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恶魔后辈7 第二章 秋风
到了大三下半学期，就很少在学校里看见同学了。
也就是说，如果有一直认真听课，拿满学分的话，这个时候就该修满学分了。早早完成既定任务的学生，有的只来听听自己感兴趣的课，有的上都不上。
交了四年的学费，实际也就两年半的时间在上课。
刚入学的时候，我就从同系学长那里听过这种说法，当时还觉得钱花的不值。但对于现在我这种学分还没有修够的人来说，可没资格抱怨值不值。
我现在的任务是，完成课程拿满学分，让找工作容易一些。
然后就是为求职做准备。
如果把学分课程拖到大四的话，对求职影响很大。《start》的学长中，有不少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多拿点学分，所以我必须比上学期更加认真的听课，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可恶！忘记调闹钟了！」
我蘸水打理着乱蓬蓬的头发，嘴里忍不住抱怨。
要是闹钟不响，无论有多大的雄心壮志都会睡过头。要是因此而错过第二节课的话，我都想打自己两巴掌。
现在是上午9：50，朝阳正朝着山顶向上爬的时段。
我急急忙忙地收拾好，然后猛地推开自家的门朝外走。
嘭！
……走廊里回荡着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咿呀——！？」的一声悲鸣。
听到可能被邻居找上门的声响，我赶忙向外一看，发现学妹正坐在地上。
「真由！？你、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我下意识地说出口，换得她瞪我一眼。
「又是这样！因为学长在躲着我，所以我只能在你肯定在家的早上突击呀！话说回来，你就打算顶着这睡得跟个鸡窝样的头发往外冲吗！？」
志乃原重重叹了口气后，鼓着脸朝我伸出手。
我犹豫着是先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还是先回答她，最终还是先把她拉起来。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她站起来的时候，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头发能睡成这样已经谢天谢地了。我现在赶着去上课，没办法」
我一边简明扼要地说明，一边迅速锁门。
这时，志乃原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屁股，平静地说：
「我知道你想避开我，我不会再被骗了」
「不，现在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骗人！你骗人你骗人！」
志乃原一个劲地摇头，不让我过去。
换做平常的话，我肯定会从缝隙中穿过去，可今天，志乃原说的没错。
我之前一直躲着志乃原，是因为我还没有整理好心情。而这次，我要正式向她道歉。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志乃原突然凑了过来，抬起头看着我。
「学长，真的真的真的吗？」
她大大的眼睛里闪烁能看穿我内心我的光芒，让我不由得有些退缩。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
拒绝了礼奈之后继续和志乃原与彩华保持着和以前一样的距离总觉得对不起礼奈——之前我一直有着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对她们两人都很失礼。
我之前认为，离开关心自己的人、独自成长起来，才是对礼奈最真诚的回应。
可按照这个理论继续下去的话，就会出现「礼奈也差不多忘记我了吧」「我也成长了吧」诸如此类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进而改变我对周围环境的态度。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不对的。
——别想太多。
礼奈之所以准备了这简单明了的许可证，是因为她深知我会考虑太多的本性……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或许她是想告诉我，深化与他人的关系并不是坏事。
十有八九志乃原和彩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并没有强行干涉。事到如今，我心中涌起了感激之情。
我终于明白了大家的用意，虽然有点晚了。
「……直到昨天为止，对不起。现在开始，一切会如常的」
志乃原微笑着点点头，这是对我刚才回答的肯定。
「我知道了。你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呢，学长」
志乃原退到一旁，让开了道路。
我微微点了点头，和她并肩走着。
染得通红的叶子，在眼前轻轻地飘落。
「……学长」
「？」
「从今天起，我可又会继续泡在学长家里哦」
「……是吗」
听到我简短的回到后，志乃原点点头。
然后停下脚步，从走廊眺望景色。
我们都不说话。
久违的重逢，彼此沉默的时间显得有些别扭。
「……只不过是咱俩没见面而已，你不是天天来我家吗」
话音刚落，志乃原猛的转过身来：
「学长不在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吗。我又不是过来摆烂的」
——社团活动退了，也和游动学长分手了，就是很闲啊。
回想起来，她刚来我家时，好像曾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想来有些怀念呢。
但在梅雨季节，她为了改变自己而想要缩短和我的距离的想法被拆穿了，同时也承诺不再打这样的算盘。
理由是，真由喜欢的是我这个人的品性。
「……谢谢」
我不会说什么「像我这样的男生」之类的话，因为贬低自己的话不是她想要的。
「谢谢什么？」
志乃原歪歪头，微微一笑。
……这个小恶魔般的表情，真是久违了。
像这样的见面，还是从海边旅行回来后的第一次，算得上久违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志乃原的笑容很耀眼。
「嘛……就是那个，你做的菜很好吃，我都吃完了」
结果我还是挠挠头，用一句无关痛痒的回答敷衍了事。
满心期待的志乃原没能听到想要的答案，瞬间撅起了嘴，随后就改变了主意，故意咳嗽一声。
「请不要在意。这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获得学长的好感，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滴」
「别什么都说出来啊」
我苦笑着回答，然后再次迈步。
瞬间，挂满红叶的枫树在秋风中摇曳。满树的枫叶沙沙作响，秋天的芳香笼罩着我们二人。
树叶的香气其实很淡，平时是不会注意到的。
但现在能感受到季节的变换，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香味。
志乃原似乎也沉浸着，时间在沉默中慢慢流逝。
这种感觉让人很舒服。
到楼下后，志乃原突然开口说道：
「我和学长在一起很开心呢。学长你怎么看？」
要不要实话实说呢？我有些犹豫。
面对这久违的重逢，还是不要敷衍了事了吧。
「我也很开心」
听到这个回答，志乃原满意地笑了笑。
「……所以说，最近有些无聊」
「……这样啊。是我不好」
「所以啊学长，我不会再让你逃跑了」
又起秋风了。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同时顺着我的手臂传了过来。
小学妹抓住我的手，一把贴了过来。
「喂，别粘过来啊！」
「不要！不把最近欠下来的给充满之前我是不会放手的！」
我上下抽动手臂想要脱开，柔软的触感死死包裹着手臂，但最终还是成功抽身，并和志乃原保持距离。
「停，这种事不可以！」
「诶——！那我怎么充电呀！」
我一边和随时可能扑过来的志乃原保持安全距离，大脑一边飞速转动。
……充电吗。
即使我再怎么迟钝，也不至于不明白志乃原所说的充电是什么意思。
而且，和这个学妹一起度过的时间我也很开心。
我最近几天一直都有在努力，偶尔休息一天也没事吧。
「休息日有空的话，就一起出去玩吧」
「诶？」
志乃原眨巴着眼，停了下来。
……不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冷静想想，这或许是我第一次邀请她出去玩。
这样的话就好像——
「学长，你刚才说了什么？」
「呃，没什么」
「学长！」
志乃原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眼睛了充满了期待。
她的眼里仿佛坐落着整个星空，让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最……最近开始吹冷风了」
「诶！？和我刚才听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学长再说一次！」
……既然让她听到了，那就只好再说一次了。
说实话，重复这句话真的很不好意思，但为了能喘口气，我不得不张开嘴。
「我说，时间合适的时候，就出去玩吧。虽然你有兼职和社团活动，而我也准备找工作，没有什么休息日就是了」
「学、学长……」
「……果、果然还是在家里比较好吗？」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吓人。
志乃原低着头，看不清楚她是个什么表情。但没猜错的话，她是在笑。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无法挣脱志乃原的束缚。
很难想象我的邀请会让她讨厌到笑的这么奇怪，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面对怪笑着的后辈，我决定说些没把握的话。
「我说啊，要是不喜欢的话就算了吧。我继续找工作，你也不用太担心」
「诶……不是不是。完全不是讨厌哦！？只是平常学长是那种一整天都不怎么动的性格，完全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太高兴了，咦？」
志乃原语无伦次，没办法很好的表达出她心里的想法。
但既然已经跟她约好了，就不用继续黏着我了吧，于是我抽开身子。
「啊，真是的，为什么要挣脱呀」
「热死了」
「好过分！？」
十分钟前完全没有料到的展开，让我身体热的不行。
「但是学长，真的可以吗？求职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也不希望你勉强自己。不过勉强一下下应该可以的吧」
「怎么说呢……嘛，我觉得找工作这件事不着急，偶尔转换下心情也不错」
听到这个回答的瞬间，志乃原气鼓鼓的脸一下子喜笑颜开。
「我知道了！那就定在下下周，好好安排下日程吧」
她丰富的表情让我有些恍惚，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OK。下下周，如果时间合适的话……那时候也差不多九月末了吧」
「真快啊。转眼就到万圣节了。时间真是快的吓人」
志乃原一边说着，一边往脖子上扇风。
这个季节还很热，刚才脱身的借口应该不会被发现。
「学长？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有在听喔。在想着就这样一口气成为社会人吧」
「自动忽略了……」
听到这句玩笑话，志乃原低下头去，随后又抬起来，说：
「话说回来，学长比我早毕业呢」
「就是啊，所以我现在要开始找工作了」
如果我是大二的话，不管有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忙活。
步入社会的准备活动固然重要，但在大学里度过的时光也是无可替代的。
志乃原苦笑着回答「也是啊」，继续说：
「你不讨厌吗？马上就要成为社会人了」
「嗯——……」
我之前是尽量不去想这个问题的，要是担心这个的话，会耽误找工作的。
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发现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绝望。
志乃原也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眨眨眼说：
「学长，你看起来并不怎么讨厌找工作吧」
「看得出来吗？」
「嗯。要是刚认识那会，学长一定会用充满绝望的声音哭号呢，绝对！」
「什么跟什么啊」
我无奈的笑笑，再次迈开步伐。
志乃原紧跟在身旁，小心翼翼地问：
「难不成，是因为我会妨碍你找工作，这几天才躲着我——」
「没有的事。是我的问题」
「真的吗！？」
「是啊，别想歪了。……不过，我这几天躲着你，你可能也不相信我的话了吧」
我挠挠头，再次转向志乃原。
——久违的再见，有种想要摸摸头的冲动。
我想让她放心。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在脑海里蠢蠢欲动。
不是什么简单明了的感情，而是更加混浊的思考。
熟悉的面孔和情景在脑海中盘旋。
学妹。前女友。朋友。挚友。就业。单位。兼职、家庭、社团前辈——
……我是想摆脱满脑子的现状吗？我是为了逃避现实才想要去摸摸志乃原的头吗？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克制住了冲动。
志乃原一定不喜欢带有万般杂念的手吧。
她想要的，应该是更加纯粹的。
我把跨在肩上的包提在手里，开始往前走。
一是我还不习惯每天高强度的工作，而是好久没有和志乃原说说话了，所以我现在没办法将自己的想法很好的用语言表达出来。
是因为日复一日的忙碌把脑子累坏了吗？
只要下决心，我随时都能减少在找工作、兼职和社团活动上花的时间。
可现在松懈下来的话，很快又会停滞不前。
我总是会下意识的找一些理由，把停滞想成好事。
到现在为止，每当我停滞不前的时候，总会有人在背后推我一把。
要是到了没人在背后推我一把的时候，我——
所以，在即将成长为大人的时候，我不能松懈。
我知道自己少有独自推导出答案的经验。正因为身边的人不知不觉间影响了我，我才能站在这里。虽然我很容易动摇，但幸运的是，总有人会拉我一把，不让我彻底堕落。
总是有主见、不为外界所动摇的人很少。
至少我不是。
像我这种没有坚定的核心的人确立自己的核心的过程，或许就是所谓的「长大」吧。
对我而言，长大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所以，我才会那么努力。
「总觉得今天的学长有点焦虑呢」
「诶？」
茶色的头发靠了过来，两只手碰到了我的头后方。
能见度急剧下降。
甜美的香气。
与此同时，还有包裹整个脸的柔软的触感。
「好啦好啦。学长，你要是不开心的话，就来找我吧，我随时都会安慰你的」
「都说了不可以这样——」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不是说我很重要、很重要吗？」
「我确实说过……」
摩天轮里。在阴翳的天空下，谈论明美的时候。
我曾多次向她明言，这种心情直到现在也依然没有改变。
但要是说这种心情和现状有什么关系的话——
就在我得出答案的瞬间，耳边响起密语。
「保护重要的人，可不只是男人的职责喔。我也希望你能依靠我。为了学长，我什么都愿意做。真的，什么都可以」
志乃原抱得更紧了。甜美的香气和柔软的弹力，融化了我的思考。
「如果学长希望——不如说，是我希望」
「我曾保护过你吗？那种事……」
「有啊。圣诞节的时候，还有明美学姐的时候，学长都直率的说了出来。那时候，我的心获得了救赎。说学长坏话的，即使是学长本人我也不会原谅」
她的双手托住我头的两边，把我扶起来。
和她有身体接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的味道，已经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了。
我的兽欲告诉我想要再来一次洗面奶。
我用理性克服自己的欲望，慢慢抬起头。
志乃原粉色的嘴唇，就在我的眼前。
那双澄澈灵动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即便从浅眠的梦中醒来，所珍视的现实依然摆在我的眼前。
「我也会依赖学长的。让我们相互依靠吧」
「……是啊。一直以来，我也在依赖你」
做晚饭，大扫除，她以报答圣诞节那时候的事为契机，在我家做了很多事。
如果我也能成为志乃原的助力的话，我们今后或许还会相互支持彼此。
「呵呵呵，没关系哟。今后请一定多多依赖我！虽然我年纪小，说不定我比学长更可靠」
「我才不会依赖你。还有最后那句是多余的！」
「诶嘿嘿—对不起啦」
她害羞的笑了笑。
随后她双手按住自己通红的脸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话说学长这次没有说热得难受呢。真的没事吗？」
「……近九月，有凉风。没事」
「哈哈，就当是这么回事吧。不愧是学长~」
志乃原将鬓发撩到耳朵上，补充道：「确实有点凉」
用耳朵测温度总觉得像动物一样，有点可爱，但这好像并不是什么赞美之词，所以就只在心里想想罢。
「话说回来，季节变得真快啊。我真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到20岁，然后永远保持20岁！」
志乃原将双手伸向天空，做出诚心祈祷的样子。
或许是为了演示内心的动摇而故作天真吧。
我刚才看到她彤红的耳朵就是最好的证据。
「万圣节后面的节日，是圣诞节吗？」
「嗯，是圣诞节。去年的圣诞节真是一团糟啊」
我又想起了联谊的事，忍住不苦笑。
「算是吧。不过——」
「好啦好啦，学长。回首往昔或许有诸多感慨，但重要的还是把握眼前的幸福啊！」
「……说得对。眼前的幸福啊」
说起来，我的日常生活中还缺少一样东西。
之前以找工作和上课为由一直没有参加，现在也该去一下了。
「就是啊！近在眼前，比如我这样——」
「今天我打算去久违的体育馆露个面，真由要一起来吗？」
「可爱的——学长，别打断我！」
「抱歉抱歉。所以，你来还是不来？」
「就这么随便把我的话给打发走实在是太无情了！？我不管我不管，刚才那个帅气的学长哪里去了！但是学长的邀请还让我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诶嘿嘿」
「情绪太不稳定了！！」
以前像这样的主动邀请她的频率确实很低。
志乃原一般是跟在我身边，以篮球经理的身份支持着我。
看着这无可取代的学妹，心中感慨万千。
但志乃原突然板着脸说：
「欸，等一下。我每周都有去社团吧。反而最近不常去的学长才应该是被我邀请的一方吧。而且美咲学姐跟我说“把悠太带过来”，我还想着怎么跟副代表蒙混过关呢，你倒是自顾自邀请我去体育馆，老实交代，心里有什么算盘？」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
感慨万千的心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道歉脱口而出。
顺带一提，这是发自内心的道歉。
我停下脚步，深深鞠了一躬，志乃原慌忙地喊到：
「开玩笑的啦，你这么认真的道歉我会寝食难安的」
我知道志乃原的那番话并无怒意，但既然让她这么费心，除了道歉我也想不出什么了。
可下一句话就把我脑海里的歉意一扫而光。
「话说回来，学长，你上课是不是要迟到了？啊，难道说你会优先考虑和我聊天的时间吗？讨厌啦学长——」
「完了，得赶紧跑了！！」
「诶！？不要丢下我，还有你今天根本没有听我把话说完啊！既然好久不见就多陪陪我吧！」
「上课优先，走了！」
我放慢速度小跑着。
志乃原一边在后面抱怨着，一边跟着我跑。
我感受着身后志乃原的存在，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忘说了一件事。
对「去年的圣诞节真是一团糟啊」这句话的回答，应该是——
但我们是在圣诞节相遇的。
现在想想，或许不说出来比较好。
现在的我所说的话，有时会无意中带点刺。
不是伤人的刺。
可能是更大——会破坏日常生活的锐利的刺。
我不能毁了它。
即使现状是建立在扭曲的关系上的，对我们来说也是幸福的日常。
即使这样的日常即将结束——但不会是现在。
「学长！」
「怎么了！」
「我很期待和学长的约会！」
约会。
要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否定的吧。
但不会是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