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日子10
如果乡村里没有麻将,青年人就会更少,这句贾樟柯写的话,让我开始思考,如果不打麻将,我的外婆要做什么呢? 前段时间,她摔了一跤,下午打完麻将回家的路上,在上一个有些高的台子的时候,没太够力抬腿,左脚绊右脚,整个人就往前摔了下去。 好在有一个人同行,只是那人走得更前,没看见我外婆摔下去,她觉得摔了很不好意思,就自己爬起来理了理,又接着走回了家。 我也是个觉得摔跤有些丢人的人,没想到这老太太和我一样的反应。 她摔了也没和别人说,等到我安插在家里的“眼线”放晚课才和我说,外婆摔了,靠着妹妹稀碎的描述我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能和家里其他人交代明天带她去看看医生。 第二天视频的时候,我才看到她左眼睛附近的脸颊上摔得青紫,左手中指杵到了地上,肿得像紫色的胡萝卜,左脚摔到了小腿和膝盖,手也伤了,但我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她看起来不是摔了,而是被殴打了一样,整个人就像是从侧翻的大卡车里掉出来的蔬菜,这让我觉得附在她朽骨软肉上的不是皮肤,而是一层膜。 我有些生气,但很快又放弃了生气,我不会隔着屏幕做无用的事情,只能加急了语气表达自己的无能小怒。 也就是摔了的第二天,在和我视频之前,她依然去打了麻将。 视频的时候,她一边吃着鸳鸯锅串串(我家里人说庆祝她劫后余生),一边叫我的名字,喊着来呦。 你就歇哈儿先莫打麻将了嘛,你那个手还动得蛮? 可以打,动得,不打麻将日子啷个过嘛 我时常和我外婆戏谑自己和她很多隔代遗传的地方,以此来把我对自己身上不满意的地方都“怪”在她身上,比如我的腿粗,屁股大,左腿风湿,一吹风就头疼想拉稀之类的。 但我最后还是认定为是自己对待生活日常太粗糙的弊病,比如我自己总是骑车摔跤,而我外婆只有一双腿作为交通工具。 淤青应该是来自于痛击,而不是血缘关系。 跨越几十年的差距,我就这么复刻她的点滴,就像是记忆在我身体的另一种存在方式。 若是问我最开始衰老的地方在哪儿,我想大概是我的牙齿。 昨天刷牙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蛀牙又厉害了不少,从前我以为,小孩子把得蛀牙的机会都包揽了,现在我却看到我的牙齿被拆迁的结局,尽管还未到来。 小时候牙齿掉了,自己不敢拔,要扯很久,胆子小但又想尝试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方法,比如用绳子拴在门上一扯。要等到牙熟蒂落,下面的牙齿往上扔,上面的牙齿往下扔,才算顺利结束。 其实我一直想反着扔试试看。 有一年冬天,我远在西藏的爸在和我进行惯例联系的时候,突然问我有没有想吃的。我排除了他不太接受的食物,再思考了一下我能接受的食物,然后说,我想吃巧克力。巧克力,是我等畏冷者在冬季的“糖衣”。 然后我爸,就在那年冬天,分两次给我用顺丰寄了80袋的巧克力,有德芙的黑巧、白巧、牛奶巧和士力架,一共4种口味,每种20袋,每袋里面10块小包装。 是的,80袋,一口吃一块,我要吃800口。从那以后我认为,我的父亲不需要我的想象,他需要我的理解,即便两个都很难让我形容,但想象对应期待,而理解带来包容。 自我吃完所有的巧克力,刷牙的时候就隐约开始有痛感。我开始想,有些刑侦剧的案子里,尸体损毁严重的时候可以通过牙齿辨别身份,如果不考虑技术的极限,能不能通过看出这些蛀牙来自80袋巧克力来辨认是我,因为我想知道,“冲锋糖衣”是不是就我这一件。 没想到,我身上最坚硬的地方却要最早离开我了,坚硬又疼痛。 蛀牙,我的余生之敌。 我外婆只剩下3颗半的真牙了,由于她一直在和我说假牙有多不舒服,多不安逸,吃饭的时候会有多少食物卡在自己的假牙里,导致我暂时还不想要假牙,故只能尽一微分的力和我的蛀牙共存。 但我又买了甘蔗,我实在想吃。这不是自制力和意志力的问题,因为我根本没有别的念头,在看到甘蔗的时候,马上就买了。 那感觉就像,虽然你犹豫异地年纪,考虑收入家庭,或者说什么水泥封心,而突然遇到一个人,你还是看着她的脸,恍惚不已。 而我现在,只想把甘蔗放嘴里。 甘蔗涨价到了带皮3块5一斤,老板帮我挑了根很瘦的,称起来还是14块,我在心里直呼好贵。不过好在它涨价了,这样斤斤计较的我就不会再买了,起码这个星期不会。 老板帮我削甘蔗的时候,我眼看皮厚肉少,自觉地开始抱怨,然后心机地用娇嗔的语气说“老板~你怎么回事哦,你看看你帮我挑的甘蔗,咋个是这样的哦。” 然后果然,老板转变语气,说“哎呀,没有没有,还可以的嘛你看,哎呀,我送你个小菠萝,来嘛。” 我欲拒还迎了一秒钟之后让老板把菠萝装在口袋和我削好的甘蔗一起。那菠萝好像叫什么香水菠萝,个头大不过一个番茄,串在一个木棒上。 这样小小的心机,给了我一种犯罪之后成功逃逸的快乐,逃逸比掠夺更让人认可自己赢家的身份。 买了甘蔗,去吃隆江猪脚饭,没吃过的我一直想试试,但总是忘记,因为习惯总是让我选择习惯。 店里没其他顾客,桌上扫码点单,一份猪脚甜皮鸭双拼。 点完单,我注意到一个小男孩儿趴在我前面的那张桌子上,看起来有些不舒服。他的奶奶坐在他对面,看见我看着男孩儿,奶奶对我说了几句话:,,。 我没听清,然后我说: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然后她放慢了语速,我侧弯了腰,前倾头,竖起了耳朵,凝聚精神,听清楚了她说: 他昨天吃太多了,积到了,一整天啥子都吃不下。 “哦哦哦”,我点头,然后问,“那需不需要去看哈医生啊,这个天气别是因为感冒了,咋个能一天不吃东西。” “不消,没得啥子,冲了两包药吃了,就是昨天,好吃的吃得多很了”(我又没听清药名)。 小孩儿趴着,转过头看着我,一脸疲软,然后我拿出老板送的小菠萝,举着木棒,摇晃着可爱的菠萝,问“我有个菠萝他吃不吃,酸的开胃,来嘛,拿着”。 男孩儿的眼睛突然睁大,有点害羞的上扬了嘴角,然后他奶奶就替他拒绝了。 我一边想着甜皮鸭真好吃,一边看男孩儿和他奶奶“争论”着昨天让他吃得太多的罪魁祸首是谁,以及他已经好多了这件事是真是假。 回到寝室,吃着甘蔗,虽然有些水分流失,但是真的很甜,菠萝也很香甜,而且因为不要钱,好像就更甜。 这世界上是不要钱的甜更多还是要钱的甜更多呢? 让我来检验一下吧,在牙齿掉光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