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体列传·圣吉列斯《伟大的天使》（三）
（好消息：下一章天使出场了。坏消息：这一章还是没有。）
（翻译：下一章好长啊，比前面的章节长了近一倍；我：你鸽吧！）
第三章
获取登陆许可花了很长时间，相当漫长。我们乘坐的是一艘小船，甚至算不上一艘正规的军舰，所以我猜我们必须依次等待才能到达队列的最前端。闲逛了几个小时之后，连那些闪闪发光的舰队对我吸引力都减弱了，所以我回到房间去检查自己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
我感到既兴奋又紧张。过去我写过一些关于大远征的东西——其中有一些讽刺性内容，直到审查人员拿到它们。我以为我对这场远征有所了解。它的愚蠢。它的傲慢。但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关于它的任何事情，现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完全搞错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无论如何，我的胃口被吊起来了。我想立刻就到他们当中去，开始研究他们，记下人物描述，思考我会为他们创作什么。当登陆艇的钟声终于敲响，我几乎是小跑去了电梯竖井。行李箱哐啷一声落进机库，我们几十个人——主要是军事人员和军团仆役——正在那里等待。他们告诉我，维德拉乘坐了另一艘飞船，于是我独自上了登陆艇。我挤在一个穿着某种巴尔式制服的女人和一个头盔下留着浓密黑胡子的帝国军上尉之间。他们两个都不想和我说话，我只能靠着椅背等待降落。
下降的过程一如既往的令人不适——下方太空舱门开启带来一阵剧烈的颠簸，随后呼啸着骤降到零重力，感觉就像你身体里的每一个血细胞都在重组。我闭上眼睛，准备穿过真正的太空，等我们撞上高层大气，开始在安全带束缚下摇晃后再睁开它。
当登陆艇俯冲抵近地面的时候，我第一次瞥见了巴卫一。这一眼转瞬即逝——轨道下降很快结束了——但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荒凉的盐滩，闪闪发光的白色，周围环绕着裸露岩石形成的低矮山脊。我看到一个个定居点从嶙峋的山肩上蔓延开来，就像沿岸港口坐落在静止的水晶海边，所有一切都沐浴在巴尔古老太阳的淡玫瑰色光芒中。
它看起来非常不发达，至少与我旅途中见过的巨型太空城市相形见绌。这片开阔的区域只不过是一片荒漠，周边零星分布着一些建筑物。除此以外，一无所有。有多少人生活在下面？与太空站能容纳的人口相比，数量一定是微不足道。
然后，这一景象在重返大气层的轰鸣声中消失了，紧接着是着陆的沉重撞击声。我咽下一大口唾沫，握紧又松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登陆艇的门砰得一声打开了，一道红光射了进来。我第一次呼吸到巴尔的空气，舌尖尝出了它的干燥。我吃了规定的抗辐射药，它显然使我的感官变迟钝了，但涌入乘客舱的空气很复杂：盐的味道、陌生植物的气息、隐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化学物质怪味。我看到一片橙粉色的天空，在热浪中扭曲，下面是赭色的大地。
我们解开安全带下了船。我蹒跚地走向坡道，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大多数其他乘客都有地方可去。我犹豫地环顾四周，想知道维德拉在哪里。长袍在热风中飘动，我感到沙粒吹进了我的眼睛。
“考坦亚先生？”我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转过身，发现一个女人正盯着我。她身着军团颜色的制服——血红底色，镶着金边。她脸色苍白，眼瞳乌黑，瘦削而矮小，就像我有限经验中大多数巴尔人的样子。我当然知道那些曾经的战争。过去留下的伤疤并未完全愈合。
“是我。”我说。
“我是军团辅助军指挥官奥利克莎·厄里斯（Legion-Auxilia Commander Olixa Eris）。我们期待你的到来。请跟我来，好吗？”
我照做了。我们一起走过一排排运兵车，从人群中穿过。一切都在运转，一切都在忙碌。在更远处，太空港的建筑矗立得更高，更大的飞船正在降落和起飞，每一艘都塞满了军队或补给。我向上看，认出那些灰暗的小点是低轨道巡洋舰。这一切的复杂性令人望而生畏。
“这一切会持续多久？”我问厄里斯。
她头也不回，只顾继续前行。“只有两周。”她说，“我们的行动提前了。”
我可以想象，周围每一个动作都是精确、协调的，像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天文钟正全速运转。我们从栈桥出发，进入了一系列隧道，这些隧道钻进了环绕东南边缘的山脊，机器开凿，建筑坚实，空间宽阔。吊灯悬挂在高挑的天棚下，照亮了镶嵌在裸露岩体上的壁画。
我们到达了一道砂岩雕成的华丽门廊，马赛克装饰，散发着熏香的味道。两盏青铜灯在头顶燃烧，将温暖的光线投射在瓷砖上。厄里斯示意我一个人进去。
“你不进去吗？”我问她。
“我奉命去接你。”一丝笑意掠过她灰白的嘴唇，“要有礼貌。”
然后她就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总是毕恭毕敬，不是吗？
我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我等了一会儿，再次敲门，然后把门推开了。
我仍然记得门内景象带来的震撼。你永远都无法习惯它——它的存在，它的形体，特别是当你真与它同处一室，近在咫尺。这很奇怪，因为我已经见过它们在其他世界上战斗的样子，组成小队，列成大兵团，仍然比不上第一次亲眼所见。因为它们是变种人，千真万确。变种人。它们被改造了，它们是异常的。体型魁梧得离谱，身材太宽，肌肉过于发达。它们听起来不对劲，闻起来也不对劲——它们的声音从巨大的胸腔里传出来，它们的植入器官影响了正常生化过程。那感觉就像你跌跌撞撞地误入了某个噩梦般的实验室，桌上摆着一个标本，只不过现在它会说话，会看着你，还指望你把它当成另一个人类，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我的第一印象，深深印在我幼稚的思维中，无法抹去，而我的第二个念头是他是多么美丽。不是在性欲或浪漫的意义上，而是一种理想化的人类形态，就像我在旧欧罗巴影像历史里见过的那些大理石雕像：冰冷，纯洁；每一个肢体比例都完美无瑕，每一个眼神都冷酷而专横。我抬头看——抬得很高——仰望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镶嵌在一张色如暖阳下皮革的脸上。我看到金色发丝从饱满的额头上垂下，还有一张嘴巴，如非生得如此巧妙，或许会显得很残忍。我看到厚重的盔甲，被蜡烛微光照亮，每一个曲面上都点缀着巧夺天工的装饰。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独自一人站在圆形房间中央，身穿那副使他体型更显庞大的动力盔甲。一系列全息投影包围着他。四个？五个？我记不太清了，但数量应该足以让他无法一次性全部处理。每一面影像都复杂得可怕，显示战舰的部署和军队的动向，而王座才知道在行星和卫星以及两者邻近的太空之间还有什么在巡游。他从来没有完全停止对图表的关注，即使他已经注意到我进来，并示意我站在他面前。时不时地，他的手指就会抖动，或者是他暴露的盔甲护颈上一串灯光会闪烁，我猜肯定是下达了什么命令，也许一些警备舰艇被转移到另一个区域，也许一些武器被送回了临时仓库，也许几百名现役部署和集结人员中的一名刚刚进行了晋升、降级或转职。
“你是阿瓦吉斯·考坦亚，”那个星际战士说，“新来的记述者。”
“是的。”
“你与军团同行期间，将受我监护。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向我寻求帮助。对你的工作有任何疑问，准许与禁止事项，都可以来找我。”
他毫不掩饰对我或这次会面的鄙夷。我不能怪他。他为战而生，为了以我无法想象的方式精心策划极端的暴力，他根本不想和我闲聊。我希望我能说我面对这份蔑视泰然自若，但我做不到。我害怕极了，我感到非常脆弱。我很想直接逃离，找个交通工具离开这个天杀的世界。
最糟的是，我已经希望他欣赏我了。这太疯狂了。但你必须理解我这行人——我们无法忍受不被喜爱，它蚕食着我们。某种程度上，一切都取决于此。我们讲述故事，我们提供作品，然后我们必须得到掌声，否则诸般努力将比一事无成更糟糕。在某个时候，这个……人会阅读我的作品。他们全都会。这些人将是我的评论家。
“我是贝尔·塞帕图斯，来自军团第一领域的智天使之军，”他继续说道，那双完美无瑕的眼睛熟练地扫视着不同的全息影像，“过渡期间我会驻留在红泪号上，你也一样。在这个阶段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知道其中一些词语的含义，不是所有的。我不需要全部理解，真的——我用眼睛就能看出他的层级高于我，超越我见过的任何东西，而精确的次序已经无关紧要。我需要离开去做些调查。我需要了解这个陌生王国的所有奇异序列，否则他们会把我生吞活剥。我的手心已经湿透了，我担心自己会在地板上留下水渍。我应该更努力的。该死的，我应该研究那些视频书直到双眼流血。
“没有，大人。”我嗫嚅着说，“但还是十分感谢。”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那么谒见将按原定计划安排。两天后，在要塞中。到时会把指示发送给你。”
我一定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字面意义上，喘了一大口气。“谒见？”我傻乎乎地问。
贝尔·塞帕图斯回到了他对舰队的仔细审视。
“面见原体。”他平淡地说，“王座才知道为什么，但他想见见你。”
那之后，厄里斯回来找我。我们向上爬了几层，来到了岩石堡垒的护墙前，俯瞰着一系列的着陆场和集结地。我们身后是大片的定居点。这是一座部分位于地下的城市，深沟高垒，在砂岩峭壁遮蔽下难以尽览。我猜这一切自有原因。无论在遥远的过去这个地方遭受过怎样的战争蹂躏，它都留下了一个族群的集体记忆。保持低姿。隐藏自己。切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倚靠在石制护栏上，厄里斯看着我。
“我奉命带你去你的住处。”她说。
我望着外面厉兵秣马的场景。我能看到远方的盐滩，在压抑的红色日光下闪闪发亮。我以前到访过帝国的许多世界，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之处。这一个感觉最是奇特。当我吸气的时候，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生命的敌意，仿佛整个星球一直在对我发出嘶嘶的诅咒。不是什么显而易见的威胁，而是若有若无的残留，就像土壤中仍然活跃的噬菌体。
“你为他工作？”我问，真希望我有一根烟（lho-stick）抽。
“我为军团工作。”
“天啊，为什么？”
厄里斯对我大笑起来，直到她意识到我是认真的。然后她的表情变得困惑。
她当然会困惑，在她的生命中她别无选择。在这个帝国里，即使是那个时候，也没多少人有选择的机会。只有像我这样邋遢的失败者才有选择，这让我们变得懒惰且刻薄。问她为什么为军团效力……我还不如问她为什么选择呼吸。
“你不怎么了解这个世界，是吗？”她说道。
“确实。”我承认道。
厄里斯眺望着同样的景象，眼睛在强光下眯成了一条细缝。“我们当时已经死了，”她说，“生不如死，跟死也差不多。苟延残喘。在宇宙的边缘，背负着发生在我们中任何人出生之前的战争罪孽。然后……他来了。”
“天使。”
“你很快就能见到他。真羡慕你。如果他们能让我去，我愿意为了同样的机会杀人。”她朝我咧嘴笑了笑，但我看到一丝真正的嫉妒闪过。“他提升了我们。纯血族的人，以及后来者。他提升了两者，创造了一个新的，更好的族群。融合而变得美丽。”
贝尔·塞帕图斯确实俊美。毋庸置疑。“天使从来就不是美丽的，”我说，“他们是信使。他带来了什么消息？”
“一切恐怖都是可以战胜的。”
我皱起了眉头，“我没看到任何可怖之物。”
“哦，它就在那里。我可以带你去沙漠深处，让你亲眼看看。”
“好啊。”我转过身去面对着她，“我想喝一杯。在哪里能买到？”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真的没有。我已经撑不住了，还需要尽快开始学习。我会听你的。我请客。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哪里。”
她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我能看出来她在考虑我是不是在取笑她。但我真没有。我已经隐隐觉得不舒服了，我猜这个地方的有害空气开始影响我了——我从未有过强壮的体质。我必须加快进度，吸收知识，这样如果我能见到这个劳什子天使，至少有话可以对他说。
“我有自己的职责。”她说。
“就是照顾我，”我回道，“不是吗？拜托了。我来付钱。”
这个女人很危险。她身体强健，训练有素，杀我不费吹灰之力。但毫无疑问，她周围一直都是严肃干练的人，这肯定让她感到百无聊赖。
“为了你的工作？”她狐疑地问。
“当然。”
我没有骗到她——她揶揄的笑容告诉我这一点。
“那么跟我来吧。”她说着，从护墙边退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