那句话：
“你长大了。”
故事结束。
谢怜尚在故事中没有抽离，愣神间却听花城轻笑：“这是一个很狼狈的故事。”
谢怜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很勇敢的故事。”
花城没有接话，放下笔朝谢怜招了招手：“哥哥，已经完成了，快过来看。”
谢怜起身，待转到画板前，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这不是我吗？”
画布上，恰恰绘着画室的一角。画中，窗外的光线层层叠叠落在谢怜身上，他一手执书，脸上笑容温柔安宁。
但最吸引他的，是画中他的眼睛。
都说，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画中谢怜的双眸，精致漂亮，澄澈干净，甚至闪烁着……依恋的神情。
是了，就是依恋。而且，不是朋友之间亲密无间的那种依恋，而是谢怜看到的，那个女孩子向花城告白时的表情一样，眼中闪露出的值得托付的依恋。
甚至，谢怜的这份依恋，相较更为郑重，更为深刻。
原来，他在花城面前，就是这样的表情吗？
一瞬间，鼓噪的心跳声仿佛响彻耳畔。
过往所有的不安，焦躁，心动，在此刻，全部得到了解释，宛若一阵洪流，将他心底的某一面墙，席卷坍塌一片。
他似乎，找到与之相伴终生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