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无战事（一）
冬日无战事 “那个冬天没有战事呢。”一个瘦高个靠着一个坟墓上，满面悲怆地说着，一边说着，他的心思逐渐漂回了多年前。 …… 苍茫的天空下，雪花与房屋烧过后的灰烬混合在一起，形成漫天灰雪。灰黑的雪地中，一个瘦高个的青年正在废墟中蹒跚而行，穿梭在残垣断壁间。他背着一口硕大的箱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灰雪覆满了他的斗笠，俨然与环境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了火光。废墟之下，一群老弱妇孺围绕着一个小火堆席地而坐，摇曳的火光无法驱散他们眼中的绝望与麻木，褴褛的衣衫下间或缠着几圈绷带。上面渗出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其中一人发现了瘦高青年，脸上的绝望和麻木如同冰雪般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兴奋和喜悦，他的嘴唇颤颤巍巍的发出了几句话，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吼了出来：“是李铁，李大善人他来了，大家伙有救了!”听到这话，一旁的人仿佛虔诚的教徒见到上帝那般纷纷跪拜。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感激，被称作李铁的青年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都起来啊，地上冷，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必行此大礼，我本就是个江湖郎中，救死是我的职责。”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背上的箱子，取出里面的银针、绷带和药膏，走向一个被绷带裹成木乃伊的男人，飞快的解开绷带给男人换药、扎针止血。绷带之下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烧伤，很难想象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李铁已然处理好了这伙人的伤口，临走前他再三叮嘱这里的众人说：“伤口不能见水，再过几日便可活动，我还留下了一些绷带和药膏，足够你们这些天用了。”一个老妪在拜谢道：“您的大恩大德，此生没齿难忘。”李铁确实再次推脱，再度上路。可他没注意到的是，有两个年轻人互对了一下眼色，眼中的贪婪一闪而过，随后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 灰雪仍在下个不停，北风也呼啸的更猛烈了。满天雪幕锁住了视野中的一切，也锁死了一切生机，西边的太阳洒下最后一抹余晖，预示着长夜将至。远方的鸟雀不知被什么惊动了，在死一般的寂静中逃向苍天。 李铁身后的两人觉得时机已到，便冲了出来， 为首的人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一边还不怀好意的看着李铁，良久，他开口道：“李大善人，我兄弟俩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也知道你随身携带着一套银针，不如行个方便施舍给我们兄弟俩人，也好让我们兄弟二人到汴京去当掉，然后购得一些食物，解决燃眉之急。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用医术救人也是救人，把银针送给我们也是救人。何乐而不为呢?” 李铁也看清了来者，心中大惊：这不是自己从废墟里面救出来的王大王二吗? 他们可是自己亲手医治的。为什么会背信弃义，甚至来抢劫自己？ 不等李铁开口，王二便气势汹汹的说道:“夏旱无收，冬日的战事又摧毁了一切，你不把银针给我们，我们自己来抢。李大善人，你也不想受皮肉之苦吧?不如就成全了我们兄弟二人。”说完便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李铁心中愤然，红润的脸色变得发青发白，咬着嘴唇用力挤出了几个字：“你们这样有违人伦，枉为人子!” “你的意思是拒绝了？”二人不断逼近李铁，脸上写满了贪得无厌。 “我看谁敢动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从远方传来，三人寻声望去，来者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他手持一把红缨枪，挥舞的呼呼生风，枪尖红缨仿佛绽放的火焰般四处飞扬，四周的鸟雀被惊得四下逃窜。 待到李铁再度看向那两个色厉内茬的匪盗时，那两人却早已逃的脚下生风，他这才深呼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走上前拜谢道：“谢英雄救命之恩，可否知晓一下壮士姓名?”壮汉却是自嘲似地说道：“英雄吗?我不过是一个连亲人都无法保护的废物罢了，至于名字，你可以叫我魏昇明。”他顿了顿，敬佩之情浮现于脸上，继续说道：“昔闻李大善人四处行医救人、悬壶济世，却分毫不取，在下敬仰已久。”“我本凡夫俗子一个，不敢受此名誉。我这样四处行医，也是为了救父亲，我们家族世世代代行医，但终究医者难自医，父亲病入膏肓，身体每况愈下，此次出行也是为了积攒行医经验，以期救治父亲，无偿救人只是顺道的事。”李铁推脱道。 魏昇明望着逐渐阴暗的天色，对李铁说到：“现在夜幕将至，我们两个不如就此安顿，也好有个照应。”李铁欣然允诺，二人随即开始寻柴设营，待到一切完备后，二人围着火堆坐了起来，冬日的夜晚漫长而寒冷，即使围绕着火堆也无法驱散这彻骨的严寒。二人拿出随身携带酒食吃了起来，耳旁呼啸的北风成为二人雪中对饮助兴的丝竹声。不多时，酒过三巡，杯盘狼藉，二人酩酊大醉，开始互相倾诉过往经历。 “多年前，我从故土桃花源出来，便开始四处行医，只求能找到医治父亲的方法。”李铁说着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手上青筋暴起，满眼愤恨。“当我走到赵州城时，原本那座富丽堂皇的城市竟然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反叛军像嗜血的野兽一般冲杀入城，大肆烧杀抢掠。一时间火光冲天，血色染红了整片天空。”李铁剧烈咳嗽着，又喝了一口酒，憎恨之情溢出眼底。“我只得躲在山沟里苟命，第三天时叛军出了城。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挂满了用来充功的人耳，囊中尽是被鲜血浸染的金银珠宝。他们如此残害百姓，可是，可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是魔鬼的笑容。等到我冲上城时，地面上的血迹早已发黑发紫，遍地尸骸。我只能拼命的去抢救那些活下来的人……”李铁攥紧拳头，奋力捶向地面，以此宣泄心中不平。 魏昇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哽咽道：“我自幼习武，只为有朝一日能够荡涤这世间一切邪恶。可是王朝末年，各地群雄揭竿而起，斩木为兵，互相征伐。无数的地方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焦土，我的父母也死于一场兵乱。”他猛的灌了一口烈酒，抹掉了眼角的泪株，双拳紧握，牙关紧锁，狠狠的说道：“我一定要封侯拜相。荡尽世间污浊，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 空气中的灰烬已然沉降，片片洁白的雪花洒落在大地，盖住了地面上的焦土和灰雪。天空如同琉璃般澄澈透明，一切都显得圣洁而宁静。两棵枝丫连在一起的梅花树在寒风中悄然绽放，散发着幽幽的梅花香。旭日东升，将光明洒向人间，驱散了天地间的寒气。 晨起动征铎，二人整理好随身物品准备前往各自的下一站。令他们惊奇的是，他们都要去到汴京——李铁要去拜访名医，魏昇明要去参军。魏昇明和李铁的命运就此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一起。 此处距离汴京尚有一个月的路程，二人一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以期更快到达汴京。在这一路上，他们尽收眼底的不是引人入胜的天光水色，而是“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这样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没有人关心这些百姓的死活，更没有人为他们发声，人命不如彘。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要创造一个没有瘟疫、没有战乱、没有饥荒的世界，要让天下黎明苍生都有所终、幼有所长、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