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中灵》047 离别
暮卿端一碗滚烫汤水出来放到安之易面前,默默看他吹凉喝入口喝完,心生怪异。
今天的安之易不太对劲,以前的安之易说话含笑温和,今天的他话少且平淡,眉眼之间悬挂劳累疲倦。
如果过度劳累,按理说气色应该比较差,可是面色却很红润。
叫他一时摸不透。
方才想通过把脉探探,结果安之易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刻意回避。
倍感疑惑?
发生了什么?
“先生,你昨晚去哪了?”
安之易一顿,依旧低着头,手持勺子,碗底已经空了,语序又慢又平:“没去哪,就在院子里不小心磕着了。”
暮卿二话不说蹲下身,抓住他脚踝,不悦皱眉,刚刚对方竟然想缩回去,还好被他抓住了,捏了捏,轻声问道:“这里疼?”
“嗯。”
“我去拿瓶药酒。”暮卿站起来。
“不用。”安之易赶忙抓住暮卿衣袖,“一会就好。其实也没什么伤。”
时间匆忙,他仅来得及处理身上易见的痕迹,那些衣料遮盖的还没清理。
暮卿盯着安之易,对方一副他没见过的可怜兮兮模样,联想到醒来时候狼藉场面,闪过懊悔:“先生,我昨晚喝醉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冒犯的事?”
“……”安之易的确心堵一口郁气,“你撒酒疯,全然变了个性子,不听我话。我废了好大劲才把你拖回房间,期间我一直叫你住手,嗓子都喊哑了你都不带停手的。”
“原来先生是因为我才……”暮卿双脚并拢,双手交叠至于腹部,低头不敢看对方,愧疚涌上心头,“先生,对不起,你打我骂我吧。”
安之易睫毛颤了颤:“以后没我允许不许喝酒。”
暮卿:“是,先生。”
临走之前还惹气了安之易,悔青了肠子。
安之易沉重道:“这世上若说牵挂,我最放心不下你们俩,长望毕竟是仙门宗派,以后也可以护着你们。明天你们就要启程了,我一会帮你洗头。”
暮卿闷闷应道:“嗯。”
感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心想应该是安之易还在生气。
洗好头之后,暮卿一头秀发披落于肩,于镜子前落坐,身后的安之易手指插入发中,手拿梳子慢慢梳理头发。
一别后不知何时能见。
双双沉默不语,心怀离别难感,一场梳理,短暂又漫长。
与以往发型不同,安之易用红丝带简单地在他发尾处绑了个节,发型一换,整个人慵懒气质多了些。
“还差点东西。”安之易语气沉重道,转手拿出一条镶嵌水滴红玉的额链戴到对方头上,“我没什么送你,这是我给你的临别礼物,以后我不在了它会保佑你平安无事。”
此言一出,均在各自心头刺了一刀,滋味万般难受。
暮卿伸手碰了碰额链玉珠子,冰凉感袭来。
阵阵刺痛袭来,刀子割出流出来的血和额链珠子一样鲜艳。
“暮卿,对不起,把你送到那么远的地方。”
“先生,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何况我也知道我本身太差劲,远远比不上先生,所以我会好好努力,回来给先生看一个更好的我。”暮卿停顿片刻道。
安之易附身靠近,手掌轻轻摩挲其脸庞,万分不舍道:“暮卿,原谅我吧。”
暮卿微怔,他在安之易眼里看到一种诀别的悲恸,蓦地想到那些生死决别的场景,才知道安之易原来也舍不得他们,但为了他们成长不得不放手。
“代我同月禾说声抱歉。”
“月禾其实老早就想外出历练一番,现在正好有机会,他求之不得,先生没必要对他心生愧疚。”
“不管如何,说到底还是有愧于你们。”安之易放开手沉声道。
暮卿两手不安搓弄衣角,道:“先生,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在我回来之前,能不能不要成亲?我的意思是怕来不及道贺参加……”
“我不会和成婚,在你回来之前。”
暮卿心然一动,压在心底的大石头变小不少,轻松道:“谢谢先生。”
安之易流露出一丝惨淡笑容,我人都给你你了,你却还担心我会不会在你离开这段时间里成亲?
或许当初就不应该与你交换铃铛的,也就不会心有他想,更不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
暮卿再三犹豫,心慌道:“先生,我发现我身上有奇怪痕迹,后背也有抓痕,我昨晚真的很闹腾吗?”
安之易耳根当即红似胭脂,闷闷喘气道:“嗯,酒品太差。”
临别日,安之易目送三人离开之后回到自己房间,挺直身板负手而立道:“文才尊师怎么不随你小徒弟一起走?”
“哈哈哈哈,我随后才到,我还挺喜欢你这两位好儿子。”
“不是我儿子,是我家人,谁家儿子有个年长他九岁十岁的爹?”
“你家。”
“.......”
“我大老远跑过来你就不给我倒点茶解解渴?”
“你有手有脚就不劳烦我亲自为你斟酒了。”
“......切。”
话落,一个大约四十岁的仙风道骨中年人一点都不客气地落坐在木椅上,抬眼看向安之易:“你咋还是一副年轻人模样?”
安之易:“长得好。”
文才:“......你说这话就不怕闪着腰?”
安之易:“不怕,身体好。”
“......”文才无语,“不跟你废嘴皮子。”
“因为你说不过我。”
“要不是你比我小,我早就把你拍成一碎石了。”
“咋们要正视现实,你是拍不碎才不拍。”
“......”文才脑门青筋若隐若现,一肚子火气,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大老远过来找不快,恶狠狠爆出一句话,“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要是不小心死了,拉也要拉你一起,黄泉路上作伴,岂不乐哉?”
文才咬牙切齿道:“再见,不用送,气人的小牛犊子!”
安之易:“我也没想送。”
文才气呼呼地袖子出门,到了门口突然顿住,回头笑的贱贱道:“你欺负我,我就欺负你两个小朋友。”
安之易:“我以后替他们加倍还回去。”
文才意味不明复杂道:“你最好记得这句话,不要食言。”
安之易:“不会。”
文才沉默片刻:“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有事相求,一封书信,千里万里也好我一定赶来。”
安之易挑眉:“当真?我想要崇一岛上的红丹果,太久没吃怪怀念的。”
文才火冒三丈气怒道:“滚!”……
丢下一句话的文才转眼间不见了人影。
文才已经实际上已经临近一百岁了,乃长望的三护法。
安之易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居住于此,仅仅告诉了文才,文才考虑到澪言多年以来一直牵挂着安之易,于是问安之易能不能捎带澪言过去。
安之易同意了。
木屋一下子变得安静空寂不少,冷冷清清的,转眼环视,每一处地方都浮现生活过的痕迹。
眼眸氤氲雾水,心的某处被挖空一块,空落落难以填满。
小小的人儿长到比他还高。
月禾曾在秋千上荡漾飞的老高,开心大喊:“先生!暮卿!看我厉不厉害,我能荡好高!我要飞了!”
满天大雪,暮卿踮起脚尖努力拿着披风盖在他肩膀说:“先生,天气寒凉,别感染风寒了。”
人影打闹,堆雪人打雪仗,笑声不断。
深夜时分还不睡觉,屋子烛火燃烧,一夜未睡,两人学着从书上学来的手法技术制作了很多灯笼,仅仅为了庆祝他第二天生辰。
仅仅因为自己白天无意之间说的一句话,最近天热,晚上入寝闷热难眠,他们便趁夜偷偷溜入自己房间,用扇子帮忙祛散热气。
种种一切,难以忘怀。
春夏秋冬,瓜棚底下,花开了又落,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你们把我当成此生的光芒,我又何曾不是,遭遇巨大变故,落寞孤寂孑然一身,曾一度从噩梦中惊醒,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父亲,我母亲,我弟弟,我师父……
所有人,所有人都不在了。
一度撑不下去,靠着仅存的仇恨意念咬牙坚持下去,世界灰暗无光。
幸好,幸好,还能遇上你们,更是何其所幸遇上毕生挚爱。
一个人在屋子里游走观视,最后走近暮卿房间,仿佛还存留那个人的气息。
许久,安之易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去,拿出一枚红色铃铛凝神晃了晃,清脆铃声入耳,听起来莫名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