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2019夏季篇入围终审6号《月球上的辉夜喵》

月球上的辉夜喵

顾名思义，辉夜喵是只猫。

这可能会有点奇怪，因为一般不会有人管自己家的猫叫辉夜——谁会做这么傻的事情呢？所谓辉夜，难道不是那位月球上的公主的高贵名字吗？

啊。啊。也许是这样没错。可是诸位，诸位请听我说，事实或许和流传的版本不尽相同。至少辉夜喵真的是一只猫，不是什么月球上的公主，也没有偷吃过长得和糖果一模一样的不老药。虽然月球上要是真有这样的糖果的话，这只不老实的猫一定会想方设法拿走吧。

辉夜喵是只月球上的猫。

月球上没有空气、没有氧气，按理来说，是没有生物可以生存的。可是猫不一样。猫是独一无二的生物，“猫有九条命”嘛。

整个月球上只有这一只猫。除此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坑洞了。辉夜喵不清楚月球上这些坑洞是如何形成的；也许是天上掉下来了什么东西，也许是地底的水流哗啦啦地漫出来了。她不懂得这些，也不关心这些。

喵每天的日常，仅仅是慢悠悠踏着步子，在这颗坑坑洼洼的星球上行走而已。辉夜喵走了好久、好久，一直到她能够认全星球上所有的坑洞了。这只是暂时的胜利，因为过不了多久，月球上又会出现新的坑道。喵不会知道所有是什么样的。

可这还是让她感到心满意足。这个时候，辉夜喵稍稍感到疲惫；大概是由于她散步的时间，稍微有点久。想着要歇息一会儿的辉夜喵，用自己比太阳还要炽烈的红色眼眸，去打量黑暗中的情况。

冷风吹过的时候，喵身上的汗毛耸立，全身看起来和只大刺猬一样；喵紧紧的抱着自己毛绒绒的尾巴，缩成了一个小肉球。

那真是很久的休憩了。

喵眯着眼睛的时候，除了在熊熊燃烧的太阳以外，就只能看见正对着的、那颗黑色的星球了。喵有时会想为什么其他的星星都有自己的光芒，为什么面前的这颗总是一片漆黑呢？

此时此刻看到的璀璨光芒，只不过是星星们在数亿年前留下的踪迹，行走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到了喵的面前。喵是理解不了这样复杂的事情吧。

可是，有那么一天。缩成一团，自然而然地习惯着这个姿势的肉球，忽然看见黑色星球有了变化。

呀，是光！辉夜喵心里这样想。

虽然很微弱，但的的确确亮起了一点光束。喵竖起耳朵的时候，甚至能听见黑色星球上发出的琐碎声音。宇宙中是无法传递声音的，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然而喵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它就不起作用。

起初只是一些呼喊声。后来的声音就渐渐有所分别：笑声、哭声、怒吼声、沙哑声、闷闷的声音、高兴的声音、悲伤的声音......喵听着这样多的声音，不自觉地感到惊奇。她只听到过风的声音和喵的声音。

等辉夜喵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宇宙中慢慢地行走了。一只猫能够随便在宇宙里走路，这当然是荒谬的事，可是喵还没有那样觉得。她第一次拥有了这样的心情，迫切地想去亮起微弱光芒的黑色星球上看看。

喵已经不再留恋月球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坑洞了。即便她之前还在为自己花了那样多的时间，数清了所有坑道的位置而欢呼雀跃。辉夜喵就是这样的一只猫，从来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而感到伤心。

这样。用黑色星球再来称呼喵心中的迫切，已经不再贴切了；何况光芒展露之后，黑色的外衣褪去，星星便显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原来是颗蓝色的星星。喵想。这颗星星上有好多好多水，喵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多的水；要是喵尚没有听见那些声音的话，喵也许会津津有味地把这颗星球上所有的河流都数一遍吧。

遗憾的是，喵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当喵想起这些的时候，她不经意地从月亮上走了下来，到了一片葱郁的竹林里。竹林里到处都是竹子，一轮圆月的夜晚，风吹过的时候，竹叶就这样摇啊摇啊。哗啦啦、哗啦啦，像在给喵的到来鼓掌一样。

喵摇摇头，这不是她在月球上听到的声音。她要找的声音不在这里。虽然这样，地球上的风吹过的时候，她仍然下意识地做了本能动作。

风吹过就要汗毛耸立。像只肉球一样缩成一团。所以......

周围忽然爆发出了惊奇的声音。喵被吓了一跳，所以也大声的“喵”了一声。

“怎么会从月亮上掉下来了一只刺猬......诶？喵？刺猬也会说喵的吗？”

原来是在月夜的竹林中，准备祭祀神明的国王。在向神明祈祷的时候，辉夜喵就这样从月亮上走了下来。喵是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的时间的，也许花费了几十万年的光阴，也许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喵还没有与时间相关的概念。

国王很喜欢辉夜喵。打断了祭祀的仪式，算得上是一件亵渎神明的大事，要是寻常人导致仪式出了岔子，国王一定会大发雷霆，要将那家伙严加惩治。国王却只是和身边的大臣说，这是神明的启示。

他笑嘻嘻地抱着辉夜喵，手被竖起的汗毛扎的生疼，依然不甚在意；国王知道自己在骗人，但这不重要。因为，他实在是很想要这只猫。

国王成了喵的主人。辉夜喵不再是月球上的猫了，现在，她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一只猫。喵必须得好好考虑这件事才行。

国王不论什么时候都把辉夜喵带着身边。

读书的时候，国王对着烛火沙沙地翻阅竹简，喵就站在桌子的一旁，慢慢地打着哈欠。

打猎的时候，国王骑着马瞄准猎物弯弓搭箭，喵就踩在国王的头盔上，咿呀咿呀地喵喵叫。

祭祀的时候，国王十分郑重地把水果摆在对应的位置上，喵呢，喵就看准机会，悄悄地把想吃的水果叼走了。

甚至打仗的时候，国王也要把喵抱在身边，才能安心地指挥作战。喵厌烦了，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国王仗也不打了，带着士兵们到处去找喵。

国王一次也没有对辉夜喵生过气。他实在是一位很优秀的国王，能征善战、爱民如子、聪明伶俐、赏罚分明、宽厚仁慈，所有人都很尊敬他。

除了喵以外。因为喵在那时候，实在是不懂得地球上的太多事情。

就是这样完美的国王，也有着自己的烦恼；有那么一天夜里，国王抱着辉夜喵伤心地哭泣。国王哭泣的原因，是他今天去湖边的时候，看见了水面的倒影；那个英明神武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鬓发渐渐变百、面容变得苍老的男人。

“猫啊。猫啊。虽然你不会说话，但我心里知道。你是特别的猫，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带给我的。但是，你为什么不会变老呢？你为什么不会死去呢？真的。我好想永远活着啊！这个愿望，你不能替我实现吗？”

喵摇头。喵不明白国王伤心的理由，喵也没有悲伤的情绪。她听见国王的哭泣声后，心里渐渐生起了波澜。喵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变老，也不会死去。

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喵甚至去翻阅了不少书本，却依然一无所获。人类的文字叽叽喳喳，写的尽是什么“金丹”、“不死药”。喵感到茫然。喵并没有依赖过那样的东西。

国王的晚年尽管畏惧着死亡，甚至为了想要继续活着，到处派遣方士寻找和炼就不死药，但这终究没能推延他的终结之日。国王离开的时候，辉夜喵还陪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地打着盹。

最后的时刻，国王想让士兵们把辉夜喵抓起来，永远地陪在他的陵墓里；可是士兵们刚一靠近打着盹的喵，喵就一下子反应过来，一会儿的工夫，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喵和国王一起生活的时候，已经懂得了许多的常识。她已经弄明白地球和月亮是不能够通过步行进行旅行的，也大致上了解了人类的七情六欲。她知道这些士兵们是在抓自己的，所以嗖的一下，就逃走了。

喵这下子没有主人了。可是喵，还是没有弄懂自己不会死去的原因。她总是这样活着。

辉夜喵的故事，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就只有一小段一小段的记载了。

有一次，喵是巫女的猫。巫女住在高高的山上，在神社里徘徊，喵在伏在神像后面呼呼大睡。巫女的年龄不是很大，内心的苦闷却算不上很少。夜深人静的时候，巫女看着喵，悄悄地抹眼泪。

“大家，都不怎么信任我。这可怎么好。阿妈突然这么一下子离开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能够胜任得了这个名号吗？......啊。真羡慕你只要每天这样子，吃了之后就睡觉，什么也不用担心呀。”

喵听到这样哭啼啼的话语，感到厌烦。喵只能“喵喵”地回应，喵不喜欢欠人东西，所以过了几天，她就偷偷地把村民们的物品偷走，再指引巫女，把它们给慢慢找回来。

这下，不久之后，巫女的烦恼就无影无踪了。巫女开开心心地抱着喵，说她是能够保佑人的猫。

喵的心中却没能泛起什么涟漪。说到底，这只是喵的一己之见而已。受到了主人照顾的话，就得想个办法，满足对方的愿望。喵只是这样认为的。

毕竟，辉夜喵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只不老不死的猫。

长久地推移，随着时间地运转，喵慢慢吸收了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知识。她了解到“猫有九条命”是假的，了解到月球上是缺乏氧气的，了解到星星的光芒不过是数亿年前的残影，了解到在太空中，无论如何是接收不到声音的，也了解到，月球上是不可能会有这样一只猫的。

喵常常会为自己的过去感到不可思议，因为按照知识中的概念，无论如何，是不会出现自己这样的猫的。事实上，在她慢慢理解了这个世界以后，喵以前的那些不可思议的能力，就再也无法办到了。

喵是一只无所不知的猫，喵没有了过去的能力，喵却能够运用得到的东西，排列组合，创造出任何在现有知识范畴内的结果。喵几乎可以实现主人的任何心愿了。

这样的事件次数越来越多以后，辉夜喵就变成了传说中的、能够实现主人愿望的猫咪了。不论谁都希望去当喵的主人，喵就也尽心尽力地，帮他们满足心愿。喵从中并不能得到什么满足感，她只是感到越来越麻木。

偶然的倾诉，变成了直截了当的请求；单纯的喜爱，也成为了像对待神明一样的尊敬。喵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这其中的变化，因为毕竟，寻常人的生命，只有那样多的时间，只有喵自己不一样。

辉夜喵仍然弄不懂自己不会死去的缘由。她能理解人类的愿望，能理解人类的决心，能理解人类的想法，能知晓这世上所有的知识。喵确信自己的不老不死是根本不符合常识的，这样的能力，随着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应当在最初的时候就失去才对。

从来没有哪只猫像自己一样不会死去。

......月球上的辉夜喵。

喵继续活着，有时候做一只野猫，有时候去帮因运气而见到的主人实现心愿。她几乎已经接受这个结果了。喵想自己永远活下去的话，这件事会是永远的谜团吧。

因为喵从来都不会在乎过去的事情的。

不过，时代也在渐渐地发生改变。到了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到了已经忘掉了黑暗中的幻想的时代，辉夜喵的传闻，已经不再流行了。喵也就重新成为了一只普普通通的流浪猫。

很少会有人喜欢流浪猫的。喵不会缺乏生存的手段，其他的流浪猫们却过得不怎么样。喵有时候会带给它们一点食物，有时候会教给它们一点技巧。

“您就是那只传说中不老不死的月球上的猫吗？”

“真的一直好好地活到今天了？”

“喵喵。到底怎么样才能做到？”

流浪猫们叽叽喳喳，搞得喵也很没脾气。她告诉它们自己只不过是顺手做的，而且，关于过去的事情，早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

“不愧是这样骄傲的猫咪啊！这样地喜欢自己，所以才能办到吧。”

喜欢自己吗？

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喵想也许自己真的很喜欢自己，所以才根本不在乎过去的事情。

那又和自己不会死去有什么关系呢？

喵这样思索着的时候，遇见了那个家伙。那个家伙看起来只是顺便路过，来喂这群流浪猫的。

男人把手中的袋子打开，流浪猫们就一拥而上，兴奋地“喵喵”叫，都去吃袋子里的猫粮了。喵感到好笑；她是不缺什么食物的。所以她只是在一旁静静地观看而已。

猫粮散尽的时候，男人把袋子扎起，一副准备离开的打算。不知为何，喵感到不高兴。自己是这样漂亮、智慧、传奇的一只猫，为什么这家伙一点点专程来喂喵的意思都没有呢？

怎么说呢。喵太喜欢自己了。喵唯独不能忍受这一点。

喵跑了过去，冲对方大喊。尽管只是“喵喵喵”的声音，意思却是“你这家伙！我可是历史上那只传奇的、不老不死的、从月球上来的辉夜喵”。

男人当然没能听懂喵的意思。他露出困惑的表情，结果，喵就张牙舞爪地比出了更简明的手势。

“你知道我是一只活了有多久的猫吗！你这家伙！”

很神奇的，他居然真的想了半天喵手势的意义。

是这样。

“我当然不知道你活着有多久了。”他认真地说，“不过，看你的样子，连一次也没有活过吧？”

......这个人成了喵最近一次的主人。

喵当然是只漂亮的猫，喵当然是只聪明的猫，喵当然是只传奇的猫，但是这一次，喵什么也不用做了。

喵呼呼地大睡，喵慢悠悠地吃饭，喵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散步，喵看着月亮的时候，会疑惑自己是怎么到地球上来的。

“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男人是这么说的。他似乎连喵的自由也不去约束，想离开的时候就离开，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

喵感到不好受。他似乎并不需要自己去做什么。

“我可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猫啊！需要我做什么的话就尽管说。”

她这样喵啊喵啊，竭力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男人只是摇摇头而已。没有那个必要。

喵感到困惑。喵感到不解。喵问男人想做什么的时候，男人只是那样说：

“和我呆在一起吧。”

猫“喵”了一声。

喵不再炫耀自己了。喵老老实实地，和男人住在一起。

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男人的生活形单影只，除了偶尔出门散步、喂养流浪猫以外，男人很少与谁打交道。男人总是一个人，旁边陪着他的，只有喵。

男人工作的时候，伏在案上提着笔发呆；喵就也趴在一旁，借着灰暗的灯光，看男人到底在写什么。

他在写一只“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的故事。

喵感到好笑。喵告诉男人，不会有那样傻的一只猫。男人只是笑笑，说自己赚点稿费，过过日子。

喵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和男人一起生活着。

曾经有那么一次，男人想要找个伴侣；那家伙几乎快要谈成了。可是喵不同意，喵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把新娘子给吓走了。

男人没有责怪她。男人放弃了这个念头。

辉夜喵就是这样地喜欢自己。喵这样为自己辩解。

那之后的日子，过得就像风一样轻盈；喵觉得每天都过得好快，可是没有一点厌烦的意思。喵就住在这个小小窝里，哪里也不去了，什么也不想了。喵已经懒得考虑自己为什么不会死之类的问题了。

喵漂亮的毛发渐渐脱落，矫健的步伐也已经消失不见了；喵忘了好多的知识。喵的脑子里只装得下这些记忆了。

喵多想生活永远这样继续下去呀！

男人已经变成一个垂垂老者了。男人住院了，躺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的时候，还坚持让喵陪着自己。

“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你这家伙。”

他笑着说。

喵没有像往常一样“喵喵”地回答。喵只是从喉咙里，发出温柔的“咕噜咕噜”声。

有一天，男人不会呼吸了。护士扯下了他的氧气罩，医生下了死亡通知。男人再也回应不了喵的声音了。

护士们把喵赶了出去。她做不到像以前一样灵活地躲避人类的攻击了。那些能力都已经忘记了。现在，喵只是一只鬓发俱衰、又老又丑的流浪猫而已。

“快滚、快滚！”她们厉声骂道，“这么丑的猫。那位先生真是怪人一个。”

喵躺在医院外的草坪上。喵不应该感到伤心。喵从来没有伤心过。喵是喜欢自己的喵，所以永远不会死。本来应该这样才对。

喵知道那个原因是什么了。知道自己为什么永远也不会死去的。得到什么，就失去什么；到了现在，喵终于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最后一样物品。

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月球上的辉夜喵、高傲的辉夜喵、传奇的辉夜喵、不老不死的辉夜喵，止不住地哭泣。

她哭啊，哭啊。从早上哭到晚上，又从晚上哭到早上。哭了好久好久。

终于，喵的哭声停了下来。

喵静静地躺在地上。

喵再也没有醒过来。

（完）

结语：因为得到了名为爱的宝物，所以相应的，失去了不会死去的能力。得到什么的话，就会失去相应的东西吧。

就是关于这样的一只骄傲的猫的故事。

感谢阅读。

选择加分项：矛与盾；阴差阳错；命运纺锤之下；细分浓淡可评墨；乐极生悲，否极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