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云绘名ena】万里晴空

25时与二战冷战的历史文,第三部吧大概

奏她们的酒馆里,电线杂乱地缠绕在一起,取代了昂贵电费的是一支烧到半截的蜡烛,残破的烛光映着绘名皱起的额头:“我的故事应该得从39年开始讲起了,那时候,我和家人都卷入了战火......”
东云绘名的家世很奇特,她的父亲是一位老普鲁士军官,家族封地在今日的萨克森州一带,母亲则是这位军官在日本游山玩水时,一见钟情并娶至故乡的女子,东云这个姓氏就是来自于她的母亲,如果加上贵族姓氏的话,应该能被称为“绘名·东云·冯·霍亨索伦女公爵阁下”。或许是遗传了她父亲作为一个著名家族的旁系所应该具有的放浪形骸,绘名和她的弟弟打小就没让他们一家操心,待到成年,她已经随着前人的脚步独自驾机飞越了大西洋,她的弟弟则在魏玛共和国混乱的街头政治中寻得了自己的位置,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她们都没有丝毫的贵族派头可言了。
各自快活的日子似乎永远都过不完,直到万字旗的阴影遮蔽了欧陆的心脏,街头巷尾战鼓隆隆,战争机器全力开动,即便是以往对这些暴徒嗤之以鼻的父亲也不得不接过他们递来的权柄,指挥着那些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年纪的士兵们走向注定的灭亡。绘名在家族的荫蔽下,不至于被抓进“生命之泉”之类的离谱项目,也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亚洲血统而被找上麻烦,但因为自己的飞行技能而被抓去充军仍然是无可避免;至于弟弟,此前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随后便离开了家里,再也没有回来,但时不时绘名仍然能收到他托人送来的,没有注明地址的书信,大多都是报平安的信件,加上寥寥数语的寒暄,但这对于绘名来说已然足够,一起打闹成长起来的姐弟即便相隔万里,彼此也是心知肚明。
战争的前两年,驻扎在家乡附近的绘名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日复一日的飞行训练只是在消磨她对飞行的热情,增加她对旧日的怀念,前线的战报也从曾经捷报频传与摧枯拉朽的纪录电影逐渐变成了吹嘘战果与自我安慰的宣传标语。随着时间的推移,身心的疲惫开始折磨着这个过早披上戎装的孩子,仿佛这些还不够似的,从上级发下来的补给也越来越少,零件、轮胎、燃油,甚至是曾经战友们公认最难以下咽的干面包也所剩无几,好在绘名家的庄园收成尚好,一些被她偷运出来的新鲜蔬果和土豆勉强填饱了这群嗷嗷待哺的雏鸟。
1943年的寒冬,盟军对欧陆的空中反击已经开始了些许时间,初尝战阵的绘名已经击落了数架战斗机与三十架轰炸机,尽管那些轰炸机战绩大多是她通过投机取巧抓单猛打实现的,但战场上哪有什么胜之不武,能从血腥的蓝天中全身而退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今天天气难得的晴朗,但没有飞行任务的她也只能留在地上帮地勤给飞机维护上油,人手越来越少了,燃油也逐渐见底,所有的资源都得精打细算。
“嘿,胡...哈...赫曼!”过去这么多年了,教官还是念不对她那拗口的日文名字,她放下手里的螺母和油刷,回身靠在战机上,略显轻松地露出难得的笑意:“是绘名。”
教官是个五大三粗的金发壮汉,那样的身高让他在驾驶室里几乎关不上舱门,据说他能当上飞行教官,是因为他当飞行员的时候机舱还没有舱门,他也尴尬的笑起来,脸上的刀疤都显得憨态可掬了些:“哦哦,是绘名,绘名。今天忙着打理飞机?”“总不能扔着这些活没人干吧,”说着,她背过身去,把螺母拧回原位,“倒是您这个教官怎么来机库了,今天没有理论课吗?”
“嗨...这个嘛,”教官撇了撇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我其实是来和自己的学生们,和这个机场告别的。”“告别?”绘名的油刷停在半空,“什么意思,你个老不死的要扔下我们这群人不管了?”
“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难听,”教官无奈地笑了笑,压低了些声音,“我都五十多岁快六十的人了,找个理由退役不是挺正常的...虽然我不觉得上面会轻易放过我,但总得碰碰运气,家里实在是没人管着了。我儿子没了,儿媳和孙女都在德累斯顿没人照顾,我总不能不去搭把手,唉...”看着面前唉声叹气的老将,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恻隐之心,绘名把沾满油污的手套摘下扔在一边,上前伸手拍了拍他宽阔的臂膀:“行,理解,理解,你也知道,营地里大的把你当大哥看待,小的把你当干爹看待,你要是决定的事情没谁会拦你,德累斯顿离这边不远,一个人没事干的时候,时不时可以来看看我们。不过,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嗯,你猜我心思一向很准,今天来我确实还有些话想嘱咐你,”教官粗糙的大手握住了绘名伸出的手臂,再像祖辈一样一边把绘名白皙的手掌放在手中摩挲,一边直视着绘名的双眸,“你是我最器重的学生,不仅是因为你勤于练习、能力过人,更是因为你带着一种其他人没有的气质,那种我自认为在上一场大战之后就被玷污掉的气质。”说着,教官深吸口气,再缓缓叹出,目光望向远方,“我们飞行员那时被称为空中的骑士,所以我们多少都有些理想化、浪漫化了,我们就像曾经的骑士一样上阵拼杀,同时敬重彼此,秉持着在一些人看来十分愚蠢的教条与底线。现在的我不期待你能有我们那样浪漫的性格与道德感,但唯独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答应我。”
“你说吧。”绘名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我希望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对着那些已经弃机跳伞的对手开枪。”尽管不想在老教官面前显得迟疑,但绘名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了一句:“我答应你,但是为什么要嘱托我这个事情?”“我曾经被一个法国飞行员救了一命,他没有对着跳伞的我开枪,我可能没机会再见到他向他道谢了,但我希望我的爱徒,你,能做到像他一样的事情。”说罢,教官松开绘名,向绘名身后的另一个机库走去,只留下她一人面对机舱上自己的倒影。
今日的机舱内仍然冰冷刺骨,营地的警报拉的比以往要早,盟军不断变动的轰炸时间让整个机场疲于奔命,甚至连为她的飞机做预热的时间和人手都不够。绘名紧了紧身上的飞行夹克,用略显麻木的手握住操纵杆,开始起飞前的检查。引擎颤抖着向螺旋桨输出着勉强的动力,机翼和襟翼在舵机和操纵杆的控制下吱呀作响,排气管咳出些许黑烟。行吧,绘名心想,至少我飞机的状态比许多同僚还好得多。工人们把刹车松开,敞开机库门,轮胎轧上机场跑道,绘名与她的灰色铁鸟载着轰鸣声跃入寒冬中的天空,准备着又一场狩猎。
即便空中的猛禽再多,她们也没法拦住所有人。这一天的拦截中,她们费劲力气也只击落了不到十架轰炸机,而跨越了她们预定防区的轰炸机至少有数十架之众,绘名的弹药和油量在战斗结束后也已经告罄。该返回机场了,她早就知道帝国注定无力回天,至少从自己和战友们从未能在占领区的财富中分一杯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着陆后,绘名没办法离开飞机,她今天还要飞几个小时才能完成班次,返航只是为了补给。人毕竟不是机械,更何况即便是机械也要休整维护,再次起飞之后,绘名已有些许疲倦,以至于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飞行高度比平常要少了一千米。但就是在这个高度上,绘名居然在自己的面前发现了一架飞的同样低的轰炸机,按理来说,它们的巡航高度应该比自己平常飞的高得多,飞在这么低高度的轰炸机简直是活靶子。
就像往常一样,绘名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她逐渐把飞机开到轰炸机侧后方,尽可能躲避着机枪手的常规射击角度。奇怪的是,就算二者相距已经不足三百米,轰炸机的尾部机枪口也没有向自己射出一发子弹。绘名心头一沉,颤抖着把拇指从开火按钮上挪开,再把操纵杆向左一倾,让自己飞到这架轰炸机的正左方。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这架轰炸机已经千疮百孔,半数引擎已经熄火,时不时还有火舌从中窜出,浓烟弥漫其中,左侧的机身蒙皮被撕下去一大块,露出了机舱内部——两三具倒在血泊中的身体,和一个正在试图救起战友,却与自己四目相对,恐惧溢出五官的面孔。二人互相凝视着,时间仿佛都为止暂停,空气已经凝重到呼吸困难,只要绘名动动手指,这架步履蹒跚的轰炸机就会成为她的又一个战绩,绝对算不上困难,甚至算不上...光荣。
但他们肯定是完成轰炸任务后,正在返航,而且马上就要逃离战斗机的追击,只是碰巧被自己抓到了狐狸尾巴而已。谁知道他们在这里扔下了多少炸弹,谁知道有多少炸弹落到自己家乡的头上,谁知道这些炸弹会不会让她和亲人天人永隔。只有把他们击坠才行,能飞入家乡的轰炸机越少越好,所有犯下血债的人都要血偿,不是么。绘名竭尽全力地向自己的肺里塞入空气,胸口闷到像是有人攮了一刀进去。你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打掉那些轰炸机吗?你难道还想让他们再回来一次?两次?甚至更多次?这是你的任务,你本该做的事情,动手吧,下手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绘名晃了晃机翼,向着机舱里的那个人做了个手势。她把飞机压到轰炸机下方,用自己的机身阻挡着地面的观测,尽管也有一些防空火炮发现了这架残破不堪的轰炸机,但下方的己方战机让他们不敢直接射击,只得大大降低射击精度来避免误伤。就这样,这场护航基本平稳地进行了下去,直到绘名机上的返航铃响起,她才向对面的驾驶舱里行了一礼,摇摆着机翼踏上了归途。
“从那时起直到战争结束,我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毕竟这事要是被捅出来,贵族身份也保不了我。”绘名叹了口气,拿起杯子啜了口水,“好消息是,他们确实活下来了,战争结束之后,他们想方设法找到了我,还邀请我去了北约的一场军官聚会。”
“这样啊,那就好。”奏长舒了一口气,眨着澄澈的眸子问道,“那你弟弟怎么样了?打完仗之后,他联系过你吗?”
“放心吧,他精神得很,父亲去世之后我们还见过几次面,不过他留在了东德,现在可能已经做上军官了吧,上次的信里说自己过得很好,刚搬进新分配的公寓里。毕竟他带着一些德共残部投靠了他们,算是大功一件,应该不至于拿他的贵族血统做太大文章。”奏听到这些,眉头舒缓了许多。
“绘名,”真冬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组织语言,“那时候你应该很纠结吧。”
“哈...?不然你以为呢?”绘名撇了撇嘴,“不过,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算了,不和她计较,真冬总是会在她们面前口不择言的。
“辛苦你了。”突如其来的一句关怀让绘名有些诧异,但她还是微微红着脸接受了。
“行了,我的故事说完了,现在该你了吧,瑞希?”绘名回头看向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瑞希,此时的她好像没有了往常的热切与欢快,只是一个劲地往嘴里灌水。
“咦...我还要说嘛,都已经这么晚了。”恐怕也只有她们能看得出瑞希笑容里的勉强,但或许是出于朋友的关切,亦或是出于恶作剧的心态,奏直视着瑞希的双眼补了一句:“大家的故事,我都很想知道。”
“啊啊,好吧好吧,但我的故事可能还蛮糟糕的,希望你们做好准备哦。”瑞希欠身起来,把飘摇的烛火向自己拉过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