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浅】一念之间（中）
明天更新大结局！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我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钟，已经不动了。
我赶忙拿起手机，还好，才七点钟。
我简单去厕所梳洗了一下，准备去楼下找点吃的。
好像街边的小店都没怎么变样，我找到了以前我最爱的那家面馆，又要了一份小面。
熟悉的味道窜入鼻腔，我又想起以前妈妈要工作到很晚的时候，我就会来这家面馆 吃这样一碗小面，吃饱了就去海边唱歌。
“唱歌…呀，得快点了，周浅应该已经在等我了。”
我停下了对回忆的胡思乱想，快速地扒拉完碗里的面。
“谢谢老板，钱放桌子上啦。”
我小跑着往海边赶去，夜晚的风比昨天又大了一些，拍在身上已经开始有些冷了。
“嘶...明天要多穿件衣服了。”
路过那片玫瑰花丛的时候，我又一次停下脚步，折了一朵玫瑰。
“他应该，挺喜欢花的吧。”我忽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
“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像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周浅忽然从海面上探出了头。
“没有啊。”我清了清嗓子，慌忙掩饰住我脸上的笑意。
我坐在沙滩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周浅轻巧地从海里翻身起来，坐在了我身旁的沙滩上。
“又有玫瑰花啊。”他及其自然地从我手里抽走我的玫瑰花，亮亮的眼睛盯着鲜红的花瓣，被映红的瞳孔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路边随手摘的。”
“哦哦...”他看着我不自然的表情，忽然轻笑起来，小心地将玫瑰别在耳朵上，鲜艳的红更衬得他肤色显出冷冷的白，洁白的牙齿，粉嫩的唇，勾着我的眼神。
我几乎盯着他，看入了神。
“不是吧，这么自恋，一直看着我，照镜子呢？”周浅打趣的声音阻断了我的思绪。
“没有，我在发呆。”我低下头，用手揉了揉后脑勺。
“咱俩害羞的姿势也一样诶。”
“......”
“你再不换个话题我就走了。”
“换换换，我想想啊。”
“给我讲讲你去的城市吧，化成海妖之后，我还从没离开过这片海。”
我们于是又开始天南地北地聊着，我和他讲21世纪的上海，他和我讲上个世纪的京城。
他轻轻靠着我的肩膀，美丽的鱼尾偶尔拍打着我的腿。
“我能不能，摸摸你的鳞片？”
“当然可以。”
我轻轻地把手放在天蓝色的鳞片上，滑腻而柔软的触感，一下子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事，我第一次摸到它的时候也觉得挺恶心的，表面上看着那么漂亮，摸着却像泥鳅。”
“也还好啦...”好吧，确实很像泥鳅，以至于我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它游起来真的很方便，在海里真的能像鱼一样自由自在地穿行。我有时候都觉得是不是我上辈子太渴望自由，才让我变成了鱼。”
“那我下辈子也会变成鱼吗？”
“会变成小丑鱼。”
“周浅...”
我翻过身，把他压在身下，狠狠地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疼疼疼，我错了，变成漂亮鱼，漂亮鱼...”
他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我的眼睛，挑逗却又委屈地眼神勾走了我的灵魂。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理智，我低下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冰凉的触感混杂着柔软的嘴唇，他轻巧的舌头轻轻抵住我的，一阵酥麻从头皮传到脚趾，唤回了我的理智。
“抱歉，我...”
“没事，那个...”
尴尬的气氛挤在中间，我们良久的沉默着。
“天快亮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他像是逃离一般，拿着玫瑰，窜回了海里。
我暗暗责备自己太冒进了，却又忍不住回味刚才那个简短的吻。尽管我自己也觉得这种感觉太怪了，我却还是忍不住想他。
天刚蒙蒙亮，离开那片海之后铺天盖地的疲惫忽然席卷了我，我只想赶紧回到家里的床上好好睡一觉，然后期待着下一个夜晚。
似乎只要想到能和他见面，我的精神就会振奋起来。从床上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看了一眼时间，八点钟，比昨天又晚了一个小时。
我甚至来不及吃点什么填饱肚子，尽管我并不觉得饿。
我从行李箱里抽出一件外套，随意地披上就向海边跑去。
我揣着混乱的心跳渴盼着今夜，以及一朵野玫瑰。
“抱歉，我来晚了…”我远远地望见周浅轻薄的身影坐在沙滩上，月光透过天蓝色的鳞片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我放缓脚步，轻轻地朝他走过去。
“没事，我也刚上来不久。”
“诺，今天的玫瑰。”
“谢谢…”周浅只是接过了玫瑰，没什么喜悦在他的脸上浮现，也不见任何情绪。
“你怎么啦？”
“没…没事，你…成亲了吗？”
如此复古的语言差点噎住了我：“没有啊。”
“那你也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咯？”
“算是知道吧，就像是…吃梅子的感觉，也许一碗新鲜的梅子有酸有甜，但是真的爱吃梅子的人，不论酸甜都会珍惜。”
“诶？你有喜欢的人了？！”几不可闻的，一丝失落划过我的脸。
“我…我不知道，也许是吧。算了，你先给我唱首歌吧，我好像很久没听你唱过歌了。”
我们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我给他唱起那些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歌曲。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
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
凝望你 沉睡的轮廓
……”
“你知道吗，这首歌，我唱过几百遍了，但我还是很喜欢它，好像我的一部分灵魂已经和它缠绕在一起了。”
“嗯…真的很好听，如果我是那条鱼就好了，被谁这样爱着，一定很幸福吧…”
“你会成为的，会有人这样爱你的。”我揽住周浅瘦弱的肩膀，冰冷的体温逼近我心里。
海风忽然带着沉默吹过沙砾，温热的爱和冰冷的体温相融，周浅白皙的手臂渐渐环绕住我的肩膀，柔软的嘴唇相贴，唾液交换的瞬间，我看见了爱的形状。
直到地上的玫瑰花茎的刺划破我的皮肤，疼痛才诱使我从他的温柔乡里清醒过来。
我抬起头，看见怀里破碎得可怜的人，眼角挂着没能滴下的泪珠，眼中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恐惧和悲哀。
“怎么了？”
“周深…我…我困了，明天再说吧。”
又一次，他抽走我身下的玫瑰花，又一次逃离了我。
我呆坐在沙滩上，回味着刚才那个浪漫的吻，却不知道何去何从。无垠的海面上隐隐传来尖亮的歌声，我能听出来，那是周浅的声音。
“不必非要有个结果，我只希望陪着你…”
我望着空空的海面诉说着，却没得到一丝回应。
我捡起放在一边的鞋子，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
屋子依然是黑暗而空荡的，像没有他的夜海，让我没有留恋的欲望。
我打开刚才顺路从超市里买的啤酒，其实我不爱喝这些，苦涩又不香醇，我始终说不上懂。只是此情此景，我不过简单地渴望酒精能麻痹我的大脑。
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可能是喝了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九点钟了。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头痛欲裂的脑袋，还是起身去了海边。不过看到周浅的那一刻，似乎什么病痛都没有了。
“抱歉，我来晚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昨天的事…”
“昨天的事是我太激动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不好？”
其实我本来也打算说这句话的，只是周浅着急的解释让我有些吃惊，这可不像是一个百岁老人会说出来的话。
“好。”我顺手将准备好的玫瑰别在了周浅的耳朵上。
“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学戏的日子吧，你应该都没听说过我们这些人，是怎么从童子功一天天、一年年练出来的。”
“好，我还真的挺好奇的。”
“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啊，是戏院的人亲自把我挑走的。那戏园子，有的是人想塞钱都进不去，你知道亲自挑走什么意思吗，从我到那的第一天，所有师兄弟都对我可好了，师父更是望子成龙，吃的喝的从来不亏待我。不过我自己也争气，第一次上台就给我们梨园敲了好大一笔生意，哎呦你是不知道，那天回去师父给我准备的那一桌子好菜…”
我听着他讲述他曾经无比美好辉煌的生活，看见他沉浸在回忆里眼睛是那么明亮，一种从没体会过的幸福忽然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抱歉啊，你会不会听了觉得不舒服，毕竟你的声音从小…”
“那些事情早都过去了，我很开心听你和我分享你的人生，曾有过如此灿烂的一生，我们都很幸运。”
“是啊，我们都很幸运…”
某些回忆忽然在记忆里翻涌着，我们都不禁红了眼眶。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更多时候只是互相依靠地安静坐着，直到太阳升起，直到白天再也盖不住莫须有的爱意。
周浅小心地取下耳边的玫瑰握在手里：“晚上见吧，如果你还愿意来的话。”
“我会的。”我给了周浅一个安心的微笑，目送他潜入海底。
我坐在那颗礁石上，忽然想给他唱首歌。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分
我风雪半生，直到与你相认
看尽浮浮沉沉，细数晨晨昏昏
一怀温暖，是否愈合你余生伤痕
……”
“我知道你听得见的…”我轻轻地呢喃道。
直到太阳完全打在海面上，难以抵抗的倦意袭卷了我，我才终于回到了家。
这是我回到家乡以来，离开海边最晚的一天。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比那个我生活了许多年的异乡要高得多。阳光下的空气是温暖的，却又偶尔会被一阵阵冷风偷走一些热。我在街边随便地找了一家早餐店，一碗热馄饨下肚，驱散了周浅身上属于海底的寒气，只剩下他的灵魂在我心里散发着温柔。
回家后，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家里，扫了扫积年的灰尘，换了新的床单和被辱，在正午太阳炽热的烘烤下，沉沉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夜似乎更深了。修好的钟表指向十点钟，冰冷的月色催促我动身。
“居然每次醒来都是整点，好神奇…”尽管心里觉得奇怪，可眼下更要紧的是去海边找周浅。
我拿着早上就已经插在花瓶里的玫瑰，奔向海边。
“抱歉，早上回去的太晚了，睡的有点久。”
“越来越久了…”周浅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什么？”
“没事…你早上给我唱的歌，很好听，叫什么名字？”
“《愿得一心人》。”
“白首不离分…多美好的愿望啊。”
“对于我来说，死亡并不能分离爱意。”沉默良久，我忽然说道。
周浅略带震惊地扭头看向我，却在对视的那一刻，眼里逐渐变成了感动和释然。
“是啊，死亡不能分隔爱意。”他同样看向面前的海，潮汐翻滚的瞬间，或许他也想过永远。
“周浅，你说，我们每天都聊这么久，以后…会不会没话说了啊？”
“不会的，我们…”
“我们什么？”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过你呢！”
他忽然摇起天蓝色的鱼尾，亮亮的眼睛盯着我的，“你还不知道我小时候发生的好多好玩的事儿呢！”
看久了他的样子，我似乎都快要忘记我自己的模样了。
我愣了愣神，伸手帮他将玫瑰花夹在耳朵上，“好，那你给我讲。”
“我昨天不是跟你说我从小就特别招人喜欢吗，其实当时园子里有个小孩，比我早来几年，但是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我们都是腊月出生的，他比我大几天而已。但是他天资不好，虽然每天练的很勤奋，总还是会被师父惩罚。我来以前，园子里大部分的小孩都跟他关系还不错，虽然他老是被罚，但是对师兄弟们很讲义气。可是我来了之后吧，不仅学东西比他快，师父也经常夸我。我本来没想过跟他掰扯什么大哥二哥的，偏偏师父还把他安在我身边，让他和我好好学，这么一来二去的，我就被其他小孩叫成大哥了，他也因此被叫做二哥。其实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不服着呢。资历比我老，年纪也比我大，他心里又在乎这些所谓的辈分，却让我成了大哥，要是我我也不服。后来他也偷偷恶作剧过几次，我生性不爱和人计较，从来也没和师父告发过。可是吧，后来有一次他弄坏了我上台要穿的戏服，没想到让师父逮个正着，也就因此被赶出了梨园。后来我们再见面，已经是我学成离园的很多年后了。他被赶出园子，在大街上拉黄包车。估计你是没见过那种工作，大热天儿的一样拉辆车大街小巷地跑，原先白嫩的皮肤晒得黝黑，我都快认不出他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以前的师兄弟干这种粗活，就让他给我当助理，平时他还能给我搭搭戏。可能人就是得要一点历练吧，总之他来我身边之后，整个人也不像以前那么小心眼儿了，照顾我是照顾得面面俱到，挑不出毛病来。说起来，当年日本人闯进我的宅子的时候，要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死了。我还记得他当时浑身是血跑进屋子里，让我赶紧躲起来，说我是个好人，说我给了他第二条命，我觉得我根本担不起这样的评价，毕竟好人这个词，真的很难定义。”
似乎是念起了故人，周浅的眼眶红了红，我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安慰似的拍了拍。生死这种事，语言总会显得那么苍白。
“造化真挺弄人的，曾经最讨厌我的人，却死在了我面前，护了我一命。”
“缘深缘浅，都是天定。”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希望我温暖的身体能给他一点力量。
“周深，你信命吗？”
“本来不信的，但是认识你之后，我发现信与不信，一念之间而已。”
周浅静静地靠着我的肩膀，没再说话。我瞧着他的尾巴，似乎不像初见时那么有生气了。
“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尾巴看着都蔫了。”
周浅突然从我的肩膀上弹坐起来，不自然的神色告诉我他有事瞒着我。
“没关系，如果有什么你不愿意和我分享的事，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不然这几天我们先别见面了，你好好休息，调理好身体我再来找你？”
“不，不行，明天，明天你一定要来，答应我，好吗？”
我不知道他眼里的害怕从何而起，显然现在也并不是该一探究竟的时候。“好，我会来的。”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周浅喃喃着游向海的更深处，我并没真正听清他说了什么。
不欢而散的夜，让月亮也黯淡了几分。我落魄地走回家里，呆坐在床上，回想着周浅今晚奇怪的表现。
“周浅…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