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勒多传说（十）
正在马车里发誓要报复的莫拉丝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她将一只手放在马雷基斯身上，咬着嘴唇，开始默默地流泪。她想象着在纷飞的战火中，篡位者和那些追随他的贵族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由她所指挥的纳加瑞斯士兵的剑下，接着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建造一座和初代凤凰王一样宏伟的纪念碑，让每一个精灵都来瞻仰马雷基斯的伟大功绩。
莫拉丝想得出了神，突然她感觉到马雷基斯似乎在微微的颤动，莫拉丝顿时大喜过望，她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自己的那只捂着马雷基斯胸口部位的手，一动不动地等了几十秒，正当她失望地以为刚才只不过是马车的晃动时，马雷基斯又微微地颤抖起来。
莫拉丝轻轻地欢呼了一声，将盖在马雷基斯身上的布掀开，她看见那张曾经英武帅气的脸现在变成了一块焦黑的烂肉，骨头和血红色的肌腱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但一阵阵刺耳的呼吸声确实正从那里传来。女巫立即对马雷基斯那已经只剩下一点软骨的耳朵凑了上去，她将自己的嘴靠在那个黑炭般的脸旁，一边亲一边不停地道：“你是艾纳瑞昂的继承人，你才是真正的精灵之王，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强大。”
如释重负的莫拉丝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流在马雷基斯脸上，而马雷基斯的瞳孔里，出现了一团魔力凝结成的火花，那团火越来越大，最后将马雷基斯的双眼变成了两个燃烧着火焰的坑洞，而在火焰的深处，有着一点细如针尖的血红色。
“不要乱动，我勇敢的孩子。”莫拉丝柔声道：“我用自己的性命发誓，一定会照顾好你，让你痊愈的。”
马雷基斯颤抖着，慢慢举起一只残破不堪，依旧在流血的手，将它放在莫拉丝闪亮的黑色长发上，似乎是在回应着自己母亲刚才的话语。他现在可以感到眼前交错的光芒和黑暗，耳边的寂静和尖啸，还有全身的剧痛和麻木。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躯体已经全毁了，每一处皆是燃烧的火焰，就连自己的思维似乎也被那股火焰一次又一次地吞噬殆尽，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令他无数次失去意识，而马雷基斯很希望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尽可能长一点。
但根本没有减轻的剧痛很快就让他又清醒了过来，一丝一毫都没有减轻，他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在往自己的气管和肺里灌火，一点点空气的流动在他看来都宛如刀割。马雷基斯似乎觉得耳边有什么在嘲笑他，空气中的尘埃就像是一张张冲他冷笑的恶魔面孔，不管是他所看见的，还是听到的，马雷基斯所能感到的一切——包括光线在内都令他痛苦，每一处毛孔和皮肉，每一根神经和血管，都在承受着这些。马雷基斯又一次昏了过去，当他再一次醒来时，他感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深渊，他从里面看见的只有名为死亡的黑暗，但“死亡”在这时对马雷基斯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只要他迈出那一步，只要做了这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他就再也不用承受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不！”马雷基斯猛地大吼道，这个行为让他身上的剧痛更加严重了。
回到塔尔·安列克之后，莫拉丝站在自己的魔镜前，看见了烈焰之岛周围来来往往的船只，法师们召唤的浓雾令她无法看到岛内的情况，但精灵们已经陷入疯狂般的海面活动已经告诉了她她想知道的事情，至于剩下的细节，莫拉丝完全可以靠自己去预料。
莫拉丝一挥手，镜子里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巫倾国倾城的面孔和完美无瑕的身躯。莫拉丝站在镜子前不无得意地欣赏了自己一阵后，发现巴斯纳尔出现在了镜子里。
“有事禀报。”巴斯纳尔拿出一张血迹斑斑的羊皮纸道：“赛里奥尔正在组织各国的王子重新团结起来，这封信是我们的探子从萨芙睿的信使那里拿到的，他们打算让伊姆瑞克继承凤凰王位。”
“意料之中的选择。”莫拉丝拿过那张纸看了一眼道：“怎么伊姆瑞克没有出现在那个会议上？”
“他根本没去烈焰之岛。”巴斯纳尔道：“他孤身一人到查瑞斯那里和他表兄打猎去了。”
“那我们就还有可乘之机。”莫拉丝手上的信被她指尖冒出的火焰烧成了灰：“你到凯恩的大祭司那里去，把全塔尔·安列克最好的杀手给我找来。”
“要在伊姆瑞克登基之前干掉他？”巴斯纳尔道：“我喜欢这个主意。”
莫拉丝转身一把掐住了巴斯纳尔的脖子，女巫涂得漆黑的指甲处冒出了血花。
“我对你的评价没兴趣。”莫拉丝瞪着王子冷冷地道：“快点去把人给我带来，别啰哩八嗦的。”
莫拉丝一甩手放开了巴斯纳尔，他满脸惊恐，刚才被女巫手上的魔力弄得直吐白沫，一边揉脖子一边道：“我这就去，马上，女王陛下。”接着他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女巫走到了隔壁的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马雷基斯，虽然自己的各种魔法都无法治愈圣火造成的伤害，但马雷基斯却的确靠自己的意志力硬生生地忍耐住了那种痛苦并逐渐在好转，虽然这可能要过上好几年才能有成效，但莫拉丝却认为这根本不算什么，只要马雷基斯还活着，纳加瑞斯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莫拉丝趴在马雷基斯旁边，像在他小时候那样，不知是说给马雷基斯听还是自言自语，说着那些精灵的传说，诸神，还有关于在他出生前，艾纳瑞昂的故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侍从在门外喊道有八个人来求见，于是莫拉丝又回到了正厅里。
巴斯纳尔领着七个精灵杀手进了门，他们看起来就像是饥饿的狼，都有着一张瘦削的脸和紧绷的肌肉，莫拉丝可以感觉到他们携带的武器上流动的黑魔法，每个人的身上和头发里都发出一股血腥味，腰上都缠满了毒药瓶和刻着符文的护符，戴着骨制的戒指和耳钉，上面也刻有凯恩的符文，而在所有人的眼睛里，除了死亡外也没有任何情感。
“不错。”莫拉丝像摸狗一样摸了一下巴斯纳尔的脸，后者兴奋得又是喘粗气又是抖个不停。
“你可以去阿萨提的女祭司们那里，找几个你喜欢的小姑娘玩一玩，等我下次再传唤你。”莫拉丝道。
“谢谢，谢谢您，陛下。”巴斯纳尔满脸邪笑，嘴歪眼斜地退了出去。
“跪下。”莫拉丝命令道，所有刺客都顺从地照办了。
“卡勒多的伊姆瑞克必须死。”莫拉丝道：“去找到他，杀了他。”
“他在哪里？”一个刺客问道。
“查瑞斯。”莫拉丝道。
“范围太大了，有什么线索吗？”又一个刺客问道：“您的魔法能不能为我们指路？”
“把眼睛闭上。”莫拉丝笑道：“你们很快就会知道。”
莫拉丝一伸手，一股黑魔法便在她手中凝聚，女巫用咒语和意志将这股魔力重塑了一番，猛地向面前的刺客们推了出去，七个刺客都被这股魔力打中了眼睛，他们顿时一片哀嚎地在地上扭动。
这个咒语耗了莫拉丝不少体力，女巫瘫坐在椅子上，抹了一把汗，她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感觉到了黑魔法糖果般的香甜味道。
所有的刺客都痛苦不堪地抱头大叫，莫拉丝笑道：“你们离伊姆瑞克越近，身上的痛苦就越轻，离他越远，痛苦就越大。你们都已经被我打上了印记，在伊姆瑞克死之前，你们只能感到这种痛觉，同时不会困倦，也不会感到饥饿和口渴，明白了吗？”
刺客们站了起来，他们的额头上都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符文，像烙印一样，他们开始不安，抵抗着脑袋里的疼痛。
“只要他死了，这咒语就会消失。”莫拉丝指着门道：“越快干完活，你们越早得到解脱。”
零星的雨滴随着海风打在精灵船只的白色甲板上，从桅杆和船帆上落下的则滴在卡拉瑞尔身上，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穿越奥苏安的内海了，但他以前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责任的沉重。天空乌云密布，所有的船员心情也都很糟糕，但还是在船长指挥下一边在有条不紊地航行一边时刻注意有没有什么来犯的纳加瑞斯或邪教的船只——在诸位幸存的亲王和贵族一番商讨之后，最后派出了200名洛瑟恩海卫随同卡拉瑞尔一同出行。
一个岛屿出现在船只的右前方，在其正上方闪烁的彩色光芒就像在天空中起舞一般，卡拉瑞尔不想去看那个小岛，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卡勒多驯龙者施展最后的魔法，制造大漩涡的地方。卡拉瑞尔从小就从码头的水手那里听到这些传说，驯龙者和他的法师们永远留在了漩涡的正中心，他们的时间永远停止了，如果航行的船只离那里太近，甚至可以在睡梦中听到卡勒多的低语。卡拉瑞尔无意去验证这个传说的真实性，他注意到其他的水手都向玛瑟兰祷告起来，希望可以平安无事地通过那个小岛。
三天之后，卡拉瑞尔已经到达了内海的北部，他可以远远望见海岸的森林，以及大大小小河流的河口，卡拉瑞尔还没有去过那里，那是永恒女王的国度阿瓦隆，虽然在贝尔夏纳掌权时期托尔·安洛克是精灵诸国的政治首府，但阿瓦隆始终是精灵们至高无上的圣城，因为传说中那里是所有精灵祖先们的故乡，也是精灵文明的发祥地。虽然卡拉瑞尔担任凤凰王的信使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但他还从没被派往永恒女王的宫殿，也从没有和阿瓦隆的人打交道的经历，虽然永恒女王伊蕾娜并不关心世俗事务，但已经有别的信使被派去她那里告知她选举伊姆瑞克为凤凰王继承者的事情。
卡拉瑞尔的船只从其中一个河口进入了阿瓦隆的范围，他可以看见森林中的野兽、四处飞舞的鸟和蝙蝠还有河水里的鱼群，夜色降临时各种生物的叫声此起彼伏，吵得他无法睡觉，拂晓时分他已经可以看见西边安努利尔山的山峰，河岸已经变成了开阔的林间草地，到处都是吃草的鹿群、四处乱跑的狐狸和鼬，还有正在缓缓移动的，传说中的那些树人们。
这一天的中午时分，卡拉瑞尔的船靠岸了，这是一个完全由巨树的根部形成的天然“码头”，一群手持刀剑的女兵正等在那里，她们是永恒女王的卫队成员。这些女兵的其中一个拿着长矛和盾跳上船来，她一副军官打扮，戴着一顶金绿色的头盔，金色的长发从缝隙处披在身上，翠绿色的瞳孔严肃地盯着卡拉瑞尔，令他感到有些发毛。
“整个森林都在说着有客来访的消息。”那个女军官道：“我是艾斯奈蕾，这里的守护者，也是护卫队的队长，你们管事的在哪里？”她说话时两眼没有看任何人，声音听起来也很遥远，卡拉瑞尔觉得她的嗓音给自己的感觉很像林子里的回声或者河水拍在石头上的声音。
“我是洛瑟恩的卡拉瑞尔，从托尔·安洛克来的。”卡拉瑞尔喊道：“我们这里有派给永恒女王的使者，要从这经过前往查瑞斯。”
“我们在等待你们的到来。”艾斯奈蕾道：“我们的女王感到一股即将吞没奥苏安的黑暗，她为此忧心忡忡。”
“凤凰王贝尔夏纳被人谋害。”卡拉瑞尔道：“马雷基斯王子罔顾阿苏焉的意志想要取代他，但他没这个资格，最后马雷基斯被烧死，阿苏焉神殿也严重损毁。”
“很严重的事情。”艾斯奈蕾道：“把使者叫出来，我们会带他们去见女王，你们继续沿着河走吧，你们去查瑞斯做什么？”
“卡勒多的伊姆瑞克王子在那里。”卡拉瑞尔毫无顾忌地回答道，他自信在阿瓦隆不可能有邪教徒：“虽然大多数亲王和王子在烈焰之岛被害，但幸存者们一致推举他作为贝尔夏纳的继承者，我们要去找他，把他安全地护送到阿苏焉神殿去。”
“这很好。”女军官笑道，语气里有了一丝桃色的意味：“我们会传令给驻守在查瑞斯边境的部队这个消息，等你回来时，她们会护送你们和女王下一个夫婿平安通过。”
使者们从舷梯上下来后和卫队员们一起离开了，艾斯奈蕾对卡拉瑞尔浅笑一声：“愿爱莎保佑你，从托尔·安洛克来的，洛瑟恩的卡拉瑞尔。”她笑得非常美丽，这令卡拉瑞尔感到有些心跳加快。
“也请向永恒女王转达我的感激和问候。”卡拉瑞尔道。在艾斯奈蕾转身离去时，他突然觉得女军官的眼睛其实不是翠绿色而是天蓝色，卡拉瑞尔摇了摇头，觉得一定是森林里的阳光引起的错觉，刚才的经历令他感到头晕目眩，于是他回到自己的船舱打算休息一下。卡拉瑞尔原本不打算睡着了，但自打烈焰之岛的那场屠杀之后他几乎还没有合过眼，很快他就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夜间了，但他感到自己精神百倍，同时自己的船舱里飘满了花香。
与此同时，刺客们也正在马不停蹄地前往查瑞斯，他们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疲累，更感觉不到长途跋涉带来的四肢疼痛，他们唯一还剩下的感觉只有头脑里的灼烧感。领头的刺客艾萨尼尔和其余六个人一路沉默，每个人都只想快点结束自己身上的咒语。刺客们走到了一处山谷，艾萨尼尔看着远处两座高耸的山峰，知道已经到达了纳加瑞斯的边境，那个叫做“查瑞斯之门”的的隘口，知道再过几天，自己身上的痛感就会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