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
天蒙蒙亮,媒人的话音整天吵得我心烦意乱,我穿戴好衣服,简单梳洗一下就直奔厅堂。那时,父亲已与媒人谈甚久。我藏在屏风之后,闲得无聊,便坐椅上打起哈欠,也不知过多久,外面蝉鸣使我打起精神来,因为实在是吵闹的狠。我从屏风间偷看了眼,那人生得憨厚,还带了这书生气,他望向我,我一时慌忙,竟从椅上摔下。惹得父亲生气,惹得那人无措,惹得媒人大笑,惹得自己狼狈。 也不知过了几日,婚事就这么定下,父亲便就不让我出门,但我生性活泼,屡次翻那半丈多高围墙,摔得自己皮开肉绽,也好在没伤筋动骨,不然我未来婆家怕是要退婚于我家。 每次翻墙,我都会寻次陈先生。陈先生这人生性洒脱,喜洒、喜作文、喜弄枪,但不喜作诗,至于不喜作诗这事,陈先生提过,但我那时还小,也不曾记得了。 不论男子还是女子,陈先生都会予其授课,每月只需两壶即酒即可。但在村中老人看来,陈先生是不合礼法,不合规矩的,但碍于陈先生是十里八乡唯一秀才,也无可奈何。 跨过门槛,进内院,几位同窗正在打扫。 “陈先生,洒来了。” “喔,袁姑娘来了啊!”紧接着笑道:“你都一十五六了,还不干点女子该干的事。” 陈先生说着,回房拿金创药之类药物交付予我,那壶酒陈先生也让同窗收好。 又过了些时日,父亲管得更严厉了,整日让娘亲守在闺房外,每日在房内除了吃饭就寝缝制嫁衣就无乐趣。不过直到出嫁间这些时日,好在还有娘亲。 转眼间,到我大婚日子,娘亲与姊姊为我画红妆、戴霞冠、披嫁衣。临上轿上,娘亲取下手上银镯子交于我,娘亲说:“不可以哭,要笑着。” 锣鼓声、鞭炮声盖过惹人厌的蝉鸣,我安生坐在轿子内,只听得一声。 “起——” 大红色遮住我双目,我看不见,也不知轿子往哪走,只听得一路锣鼓声。姊姊牵着我的手,我用力攥着姊姊手,姊姊让我别怕。 跨门槛,走台阶,拜天地,拜父母,拜夫妻。 香烛己然短了半截,我才听得推门声。心想,大抵是相公回来了,我身体轻微发颤,步子愈来近了,满眼大红色变成喜红色,相公握起我的手,痴痴望我。 “娘子,你真美。” 相公喃喃道。 我羞红脸,不知该表示甚么,只得愣愣点头。 亥时一刻,只剩月牙还在天河明亮。 小暑将至,我的肚子已然微微隆起,随着蝉鸣,在这相公多年前种的树荫下,也不再觉得这蝉鸣吵闹。我咪会眼,小姨子不知何时已是回娘家来了,公公婆婆连忙去迎接,而后,我也是被婆婆叫醒,小姨子回家后,我更是免不了一番被数落。 一声啼哭打断还在叫蝉虫,相公悬着的心还没放下,公公婆婆倒是高兴坏了,是个男丁,唯有相公担心我身体如何。 连着数日,我面色苍白,身子虚弱,相公便辞了几天工,专心调养我的身子,有时口中也会怪我怀中“逆子”这么早出世,让母亲受了这么大苦。 为孩子取名是件大事,我与相公干涉不了,尽管早就想好名字——林修。 但好在陈先生力排众议,我与相公才给孩子定上名字,上祖谱。 修儿正好到了年纪,我与相公便提了坛我父亲珍藏的女儿红去见陈先生。后来让修儿给陈先生敬了茶,又去拜孔老夫子,拜师这事算是过去了。 “修儿,慢点走,娘亲要跟不上啦——” 我拉着修儿的小手,同他那憨厚父亲一个样,胆大心细。在市集上,我不知是凑巧还是怎的,见到相公出公差,他见了我,也是跟上来,我抱起修儿向他招手。 “娘子,你怎来这了,还带着修儿。” “哎呀,是修儿想来见爹爹的,是不是~” “明明是娘亲想见的……”修儿趴在我怀里嘀咕。 我逗了逗相公,相公无奈苦笑,自这娘子以前是十里八乡的“怪女子”,怪在哪呢,人长的俊还是好的,但身子娇弱还会翻那半丈多高的墙头,也算是摔坏了身子,摔丢了魂儿,搅得没有一人敢娶,初次见我还出了糗,这门婚差点就黄了。 相公与我相谈后几句后,便塞给我块油香四溢的纸包,就离开了,毕竟公务在身。 我领着修儿一直朝北走,在大道侧有间铁匠铺,我摘下银镯子,又添几十文,拜托铁匠给打成长命锁。 到了修儿娶亲日子了,我忙前忙后,身子也多少积了点病,陈先生也来祝贺,带了壶陈年好酒,直至现今,陈先生已然算是大长辈了。我与相公接过陈先生上座。 修儿与陈先生在一旁寒喧,我与相公挖出我的那最后一坛女儿红。 我叫过修儿的妻子,拿出一对银镯子予她,原本这是修儿弄坏的长命锁,我不舍得丢,添了几块银块又打成了镯子。 这一日,相公为我梳洗打扮,也不知怎的,身子愈来差了,又让相公心疼,好不自在。 我抬头望向窗外,枫红落在窗上。 我初嫁时与相公说过,我不想喝那苦口的药,相公每每给我准备糖粉。 我问相公为什么蝉不叫了,相公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 冬月至腊八,林儒的身子也愈来差了,林修急得四处寻医。林修明白,父亲已是六十九高龄了,忘了很多事,忘了子女,但从始至终没忘记自己那温柔活泼的娘亲。 林儒在雪夜中沉眠。 我牵起相公手,他还是如刚娶一般模样,我在他眼中也是如初嫁时那般,他怪我,唯一一次怪我,怪我为何等他这么久。 PS:求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