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着魔（26）
当江劲腾带着邵逸辰进入到一家私人心理医疗诊所时，邵逸辰便知道这一定跟言毅有关。果不其然，在跟前台小姐姐确认好预约时间后，没有多久两人就坐进一间墙刷得白到刺眼的办公室，等待医生接见。这间从踏进来就倍感不自在的简洁的办公室让邵逸辰现在对即将要面见的那位心理医生充满好奇。进门迎面而置的办公桌干净得不染粉尘，左边满墙柜的档案资料按照高低依次排列得齐齐整整，连邵逸辰他们坐的白色沙发都仿佛无人糟蹋过的样子，跟办公室的四面墙白得宛若一体，邵逸辰好奇在这样的办公室呆待久了不会得青光眼吗。
在刚刚，护士小姐推开了那扇比她身上的护士服还白的门，给他们两个端进来两杯温水，邵逸辰看看江劲腾，见他不动声色的端坐着，又看看面前仅放着两杯水的透明玻璃方桌，突然觉得端起水杯喝水是对这个房间的冒犯，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邵逸辰有点纳闷，双手无所适从的只好搭在膝盖上，形成一个乖巧的坐姿。
“想你陪着我来啊。”护士小姐走了之后，江劲腾显得放松很多，身体瘫软的靠在沙发靠背上，手臂横跨过邵逸辰的肩膀呈一字伸展开，仰头面朝天花板半眯着眼睛，慵懒的说着话，好不正经。
“你能不能不贫嘴。”邵逸辰也将臀部往后挪了挪，背部也贴紧沙发靠背，调整好舒服的坐姿，让僵硬的身体彻底解放。
“那我认真点，”江劲腾完全闭上眼睛，“你知道言毅的状况，他已经好久没来复诊了，之前他答应只要我陪着他就愿意来，但之后他三番两次的逃避这个问题，医生已经打电话给我催促了好几次，让我勿必让他来，人呢，我是抓不到了，医生还是要来见一下，可是这个医生真是个大忙人，平时根本约不上，过两天还要出差，这也是没办法才占用今天的上课时间。”
邵逸辰知道言毅为什么一直逃避就诊的问题，因为医生要跟他说的话他可能已经听了九年，总归是不愿意再听一遍的，或许打从心底就否定就诊的意义，不来复诊就不来吧，死亡都治愈不了的心，医生的用处也微乎其微。或许，他早就痊愈了。
“医生都主动打电话了，他的病情很严重吗？”邵逸辰附和着问，其实也有点好奇过去的言毅究竟是什么样的。
“自虐倾向还有报复心理已经很明显了。”江劲腾含含糊糊的从嘴里吐出一句话，眼睛还是闭着，仿佛这只是酣睡中的梦话。
“你之前右手的伤也是他弄的吗？”邵逸辰用手肘推推江劲腾的大臂。
江劲腾迷茫的睁开眼睛，侧过脸，有些诧异的盯着邵逸辰，望了望手心那条很淡很淡的疤痕，再看看邵逸辰，而后好像莫不在乎的又把脸转了回去，闭上眼睛。
看着江劲腾这爱搭不理的样子，邵逸辰心想：这家伙究竟是有多困啊。
“自残还是报复？”邵逸辰轻轻的拍拍江劲腾的大腿问道。
“自残，跟他有点争执，互相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然后他拿着刀就要割自己的手腕，我想抢下那把刀，抢得太激烈不小心手就划到了，看到血，他就晕过去了，还好晕过去了，不然如果他再执意自杀，我真拦不住。”
“他晕血？”邵逸辰不明白晕血的人还敢割腕，得对这个世界多心灰意冷。
“嗯，”江劲腾支吾一声，沉默了好久，邵逸辰也看了他好久，“从阿姨去世之后就看不得血。”
这下轮到邵逸辰沉默了，江劲腾无声的端坐起来，不说话，也盯着邵逸辰看。
“发现他开始有自残倾向后，就没敢刺激他，那段时间接到他的电话就精神紧绷到不行，就怕他又出什么事，”隔了一会江劲腾接着说道，“现在又躲着不肯复诊。”
“但是美术馆那天他不是也受伤了，为什么没晕啊？”虽然是共用一副身躯的两个心智差了九年的人，这能说明现在的言毅已经不一样了吗。
“我也觉得奇怪。”江劲腾嘀咕道，仿佛这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你跟他的争执跟成陆然有关吗？”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都很接近，可想而知没有关系也能扯上点关系。
“邵逸辰，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真像个不高明的调查员，你对很多事情的好奇心是不是超出你个人范畴啦？”江劲腾说道，鼻子像嗅到什么危险气味似的动了动，看邵逸辰的眼神显得兴致勃勃。
邵逸辰的小心脏骤然紧缩，吞咽能力也跟着停止了运作，然后听江劲腾紧接着说：“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听到这句戏谑，邵逸辰“啧”的斥了一声，邵逸辰瞪着江劲腾，未开封的冷箭“咻”的射到到江劲腾脸上。
“我还喜欢我们学校后山那只又肥又懒还能吃的黑猫呢，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跟它像不像？”邵逸辰看着江劲腾笑着说道。
那扇白色的门又开了，走进来一个高挑壮硕，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大概五十来岁左右，看衣着就能猜到这个男子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他的西装几乎没什么皱褶，皮鞋擦得铮亮，浓厚的头发梳成大背头，连理应散落额间的碎发都喷上发胶一丝不苟的紧贴头皮，天庭饱满的脸上笑起来有些细纹，分布在眼尾及嘴角，笑起来的时候竟然还有点可爱。
“你两在我办公室腻歪够了没？”医生嚷嚷着走向他那张擦得跟他脚上那双皮鞋一样铮亮的办公桌。
“我让你带言毅那小子来，你带你男朋友过来干嘛？见家长吗？”医生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不满，但嘴角却仍旧盈着笑意。
邵逸辰想反驳，却在对方无形的汹涌气势下闭紧了嘴。
“这么久不见还是那么嘴欠，”江劲腾坐在沙发上没有动，邵逸辰推了推他，示意他坐到办公桌那边面对医生的位置上，“家长？你担得起吗？”江劲腾仍旧一动不动。
“我可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子，顶多就是嘴上占占便宜，欸~这么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嚣张，”医生刚在自己的办公桌靠椅上坐下，还没坐稳又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朝着他们两人走过来，在面对着他们的位置上坐下，“见医生是你这个态度吗？”
“我又不是你的病人。”江劲腾面无表情的说道，看着确实挺嚣张的。
邵逸辰的目光在这两个脸上来回徘徊，默不作声，怕一个不小心又引起风霜雪雨，对这两人的关系秉持着观望的态度。
“臭小子，跟长辈能不能好好讲话，言毅呢，不是让你带他来吗？”医生有着歌剧歌唱家浑厚深沉的嗓音，中气十足，这一吼，镇没镇住江劲腾不知道，但邵逸辰领教到了他嗓音震耳欲聋的威力。
“带不来我没办法。”江劲腾表情显得很傲慢。
“人带不来你来干嘛？”医生刻意收敛住了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坠到地板。
“听你唠叨言毅现在什么情况。”江劲腾换了个严谨的坐姿，望着医生的眼神却一点也不谦逊。
“那你就给我懂点谦卑，不然我就赶人了。”医生声音忽变得高亢，而后往下沉，坠到地上反弹回来，回声震耳，威力不减。
“知道了。”江劲腾语气听着很敷衍，模样却很认真。
“说说言毅吧，他现在究竟什么情况？”江劲腾的声音总算有了点温度。
接下来医生与患者家属的面谈，显得更戏剧化，几乎是平缓的说两句，然后吵吵嚷嚷的互怼连篇，围绕着患者病情的言辞没有占到太多的比重，挑重点说就是言毅的情况已经明显严重，所以现阶段会出现自残倾向，至于他那可怕的报复心，或许是把伤害别人当成自己的救生圈吧，总之，相当不乐观。
但是，这些都应当是这个世界的言毅的现阶段精神状况，但现在的言毅即使身体属于现在，心智可是远远跨越了九年，用医生现在的就诊情况再来分析言毅的病情也并不合适。不过这些，邵逸辰都不能告诉眼前这两个还在言语交战，肢体语言友好的两人。
“小子，有空多来坐坐啊。”临走的时候医生乐呵呵的跟江劲腾说，刚刚两相嫌弃的模样荡然无存。
不过江劲腾就没那么乐意了，“没事我跑心理诊疗所见你这个江湖医生干嘛。”
邵逸辰忍不住暗自嘲笑道：就算江劲腾有空，也要预约得到您这位大忙人的时间啊。
“欸~ 你个臭小子，”医生骂咧咧的推着江劲腾往门外走，余光撇到桌上两个已经见底的纸杯，“你们两，把杯子带走，不要放我桌上。”
江劲腾不为所动，手插着裤兜迈着狂妄的步伐走出办公室，邵逸辰无奈的对着医生眯起眼笑了笑，两手各抓起一个杯子快速的追上江劲腾的脚步。
“江劲腾，你跟这个医生关系好像挺亲密的？”虽然这两个人聊天不带昵称，看彼此一副不顺眼的样子，实则也是一种对等，让对方都很放松的相处模式，莫非很好的关系，很难如此。
“就是去的次数多，自然就不生疏了，而且比起其他喜欢端着长辈架子的长辈，他还是挺有趣的，明明是个心理医生，自身的毛病还不少。”
“嗯，看出来他的强迫症很严重。”
“年纪一大把，还像个小孩一样。”
“你年纪不大，但幼稚园的小朋友都比你稳重。”
在江劲腾眼睛释放的寒冰利刃的攻击下，邵逸辰识相的捂住嘴，避免自己说出更多惹祸上身的话。只是江劲腾没尽头的瞎晃悠究竟是要去哪？
“江劲腾，我们不回学校吗？”
“不回。”
“那去哪？”
“堵人。”
邵逸辰无奈的跟着江劲腾东转西拐的走，这要去堵的那个人还能有谁？还不是刚刚才给他发信息说无论如何都要拦住江劲腾，千万别让江劲腾去找他的言毅。邵逸辰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两兄弟。
“这言毅也真是的，人在哪都不说一声，我怎么知道要把江劲腾往哪拐才能不碰到他。”
“江劲腾也真够了，知道人家在哪吗就去堵人，怕不是还给人发了信息问对方在哪。”
对言毅的吐槽邵逸辰嚼碎了咽进肚子，但是对江劲腾的那句没忍住脱了口。
“你说什么？”
江劲腾猛然转身，邵逸辰不够时间反应，没能刹住脚，脸颊正好贴上江劲腾的鼻子，右脚背还被对方踩在脚下，眼看身体失衡就要往后倒去，江劲腾及时倒退一步，拽着了邵逸辰的胸襟，将邵逸辰倾斜的身体提了回来。
邵逸辰拍拍胸脯，有惊无险的长吁了口气。抬头对上江劲腾那双如深水静谧的眼眸，那双眼睛竟然在笑，这让邵逸辰感到费解，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仅面露阴郁的江劲腾让邵逸辰提心吊胆，连面带笑容的江劲腾对邵逸辰也有同等的威慑力。从好久之前，邵逸辰就猜不透江劲腾了。
“你最近对着我的时候胆子大了很多呀，不像之前唯唯诺诺，怕我把你吃了似的。”江劲腾眨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道，眼睛里此刻正闪着亮光。
“是吗？”邵逸辰装傻充愣的绕过江劲腾，走到江劲腾前面，头也不回，“再不走，你要堵的人都跑了。”
几乎是马上，邵逸辰就听到身后趋近的脚步声，无声的绽放出了笑容，连自己也是后知后觉。
但是很快，邵逸辰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不知道要带江劲腾去哪才能避开言毅那个家伙，才能不显得刻意，他发给言毅的信息也石沉大海了，所以，现在他也不知道言毅究竟在哪。
眼看两人都快走到言毅学校了。说来也奇怪，对江劲腾这么有占有欲的言毅，怎么会允许自己考上没有江劲腾在的大学呢。
“你打算进去瞎找吗？”邵逸辰望着江劲腾不苟言笑的侧脸问道，知道的是去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找人干架。
江劲腾停住脚步，盯着邵逸辰眼神发愣，“你有什么好主意？”
“学校这么大，进了学校，你肯定找不到他。”邵逸辰提醒道。
“那你的提议？”江劲腾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很迷糊，邵逸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哪有什么提议啊，邵逸辰心里嘀咕道。
正在这时，那条石沉大海的短信终于有了回音。
言毅：咖啡店在装修，我这几天都会在这里，你不要让江劲腾靠近这里，我会给你奖赏的。
奖赏，谁稀罕啊。邵逸辰觉得自己再这么经常自顾自想，不久可能会精神分裂。
“要不就进学校逛逛吧。”邵逸辰突然觉得自己这态度是不是转变得太惹人怀疑。
“我改变主意了。”江劲腾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邵逸辰的不寻常。
“那你要去哪？”一听到改变主意，邵逸辰总觉得下一秒江劲腾就要做出什么震惊举动。
“我也去画室办个班吧。”江劲腾语一出，即刻给了邵逸辰一记惊吓。
“不行。”邵逸辰果断的拒绝，尽管这种行为可能会引起江劲腾的猜疑。
“哦？”江劲腾的语气听着很困惑，脸上却不动声色，“那就麻烦你教我咯。”
“江劲腾，你不找人啦？”邵逸辰觉得江劲腾现在的态度更匪夷所思。
“我猜，今天是找不到了。”江劲腾神情淡然的说道。
“怎么样？”江劲腾盯着邵逸辰问道，神态不慌不忙，颇有耐心，“教我画画？”
从江劲腾胜算十足的眼神里，邵逸辰觉得不妙，但还是拒绝了。
“好吧，不用你陪我了，你先回去。”江劲腾轻易的就接受了邵逸辰的回绝，脸上没有显得不悦，感觉还颇好说话，这很诡异。
邵逸辰要确认这家伙安着什么坏心眼，“那你要去哪？”
“画室。”
两天的时间里，第三次面对这扇黑棕色铸铝门，邵逸辰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江劲腾率先打开了门，点亮了屋内的灯光，把手中的画板放下靠在鞋柜旁，脱掉鞋，径自走到床边，倒坐在榻榻米上。邵逸辰拎着刚刚采购回来的一堆美术用品慢吞吞的也跟着走了进去，把东西随手搁到地上，松松酸软的手，余光正好瞄到阳台上晾了快两天还没收的衣服，江劲腾那家伙究竟有多懒。邵逸辰望着随风飘摇的衣服，有种错觉，仿佛他已经住进来了。
怎么看怎么刺眼，邵逸辰无奈的走到阳台，把晾衣杆上所有的衣服都收了下来，把自己的衣服用翻找出来的纸皮袋装好，放到门边，准备离开的时候带走。
“江劲腾，你不是要学画画吗？”邵逸辰盯着地上躺出了度假风的江劲腾，很是不满的问道。
江劲腾立即站了起来，撇撇嘴，主动的架起画板，挂上画纸，削好铅笔，做好各项准备工作，难得的坐在画板前不动弹，正等待邵逸辰的指导。
邵逸辰很满意的来回踱步，审视江劲腾的学习态度，当然，这也有点装模作样，过于摆谱了，不过邵逸辰就是想检验江劲腾求教的诚意，更重要的是难得在气势上能占上风，邵逸辰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当然，凡事适可而止，过多就是作死了。
在跟江劲腾解释完各种型号铅笔在素描中的用途后，正式进入教学阶段，“今天第一节课，画线条。”
邵逸辰坐到江劲腾身边，拿起2B铅笔在画纸上先画出流畅精细的线条，接着把铅笔递给江劲腾，示意江劲腾照他刚刚那样在画纸上练习，耐心的指导了下握笔的姿势，以及线条的走向，接着就坐到正后方的榻榻米上，安静的捧着前晚没看完的地理杂志继续看了起来。
“就这样？”江劲腾回头迷茫的望着邵逸辰，用手中的铅笔在空中比划出几道线条。
“对啊，加油，你先画着，待会我再看。”邵逸辰露出和蔼的笑容，轻声激励着眼前那个懵懂模样的男生。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睁开眼睛的时候夜晚已经降临，邵逸辰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在自己家的床上，拉紧身上的被子，又睡了一会，再醒来的时候，身旁躺着一个人，邵逸辰睡意瞬间被吓得全无，但是很快他脑袋也清醒了，他想起来他在江劲腾家。
没有摘的隐形眼睛，睡完一觉后简直都快跟视网膜粘得不分彼此了，邵逸辰用力的眨眨眼睛，挤出点泪液，滋润下干涩的眼睛。视力逐渐变得更清晰的时候，邵逸辰看到正对着床的画板上，满满一张画纸的线条，略微有些拥挤，但竟然都画得挺好，恐怕画得不好的那些都被他擦掉了，不过看来没有偷懒。
邵逸辰看了看身旁睡着的江劲腾，这个人，连睡觉的时候都蹙着眉，邵逸辰泛起了怜爱之心，伸出两根手指抚平了江劲腾眉间的沟壑。这么轻柔的动作，却惊醒了刚刚还在酣睡的人。
江劲腾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你快去煮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