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乡（15）无名篇

空荡荡地呆着也不是太好受，那种感觉就像是大脑完全空白，身体也不被自己控制地颓废。

我觉得幽如同幽灵一样开始神出鬼没的，但我又知道她其实存在于附近的每一处，我呼吸的空气里也全是她的身影。

所以我最终明白，其实真正变化了的是我——是我已经变得不纯粹。

有那么一个时刻，我懵懵懂懂，仿佛是被摧毁了自己原本的意志，而另一种声音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异化成长。

它一直在对我低语：你是个完全没有价值的人物，你的所谓存在和世界都是虚拟的；而自从你诞生下来，命运赐予你正常人的体魄和思维而免于任何形式的残疾，可到了现在你所经营的结果呢？耳朵听音失聪，双目视物模糊，鼻子堵塞呼吸痛苦，口舌笨拙而啮齿黄牙，即使是大脑也只知玩乐享受，空空无物。及至于身，道德不能服人，才干不足维存，交际如孤魂四逸，上进似蠕虫推钟；至于家庭，泛泛之户，孑然一身；至于国家，与其毫无进益，何况天下之大于你也无所谓好坏善恶，人生之长于你也无所谓爱恨利弊。

你幼年时，狂放无两，自认世间独你一人是天才；等到再长，自信仍可跻身伟人行列，名流千古；而到如今，你承受不住现实与自我的折磨诱导，晃晃如丧家之犬，苟延残喘于幻想之间，却不敢面对一切苦难。你整日痛哭，但是早已沉入深渊无可自拔，一丁点的刺激都会变成致命的毒药，击垮你所有的自尊和信心；因为你终于发现，那些曾经你以为的真理全是美梦，而你没有任何手段去挽救自己，你只是一个最普普通通的人，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是别人手中随意娱乐的玩具。

你看着自己的影子，它是那么黝黑又沉默，它总是这样，可有时候也不同。当你苦酒入喉，酩酊大醉之后，影子它也变得扭曲，就像是阴暗角落的蛇，疯狂地舞动着，嘲讽你嘲讽天嘲讽地嘲讽空气嘲讽光嘲讽暗，成为一名歇斯底里的狂躁的批判家，使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全无价值一败涂地。而当你在夜深人静，孤身一位的时候，影子它就散成烟雾，跗骨之蛆一般无所不用其极地朝着你的浑身上下钻去，你看着它变成自己，惊恐地想要赶走它，可是发现却毫无作用，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每一点骨髓里都深深印刻着它的存在，于是你最终找不到自己，找不到任何生存着的事物，慢慢沉寂在冰冷中成为孤独的雕像。

很久之后这声音退散了一些。

【喂！！！】是幽。

当我苏醒时，目见天空繁星似海，入夜极深。

幽睁大眼睛，仔细地盯着我。

“好吵啊你，我有起床气的”我故作风趣地笑着，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塔顶的月光就像是轻纱一样令人很舒服。

【是你么？】幽问。

她清澈的眼睛里藏着怜惜，一种充满圣性的爱和纯粹让她的美丽显得动人心魄。

月色总是如此秀美，披落在人的身上就像是清水避去尘埃。

“是我，可是我不是。如果是我，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是，可我终究不是。”我本想欢笑说过，可依旧不由自主这么说着，尽管很小心地隐藏声音里的痛苦，可是却毫无作用。

语言将我出卖了。

【游……从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明白，我们是一体的。我因为你而存在，因为你而真实。】

幽很认真地用了“你”和“我”来指代彼此，从她清晰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种名为“我所期待的希望”的异常存在的爱意。

她，明白了……不，她早就明白了，反而是我……或者是说这句话的我不明白……

很多东西都是不可名状的，它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在思维的宇宙中只是一闪即逝的灵光，有时候能抓住一点尾巴成为现实，有时候若隐若现令人朝思暮想然后直到最终的遗忘，可更多的时候是埋在坟墓里，或者变成璀璨时光里的烟火，藏在一粒尘埃里面由着随便那里来的一阵风毫不在意地幻灭。

那或许就是“无”？

”幽，我知道了。“于是我回答她。

瞳孔里倒映着漫天的星光，眼底衬着一缕水一样的月光。

”可是……很痛苦。“

我忽然说。

所有的故事都遵从着开始、过程和结束的规律，可是幽啊，我们的存在是无序的，痛苦也是永恒的。

我们都知道唯一可以消除痛苦的方法，可那又是我们对另一种痛苦的恐惧。

现实是命运的延续线，弱小的在它面前不能反抗，因为我们都是弱者，所以逃避：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命运的一句赤裸裸的嘲笑。

幽，你知道么，在命运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强者。所谓伟人，也只是在命运的捉弄之下多微笑了几次而已——尽管如此，我们依旧做不到。

无能为力……于是弱小使我们弱小，痛苦使我们痛苦。

可在命运的另一面，它无法直接控制的那一条不存在的线上，我们又从无中诞生出来，嬉笑怒骂自由身，羁縻脱逃不随人；你说，既然本身就不存在，那么痛苦也不存在了吧？我们为什么还要承担痛苦，就因为是这无序的代价么……

我早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讲什么了，渐渐地，我感到一阵困意。

微风轻柔，夜色昏沉。

幽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庞，如同烟雾一样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