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南北组】飞鸟症

2023-10-05 08:34 作者:永远睡不醒的零久  | 我要投稿


  天气算不得好,入秋的太阳总是不讲道理,好像个贪玩的孩童,温度反复无常戏耍人类是它最大的乐趣,乐正绫拢了拢有些单薄的衬衣,跺跺脚,转身去了身边最近的一家便利店。


  才短短一年,国内变化是真的大,她立在门口环顾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门口正上方的空调温柔地吹着,是这急剧降温的天气里店员的小享受,乐正绫活动活动手指,身上渐渐回温,她在里面转了几圈,走马观花似的,什么也没有拿,倒是最后立在货架旁边踌躇了一阵,径直走向了店员面前。


  “您好……”她张开嘴,在察觉到自己的嗓音有点沙哑后又停住,清了清嗓子,重新说自己的需求:“拿四个肉包。”


  说完她又有些百无聊赖地四处观察,旁边的精密机器上贴着的提示字样都变成了扫脸或者掌纹支付,透过机器看过去,后面赫然贴着一张菜单,乐正绫的视线落在上面,随后复杂起来。


  新品是麻婆豆腐……馅的包子?


  对于一个无辣不欢的人来说,麻婆豆腐绝对算得上一道爱吃的美食,包子也是常吃的食物,可这两种食物结合起来……


  “你的包子。”店员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换回来,乐正绫喉头一滚,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麻烦再拿一个新品包子。”


  好吧,好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拎着一大袋包子站在门口,又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到打了个哆嗦,乐正绫有些无奈,自己在国外住太习惯了,都快忘记自己家是什么样子,她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有些熟悉的城市多了些陌生的人和故事,走之前还在施工的3D全景大屏幕上飞着一只巨大的鸟,好像眨眼间就要俯冲下来了。


  等等,有点不对。


  乐正绫眯着眼看,巨大的白鸟投影下一个黑点愈飞愈近,直直对着过来,如同走火的枪里射出的子弹,不讲道理又确确实实存在。


  一只货真价实的白鸟正对着她飞过来。


  乐正绫的大脑宕机一秒,包子袋子在手里不停发出灼热的热气,明明散发的高度不算高,乐正绫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鸟一头扎下来,落到自己面前掉了几片叶子的树上,歪着头打量。


  如同所有的鸟一样,它拍拍翅膀又收拢回来,恰好落在黄绿相间的枝头,路上行人不断,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人和一只不起眼的鸟在对视。


  那鸟的眼睛不大,绿豆似的,碧绿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乐正绫视线的焦点在它和背后的大屏幕上来回转,最后终于在3D屏幕换了个节目播放后,才定在了那只真正的活着的白色的鸟身上。


  被一只鸟长久地注视或许会显得有点奇怪。


  乐正绫耸耸肩,心底为自己幼稚的行为叹气,她想离开,放眼看过去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座城市变化的太快了,快到她都反应不过来,快到她都找不到一个容得下她的地方,她有些茫然地眨巴眨巴眼,于是她就在街上转了个身,随后停在那里,好像做了一个无意义的动作。


  很快她感觉到一阵风,乐正绫没有回头,只感觉肩头一沉,她不得不回眸去讶异地看,熟悉的纯白正张开它的一只翅膀,低着头梳理羽毛,乐正绫不知所措,她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会吸引小动物的体质,怎么会有一只这样自来熟的鸟落在自己身上。


  鸟才不管她在想什么,只是用羽毛扑了她一脸,乐正绫下意识后退几步,鸟还是稳稳当当立在那,事不关己的模样。


  乐正绫左手拎着包子,右肩站着只鸟,这下有行人被她滑稽的模样吸引到了,故作隐蔽地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乐正绫就把包子换到右手里提着,伸出左手试图把鸟吓跑。


  鸟非但不怕,还顺势飞下去,在乐正绫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开始撕扯她的包子袋子。


  “喂!”乐正绫慌忙试图夺回袋子的所有权,又是后退一步,鸟一点不听,仍然用力扯着,叼着袋子不撒嘴。


  乐正绫的余光甚至瞥见才刚刚走出几步偷拍自己的路人又倒退回来了。


  在国外生活一年,那里的鸟都胆大的很,随便抢人食物也是合理的,乐正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脸上有些热,又有些气急败坏,真是诸事不顺,怎么连只鸟都要来踩她一下,但是她偏偏又不敢真的用力把它怎么样,毕竟它只是一只小鸟,小鸟又能懂什么呢?


  于是她妥协似的和鸟打起了商量,语气都放轻几分:“我就给你吃一个,好不好?”


  说出来这话的时候她忍不住自嘲,自己怎么还要和鸟说这些,它又听不懂,寒气真的有些重,乐正绫觉得嗓子有点沙沙的,像是沙粒席卷蔓延到气管,她咳了两声,咳完静静看着鸟的眼睛。


  鸟就松开喙,又扑棱扑棱翅膀,落到了旁边便利店的窗口上,刚刚好够乐正绫的腰间,歪着头看她。


  这鸟还挺聪明的,乐正绫认命般掏出来一个包子递过去,都有鸟去码头整点薯条了,那这只鸟吃包子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吧。


  其实这鸟不常见,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它的羽毛太过洁白,好像一出生就从来没有经历过世界的风雨,白的都有些晃眼,和别的鸟不太一样,鸟的喙不长,它只是一口叼下来一点包子皮,几下咽到肚子里,又继续往下撕面皮。


  乐正绫就盯着它的动作看,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在拍了,看着有些出神,曾经有个人也是这样爱吃包子,总是喜欢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笑的眉眼弯弯,等嚼吧嚼吧全咽下去后,再装模作样摇头晃脑说一句:最爱的食物在胃里,最爱的人就在对面。


  其实她自个儿还吃不了四个包子的,这样巴掌大的包子她吃两个多一点就足够了,每次买都是给她家那位,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鬼使神差又多买了一个,吃不完可怎么好,总不能指望这只鸟帮自己消灭吧。


  思考之间,鸟突然蹦起来胡乱拍打翅膀,乐正绫猝不及防被羽毛刮了一下,她有点生气了,这鸟哪里比得过那个人,一点也不懂得感恩。


  “坏鸟!”


  乐正绫刚准备教训它几句,就见鸟徒劳地在地上蹦着蹦着,翅膀不协调地晃动着,怎么也飞不起来,又好笑又可怜,张着嘴在大叫,乐正绫恍惚一瞬,莫名察觉到了它声音里蕴藏着的不满和愤怒,于是她低头看过去,手里的包子口里缓缓流出来红色的液体,辣味渐渐弥漫到上空,乐正绫才后知后觉自己拿了麻婆豆腐的口味,再看鸟就多了几分心虚,不太敢面对它。


  她刚想打个哈哈问问鸟要不要换一个,鸟已经重新飞起来,落在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她,那样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好像带着些什么实质性的目的,乐正绫心里不太舒服,她不喜欢这种眼神。


  鸟会有眼神吗?


  她迷迷糊糊这样想,还没有开口,鸟又在枝头跳了两下,拍着翅膀飞走了。


  乐正绫就站在门口呆呆看着它的背影越来越远,就像它来时那样,渐渐模糊成一个黑点。


  乐正绫傻乎乎站了几分钟,随后才恍然大悟似地捏着包子离开,心底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


  后面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把剩下四个包子全都自虐似地塞进胃里,感受着几近压迫的呕吐感,慢悠悠移到了床上,床头柜还散乱着不知名的药,有胶囊有药片,她一向是个很爱整洁的人,现在却懒得再去整理,只是整个人都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这样就可以逃离整个世界。


  有点遗憾没有尝到麻婆豆腐味的包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乐正绫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这只鸟了,但是实际上她才隔了几天就又看到了那样一双碧绿的瞳孔。


  她回来后就拒绝了所有人的看望和邀约,连自己亲哥哥都很少碰面,也许是离乡太久了,反而有些害怕和心虚的毛病,趁着半夜三更她才溜出门去,以此来避免所有的社交活动。


  她只是揣了手机在兜里,昼夜温差大,夜里冷得很,她这次吸取教训穿了厚厚的外套,离开家仍然是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即使是半夜这座热闹又充满生气的城市也没有轻易落幕,乐正绫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再到下一个路灯时被交替,这样重复下去,她恍然觉得自己的影子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供自己行走下去的台阶,层层交替。


  一个人走总是孤独的,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也许自己的影子不是自己的影子,自己的身体才是那个街上没有人在意的游魂,不知前路在何方。


  那只鸟就是在这时出现的,就像第一次那样,来得毫无预兆,乐正绫瞪大眼睛,就看见鸟冲破黑暗又飞过来。


  它没有落在路灯或者电线上,仍然是选择了乐正绫的肩膀作为合适的栖息处。


  乐正绫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只奇奇怪怪的鸟,它又在梳理羽毛,只是比起来上次,它好像多了几分狼狈和疲倦,有几根羽毛杂乱着突在外面,如同几根刺,格外明显。


  鸟低着头认认真真梳理自己的羽毛,乐正绫搞不懂它在做什么,或者换个说法,乐正绫不明白它为什么要落在自己身上。


  它是见人就落吗?还是只找自己一个人呢?


  乐正绫不敢乱动,她还不太熟悉怎么处理小动物在自己肩膀这种事情,如果是人的话就好办很多,那个人会吹干头发慢慢爬上床上,懒懒地靠在自己肩头刷手机,当自己的视线要看过去时,她却把手机息屏反扣在旁边,闭上了眼睛。


  乐正绫就伸出手把她环绕住,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随后凑过去轻轻落一个吻,换来对方有点无奈的笑,随后在那样清澈干净的眼神里,乐正绫慢慢移动和她一起躺下去,再一次郑重其事地在她额头亲一下。


  那人就会握紧她的手,闭着眼小声嘀咕:会好起来的。


  等再回过神来,乐正绫只能感觉到自己手指下传来的温热——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搭在了鸟的羽毛上,轻轻帮鸟把羽毛捋顺了,鸟真的一点也不怕人,就这样乖乖接受她的抚摸。


  乐正绫又感受它顺滑的羽毛,摸到前面细小的绒毛,摸到它的脖颈处停下来,还能察觉到生命的跳动在自己手下绽放。


  多脆弱啊,她面无表情地想,好像只要轻轻一掐,这只鸟就会在自己眼前死亡。


  死的那样轻易、草率、猝不及防。


  乐正绫把手和视线一起收回来,鸟在她肩头跳了一下,落得稳稳当当。


  “你喜欢吃包子吗?上次的事情对不起,要不要重新给你买一份?”乐正绫又开始走,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给谁听,鸟还是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要不是时时刻刻能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乐正绫都快要以为它又要离开了。


  得了吧,别说鸟奇怪,她自己这样不也很奇怪吗?谁会对着一只小鸟絮絮叨叨,乐正绫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什么,只是一看到鸟独特的眼睛,她总是会回忆起来什么,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和情感,自暴自弃似的全部都吐露出来了。


  她低头再看自己的影子,肩膀上多了一个小黑条,她就指指地上那一坨:“你看,那个黑影是你。”


  鸟大叫起来,乐正绫偏偏头,避免自己可怜的耳朵惨遭折磨,她伸出手揉了揉耳朵,还在嘀咕:“怪了,你这鸟真的能听懂人话不成?”


  她又对着鸟伸出手,就那样静静看着它,鸟动动脖子,一个小跳落到她的手背上,随后扬起来脖子,十分骄傲。


  乐正绫无奈地笑,把它移到自己眼前仔细端详,去看那双眸子,纯洁的绿色,如同天然的翡翠,眼里又透着点小得意和开心,好像一个人真真切切在她面前,和她记忆里的小狡黠一模一样。


  乐正绫的笑收了几分,小鸟只是歪着头,又拍拍翅膀飞起来,在她头顶盘旋几圈。


  一人一鸟在夜色下行走,互相依偎着,一个孤独的灵魂找到了另一个孤独的灵魂,继续孤独地徘徊。


  前面的灯光亮起来,嘈杂声也能渐渐传入耳朵,鸟飞累了又落回她的肩头,乐正绫也不在意,顶着或善意或打趣或揣测的目光走进这个夜市,左看右看,她现在多了一个目的,多亏了这只小鸟,她准备去买个包子。


  很快付了款安静等待老板给自己装袋,旁边是个烧烤摊,几个喝嗨了的人大口吧唧嘴,含糊不清的话语和风一起传到她耳朵里:“害,在意唱歌干什么,还不是看身材好,你别说那细皮嫩肉的,我真想去玩玩。”


  “别看她外表清纯,谁知道她私底下怎么花呢?”


  于是嬉笑声又响起来,夹杂着几声“喝酒”和难闻的气味一起弥漫过来,乐正绫几乎是在一秒内皱了眉,她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小鸟缩在她肩头不动弹。


  “不过前阵子不是有传言说她跳楼自杀了吗?那个洛什么……”


  后面又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声,这样在街头随意评论他人好像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乐正绫快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耳朵里一阵嗡鸣,视线被缓慢腾空的烟雾缭绕遮挡,她什么也看不清,整个人抖起来,捏紧拳头,鸟被她突然晃起来的身躯惊到扇飞翅膀,爪子还是牢牢抓着她的肩头。


  乐正绫低着头不说话,一直到接了包子还是沉默着,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不甘无奈的气息,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抬起脚要走,突然感觉自己肩头一轻,背后也紧跟着一阵慌乱。


  “啊,哪里来的死鸟!走开!”人的谩骂和鸟叫声混合在一起,乐正绫有些愕然,她才回头,就看到几根白色的羽毛飘落,鸟不知道为何突然发难飞到那个醉酒男的头上又啄又抓,在他耳边尖锐地叫着,男人恼羞成怒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着,鸟灵活地飞来飞去,不停骚扰,最后在他们头顶转了好几圈,活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将军。


  乐正绫简直是哭笑不得,她才酝酿出来的一点悲伤被这只鸟猝不及防全部打乱,情绪碎片怎么也没有办法再拼凑至纯粹,乐正绫开始笑,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发疯似的,引得路人都诧异地看过来,鸟又飞回来在她面前转,对面的男人破口大骂,站起来摇摇晃晃就要过来撸袖子。


  乐正绫才不会在原地乖乖等他,她拔腿就跑,如同敏捷的豹在夜色飞奔,鸟始终在她旁边飞着,风吹过她的袖口和发丝,自己身边好像多了一个并肩作战的同伴。


  一直等到她都跑到看不到那个夜市的影子,乐正绫终于停下来,靠着墙气喘吁吁,鸟停在她旁边,落在地上走着,乐正绫伸出手,鸟又蹦跶过来亲昵地蹭她的指腹。


  “你在帮我吗?”乐正绫自言自语,这片地方和刚刚的夜市简直是两个极端,安静的有点过分,连路人都没有,只有昏暗的小灯仍然在尽职尽责地发着光。


  乐正绫抬头去看,才发现这灯光是个小卖铺。


  她又伸出手揉揉白鸟的头顶,把包子从袋子里拿出来,撕成一小点一小点,再铺着塑料袋放在地上。


  “你可真有灵性呀,要不是建国后不许成精,我都要怀疑你不是一只普通的鸟了。”


  鸟低下头开始吃包子。


  乐正绫站起身来,鸟抬起头看她,乐正绫只好解释一句:“我去买瓶水。”


  说着不再看它,转身走进了小卖铺。


  再出来时,她手里拿着两个瓶子,一个蓝色塑料瓶,一个已经开了口的绿色玻璃瓶,她蹲下来伸手把矿泉水拧开,往瓶盖里倒了一点水,放在了鸟面前:“给你,免得噎着。”


  鸟目不转睛盯着她手里的绿色玻璃瓶看,乐正绫没在意它,大大咧咧盘腿坐下来,倒像是真的要把它当作自己的知心同伴了。


  “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个人,跟你特别特别像,也是绿色眼睛,也喜欢吃包子,也喜欢冲出去站在我前面替我出头……”


  她斟酌着开口,鸟又低下头开始啄瓶盖里的水了,乐正绫耸耸肩,就算这只鸟很聪明又怎么样,也不能指望它真的一字不差地听懂自己的话,正是因为它什么也不知道,乐正绫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说。


  “我之前其实是不能说话的,你要是早几年遇到我就知道了,那个时候我的喉咙出问题了,发不了声,经纪人就甩下解约合同在我面前,是她冲出去站在我面前据理力争的。”


  乐正绫根本忘不了那一幕,面容扭曲的经纪人,在地上散落的合同,高高在上的办公椅高高在上的目光,还有坚定不移一直挡在自己面前的瘦小身影。


  “但是其实我哥哥很有钱的,他知道这件事以后就把那家公司收购了,所以我们俩就一起去了哥哥的娱乐公司,她是台上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我呢,因为不能唱歌,就只好在台下给她应援。”


  说到这里时她的眼睛闪着光,好像在回忆,好像又有点落寞,鸟低着头吃东西,仿佛充耳不闻。


  “后来啊,后来我太想早点恢复了,太想早点站在她身边了,所以我去了国外治疗,就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原地了,都没有去想她一个人会不会怕。”她有些哽咽了,干脆故作轻松地换了个话题:“国外也有很多白色的鸟,不过它们都没有你这样聪明,其实我还蛮孤独的,所以一直去看鸟——和鸟说这些是不是说明我这个人还挺失败的。”


  乐正绫自嘲地笑笑,鸟不吃东西了,歪着头看她。


  “我确实挺失败的,我一直没注意到她到底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她说到这里时声音又有点颤抖,实际上她整个人都在抖,好像秋风里瑟缩的落叶,她没有去看鸟的反应,伸手拎着瓶子要往口里送。


  肩膀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乐正绫都没有来得及转头,白色羽毛铺天盖地压过来,要把黑色的天空都堵着看不到似的。


  鸟发疯似地冲上来对着瓶子抓,乐正绫不得已把酒瓶放下来,鸟还是凶的很,尖叫着把瓶子踹到,乐正绫惊叫一声,还是没能阻止瓶子摔落下去,玻璃碎片混合酒液在柔软的灯光下发出星星点点。


  与此同时,鸟的动作太快,四射的酒液也溅到了它的翅膀上,鸟扑腾了两下,跳到乐正绫身上啄她的衣服。


  “嘿!你这鸟!你怎么还管我喝什么?”乐正绫连忙伸出手去挡,鸟不依不饶,在她身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好像对她的行为异常生气。


  乐正绫气笑了,她站起身来,鸟从她身上掉下去,乐正绫有点愠怒,大步流星就向前走,本来想一走了之,回头却看见鸟翅膀沾了液体飞不起来,笨拙又努力地一蹦一跳想要跟上她的步伐,无助地叫着,于是乐正绫的速度慢了下来,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对方委屈的模样也分外眼熟,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去,蹲下去把小鸟捧到手心里。


  她其实知道自己是迁怒了,不管鸟到底懂不懂人类的事情,她确确实实是迁怒了,对着一只小鸟发泄情绪也太过可笑,也许她只是不敢去看自己卑劣又丑陋的内心,好像这样就会洞察自己内里到底多么的不堪,全是破洞,全在漏雨。


  后面的故事她没有和鸟说,只是重新走回小卖铺要了包纸巾,店主是位慈祥的老奶奶,乐呵呵地看着她手里的鸟,鸟又缩了脖子,和刚才神气的模样大相径庭。


  乐正绫还是有些出神,老奶奶把纸巾递到她手里,一脸慈祥:“你的鸟儿很好看呢。”


  乐正绫没想到她会突然搭话,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还有些结巴:“谢谢。”


  “你要好好对待它呀。”老奶奶的目光在鸟有些湿的翅膀上,意有所指,乐正绫脸上染了温度,嗫嚅着说不出来话,逃一般地飞奔了出去。


  那天的包子又没有吃完,乐正绫把鸟带回了家里,她按响门铃的时候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可是她就是想按,好像这样就能说明自己回来了,好像这样就会有个人来给自己开门了,好像这样她就能期待自己会不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了。


  可是并没有,一直到她的心底开始发凉,门都没有传来什么动静。


  她刚伸手准备掏钥匙,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下一秒冷白的灯光直接照到她脸上,乐正绫眯了眯眼,只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立在面前。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慌乱之余快速把鸟塞进了衣服兜里,还好这件外套的口袋足够大,她故作镇定:“哥,你怎么来了?”


  乐正龙牙快步走下来,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乐正绫手揣在口袋不拿出来,只能感觉到毛茸茸的触感,她担心鸟在里面透不过气,又偷偷张开缝。


  “小绫,你怎么这么晚还出去?”乐正龙牙有些急切,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担心,乐正绫有点心虚,吸了吸鼻子:“就,散散心……”


  乐正龙牙拧着眉看她,还是先松了口:“先回来吧,外面冷。”


  乐正绫点点头,不敢多说,还是小心翼翼护着口袋就进去了,乐正龙牙一边把门拉回来,一边说:“我想过来看看你,谁知道你不在家,刚准备打电话你就按门铃了。”


  那她赶的还挺巧,乐正绫在心里诽谤一句,而且哥哥你怎么也三更半夜出门。


  乐正龙牙回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一动不动立在客厅的乐正绫,乐正绫右手拉了拉领口,左手还能察觉到鸟在轻轻啄她的手掌心,湿漉漉的,还痒痒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鸟藏起来,但是她本能地想要把鸟护起来,老奶奶的话还在耳边,乐正绫有些紧张,被抓包和藏东西的双重情绪叠加在心头,沉甸甸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局促不安。


  乐正龙牙看她这样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神色变化几番,若无其事地去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乐正绫只想赶紧回房间把鸟放出来,定定在原地不动弹。


  乐正龙牙又试探性地开口:“这几天在国内还习惯不习惯?哥哥事情有点多,没有办法在家陪你,是哥哥不好,忙完了就立马回来好不好?”


  他的语气里透出来一股疲惫感,好像是加班到凌晨临时来到这里的,乐正绫低着头看脚尖,还是不说话。


  乐正龙牙眼里快要生出来一股悲愤,他看着乐正绫心不在焉的样子,欲言又止,乐正绫没注意,只是说一声:“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回房间了。”


  其实她这样很不好,乐正绫想,她就是在别扭,别扭着不想让对方知道鸟的存在,所以她要快点结束话题。


  乐正龙牙的眸子暗了暗,他闭了闭眼,沉默了片刻,就在乐正绫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抬脚就要走的时候,乐正龙牙突然出声了,再睁开眼时多了一点破罐子破摔。


  “之前的事是哥哥不好,哥哥看管不周,没留意到公司内部出了问题。”


  乐正绫瞪大眼,猛地僵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来这个话题,她快要分不出来自己手里的湿感是鸟干的还是自己在发汗,她只是一瞬间又感到了彻骨的寒意,捏着领口不知所措,乐正龙牙像是一定要逼她走出来一样,沉着脸,破釜沉舟地开口:“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你要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乐正绫后退一步,喉咙滚了滚,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她又要抖起来,眼前也好像出现了幻觉,无数的声音在耳边环绕说“不是你的错”,可是真的不是她的错吗?如果她没有出国不就好了吗,如果她早点察觉到对方的故作轻松不就好了吗,如果她第一时间告诉对方自己嗓子好了不就没事了吗?


  为什么她偏偏要在那一天准备给她惊喜,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消失呢?


  似乎是见她状态不对,乐正龙牙到底还是有点慌,但是他还是深呼吸一次,向前走了两步:“小绫,你听哥哥说,天依的……”


  “别说了!”乐正绫失控地大喊起来,这个名字像她的逆鳞,只要触碰就会引来主人不顾自身的悲鸣,乐正龙牙停下脚步,说不出来话。


  乐正绫只感觉到自己口袋里渐渐疯狂起来的鸟,鸟好像在挣扎,用头顶她的手,她再看看乐正龙牙,再抬头看看有些晃眼的白灯,眼前好像幻视一只白色的大鸟飞来,可是极致的白后就是无尽的黑,她再低头,身上的衣服就变成了黑色礼服,有一个人把一朵白色的花塞到她手里,拍拍她的肩膀:“节哀。”


  节哀。


  多么轻的两个字,却像海绵吸饱她的情绪,快要把她压垮了。


  多么重的两个字。


  乐正绫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喉咙痛的厉害,比嗓子哑了还要痛,比吃药还要苦,只有再也无法掩饰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溢出,连带着口袋里的手都握成拳,又努力地不去触碰到另一个生命。


  鸟在口袋里蹭她的手,不知道是安抚还是别的,乐正绫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察觉到冰凉滑过脸庞,乐正龙牙的身影在她视线里模糊不清,又好像有别的身影在这个家里,看着她笑,笑一声:


  “阿绫!”


  连记忆都好像上了封印,只要轻轻触碰就会被灼伤,让她再也不敢前进一步,只是一个回忆的虚影,就轻易地击穿了她所有的防御,乐正绫溃不成军,几近落荒而逃,乐正龙牙在她背后呼喊,只换来一扇被狠狠拍紧的门。


  泪水夺眶而出,乐正绫还能记得颤颤巍巍地把鸟放出来,随后就失了力般跪坐在地上,鸟落在地上连自己杂乱的羽毛都顾不上理,跳到她身上又叼她的衣服。


  见乐正绫还是哭,没有别的反应,鸟又开始叫,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可惜效果甚微,鸟抖抖翅膀,努力扑腾飞起来,熟练地飞到桌子上,看着有些乱的桌面后停了一秒,有些茫然地四处看看,找到纸巾后又飞过去叼了一张回来。


  乐正绫还红着眼,鸟跳到她头上,把纸巾贴在她额头上,乐正绫伸手拿下来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擦完一行泪又控制不住地溢出来,一直到纸团都拧巴到能直接滴水,她才摇摇晃晃站起来,把自己摔到了床上蜷缩起来。


  鸟跟着飞过来,用头蹭她的脸,蹭到自己脑袋也湿漉漉的,随后也窝在她旁边不动了。



  


  


  


  

  你见过那样一片纯白吗?白到人脸色发白,心里也发白,伴随着救护车顶上不停闪烁的刺眼的红蓝色光芒,又像是一张白布密密麻麻压下来,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透不过气,又挣脱不得,只能无助绝望又徒劳地挣扎着,仿佛被困在了电影帷幕的后面,拍打着又近又远的隔墙,她就那样看着熟悉的飞仙髻女孩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翻过染了红色锈迹的栏杆。


  不要!


  她张开嘴,拼命伸着手,却发不出来声音,原来她没有舌头,乐正绫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也是那样白,白到五官都要扭曲了,下一秒她看到自己的身躯开始破碎了,她觉得很奇妙,自己像个旁观的路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脏一片一片碎裂化成蝴蝶翩翩飞。


  有一只最大的白色发光物体飞过来停在她的指尖,乐正绫下意识眨眼,还没有看清飞过来的是什么,斗转星移之间,自己挂在一座倾斜的白色高塔,手里好握着什么东西,还没有来得及用力,手里拽着的人已经脱力坠落下去,被无尽的流言蜚语吞没,陷入黑色翻滚的海洋。


  这不是你的错。


  那个声音又回响起来,乐正绫跟着跳下去,风从她的眼睛里穿过去,从她的喉咙里穿出来,她是在呼吸吗?还是在大喊着什么,她好像失去了听力,在一片寂静里,失重感油然而生,下面的字迹消失,变成了一个发着光的白色手机屏幕,乐正绫下意识眯着眼,屏幕爆炸迸射开来,碎片正中她的胸口,顶着包子头像的聊天记录又浮现在眼前:


  [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阿绫,你为什么不回复我?]


  [阿绫,你也觉得我这么差劲吗?你也对我厌烦了吗?]


  [阿绫……理理我。]


  救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出现呢?


  乐正绫瞪大眼,伸出手想要把胸口的碎片和黑色血液一同拔出去,却发现玻璃幻化成了宝石藤蔓,在她的身体里结晶扎根,汲取她的生机与养分,乐正绫落下泪来,落下的泪都是晶莹剔透的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好像被谁掐住了一样,火烧火燎的,滚烫的热源在年轻身躯里不停迸发,要把她侵蚀了去,灼热的气息在喉咙间滚了一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却说不出口,乐正绫咬着舌尖,摇着头,到底没有念出来,只是不停重复。


  对不起。


  于是白昼流星飞来,如同宇宙的速度超越,乐正绫闭上眼,看着银色子弹袭向自己,她想,这是她最后的审判。


  她安详般松了手,一切都渐渐失去力气,她好像觉得自己被封在密封的海水罐子里,咸湿的空气卷走所有液体,乐正绫在没有水的地方无法呼吸,她急促起来,没忍住睁开眼,一瞬间天翻地覆,她狼狈地倒在地上,预料之内的子弹没有把她的身躯射穿,只有一只白鸟静静落在她的胸口,歪着头打量她,绿色的眼睛闪着光,宝石般璀璨。


  乐正绫这次真的睁开眼,恍惚一瞬,盯着天花板定定看了好一会,伸出手移到视线内,张开又用力握住,昏暗的光线透过床帘照射进来,她清晰地感觉到指甲陷入手掌心的刺痛感,又迟钝地意识到方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乐正绫把手放下来,还有些后怕,白鸟在她身上弹跳,张着翅膀,飞起来要对着她的头降落,乐正绫慌忙翻身坐起来,揉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小家伙就落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好奇地看她。


  乐正绫吐了口浊气,站起身来,没有拉开窗帘的打算,随后摸到桌子上的一板拆了一半的药片,也没有看这是什么药,抠出来就往嘴里塞,白鸟又大叫起来,叼着剩下的半盒药晃,乐正绫连忙把药从它嘴里揪出来,哄孩子般耐心:“这个东西可不是随便吃的。”


  白鸟还是叫,好像在不满,乐正绫脑子昏昏沉沉的,嘴里安抚着:“好了,你要是饿了我就带你去买点吃的。”


  她把手机拿出来看,时间已经来到七点十分,于是她就又开始发呆,好像雕塑一动不动,白鸟和她一起盯着手机屏幕看,一直到数字跳到7:12的时候,乐正绫把手机放下,整理了一下衣服,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出房间门。


  白鸟飞起来落到她的肩头。


  她走到客厅,看到了正拿着手机在读什么的乐正龙牙,屏幕上都是英文,乐正绫没兴趣关注,走过去蔫蔫地倒了杯水,把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药片冲走。


  乐正龙牙放下手机,想要说什么,又在看到她肩膀上的白鸟卡了壳,他有些悻悻然,他都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养了宠物,乐正绫没有和他交流的想法,喝了水又要往门外走。


  乐正龙牙就站起来:“小绫,你去哪?”


  他大概是真的怕了,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唯独会在自己亲妹妹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


  “遛鸟。”乐正绫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


  不是自寻短见就好。


  男人把不敢说的话咽回去,只是目视她穿着有些皱的衣服就跑了出去,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他自然不会再随意探讨,久居高位的乐正总裁不知道该怎么和妹妹谈心,有些苦恼地皱着眉,手却在吩咐手下公关一定要认认真真办。


  毕竟公司顶流突然自尽,这种事怎么也说不过去,他深知自己有避免不了的责任,当初是他主动提出让两个人都来自己的公司的,但是实际上娱乐圈不是乐正集团的主要蛋糕,所以他只是派了人去,没有亲自看管,谁能料到后面的事情愈演愈烈,失去庇护的鸟在暴雨天能经历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


  乐正绫又怎么会不知道。


  没有谁能够从时间的风暴里独善其身,乐正绫是,乐正龙牙是。


  她也是。


  早晨的寒风把乐正绫整个人都吹得清醒几分,鸟瑟缩一下,她又把它拢在手里,揣着慢慢走,鸟好像很享受这种呵护,缩在她手心里梳理羽毛。


  乐正绫就低头询问它,好像它真真切切是个人:“早饭吃什么?除了包子你还吃别的吗?”她的声音有些哑,乐正绫也不在意,还是在问,如同自己在面对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鸟缩着脖子装死。


  乐正绫轻笑一声:“别装了,你肯定能听懂人话的,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小鸟?”


  鸟又扑扇扑扇翅膀,飞起来了,飞到最近的树上看她,天气总是转变的特别快,短短几天,叶子已经枯黄了大半,一阵风吹过,就有几片了无生机的叶子落地,为这个世界发出最后的乐歌。


  鸟被吹得抖一下,又飞回她的手心里蹭着,特别乖巧。


  乐正绫眸光暗了暗,嘴角还是带着笑。


  她真的是疯了,才会觉得一只鸟都像她。


  “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和你的同伴迁徙呢?嗯?”


  鸟不理睬她,只是舒舒服服窝着。


  “那你和我回家好不好?”



  


  


  


  

  鸟留在了她家里,乐正龙牙也留下来了,只不过他每天仍然很忙,一天常常见不了几次,乐正绫还是保持着不和任何人社交的状态,她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却没有改变的想法,鸟倒是从一开始莫名的紧张到慢慢放松下来,大摇大摆地在她的房子里审视自己的新领地。


  乐正绫有试过给它买鸟粮和鸟笼,鸟抗议的很,在屋子里乱飞大叫,于是乐正绫只好不了了之,每天无所事事,盯着鸟发呆,好像透过它在看着谁。


  我真的是疯了。


  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她又在心里唾弃自己。


  乐正绫啊乐正绫,你怎么都开始拿鸟当她的替身了。


  “白鸟白鸟,你从哪里来呢?”乐正绫趴在桌子上,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她伸出手戳戳白鸟的头,鸟已经习惯了她的抚摸,闭上眼,等乐正绫把手收回去后,又开始在桌面上溜达。


  这样的状态算不得好事,不过比原先要好的多,照顾白鸟成了她生活里唯一感兴趣的事,她坐直身体,伸出手把白鸟捏起来,白鸟即使这样被她禁锢束缚住,也不会生出来任何反抗的心思。


  真是太乖了。


  乖到有点不像鸟了,可是网上也有很多聪明小鸟的视频不是吗?


  乐正绫松开手,鸟飞起来落到她头上窝下来。


  鸟格外喜欢在她身上站着,大多数时候不是在头上就是在肩膀上,乐正绫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不动弹,鸟低头啄她的头发。


  一人一鸟就这样静静看着窗外,手机震动一下,乐正绫抬手把屏幕点亮,一条来自天气的提示音,最近气温下降很快,要用户及时多添衣。


  乐正绫看了一眼没了兴趣,正要把手机关掉扔一边去,鸟猛不丁跳下来,伸长脖子去看,乐正绫挥挥手想让它离开,鸟偏不,踩在手机上不动,无辜地看她。


  几天的相处让乐正绫摸清了鸟的脾气,鸟绝大多数时候都乖的像个跟着自己的孩子,唯独在它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时怎么劝也不听人说话,还会两眼一闭脖子一缩装聋作哑,打又舍不得。


  真是和那个人一样,在奇怪的地方相当固执。


  乐正绫无奈起来,她指指自己的手机:“你也不会用。”


  鸟发出叫声表示抗议,它开始对着屏幕啄,乐正绫忙不迭伸出手放在屏幕上面,鸟轻轻碰下去,没有用力,轻柔到不像一只鸟,好像不愿意伤到她。


  明明在自己喝酒或者干别的什么的时候就会很生气地啄自己。


  乐正绫和鸟大眼瞪小眼,一个不愿意松手,一个不愿意挪脚,乐正绫盯着它看了半晌,突然笑起来:“脾气这么大,你不会是人变的吧?”


  鸟歪了歪头,乐正绫将其理解为没有听懂,故作正经地轻咳一声:“开个玩笑。”


  鸟又叫起来,真的飞起来开始啄她,乐正绫一只手去挡,一只手趁机把手机摸回来,她想把手机装起来,鸟不依不饶,又去抓她的衣服,一定要把手机占为己有才肯善罢甘休。


  “真是的,喜欢亮晶晶东西的不应该是乌鸦吗?”乐正绫嘴里抱怨起来,手机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贵重物品,但是这部手机里有太多她无法割舍的东西,鸟气急败坏地在她耳边叫,乐正绫就把手机重新拿出来放在桌面上,鸟还是在叫,在桌子上走来走去,一会儿小跳一会儿扑打翅膀,就是不安分。


  手机屏又亮起来,乐正绫不去管鸟的动作,盯着屏幕发呆,她的屏保是自己拍下来的在舞台上高举话筒的女孩,画面不算清晰,还有点模糊,乐正绫很喜欢这种迷离感,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当初的氛围,听到女孩的歌声回响在耳畔。


  鸟不捣乱了,凑过来看她的屏保,女孩穿着蓝色的公式服,眼里亮的像装满了挥舞的荧光棒,又像压碎了星辰大海,看着台下的观众高呼,还有一些突兀地闯入镜头的荧光棒为对方做陪衬,看得出来她是在台下前排拍出的照片,照片的主人公微微歪着头,神态有点小惊讶,似乎是刚刚察觉到她的存在,女孩的眸子是极致的翠绿色,一眼看过去让人如沐春风。


  和鸟一模一样。


  鸟呆愣住了,站在手机旁一动不动,乐正绫伸手把鸟捧回来,鸟都没有什么反应,好像电脑失去网络彻底卡住不再加载,乐正绫觉得它有点好笑,指着屏幕对它说:“这就是我之前给你说过的人,也是我喜欢的人。”


  “很喜欢很喜欢。”


  人在寂静的阴冷天气都管不住自己的思绪,一旦把回忆划开个口子就会有无数光团从里面散落出来,像是棉花枕头,乐正绫择了一个最亮的讲给鸟听。


  “我们俩的相遇其实很简单,有一天我路过一棵树,就听到一个人的尖叫,我抬头去看,只看到的一个人影栽下来,下一秒就感觉头晕目眩躺在了地上,那人还刚刚好亲到了我唇上,你说巧不巧,那家伙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把我初吻夺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噙着笑,像是在嗔怒,语气里却没有一点责备,反而带了点宠溺。


  “我就问她在干什么,她还傻乐,和我说想看看不远处的演唱会,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和她一起靠在树下,听着好远好远模糊的歌声,随着音乐节拍断断续续的,于是我就想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我开始跟着哼唱,那个女孩不可思议地回头看我,特别特别兴奋,你是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特别好看,特别可爱。”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们志同道合,一起加入了一个小的娱乐公司出道,虽然那段日子很苦很累,但是有她在就很开心吧,也是那个时候她对我表白了,怎么会有人把表白戒指藏在包子里,我差点吞到肚子里去。”


  乐正绫说到这里,笑出声来,鸟又开始装死躺尸了,她起身端了杯水去,靠在墙上慢条斯理地喝着,乐正龙牙现在不在家,只能听到喉咙吞咽的声音,屋子冷冷清清,又让她脑海里闪过几个不太美好的回忆片段。


  喝水不够有滋味,她径直走到冰箱打开门,鸟跟着飞过来落在顶上,乐正绫就笑着说一句“贪嘴”,然后自己拎了罐气泡酒出来。


  鸟又急了,乐正绫握着易拉罐看着它做出起飞的姿势,还是不着调的笑,尾音拖的很长:“气泡酒你也不许我喝呀。”


  鸟大叫一声,乐正绫把酒放回去,换了罐可乐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只鸟言听计从,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鸟能把她制的服服帖帖,她把这称之为是谎言,鸟不喜欢她做这些,就像那个人不喜欢她做这些。


  她总是喜欢欺骗自己,也唯独拿她没办法,她知道自己在骗鸟,却骗不了胸膛里始终跳动的心脏。


  故事的后半段荒唐的可笑,甚至称得上是狗血,乐正绫终于在努力治疗下能够发出声音,即使没有痊愈,她却迫不及待想让她知道,乐正绫想给她个惊喜,破天荒忍住没有给她发消息,坐上了长途飞机。


  她想象是很好的,她会给她一个拥抱,也许两个人会一起流泪,也许会接吻,但是对方一定会对着她笑,笑一句:“欢迎回来。”


  可乐正绫一落地,没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只得到了对方的死讯。


  压力太大跳楼自尽。


  乐正绫怎么也想不通结果怎么会是这样,她只是抖着手解锁了手机,压抑许久的消息终于尽数跳出来,消息提示音多到手机快要爆炸,乐正绫想,这是一种酷刑吗?


  对方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别担心我,晚安。]


  乐正绫沉默下来了,把可乐拉环扣开,只听得到气体泄漏的声音,“噗”的一声,她没有把易拉罐移到嘴边,只是拿着呆呆地盯着看,看着在灯光下反着的金属光芒中间一个洞,一眼望进去仍是黑漆漆的。


  “她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她喃喃出声,鸟难得沉默下来,好像在和她一起感时伤秋。


  “鸟啊,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呢?”乐正绫把开了口的可乐放下来,鸟听着她的声音飞到她手上,乐正绫去摸它的羽毛:“你到底是什么品种呢,能听懂人的话,你是鹦鹉吗?有这样纯白的鹦鹉吗?嗯?”


  乐正绫抱着它走到沙发上坐下,鸟摇头晃脑,看向了被她随手放下的可乐罐子。


  “白鸟白鸟,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像是脱口而出的、无意识的低喃。


  鸟歪歪头,突然很用力地低头啄了她一下,乐正绫吃痛松开手,白鸟展开翅膀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窗口飞去,乐正绫才刚刚站起身来,白鸟已经飞出了窗外,它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迟疑,像是一支精致的白色的箭射出去,眨眼间就不见了。


  乐正绫只来得及伸出手,目视着它的背影越来越小,她有些讪讪地把手收回来,自嘲地摇摇头,很是没有形象的瘫坐回沙发上,她在想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她好像一直是这样的,总是把自己的全部脆弱和不堪暴露出来,之前失声抓着她的手也是,现在抓着白鸟不想让它走也是,她总是要去像抓救命稻草似的去抓着什么的,可是到头来,她的手心还是空空的,谁也留不住。


  白鸟白鸟,那自由的白鸟,怎么会舍得一直留在这样一个无聊透顶的人类身边。


  她最近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发呆,盯着一个一成不变的地方长久地注视着,这样可以让她短暂地忘记时间在流逝,忘记一切伤痛,她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善于欺骗自己的健忘者,每一秒都是她未曾接触过的新奇,每一秒都是她无法割舍的过去,她能不能忘记空间的存在,她也跟着悬浮起来了,她能不能也化作一只白鸟,就那样毫不留恋地离开,忘记一切烦恼。


  她好像要飞起来了,但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她又去想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会不会痛,那个人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去天台,她开始觉得自己喉咙痛起来了,她坚信这是自己不好好吃药的结果。


  如果在看不见的时间里,太阳升起和落日还会有意义吗?


  屋子一直亮着灯,乐正绫觉得眼睛酸酸的,好像有什么想要不顾她的反对涌出来,她起身把灯关掉,放弃人类的视觉,可是屋子没有如她所愿黯淡下来,她眯了眯眼,回头还能看到一片金灿灿的光不讲道理地闯入了整个房间,在地板上投影出一个崭新的太阳。


  太阳落得刚刚好,乐正绫走到窗户边想把窗户关掉,想把窗帘也拉着,这样她才能回到可以无尽唾弃自己的时空里,但是她走到窗户口,沐浴在阳光下,她看到一个黑点愈来愈大,披着光凯旋,它好像在阳光里冲浪,她瞪大眼,鸟乘着流云和阳光一起闯进来,直直落到她手上,低下头放下什么东西,乐正绫摊开手心一看,是一片不知名花朵的花瓣,红到像是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在那金色的太阳光下,散着神圣的气息。


  鸟张开翅膀得意洋洋。


  乐正绫如获至宝,她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现,她回想起来也许自己当时的表情相当傻,她说不出来,她只是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在一瞬间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有一种莫名其妙获得整个世界的奇妙感,半梦半醒间自己的灵魂都要离开躯壳了,鸟的洁白羽毛也在发着光,清莹澄澈,她觉得自己也要变成一只鸟了,只要轻轻挥动翅膀,就能飞上云端。


  光的存在永远是最触动人心的。


  乐正绫还是落下泪来,嘴角却挂着笑,鸟好像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应,神气的模样一下子就被打断了节奏,它又开始绕着她飞,嘴里还在叫,鸟的叫声比之前都要悦耳,奏响了独属于它自己知道的乐曲,它也许是在叫吧,也许是在歌唱,又也许是想诉说什么。


  乐正绫只是对着高空伸出手,接住了心领神会落下来的鸟,接得稳稳当当。


  如获珍宝。



  


  


  


  

  乐正绫一个人在家时总是觉得无趣,好在还有鸟一直在她周边徘徊,鸟和她一起宅在家里,很少外出飞翔,乐正绫也没见过它和别的鸟交流。


  一只与众不同的、却有点孤独的小鸟。


  做成标签的花瓣在几天前就插进了自己的笔筒里,旁边是一张放倒的照片,鸟跳到照片上,乐正绫默契地把照片翻起来,是她和它讲述了无数遍的人的合照。


  鸟就对着照片啄,乐正绫就笑:“怎么这么喜欢听我讲她的故事?”乐正绫时常没有什么可干的,就给鸟讲对方的故事,都快要把她每一首歌是怎么创作出来的都细致地讲完了,每次讲给鸟听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踩在回忆上又重新活了一遭。


  她语气是在打趣,又开始认认真真苦恼:“今天讲哪一段呢?”


  她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女孩戴着耳机笑着把另一只塞进自己耳朵里,乐正绫还记得那天的场景,和风旭日,女孩说:听听我写的歌吧。


  乐正绫伸手搭在了最近的书柜上,那上面有着满满一层CD,乐正绫的手指一个一个移过去,在最中间微微凸出的CD前顿了一下,又继续挪过后面崎岖不平的音乐之路,抽出来一个纯蓝色的盒子。


  她把碟片拿出来,在看到上面的名字后停了一秒,又若无其事地插进了影碟机里,碟片在机器内开始缓缓转动,空灵的声音在一瞬间把整个房间都塞满了。


  她现在可以坦然地听听她的声音了吗?


  乐正绫痴痴地想,其实她回国后就没有敢再去播放她的歌,也许出于炫耀还是别的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已然完完全全把鸟也看错她生命一个重要的同路人,所以她才能把歌放出来,看着窗外落了叶子的树影摇晃,几缕清风揉碎了多少人的牵肠挂肚,又不知道携带了多少世事无常。


  鸟在她家已经住了两周,它当真没有一点离去的想法,每天都是吃喝完就在乐正绫身边饶有兴趣地看她做任何事,快活的很,乐正绫对此相当纵容,它这样不好吗?它只是一只没有多少伤心事的鸟。


  音乐在空气里缓缓流淌,在人间游荡,清脆的女声也顺着一切一切看得见的时光来到人间,寥寥然间,乐正绫能看到看不清的光影里站着一个少女,朝她伸手笑。


  于是她跟着笑起来,回头去看鸟,鸟耷拉着眼睛,快要睡过去了。


  乐正绫伸出手戳戳它的头,它扬起脖子抖落羽毛,乐正绫觉得有点好笑:“你怎么听着听着能睡着呢?”


  鸟没有叫,安静地又缩成一团,困的很,让人觉得它是这样疲惫,这样脆弱,随时都要化在歌声里了。


  乐正绫起身暂停了音乐,小心翼翼把碟片取出来放回去,重新安置在她擦的很干净的书柜里。


  鸟努力睁开眼看着她的动作,看起来随时会合上眼睛的模样,摇摇欲坠,乐正绫抿抿唇,伸出手摸它的头,它也不会像往常那样去蹭她的手指。


  乐正绫的手颤抖起来,她试探着伸出手把鸟拎起来,鸟在半空中都是将睡不睡的模样。


  鸟不对劲。


  乐正绫的心脏都落空一秒,她急急忙忙套上外套,拿了一块柔软的布把鸟放上去,捧着就冲出门,乐正龙牙刚刚好出现在门口,乐正绫在他面前停顿一秒,又要往外跑。


  天气确实是冷了,她都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气形成白色薄雾,又在下一次呼吸交替的瞬间轻易散了,乐正绫捧着鸟,鸟在布上没有什么动静。


  “小绫,你去哪?”乐正龙牙回头大喊,乐正绫在原地跺脚,她回头看向自己的亲哥哥,乐正龙牙的视线落到她的眼睛上,又落到了她手里护着的小鸟上。


  他面前有两个生命一样脆弱。


  成年人迅速理解了现在的状态,他伸手抓住了乐正绫的胳膊:“哥哥有车!”


  乐正绫跟着他钻进车里,男人才刚刚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又马不停蹄赶往了最近的宠物医院,乐正绫捧着鸟一句话也不说,一会低头看看鸟的状态,一会看看窗外极速倒退的风景。


  乐正绫的视线一直黏在鸟身上,即使鸟正在宠物医生手里,乐正绫想,时间还真是残忍啊。


  总是要从她身边夺走什么的。


  宠物医生把鸟还给她,表情有点复杂,鸟变得虚弱了,却找不出来什么原因,宠物医生只能告诉她,如果鸟恢复不了,很快就会迎接死亡。


  乐正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只是哆哆嗦嗦的,乐正龙牙在旁边和医生交谈什么,鸟被安置在了更为柔软的垫子上,她看向鸟,鸟睁开眼睛看着她,两双眸好像跨越了很多很多交汇了,跨过山跨过海,就像一切无病呻吟的电影,乐正绫看着鸟依旧那么平静的眼神,突然觉得那里面蕴藏了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其实乐正绫很早之前就见过鸟,早到她回国的第二天,早到那个人的葬礼上。


  那时她也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悲伤的气息总是海的彼方,咸湿的而充满冷冷的令人作呕的腥味,眼泪弥漫要淹没她的呼吸,那是一切死亡爆发的极致。


  在漆黑的棺材上,乐正绫曾经见过一只洁白的鸟,和她手里的白色花朵一样纯洁无瑕,鸟隔着百人千人悲伤的视线看过来,眸是最为清澈的绿。


  鸟来到她身边多久了呢?


  乐正绫想,如果算上她见鸟的第一眼,快要二十八天了。


  这时乐正绫想起来,鸟从来没有承诺过,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会一直留在她身边。


  


  


  


  鸟病了,病的很严重,可是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病。


  乐正绫给它买了专门的宠物小碗乘了小米粥放在它面前,它也只是缩在原地不动,乐正绫眼巴巴看着它,鸟在她的视线里蹒跚地走出来,慢慢啄了两口。


  “算了,不要勉强了。”乐正绫把鸟抱起来,她连着两天满城市跑,每个宠物医生都是摇头,鸟明明看起来就是一只小鸟,怎么会突然虚弱成这个样子呢。


  “你想休息吗?”乐正绫低声询问它,鸟挪到她的手掌心,找了个最为舒服的姿势。


  鸟的羽毛还是那样纯洁的亮白,白到像冬天扑满世界的雪,在她手心里传递着微弱的温度,乐正绫好像刚刚认识它,这样一个弱小的小生命,要随时逝去的模样。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重要伙伴的生命力缓缓流失她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不甘却无可奈何。


  “怎么办呢?”乐正绫抱着鸟,声音还是哑的,“怎么办呢?”她重复一遍,凑近去看鸟,鸟颤颤巍巍抬起头来,蹭上她的脸颊。


  乐正绫想,自己真是糟透了。


  鸟抬起头叫了两声,真是难以想象,之前每次叫声都那样中气十足的小家伙,现在的声音真的要随雪一起化掉了。


  “你想要什么呢?”她跟着鸟蹭上去,脸上痒痒的,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了,快要说不出来话,但是她还是固执地重复:“你想要什么呢?”


  鸟不再叫了,它只是抬着头看她,碧绿的眸子还是那样璀璨,似乎完全不受身体所影响,多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不亚于哥伦比亚的绿宝石、危地马拉的翡翠,漂亮到根本不像禽类能够拥有的。


  它只是几近于痴迷地和她对视,好像要把她的模样永远刻在眼里。


  乐正绫突然觉得有什么从大脑中一闪而过了,她再回神,只看到一根虚无缥缈的红线的残影飞过,好像远在天边,抓也抓不住的。


  心里无端地生出几分烦躁,带着一点荒谬感。


  她把鸟轻轻放在桌面上,鸟晃晃悠悠飞到她专门放CD的柜子旁,乐正绫跟着走过去,鸟停在书柜边上,爪子牢牢抓着边缘。


  乐正绫问:“你想听歌吗?”


  鸟拍拍翅膀,在乐正绫不可置信的目光里跌落在最中间的CD盒上,那个CD盒比起来别的要凸出一点,乐正绫对上它的眼睛,从里面读出来一点期待。


  她又要无法抑制地颤抖了。


  乐正绫有无数张CD,她有一点小小的收集癖,除了亲近的人以外很少有别人知道,那个姑娘知道以后,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有这么多张CD啊——”


  乐正绫还记得她拉的特别夸张的尾音,女孩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比出那个距离,实际上她只是张开了双臂,从左手最顶端挪到右手最顶端,一个猝不及防地回身抱在了乐正绫身上,随后双手发力,把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里,好像只要再向前凑一凑就能亲到她的唇。


  再用可怜巴巴的、湿漉漉的、小狗一般的眼睛看过去,眼巴巴地看过去。


  乐正绫的视线一瞬间就被她整个人塞了个满满当当,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失衡,偏偏无可奈何,就那样错开目光,看向背后蓝色的天空,恰好飞过几只鸟,趁着热意还没有席卷整个面颊,将最温柔的偏心尽数给了她:“你是最特别的。”


  最特别的,所以独独有一张秘密专辑藏在这里,只有乐正绫知道,只有乐正绫和她两个人知道的、专属的专辑在这里,在这最不起眼又最为隐蔽的地方,她们曾经亲吻过。


  鸟动一动都有点困难了,它仍然挺起胸脯,用喙碰到那盒子,包含鼓励和期许。


  乐正绫顺从鸟的意愿,也顺从命运,顺从她自己,她只是伸手把前面用来掩饰的CD盒抽出,露出在背后的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CD盒子,她把它抽取出来,鸟始终注视着,再轻柔地叫一声。


  这是当初她的第一首专辑,里面的所有曲子都是乐正绫亲自写的,虽然销量远远比不上现在的,可那时青涩和稚嫩、却最为纯真的歌声,是乐正绫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想要永久封藏于心的宝藏。


  为什么,明明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的......


  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耳边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没有通过声带的嗡鸣直接响彻脑海,她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白鸟,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心跳。


  一个怎么也抓不住的念头,如同神秘的白鸟,在电光石火之间,露出了它原本的最为真实的模样,大胆、荒唐、又最为合理,和无法击破的真挚感情。


  她几乎要站不稳,只能死死撑着书柜才能避免自己倒下,另一只手在打颤,还是几近虔诚地捧着那一张小小的CD盒。


  “天依……”


  她听到了自己嗫嚅出的呢喃,在此时此刻竟然这样清晰大到快要压过贯穿胸膛的心跳。


  透过散在眸里的水汽氤氲,乐正绫看到一团圣洁的光辉缓缓浮起。


  是鸟。


  “洛天依。”


  再一次,是最为坚定的呼喊。


  生活中是会有奇迹的。


  一阵无法描述的白光闪过,是仙术还是魔法阵,此时都已经不再重要,乐正绫被刺痛到眨了下眼,下一秒,一只手抚上她的眼角。


  “早就想说了……”


  熟悉到只要一听到就会引起灵魂战栗的声音。


  “别哭啊。”


  又恰恰是叹气般的轻笑。


  像是梦一样。


  乐正绫伸出手抓住洛天依的手腕,指腹贴着她的皮肤,带起滚烫的热度,只感觉到如此充满鲜活的生命气息在手下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真实且无法替代。


  “天依?”


  “嗯,是我,我回来了。”


  洛天依笑着说,任由她抓着。


  这样昼思夜想、梦萦魂绕的气息,乐正绫对上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她看到了倒映在里面的自己,是洛天依盛满的唯一,如同漫山遍野,风过百川,那样的翠绿,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矢志不渝。

【南北组】飞鸟症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