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半·卷二:梦的信仰 2.11 - 2.15
2.11 THE DIVING IS ON
凌晨,等到救护车开来的时候,男孩的遗体早就已经凉透。
尸检报告上,有一项检查结果不出意料之外——那就是从男孩的后颈上,检查出了鲸鱼形状的疤痕。
按照规定,我和拓跋狂在接到通知后的第一时间便赶去公会的督察厅做了笔录——事实上,督察组要求陶润冬也一同前往。但考虑到陶润冬目前仍然没有收回禹,妈妈就以“陶润冬精神上有些无法接受”作为理由,申请推迟了对陶润冬的问询。最后督查厅同意,暂时只需要我和狂过去接受问询即可。
“那个……”做笔录的时候,我犹豫着问负责我这边的丁香前辈:“丁香姐,如果不违反规定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下这个孩子的身份?”
“嗯……也没问题,反正迟早也会上报纸的吧。”丁香前辈点点头,然后看着电脑屏幕念起来:“这个孩子的名字叫江宁,今年15岁,好像是留守儿童来着,父母都在外打工,而他则一个人照顾着弟弟。哎,也是可惜了,明明读书成绩名列前茅,人又懂事……”
“那他弟弟呢?”我追问道:“组里应该也查过了吧?”
“他的弟弟啊……你等我看看。”丁香前辈边说边敲起了键盘:“我记得查是查过的——不过组里认为关联性不高,所以给他弟弟的信息分开存档了。”
“关联性不高?”我愣了一下。
“根据你之前报案时的口述,他在死之前说了‘鲸鱼’这两个字。再加上他脖子上的这个疤痕,所以组里大概是认为这起案子和之前在京都——啊对,不好意思啊小烽,考虑到是保密调查,关于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丁香前辈说到一半时改了措辞——显然,她还认为我对京都的事情毫不知情:“总之,组里已经基本认定了,这件事和之前发生在京都的另外一起恶性案件有关——也是因为这样,经过对各种特征的比对,我们认为,以他弟弟目前的精神状态,综合其他各方面情况看,他和此事的关联性应该确实不高。”
说完,她继续找了会儿档案。
“有了——他弟弟的名字叫江艺,今年是13岁……哎呀”
“怎么了?”我对丁香前辈突然的停顿感到有些困惑。
“有点厉害……这个孩子好像就在你的学校,和你还是同一个年段呢。”丁香前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他哥哥都没能进北屿综一,你说他是怎么进去的?”
“江艺也在北屿综一?”我愣了一下。“和我还是同一个年段吗?”
“是的哈,你看,写得可清楚了——北屿市综合制第一初级中学,初二年十三班。”
“那确实挺厉害的。”我凑过去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之后点点头道。
“说起来,江艺现在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想了想我又问丁香前辈。
“目前倒是还没通知过江宁的家人,也包括他弟弟江艺。”丁香前辈摇了摇头:“不过之前督察组去学校调查过,说是江艺今天还正常地去学校上课了——而且据学校老师说,江艺是个非常乐观开朗的孩子,在学校人缘也相当不错,不管怎么看和江宁都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性格。很难想象江艺会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好吧……”我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个答案还是不太能让我满意。
“其实啊,要我看,说不定就是因为弟弟的缘故,江宁才会知道你呢?你们都在一个中学,会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吧?”丁香前辈这时停下了手边的活,对我笑起来:“小烽,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了——我能理解的,亲眼目睹一个同龄人死在自己面前会是什么感觉。更别提他还对你说了那样的话。如果你觉得有压力,那再正常不过。但是哦,作为一个关心你的前辈,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这件事从情理上讲和你真没什么太大关系。不用为了你听到的那些话付出太多心思,或者感觉到背负了什么责任。最重要的是,别自责。”
“你是读了我的心吗,丁香姐?”听她这么说,我笑起来。
“失礼诶,我的原则可是非工作需要绝对不读别人的想法!”丁香前辈说着伸出手,指尖抵住了我的左胸:“只不过我的心令对于人的情绪可是异常敏感的——具体说呢,那就是现在我听到的、你这个地方发出的声音,很善良,也很认真,但是有太多不必要的困惑,太过沉重了,明白吗?”
说完她顿了顿。“苛责自己是没有好处的,小烽。”
“谨遵前辈教诲。”我对她又笑了一下,拱了拱手:“前辈放心,我是不会乱来的。”
当然,这个保证肯定是骗人的——
做完笔录出来,和狂短暂地碰面之后,我便交代狂先回我家休息,并让他等到放学时再来校门口找我。然后,我就像风一样冲回了学校。
在座位上坐下,第三节上课铃刚好敲响。
“我还以为你也不来了呢!”陆仁见我突然出现,使劲儿拍了一把我的背,坏笑着伏在桌上,小声问我:“冬仔今天也不见踪影,你俩昨晚是干了啥不可告人的勾当呀?”
“就你事多!”我瞪了他一眼:“只是做了点训练而已。”
虽然还是要先认真上课,但我心里已经大致计划好了之后准备做的事情。
按照丁香前辈所说,江艺就在我们学校和我同年段的初二十三班。那样的话,他就刚好在我这层楼这间教室的正下方。
所以我决定,一会放学了要亲自去见他一面。
为了遵守和小古立下的约定,从无梦乡回来之后,有些事我和陶润冬对谁都没有说过——不仅是公会,不仅是狂,甚至是妈妈,我和陶润冬都绝口未提。
失窃的蝶之舌,就是一件被我们隐瞒的事情;
和那个自称食梦者的无脸人战斗时,无脸人对我说的那些话也算在其中之一。
所以,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件事和我的关系不大,但我自己心里却十分清楚,事情可能并非像他们认为的那样简单——江宁会知道我,也绝对不仅仅是听他弟弟提起过那么简单。
毕竟,不论是这次在京都发生的连环事件,还是昨天江宁的案子,所有这一切,都和之前在无梦乡我们遇到的那些事有一种太过于相似的即视感。
京都有一个一个接连自杀的孩子,而无梦乡有一个一个溺毙在湖里的孩子。
或许乍一看,京都的这些孩子都是自己做出了那些举动。
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是像无梦乡的孩子一样,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诱导?
江宁能准确地喊出我的名字、并且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跑来找我求救,我实在没办法相信这些都是机缘巧合。假如说,真的又是像蝶之舌那样的东西在暗中作祟,这一切真的又是食梦者展开的什么实验,那京都发生的那些事情,就不能说是和我全无关系。甚至说,因为知情未报的缘故,目前发生的这些事情本就有我的一份责任。
那个无脸人说过,最后的最后,他会把矛头对准我们测梦师公会——既然如此,那就更必须在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之前阻止他。
我相信公会并没有低估问题的严重性,我也知道,有很多更厉害的测梦师也在为了这个案子奔波努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轻松地放弃,放弃去做自己本来能帮上忙的事。
直觉告诉我,对于食梦者的计划来说,我的存在会是一个干扰因素。在这件事中,因为这一点,我说不定还能掌握一些主动权。
而目前最有可能的突破口,就是那个名字叫江艺的弟弟——
放学的铃声一响,我便马上冲出了教室。冲下楼到了初二十三班的门口,我抓住了最近的一个从教室里出来的男生。
“麻烦帮我喊一下江艺。”我对他喘着气道。
那个男孩被我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转身回去,替我喊了江艺出来。
第一眼看到江艺的时候,我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督察组初步评估之后会认为他和这些事没有关联——他的长相和穿着,确实和刑事案件四个字一点也不沾边:上身是颜色非常鲜艳的明黄色T恤,下身是比天蓝色还要浅一些的休闲裤,配着一双纯白色的沙滩鞋。背后的熊猫书包上还挂着一个钥匙串,附带着一个很可爱的卡通角色挂坠。无论怎么想,江艺都是活脱脱的一个阳光少年形象。
“你好啊,请问你是?”
和我打招呼时,江艺对着我伸出手,脸上带着很灿烂的那种笑。
“我叫……陶润烽。”我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嗯那个……我的班级在你楼上,我是初二四班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互相报过家门之后,江艺问我。
糟糕!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傻了两秒,赶紧绞尽脑汁找理由。在丁香前辈之前告诉过我的线索里搜肠刮肚了半天,然后我才急中生智,撒谎道:“啊哈哈……那个,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之前偶然在书店认识了你哥哥,被他指点了一两个问题,挺佩服的——最近刚好有些问题,我又想找他请教嘛。可是当时我忘记要联系方式了,只记得他告诉过我他有个弟弟叫江艺,和我在同一个学校。所以,我就想办法先找到你了。就是想问问看,不知道你方便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因为心虚,我说完的时候额角挂满了汗珠。
有那么一会儿我几乎以为我已经被看穿了——因为,江艺在听我说完之后,实际上只是盯着我看了半天,完全没有什么反应。
“总之……”不过最后,他似乎还是相信了我。“你就是想找我哥请教几个问题,对吧?”
“嗯!”我赶紧点头。
“既然这样,不然我现在就带你去我家一趟吧?”下一秒,江艺笑着向我提了个主意。
诶?
我真没想到江艺会这么直接:“可以……吗?现在就去你家,你不先问问你哥哥吗?”
虽然我心里十分清楚,就算他真的问了也不会有人回答他。
“不用了,我哥哥肯定不介意见你的。”紧接着,江艺就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和我摆了摆手。
看到他的这个表情,我心里不知怎么又是咯噔一下。
好奇怪啊……为什么总觉得,他好像其实已经看出来我在骗他了一样?
“那好吧。”但我还是没有想太多,就这么接受了他的提议。
和江艺一起走出校门时,狂已经是一副在门口等了我好久的样子,张开双臂紧紧抱着太阳晒不到的大理石柱,试图给自己降温。
“你别太离谱啊,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我告诉拓跋狂现在就和我一起出发去江艺的家时,他傻眼了半天,然后翻着白眼问我。
“哈哈哈……”我有点尴尬,答不上来:“稍微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嘛”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跟着江艺到了他家的门前。
我原本以为,作为一个留守儿童,江艺和江宁也许会住在那种更破旧一点的老式公寓里。甚至说,他们还有很大可能是租房子住的。毕竟在北屿市区,寸土寸金,想要买一套房子可没有那么容易。所以站在面前这栋带独立庭院的三层小洋房楼下,我确实有点儿惊讶。
“我平常住校,回家都是想回才回的,不好意思!”江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单独的钥匙,鼓捣了半天才打开门,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解释道。
“江宁!我回来啦!”
进屋之后,江艺喊着他哥的名字上了二楼——自然,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有人回应他的,于是过了一会儿,江艺又走下楼来,对我们说他哥哥应该还没回来,让我们在沙发上坐着等一会。
“简直和你们家差不多诶,小烽。”狂在屋里和院子前打量了一阵子,然后折回来在我耳边小声道。
“是啊……和之前丁香前辈描述的那种家境不太一样。”我也有些奇怪。
事实上,让我感觉奇怪的并不止是家境。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客厅里打量了一圈四周,还有一些地方让我感觉很不对劲,很别扭。似乎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一股满满的违和感,而我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
“话说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吗,他哥哥的事情?”狂接着小声问道,打断了我的思绪。
“等公会的决定吧,我们擅自来这里已经是越级行事了。”我摇摇头:“再乱来就不止是挨骂了。”
“对了,你们要喝什么吗?”江艺突然从厨房探出头,差点没吓我和狂一跳。
“我的话……白开水就可以了。”我缓过劲来之后答道。
“可乐!”狂则毫不客气地招呼起来。
“好嘞!你们等等啊,我马上弄去!”江艺很是快活地应了一声,然后又把头缩了回去。
“不好意思啊。”
不过一会儿之后,江艺就又探出了头来,赔着笑脸对我们道歉:“家里好像没有可乐,昨天就喝完了。”
“那我也喝白开水好啦。”狂听完有些失望地说道。
“好的,抱歉啦!”江艺听完点点头,然后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我们说:“对了,你们如果着急的话,要不就上去我哥哥的房间先看一看?就在楼上右转的第一间就是。”
我皱了皱眉:“这样……随便进别人的屋子不太好吧?”
越来越奇怪了。我心里莫名的不安变得越发强烈起来。
“没事的啦!”江艺对我们眨了眨眼:“我哥哥从来不会计较这个的!”
“那……”我和狂交换了一下眼神:“好吧。”
“喂,太不对劲了吧?!”狂先我一步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然后在快到二楼的时候停下来,转头看着我:“你不觉得,他好像是早就知道他哥哥已经死了一样吗?那种随便的态度……然后竟然还让我们去他哥哥的房间看一看?!”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低下头沉思起来:“总觉得他的表现不太正常……而且这个家好像也充满了违和感,但是我说不出来是哪里……”
“是吧,而且他还告诉我家里没有可乐!”狂这时很不满意地抱怨起来:“从我的位置可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冰箱顶上有整整一箱啊!他竟然告诉我没有了!”
听到狂的这句话,我突然怔了一下。
等等……
说起来确实……
我记得他刚才开门的时候,是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把单独的钥匙?!
但是他的书包背后不是挂着一串吗?那个有卡通挂坠的钥匙串,我注意到上面至少有四五把钥匙。
抛开宿舍自行车锁等等那些的钥匙,就算再怎么不经常回家……
不对,恰恰就是因为不经常回家,他家里的钥匙更不可能单独放一把在口袋里啊!那样的话就算丢了也根本发现不了,正常人根本不可能这么管钥匙吧!
而且被狂说了这么一句,我才突然意识到了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到处都是奇怪的违和感——
是高度。
只要有可能,人总是会很习惯地把东西放在一个大致的高度范围内——在这个范围内,不用把手举过肩膀高的位置所以不会很累,也不会因为低过眼睛太多所以经常看不见要弯腰。
但是从进来开始,这个屋子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至少江艺不能轻松拿到或者看到的位置上……
我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屋里各种东西的布局。
对了,如果没有搞错的话,至少从一楼的布局来推测,这栋房子应该只有一个成年人在居住——无论是江艺还是江宁,都完全没有在一楼生活过的可能性。
“快上去!”
我突然意识到不妙,拉着狂冲上楼,站在江艺之前所说的“他哥哥的房间”前,运足力道之后一脚踹开了房门。
迎面可见的墙上,钉着一具尚还滴着血的成年男性的身体。
而他背后的墙上,用红色喷漆喷出的巨大鲸鱼仿佛要从画中冲出来把我们吞食一般。
在鲸鱼的下面,还有一行鲜红的英文——
THE DIVING IS ON.
“呵呵,可真是没想到啊”
江艺爽快的笑声突然在整栋房子的空间中疯狂地回响起来:“没想到你们还挺有脑子的嘛……竟然提前就能猜到事情的真相,发现这里不是我家。”
他的笑声不停回响,就好像是坏掉麦克风漏电的回音一般,尖锐刺耳让人头疼欲裂。
“小烽,我……”狂还在试图和我喊话,但我根本一句都听不清。
不仅如此,就在江艺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负重感也瞬间压在了我和狂的身子上,就好像是在那一瞬间,这栋房子里的重力突然增加了数十倍一般。
很快我们就捂着耳朵趴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十几秒,但我感觉更像是十几分钟——等到刺耳的声音小下去,我再次睁开眼时,便看见江艺走到了我们的面前,蹲下了身,脸上带着有那么些邪气而意味不明的笑。
“你……”我有气无力地想喊,但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
我想要取包里的令符,或者至少试着打一次响指,但根本拿不出任何力气——至于另一边,狂似乎早就已经昏了过去。
“说起来,这一切的开始还是因为你吧,陶润烽。”
江艺说着,用手扯着我的头发,让我把头抬了起来,然后凝视着我的眼睛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不妨就告诉你吧,我也是你所知道的那个‘鲸鱼’的其中一份子——当然,你现在可能还不太了解这个组织。我好像也有点忘了你们公会究竟调查到了哪一步……也许他们目前还是用‘被大脑选中的其中一人’来描述我?又或者,到现在他们也只查到过我那个不懂团结、只知道自我毁灭的哥哥?”
他到底在说什么?大脑?
“其实挺可惜的……我那个愚蠢的哥哥,他本来有机会一起迎接那个大家都想要的未来。可是他却怕了,最后关头选择了背叛……要不是我留了一手,没有告诉他除了下潜以外更多的计划,恐怕现在真的就麻烦了——不过他竟然真的以为下潜就是计划中的全部,笑死人了。”
……下潜?
“听好了啊,陶润烽——给我认真记住我说的话。那样的话,也许你还有机会。”
最后的最后,江艺凑到了我的面前。一反之前阳光灿烂的印象,此时,他脸上的笑只让我觉得胆寒:“为了能更好地执行我们的计划,创造那个命中注定的未来,我们决定潜下去一段时间。但是,你可别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啊——你记住,我们最终的目标,是陶唐,是这个国家的一切。你要记住,只要没有达到这个目标,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我们也永远不会放弃。你还要记住,我的名字,是江艺,你要记住我这个敌人——虽然根据情况而论,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是朋友。”
顿了顿,江艺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接着像是自言自语起来。
“说起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鲸鱼吗?因为,鲸鱼是深海的王者——只要一息尚存,哪怕潜下去很久很久,一个月,一年,乃至十数年,也总有一天会再次浮出水面。而如果真的等到那一天到来了……”
说到这里,江艺又低下了头看着我,对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希望你的选择不会让我感觉无聊吧。”
2.12 矫枉过正
从那天下午开始,艺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了。
你没有听错,他真的彻底地消失了——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般,他曾经的同学,曾经教过他的老师,他附近住着的邻居,甚至于是公会负责江宁那个案件的督察组,全都把他的名字还有和他有关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江艺?”下午,我再去初二十三班问起时,那个班的同学们都仿佛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
“那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啊?”
“不知道哦!”
一开始,为了证明江艺真的在这个班级上过课,我还找教务主任要了学生名册——但在翻看名册的时候,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即使我以最细心的方式挨个念着名字把名册里三遍外三遍地读完了,也完全没有读到过一次“江艺”这两个字。
同样的现象还出现在了公会的督察厅。仿佛是遭遇了什么很高明的黑客一般,档案里再也检索不到江艺的名字——明明在前一天,我才刚通过丁香前辈看到了关于江艺的档案,并且根据档案找到了他。
但是……
确实是存在过的吧?
我看到了初二十三班的教室里,一个明明在教室中间却空无一人的座位。
跟着督察组一起去江宁家调查线索时,我也找到了两个人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如果只是因为黑客甚至是抹消记忆的令能力,或许还没有那么可怕——
但真正可怕的是,似乎所有人都不再去注意和思考这个问题了。即使我不断地强调,真的真的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做江艺的男孩,他和所有的事情都扯上了关系——他们却仍然仿佛像是没有意识到一样。
就好像,和艺有关的一切都被自动打上了马赛克,不仅仅是在记忆上,甚至是在注意力上。
所有人都选择性忽视了能暗示他存在的线索,而当我想要用这些线索引起他们的注意时,他们总是会下意识地找到其他事情去作为关注的焦点——
只有我和狂,或许是最后两个能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存在的人。
“可是那个叫江宁的孩子,他真的有个弟弟啊?!”我最后在督察厅里甚至对着丁香前辈喊起来,即使当时已经反复解释了很多次,也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发不出太大的声音来了:“他真的有个叫艺的弟弟啊,我们见过他的啊?!如果不去抓住这个线索的话,事情迟早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和狂搞砸了一个重要的线索。但实际上却并没有任何人怪罪过我们,因为根本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个线索的存在。
“对不起,小烽。”丁香前辈最后给我的答复还是这一句话:“我真的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为什么,全都被忽视掉了……
明明那么显眼的证据就摆在那里啊?!
陷入僵局后,我有些憋不住心里的烦躁,把抱怨全都抛向了狂。而狂也只是默默地接住了我的抱怨,然后低头不语。
最后——
“The Diving is on.”在客厅里,我和狂傻愣愣地相视而坐,喃喃地又念了一遍在那堵墙上看到的那句英文。
狂有些懊丧地垂着头:“我也没想到啊……不如说,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江宁说的下潜是这个意思……而且,就算现在我们知道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些的。就好像是,他们一瞬间就变成了孤魂野鬼一样——你也看到了,甚至连公会里那些测梦师都无力抵抗。根本没有一个人抵挡住了这种……攻击?哎,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用攻击来称呼这种事了!”
我愣了一下,在狂说到“孤魂野鬼”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别的东西来。
总不会,真的连这种程度也能够做到……
“呐……”狂这时抬头对我:“小烽,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吧。”我皱了皱眉道。
“可是,现在真的什么线索都没有了啊?”狂哭丧着脸:“而且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吗,当时的那种遭遇——我们可是连怎么回事都没弄明白,就已经趴在地上昏过去了啊?就算再见到他,我们不还是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有些怒了,冲狂吼起来:“放弃吗?因为大家全都记不得了,我们就完全放手不管吗?!”
“……”狂被我吼得不敢说话。
“你能原谅那样的家伙吗?!”
反正我不能。
我还记得之前的那天,从训练场出来的半夜,那突然“咚咚咚”响起的剧烈的敲门声。
当时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敲得那么粗鲁,现在我却明白了,江宁是怎样拼了命才敲响了我们家的门——
而当我扶起江宁、听他对我说出那句“救救我弟弟”的时候,我也只是以为他弟弟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胁;当他说“都是他的错”时,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不慎把弟弟连累进危险之中而自责。
现在来看,他根本就是被他的弟弟给……
当时不能体会的眼泪,现在也感受到了——被自己的亲生弟弟痛下杀手,我很难想象那样的感受会是如何的心痛。
如果早一点能理解他的心情,事情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地步。
都是因为我太迟钝了……
关于蝶之舌明明有过那么多恐怖的传说,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也许那些故事里发生的事都是确确实实曾出现过的现实。
“当然不能!”狂这时使劲儿摇了摇头:“可是,现在的我们又能做到什么呢?就算说再多理由……不能做到的事情,还是不能做到的吧?”
我怒视着狂。
“你必须承认这点啊,小烽!”狂被我瞪得有些心虚的样子,但还是坚持道:“凭我们现在的力量,就算是再见到艺,也绝对无能为力的!而且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人能在这件事上帮我们,我们说服不了他们啊!他们只会觉得我们是疯子!”
“如果现在不行,那就让以后能行呗。”我红着眼睛对狂说道。
“什么……意思?”狂有些怯怯的问我。
“江艺对我说过的!”我说着,从桌上抓过纸笔,在上面写起来:“第一,下潜只是手段,总有一天还会浮上来的——而且他们的目标还不小,至少江艺是这么说的,他们的目标是这个国家。所以,只要等到他们再次行动,那就总会有人愿意相信我们的,对吧?!”
“嗯……”
“第二,他说过的话是‘我们决定潜下去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像艺这样的家伙肯定不止一个——既然这样,这些其他人的存在,现在也肯定被从周围人的印象中被抹去了,所以我们必须再试着找出这样的一些家伙来!”
狂突然不作声了,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你又怎么了?”我瞪着他。
“没……”被我一瞪眼,狂赶紧摆摆手:“只是我之前……差点也觉得你已经失去理智了。”
“第三,如果现在没有办法对付艺的话,那就试着通过训练去强化自己。”我最后在纸上写上第三点,然后对着狂举了起来:“如果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强,那就不设限地超越自己就好了。”
虽然最后还是半推半就的态度,但狂勉强还是同意了我的想法。
不过或许,他原本说的其实是没错的——
我那看似理智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已经走火入魔了;因为一次又一次并不好看的失败,我的心态当时已经有些崩了。
心病不断累加的最终结果,就是我和陶润冬又吵了一架。
史无前例地大打出手,或许是这辈子和他吵的最凶的一次——
当时,我们三个都在狂申请的梦境训练场里。我在尽可能地集中精神指导陶润冬完成我当天布置给他的训练任务,而狂和禹在一边坐着,围观陶润冬训练的过程,在陶润冬犯错时大笑起哄。
差不多从和艺交手后的那天开始,我每天都会跟着陶润冬一起训练。
几乎只要没有其他事,我就都会泡在狂提供的训练场里——与此同时,自然也会拉着陶润冬一起。训练的内容小到用各种方式锻炼我和他的体能、操练以前和妈妈学过的一些格斗技巧、偶尔花时间重拾以前学过的剑术,大到调试出各种我能想到最艰险的梦境参数、然后让陶润冬跟着我使用令能力应对梦境中模拟出的极限危机。
“你的小哥哥还真是相当勤奋呢!”
吵架的那天,禹在身边看着我,冷嘲热讽道:“只可惜还是很弱,挥个剑感觉人都要被惯性甩出去了,不知道还以为是在玩荡秋千呢!”
我是已经习惯了禹的毒舌,毕竟他对谁都那样,所以并没有为此计较。
让我生气的是随后陶润冬凑上来对我说的话——
“烽儿,你休息一下吧!”听到禹的话之后,陶润冬似乎是终于抓住了一个理由或者说借口,一边向我走过来,一边劝起我:“禹说的没错,你这几天真的把自己搞得太辛苦了!这样连剑都抓不稳,再练下去也是没有效果的不是——人也要懂得劳逸结合嘛!稍微放松一下又没什么大不了!”
最后这一句话就让当时的我爆炸了。
“你懂什么啊?!”我想也没想就一下把剑挥向了陶润冬。
用力过猛,结果一瞬间甩的右边肩膀脱了臼,剑最终也没握住,从手里掉下去砸在地上,发出哐当的一声巨响。
被巨响震了一下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刚才,只差那么一点,剑的尖端就要碰到陶润冬的鼻尖了。
“对不起……”看着地上的剑,我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陶润冬道歉。
结果迎面而来就是陶润冬的一拳。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他的力气比之前大了很多,一下把我打得头晕目眩跌坐在地上。
“你也是时候适可而止了吧!”接着我就听到陶润冬怒吼起来。
“哈?!”我缓过来之后便马上从地上爬起来:“我适可而止?!我做什么让你觉得我不适可而止了?刚才只是一时生气没控制住好吧,不是和你道过歉了吗?这难道不是适可而止了吗?你还想得理不饶人不成?!”
“我就是得理不饶人了怎么着?!”陶润冬此时毫不示弱地举起手,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自己拼了命地训练也就罢了,毕竟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就算是非要拉着我和你一起训练,我也没说什么,一直从头到尾陪着你,就担心你心里有事会不顾及自己——但是今天这件事,我还真一定要和你好好吵一架!”
“什么叫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冷笑起来:“你就很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不成?!我们总共才一起训练过多久,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了?以训练的时间来算,我和你别说兄弟了,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陶润冬似乎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我,张开嘴顿了有一会儿:“我虽然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你以前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陶润烽,你现在这样已经是疯了!知道吗,你就是疯了!你现在根本不清醒,就和你小时候去找算命先生想重新投胎那时候一个样!”
“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有些被刺激到:“再说了,就算是现在,我还是想重新投胎!谁他妈想跟你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啊!”
“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呵呵呵,行吧,只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陶润冬一声干笑,左看看狂,右看看禹,好像在对他们示意:“你听这是什么话?!”
“你还不服气吗?”我彻底被激怒起来:“说到底,这两个月过来的每一次失败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非跟着我去医院,我当时就不可能把你带进那个梦里,后来也不会看到你脑子里那些让我恶心透顶的画面,也不可能导致那次任务失控!后来在无梦乡的时候也是一样,去结界的时候我明明和你说过最好别跟我一起去,为什么你又是非要跟着我一起去?如果当时你不在,我自己一个人也许就能把那些事情全都好好解决了马上回去,小叶子的事情可能也根本不会发发生了啊?!说到底我根本搞不懂我为什么一定要背着你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包袱啊,从来不会把在做的事情认真地当回事,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是很好玩的一样?!这个暑假以来,只要有你在场,测梦的任务就几乎不可能正常地完成,你难道从来没感觉到羞耻过吗?!你不羞耻我都羞耻!你说我已经疯了?!好,我承认我可能确实有点儿疯狂了,但那是因为我心里还挂念着之前在我们家门前死掉的那个男孩子,我实在放不下!明明他亲口说过让大家救救他的弟弟,可是大家却都忘记了,没有一个人记得有这回事,在艺从我们面前消失之后,就更加没有一个人记住了!所以我才必须记住啊,因为大家都记不住所以我才更得把这件事刻骨铭心,更别提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有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我导致的!如果没有放跑食梦者和蝶之舌,如果我们不是不得不隐瞒蝶之舌的事,说不定有些现在造成的结果是可以改变的!你知道我现在一想到当时江宁和我说的那句‘救救我弟弟’就有多么愧疚吗?!你能忘记他当时说那句话的表情吗?!”
一口气把这一连串的话吼完,我才有气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自己最近做得有点过分了。
但只要一想起之前满身是血的江宁临死前说的话,再想起艺对我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的表情,就不知道该怎么停下了。
“你还说我什么都不懂呐……”陶润冬这时说道:“根本明明是你自己什么都不懂。”
“我怎么就什么都不懂了?!”我抬起头冷眼看着陶润冬的脸。
“你就是什么都不懂!”陶润冬突然冲着我吼了起来,脸也涨得通红:“我非要跟你去不就是因为怕你乱来吗?!有我在都是那样,如果没有我在的话,你大概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保护自己吧?!一口一个别人的家的哥哥对你说的‘救救我弟弟’,是啊,你这么拼命地后悔,想要补偿自己的过错,那我问你啊,等你赔了自己的命救了别人的弟弟,谁来替我救你啊?!谁来救救我的这个傻弟弟啊?!我是不是也得跪下来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弟弟,救救你自己啊?!”
我有些愣神地抬起头看着陶润冬。
他此时已经哭了下来,两只手掌捂着脸一下一下地抹着泪,一边抽泣一边继续说:“我其实知道的啊……我是你的双胞胎哥哥啊,你难过的时候我也会跟着难受,你自责的时候我的心脏也会隐隐作痛……所以我再清楚不过了,就算我不能懂你的想法,但你的心情全都会影响到我的啊……只是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心情啊……”
好像一下子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他突然闭上了眼对我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我在乎的只有你啊”
2.13 镇静之雨
对了,是雨水啊……
冰冷的、沾满了生铁被锈蚀后散发出的腥味的、铺天盖地想要将你压在身下一般的、令人生厌的雨水。
从小我就讨厌得不得了的玩意。
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会回避雨和雪;唯有这一样东西,整个世界好像都无法与之对抗——就好像渗透进了每个人内心中的软弱和怠惰一般,总是指示着人往逃避问题的方向前进。
“呐,烽儿,一起出去淋雨吧,很爽的!”
这是小时候的陶润冬。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喜欢和我唱反调。
明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雨水,可他却总还是试图拉我在下雨天出去,而且不让我打伞。
“我不去啦……会生病的……”
而我也总是拒绝着他。
为什么要那么享受这种事情呢,我从来不理解。
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地在大雨当中冲锋,绕着圈子不停地跑,然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正中停下脚步,仰着头闭上眼,任由雨水打在额头上、流过脸颊、沾湿了上衣,最后整个人变得湿漉漉的,活像一只落汤鸡——
我只觉得他是个大笨蛋。
“烽儿老是这么没劲!”我指责他幼稚时,他就嫌弃我无聊。
“至少我刻不会写出类似于‘雨好像云的尸体’那么惊悚的比喻句来!”我走过去,把伞撑在他的头顶上:“现在你的身上就是爬满了尸体喽,这样是不是很有聊?”
“噗……”陶润冬当时哈哈大笑:“烽儿你,哈哈哈哈……”
“干嘛?”我瞪他。
“把伞给我!”说着他突然一把就夺过了我的伞,收起来之后直接往路边扔了出去。
雨水瞬间滴滴答答打在我的头顶和肩膀上,冻得我一激灵。
“陶润冬!”我生气起来,狠狠地捶了陶润冬的肩膀一拳,然后就想跑过去捡伞。
结果陶润冬愣是把我的手给拉住了,不让我过去。
“你放手!”我又气又急,使劲儿拽他:“再不放手我要跟你拼命了!”
没成想他这时甚至上前一把抱住了我:“贼喊捉贼!”
当时,我的力气远比他小得多,最终也没有挣脱出来,只好认命,就那么由着他抱着我,一边威胁他回去一定会告诉妈妈。
“噫,烽儿好狡猾哦……”陶润冬啧了一声。
“那也是你不好!”我叫道:“一点都没有哥哥的样子,还偷我的零用钱,你也不看看隔壁班的刘洋,他哥哥可是天天买了好吃的在校门口等他!”
“那是因为刘洋他本来就很胆小需要保护啊!”结果陶润冬反驳了我,还说的一套一套的振振有词:“不像你,从小就那么厉害,大家都怕死你了,我当然就得多打压一下你喽,免得你尾巴翘上天。”
“狡辩!”
“才没有!这才是哥哥应该有的样子!”
“什么样子?好吃懒做调皮捣蛋的样子吗?逼自己的弟弟淋雨也算吗?”
“当然不是了!”陶润冬这时松开了箍着我的手,把我转了一整个圈面对着他,然后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起来,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我跟你说啊,真正的哥哥,就该是像我这样的,第一,不跟自己的弟弟摆架子,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第二,特别会玩,什么都能玩,还什么都能玩好,好到能让你去学校里跟所有人炫耀,看他们眼睛冒星星;第三,愿意做所有弟弟不愿意做的事!你要不愿意做什么事,全部丢给哥哥来就好了!”
“哦!”我当时很鄙夷地看着他,反问道:“那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总是不愿意偷懒,所以你才必须偷懒啊?”
“没错!”
“去死吧你!”我冲他骂道,然后赶紧转身捡了伞就跑:“你就继续懒吧,变成一头懒猪才最好呢!”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呢……
明明是一件细碎得不能再细碎的事,早该被时间冲淡得不能再淡了才对。
而且刚刚,陶润冬好像对我说了什么?
对了,他是在说我……
他说他在乎的只有我。
但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却只是一阵阵地绞痛起来?
对了……这并不是属于我自己的感受,而是属于陶润冬的心情……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目之所及的一切已经被朦胧的雨雾笼罩住了。
“这是……”我有些愣神地抬起头:“……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瓢泼的雨水很快把我的全身都给打湿。一瞬间,整个人仿佛就像被雨雾给浸润一般——雨滴滑过身子滴落在地的瞬间,似乎不仅带走了我身上的热量,甚至连带着也一并带走了之前那些因为和陶润冬吵架而冒起的怒火。
脚步声响了起来。
嗒,嗒,嗒。
等到脚步声停下时,陶润冬再次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浑身上下也被雨水给打湿了,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哥……哥?”
“我说过的吧,我心目中的哥哥应该有的样子。”陶润冬蹲下身时,对我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哥哥不摆架子,哥哥来带你玩,哥哥来做你不愿意做的每一件事。”
“哟呵,真是没想到啊,竟然能用这种方式夺走我的理解——”
禹的声音在雨幕的背后若有若无的响起,听得见却并不真切。
“贼喊捉贼。”下一秒,陶润冬突然又抱住了我,完全就像小时候的那样:“选择放弃如果真的那么难做到的话,就让我替你选择好了。”
困意紧接着便席卷了上来,想挡也挡不住。
随后,我的视线也慢慢地模糊变暗,最后一片漆黑。
……
…………
重新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阳光已经照的整个房间透亮,估计过去应该已经过了十点。
“睡醒的样子倒是很像个孩子呢。”禹的脸突然在头顶上冒出来:“傻乎乎地眨巴着两只眼睛,还盯着天花板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是谁吗?我从哪里来吗?还是我要到哪里去?难不成是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被吓得一下子爬了起来:“你你你你搞什么?!这里是我的房间吧?!”
“你问了两个根本没有必要问的问题。”禹说着竖起两根手指:“第一,这里就是你的房间,除非你有认知障碍,否则我觉得你只要多看两眼就能认出来了;第二,作为半个游魂来说,通常我除了和你们说话并没有办法做任何其他的事情,所以你大可不必对你的人身安全感到担忧。另外,如果我真的想干什么的话,你恐怕也根本没有机会问出第一个问题,你说是不是?”
“……”我有些无语。
又坐着发呆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对了……昨天和陶润冬吵架了……
还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想到昨天陶润冬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感觉脸有些发烫起来。
那之后……好像是下了一场雨吗?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你在想昨天的事情吗?”禹这时盘腿坐在半空,飘到我身边,盯着我的脸问。
“我……”我被问得愣了一下:“昨天昏过去了吗?”
“第三个根本没有必要问的问题呢。”禹带着嫌弃的口气答道:“除了昏过去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你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醒过来这件事?”
看我没有答话,禹又接着说道:“不过其实我也挺意外的……你知道你弟弟昨天对我做了什么吗?”
“他是我哥哥!”我斜了禹一眼。
“你知道你弟弟昨天对我做了什么吗?”禹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我有些无奈,只得顺着他的意思问:“陶润冬昨天对你做了什么?”
“虽然不太高兴,也不太明白原因,不过我得承认他是个天才。”禹这才回答我道:“即使仅仅只是短短几分钟,但是他算是抽走了我对于水的理解。”
2.14 梦与魂
昔者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而生伏羲。伏羲配女娲,生少典。
少典生二子,长子炎帝,又名神农氏;次子黄帝,又名轩辕氏。
黄帝又生二子,长子少昊,次子昌意。昌意生一子,名颛顼,又名乾荒。颛顼生六子,鲧曾、古蜀王、称、魍魉、穷蝉、梼杌。鲧曾生鲧祖。鲧祖生鲧父。鲧父生鲧。鲧生禹。禹生姒启。
炎帝娶妻听訞,生一子一女,子炎居,女精卫。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生共工。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
——《古神话史》
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颓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
——《测梦起源》
“抽走了……你对水的理解?”我愣了有半天:“你对水有什么理解?”
“第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嗯……非要盘算起来的话,我外公的爷爷的爷爷是共工,大概吧,就是那个明明是个水神却非要苦练铁头功撞墙的二愣子;而我的爸爸是鲧,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拿息壤治水结果还被恩将仇报了的冤大头——所以,嗯,应该是因为遗传的缘故,我天生就擅长水。”禹接着很认真地扳着指头数出他的八辈子祖宗,然后对我说:“或者说,我天生就理解水的一切。”
“……”我有点儿无语地翻白眼:“我也看出来你很擅长水了,不仅很擅长水,还很擅长划水。”
“那算什么?夸奖吗?”
“只是个冷笑话!”我撇嘴道,有些吃力地在床上站起来,总觉得浑身酸痛。
“我倒是经常看小古上网冲浪——但很可惜的是,虽然思想能与时俱进,我们亡魂却没办法直接参与你们的社交活动。嘛不过,虽然在我看来你们的那种社交其实就是猪和牛之间的交谈,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反正只要自己说的很高兴就好。”禹喃喃地自言自语,嘴上表达着不屑,口气听起来却好像很落寞似的:“小古就比我们好多了,什么都可以做,上次一起去参加夏令营的时候,还买了七条滑稽的内裤回去,印在屁股上的那种——不过我倒是觉得那种紧身款的对正在发育的男孩子并不太好,而且那滑稽的图案看起来实在很像是盗版,万一会掉色的话那说不定子孙的数量……”
“停!!”我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你别说了,再说我心脏受不了”
“还没恢复吗?”禹听我这么说问道。
“什么?”我愣了一下
“第四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除了问你的身体还没恢复,我还能问什么?问你的自尊心有没从我的疯狂打击中恢复吗?”
“作为一个上古亡魂,你的言谈也未免太现代了……”我耸耸肩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浑身没力气。”
“那是当然的了,毕竟宣令失控可是你们兄弟两个的家传好戏啊”
我怔了一下,抬起头看禹:“你说什么?”
“第五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我说宣令失控是你们兄弟两个的家传好戏。”
“不,我的意思是,你说的难道是陶润冬宣令失控了?”我更正道。
“第六个毫无意义的——”
这次没等禹吐槽我,我就在吃惊之下先打断了他的话:“他宣了什么令?”
“难不成昨天那场雨灌满了你的脑子不成?”禹对我翻着白眼,有些不耐烦地拿手中的镰刀敲击起地面来:“那、场、雨啊,那场雨就是他的第一个宣令式,稍微想一下不就该明白了吗?!”
我恍然大悟。
的确,昨天那场雨是有一点儿莫名其妙……
而且那之后我就感觉好像力量被抽走了一样,变得浑身没有力气了。
“嘛,你可以到他房间去看看他,目前他和狂都睡得死死的呢,不过说不定你能把他叫醒。”禹接着对我说道:“要跟你这个测梦一族的解释,我也只能说个大概……不过昨天,他使出来的那个宣令式似乎是一种几乎能够熄灭一切的雨,包括人的怒火,甚至还有人的精力——鉴于这个,我可能要收回前言了,你弟弟不仅是抽走了我对于水的理解,并且甚至超越了具象的理解、发展到了抽象的层次上。仅就这一点来说,我还是有些刮目相看的,也许他并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等等”我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也就是说,我会昏过去,包括现在浑身没劲,也是因为你说的这个缘故?”
“第七个没有意义的问题,除了这个缘故还能是哪个缘故”禹点了点头,然后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安慰我道:“不过放心吧,至少现在,你已经可以使用你的宣令式了——而且不如说,现在的话,稍微使用一下你的宣令式会非常安全,什么后果都没有。”
听禹这么说,我便试着打了个响指,
“任意令,欲火,一宣!”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等了一会儿之后,禹问我。
“嗯……”体力确实在慢慢地回来,而且和禹说的一样,现在使用欲火的加护真的没有了承压感:“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毕竟现在,你们家附近的游魂都快被陶润冬灭个干净了,我都好些年头没见过这么清净的地方了。”禹耸了耸肩:“而你的令能力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游魂的支持,所以自然不会有承压感了。”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禹的话其实在不经意间透露给了我一些信息——开学前一天,和星磊打完电话的时候,我就曾经想过,测梦一族的能力和无梦一族看到的游魂会不会存在着某些特殊的联系。
不过当时因为怕得罪星磊,我一直不太敢主动去问。
对了……说不定可以试着问问禹……
“那我先去看看他们俩。”我想了想说,然后对禹作了个拜托的动作:“等以后有空的时候,有一些问题我能不能拜托你指点指点我?”
“关于梦和魂的关系的吧。”禹马上就猜出了我的心思:“当然,没问题。”
“诶?”我愣了一下。
因为我其实有些没想到禹会回答的这么干脆。
“所以说啊,你知道不知道我夹在你们两个中间有多辛苦啊?!”禹下一秒就破口大骂起来:“作为一个想要独立自主的亡魂,我本来最害怕的其实就是和测梦师在一起了,别提是你们两个这样走极端的类型啊!我如果稍微不注意防着你一点,就很有可能会被整个抽走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其他魂魄揉成一团然后烧掉——而如果稍微不防着陶润冬一点,他就很有可能直接把我碾成碎玻璃渣,你知道你们俩吵架闹成那样,我当时有多提心吊胆吗?!真的是,他一放出宣令式,我可是拼了老命一口气跑出一千五百里才没被波及到!如果你们真的愿意多学一点和无梦族有关的知识,我可真是谢天谢地!”
噗……
看着一向高冷而毒舌的禹抓狂起来,我其实特别想笑。
2.15 必须紧握的双手
打开陶润冬的房门,我探头一看,陶润冬果然还在昏睡着。
“禹那家伙……”我注意到陶润冬身上被胡乱套了少说也有十几件的厚衣服,此时胖的跟个球一样的,一时有些无语。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房间里真的好凉……
通常来说我是根本不可能感觉到冷的,更别提是在夏天了。
这家伙难不成真的是和我相反的体质吗?爬上陶润冬的床之后,我伏在陶润冬的胸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然后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马上就被吓了一跳。
真的好冰!
感觉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喂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回过神来我赶紧打了个响指:“任意令,明火,二宣!”
然而第二宣令式制造的暖身火此时威力也远不及正常状态,无论我如何努力,暖身火也只能包裹住陶润冬的半个身子。无奈,最后我只能把火分开来,分别包裹住陶润冬的脑袋、裸露的手脚还有肚脐那一片。
“这样该怎么叫醒你啊……”分好之后我对着陶润冬翻了个白眼。
把明火的烈度再提高一点?
不对,那样肯定会烧起来的吧。
虽然烧了陶润冬是无所谓,不过要是把房子烧着就不好了……
难道说要用欲火?
可是我大约也能感觉出来,就现在周围的环境,光光要对我自己使用一次欲火就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梦的气息很浓重——
我其实也发现了禹的解释和现实情况之间的一些矛盾之处。
星磊曾经说过,我们测梦者能感受到梦境散发的那种气息,是因为有类似游魂那样的存在聚集过来——那么,既然现在梦的气息这么浓重,按理来说,聚集在我和陶润冬周围的游魂应该很多才对啊
可是禹却说周围的游魂已经被陶润冬差不多灭个干净了。
但另一方面,我使用自己的令能力时也确实感觉力从不心了——这好像又符合了禹的说法。
这是为什么呢……
等等,禹好像确实说过,他怕自己被我抽走烧掉……也就是说,我使用宣令式的时候也是有可能把他祭掉的吧?既然如此,那我使用令能力的时候不也同样是在消灭游魂吗?可为什么禹在说起陶润冬的时候,才特意强调陶润冬是把游魂“灭了个干净”……
“方法方式不同,结果也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总之,想要用你们普通人的话来描述实在是过于困难,这部分的原理我暂时不想解释”
禹的头突然从床板底下钻了出来,吓得我抓起一个游戏盒子就朝他扔了过去。
“你知道吗,你的这个反应让我再次对人类这种东西感到绝望了。一受到惊吓第一反应就是扔东西,能不能更有创意一点?”虽然肯定砸不到他,但禹还是一边揉着自己的头,一边对我翻白眼。
“谁让你自己要从床底下钻出来的?!”我瞪他。
“还不是因为感觉到了你的困惑,而你又拜托我指点你,我才出来说话的?”禹也瞪回我:“而且你看起来也不是很清楚怎么叫醒他,不是吗?”
我愣了一下。
“那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叫醒他?”我问。
“这么具体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啦,我又不知道你有什么招式!”禹有些不耐烦地挠着头,然后对我说道:“总之问你啊,好好地回想一下:你以前有没使用过哪种宣令式,是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利用令能力传递给其他人的?”
我点点头:“有的。”
“嗯,没有也没关系,那就想象一下你和别人聊——啥?有?你没骗我吧?”
“之前,在你们的无梦乡救人,我曾经用宣令式传达过一次我自己的理解。”我很肯定地点头道。
“你还真是不可思议啊,竟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禹有些狐疑地盯着我:“那就试着再用一次当时的那个宣令式吧,就对着陶润冬用——只不过这次你要传达的理解是你对‘苏醒’的理解,也就是你醒过来的时候所有你能记住的感受,或者那之类的理解”
我有些明白过来了。
醒过来时所有能记住的感受吗?我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
我自己是喜欢早睡早起的,而且总是习惯在前一天的晚上把窗帘拉开一半。这样的话,只要第二天是晴天,就会有大把清晨特有的淡黄色阳光洒进来,晃得刚醒时惺忪的睡眼忍不住流下泪来。
因为非常喜欢,所以那种感觉我确实记得挺清楚的。
只不过毕竟是刚醒,很多东西在当时的实际感受本来就是挺模糊的……那么朦胧的感觉,真的会有效果吗?
而且还得取个名字吧……
万物复苏?好中二,不要……梦醒时分?天哪,总觉得又变成文学少女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对着陶润冬打响了响指。
“任意令,起床令,一宣!”
总感觉这名字还是很幼稚……
所幸,结果是良好的。
因为下一秒,陶润冬就真的咳嗽了一声,然后猛地坐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左胸前的衣服,简直是用一百二十分贝的嗓门大喊道:“别杀我啊!————————”
“……”我和禹对视一眼,谁也没说出话来。
“嗯?!”喊完之后过了有会儿,陶润冬才回过神来,半睁开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我……回来了?!你们应该是真正的烽儿和禹吧?”
“如果你想死的话,我确实不介意杀了你!”我瞪了他一眼。
“真的是烽儿!!”结果陶润冬下一秒就扑上来抱住了我,害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但陶润冬还是一边用脸蹭着我的头,一边傻笑:“天哪,差点以为要被杀掉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使劲儿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从他的怀里钻出来。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啊?!”挣脱出来之后我就一边咳嗽一边问他:“还有为什么会问我是不是真正的我?”
“嗯?刚才做的梦吗?”陶润冬被我这么一问,愣愣地想了一秒,然后表情就突然僵住了,眼神也躲闪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啊哈哈你问刚才的那个梦啊……没啦,刚才那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啦……啊咧,好像被吓得太厉害了一下子有点儿想不起来?”
“你绝对梦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吧!”我一拳捶在了床板上。
“吓!别发怒别发怒!真的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没有!你相信我啊!”
“真的?”我皱起眉毛狐疑地盯着他。
陶润冬此时一脸真诚:“真的真的,绝对没骗你”
总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不过刚想发火的时候,我就又想起来了之前才吵过的架,举起的拳头最终也就没有往陶润冬的脑袋砸下去。
“算了……”我最后放下拳头:“你现在没事就好。”
“诶?”陶润冬好像还不太习惯,不敢置信地盯着我放下的拳头:“你不打了?真的不打我了?”
“你如果很想被打的话我还是不会介意的。”我撇了撇嘴,有些脸红地转头看着一边的衣柜:“不过,还有别的事情要先说清楚的吧。”
“别的事情?”陶润冬愣了一下。
“就是……”我感觉脸更烫了:“就是之前吵架的事情啊”
在进来这个房间之前,我好好地仔细回想了之前的那次争吵。
因为陶润冬很少真的生气,更别提因为生气哭下来,所以我很明白他当时说的都是心里话——而且那个时候,我的确感觉到了,并非是出自我自己的,而像是直接从他的心里传来的很痛苦的感觉。
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对陶润冬的愧疚,虽然我之前明明那么讨厌他。
啊!真是的!!这种感觉我最讨厌了啊!!!
“之前对你那个态度是我不好,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纠结了老半天,最后我才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对着陶润冬磕下头去:“我其实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理由把失败怪到你头上的——当时只是,只是因为被失败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一时犯傻……虽然我知道这样替自己开脱可能只是狡辩,但真的对不起!之前是我错了!如果……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就这样保持了这个姿势有一会儿。
然而陶润冬并没有开口,既没有表示接受我的道歉,也没有表示不接受我的道歉。
他是在考虑吗?
果然还是觉得不能接受吗……
又等了有一会儿,仍然不见陶润冬的回应,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好像也突然有些理解了之前陶润冬对我道歉时的心情。
这样低着头,根本看不见陶润冬的脸,也不知道陶润冬是什么反应。
他果然还是在生气吗……?
好吧,虽然下一秒,我就意识到我完全是想多了——因为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拽住我裤子的两边,咻的一下就把我的裤子拉了下去。
“啊咧,今天穿的是黄色的啊!”
“我果然就不该向你这种变态道歉吧!——”回过神来之后,我一转身就是一脚飞踹,把陶润冬踹飞出去在墙上撞出了一个窟窿。
真是的,亏我这么认真地和他道歉一次!
“嗯,这应该可以作为和好的证明了吧?”禹这时在边上看着,频频点头。
“哪里像是和好了?!”我和陶润冬异口同声。
“我可不管那么多,反正接下去就留给你们兄弟两个内部消化!”禹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递到我的手上:“等消化完了再看看这张纸,会有惊喜的哦!”
然后禹就关上门出去了,留下我和陶润冬两个人。
“哎哟,我的脸!”禹出去之后,陶润冬才嘭地一下从墙上脱落下来,摔在地上——准确说,是摔在一堆棱角分明的游戏盒子上。
等他爬起来转过身,一时间又和我四目相对。
“嗯……”接着他就盯住我,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拖长音。
“干嘛?”我被他盯得有些毛。
“你刚才和我道歉是吧?”他这时才终于打算和我认真说话,坐在地上乱七八糟的游戏盒子中间:“就是说你已经认真想过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喽?”
“嗯。”我点点头。
“那么,结果呢?”
“什么?”我愣了一下。
“就是之前那个江宁求你的事啊,你还打算救他弟弟吗?”下一秒,陶润冬很认真地举起两只手,摊开手掌:“左边是原谅你,右边是继续帮他——所以,左边还是右边?告诉我你想过之后的结果呗,把你想要的选择选出来。”
“我……”我一时没了主意。
虽然之前想过很多,但是唯独这个问题我没有考虑过。
“我数三二一,必须选出来,不选我也不会原谅你的。”结果陶润冬这时意外地较真了起来:“三”
左边是放弃,那样陶润冬会原谅我;右边是不放弃,那样陶润冬不会原谅我。
我能怎么选?
“二”
陶润冬很严肃地盯着我,一脸这一次一定要让我作出选择的样子。
“一”
啪的一声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紧紧抓住了陶润冬的右手。
“等……”然后我又有些慌张地松开了手:“等等,不是……我还没想好!”
真是的……我怎么也开始这么扭捏起来了!
陶润冬坐在我的对面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最后还是这个样子。”
“不是的!”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慌张:“这两个东西应该没有关系的吧?非要这样选择不是很不讲道理吗?我已经知道自己当时做的有些过头了,我也发誓,我之后肯定会注意保护自己的……但是就这么放弃的话还是太随便了不是吗?只要小心一点,其实还是可以继续努力一下的不是吗?虽然还是不想放弃,但是我也绝对不会像当时那样无理取闹的——”
“但刚才让你选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必须把你想要的选出来,不是嘛?”陶润冬这时又用右手抓住了我刚才握着他的那只手,脸一直凑到了我的眼前来:“所以这就是你作出的选择吧?你没有抓住我左边的手?”
“就不能不这样吗……”我被陶润冬这一下逼视看得有点儿心虚。
好奇怪,明明我以前并不怕他的……
“选择了的东西,当然不能反悔了!”陶润冬的声音很冷:“结果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放弃不是吗?”
看到他这时的眼神我也明白了,他是认真的。
“好吧……”我有些心灰意冷地低下头:“对不起。”
我心里知道这次道歉彻底失败了。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于是准备站起身离开。
结果有些木然地站起来时,才发现陶润冬还是用右手抓着我。
“你干嘛呢?”我有些不爽地往回拽自己的手,一边说着自暴自弃的话:“我道歉过了,你也拒绝了我的道歉,咱们也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了吧?反正你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啪的又是一声。
我怔了一下,低头看的时候,发现陶润冬的左手也抓了上来,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然后,陶润冬就这么两只手拽着我,抬头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那种鄙视的目光——
“你为什么老是这么死脑筋啊,烽儿?”
“你又在说什么啊?”我被彻底弄糊涂了:“这次死脑筋的明明是你好不——”
“你就不会两个都选吗?!我只是让你必须把你想要的选出来,可没有说你只能选一个啊!”下一秒,陶润冬腾地站了起来,很大声地对我嚷着:“所以说烽儿你就是个死脑筋的大笨蛋!你以为之前我对你说那些,只是为了怪你吗?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很在乎你啊,你根本没必要道歉的好吗?竟然还让我原谅你……比起道歉我更希望听到你对我说一声谢谢才对!非得这么明白地告诉你你才明白吗?我当时之所以说那些,是因为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