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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08·槟知见闻小录

2020-08-08 23:23 作者:景育  | 我要投稿

第08章    槟知见闻小录

利贝罗勒拿着枪去请假,经理不会拒绝她,也不需要她立字据。只是在日历上画了几个小圈,知道她请了哪几天假。经理还假模假样地告诉她,要她保重好身体。

自然,那位大妈又多嘴,问利贝罗勒去槟知干什么。利贝罗勒说陪朋友去办事。大妈立即就警觉起来,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利贝罗勒是没有朋友的。

忙了一天,利贝罗勒还是准时地走了回去,准时地用钥匙开门。

“言和姐。”

“血包,怎么了?”言和坐在床边看志怪小说,她的空闲时间太多,不知道怎么打发。

“言和姐。我坦白吧。我是现在子弹不够了。你能不能……”利贝罗勒不仅关心着自己的病情,也关心着自己的弹药。两年多,她没有得到任何应有的补给。

言和看着她,嘲笑着自己:“你以为我是万能的?我还能帮你买到子弹?”

利贝罗勒低下头,果然,如她所猜,言和确实也不能给她提供战术上的帮助。言和要她写下来子弹的型号,利贝罗勒低着头,握着钢笔,蘸着墨水,写出来一手漂亮的法文——斯宾塞体的书法。

言和看不懂,但是她知道懂这行的人能看懂,待字迹干燥,便折了起来,塞入了自己的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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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行囊,用竹席卷着利贝罗勒的枪,背着大布袋子,郑重地锁上门。言和与利贝罗勒两人就这么出发了。她们住的地方街巷太窄,青石板的地面满是污渍。走了一里路,到了一个小广场。中间是一个喷泉水池,水池后面是新古典主义风格的音乐堂。粗壮的立柱、言简意赅的花纹。古罗马的雕琢,遇见了东南亚的情调。

一辆马车等着她们,言和和车夫聊了几句,就和利贝罗勒上了车。

雨季前的大南,一股股热浪亲吻着大地。浑浊的水,浸泡着碧绿的水稻。说起来,这里是古代的占城国,水稻的良种还是从这里传入中国的。望着那滚滚绿浪,言和倒觉得有点诗意盎然,千年前的宋朝人扬着风帆来到南洋诸国,会不会想到今天的铁甲战舰?

自己穿梭于这稻海之间,倒是有一点像是海上的航船。

利贝罗勒也盯着外面,她很少离开自己的“小圈子”,这里的风光是她难以见到的。这里的稻子长在水里,不时有三五成群的人在田里忙活,他们戴着竹斗笠,上身不穿衣服,脚上也没有鞋。还有皮毛黝黑的牛站在稻田里,高傲地露出头顶的一对犄角。

“这里的牛和你家乡的牛口味不一样吧。这是水牛,你们那的牛都不耕地……就是放养。”言和也顺着利贝罗勒的视线看着窗外。

利贝罗勒极力地回忆起自己的家乡,她大概好多年没有回去过了。那里的牛是土黄色的,牛毛也比这里的长。

地势平的地方都是田,和那土砖堆砌的村舍。利贝罗勒发现,还有过得比自己还差的人。地势不平的地方则是树林,芭蕉、棕榈、萝芙、香樟……这里的植物又粗又大,藤蔓绕着枝干,有的树还要垂下气根。时不时,几只灰白色的鸟在树梢间穿梭。

去槟知有两百里路,绝大部分是陆路。穿过几个小镇,都是低矮的农舍。连瓦片都没有,屋顶都是茅草。鸡关在了竹笼子里,狗却不上链条。

到距离槟知还有十几里路的地方,有一个渡口。旁边有一个大理石的石碑,上面刻着汉字“美寿”,又刻了大写的拉丁字母“MY THO”作为注音。这是一个县城,其实是个小镇。路面是碎石头,言和叮嘱利贝罗勒不要摔跤。街边是竹子搭的棚子,同样盖着茅草。远处有一个石砖修建的牌坊。在牌坊旁边有一些高大的树木,树荫下有一些商贩,把席子铺在地上,正是“席地而坐”。席子上再放一些工艺品或者其它商品,旁边放个黑板,写着丑得认不出来的汉喃文字。

车夫收了钱,就去找下一个雇主了,吆喝着,有没有人要去西贡市。言和拉着利贝罗勒的手——因为利贝罗勒在第一天去她们租的房子时就迷路了。言和担心利贝罗勒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迷路。

言和给了利贝罗勒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四五百个铜板,反正言和也懒得数清楚。现在大概是下午两三点,她们打算在这里随便吃点东西,中午赶车没有吃午饭。

“哎呀!”站在摊子前面盯着那些工艺品看的利贝罗勒觉得头上多了个什么东西,视野也一下子暗了下来。伸手去摸,才知道自己多了一顶竹笠。

“现在你有点江湖侠客的感觉了。”言和看着利贝罗勒,笑得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当地的斗笠、浅灰的头发、白皙的头发,深蓝色的连衣装、白色的领子,手里还拿着一支枪,提着一包铜钱。利贝罗勒这样混搭的模样笑死言和了。

言和为了不夺人耳目,自己穿得跟个乡下的农妇似的,马褂、长裤、草鞋,肩膀上再放一条毛巾。

言和买了个椰子给利贝罗勒,上面留了一道豁口,用芦苇杆插进去,便可以喝到椰汁。利贝罗勒就呆呆地抱着椰子。

这里的工艺品多半是佛珠、菩萨与佛祖的雕像之类的。还有就是竹篓子、竹篮子、木桶、扫帚等生活用品。

言和带着她穿过牌坊。中国的牌坊多用红色的油漆,上面覆盖着金色或绿色的琉璃瓦——绿色是迷信里为了防火用的。那里的牌坊上色明艳,绘制的图案也并非祥云、凤凰之类的。这座牌坊上画着太阳、蛇、椰树等等。

“安化绥远。”言和张望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穿过牌坊再走一百步,就是一个码头。码头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船只。这些船都不宽,有的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坐,但大多很长。码头边有人做餐饮生意,言和拉着利贝罗勒,找了个看上去门面稍微大一点的饭馆。

竹椅子、木桌子,这里看上去朴实无华。厨师右手捏着秤的提绳,半米长的白铁称杆。秤的一边挂着一个铁盘子,里面一条巴沙鱼,还活蹦乱跳。秤的另一边是一个小小的秤砣,摆来摆去。

“半个小时前从河里捞的。”厨师得意洋洋,当着面称好重量,就拿去宰杀。

她们俩就吃一条鱼,因为这一条就四斤了,她们两个女孩子无论如何也吃不完。巴沙鱼没有鳞片,也没什么刺,肉质白嫩。当地人把鱼烤熟,外焦里嫩。再浇上蒜蓉、辣椒酱、葱花和柠檬汁。言和一度吐槽过当地人烧菜放柠檬汁,但是吃这巴沙鱼时,柠檬汁才是灵魂。

她们坐在棚子下,土丘上,可以望见那条河。那条河河水浑浊,是土黄色的,旁边的土坡上,都是高大的乔木,枝叶肥硕。

“我还是第一次来。”

“嗯嗯。”利贝罗勒用筷子插着一块块的鱼。

“你知道这条河是什么吗?”

利贝罗勒摇着头,带动自己的长发。她继续吃着鱼。言和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倒觉得可爱。利贝罗勒在厂里吃不好,饿坏了。

“在我们中国,他叫做澜沧江。在暹罗,他叫做Mae Nam Khong。在大南,他叫做S?ng C?u Long。”

“Mekong River ?”利贝罗勒抬起头看着言和,又张望着这条河。一百多米宽,看上去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雄伟壮阔。湄公河,她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了,多年来不曾见过一次,今日总算见着了,但这里的景色却让她失望。

环顾四周,这里就像热带雨林里面,一个原始人的村子。竹子的吊脚楼、土墙、木舟、石堤、撒网的渔夫、摆摊的小贩、双手合十的佛教徒。就连厨房里的酱料都是装在木桶和陶罐里的。利贝罗勒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言和,言和笑了笑,说这是保留了古朴的气息。

吃过饭,划船前往槟知。航程有一个多小时,船夫跟她们讲了一些湄公河上的故事。

一则故事是湄公河上的水怪,露出一个鱼鳍,划开浑浊的河水,但又不浮出水面。另一则故事则是有一小队大学水文、地质专业的考察组,逆流而下,之后人间蒸发,船却在上游的码头里找到。

利贝罗勒听了这些故事有点怕,言和察觉到之后,就扯开话题,请教船夫一些热带水果的问题。

槟知是个小城市,不如西贡。街边多是低矮的红砖房子,挂着帷幕,也就市中心有一些小洋楼。

言和住不起定好的酒店,但是找到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宾馆。中午吃新鲜的野生鱼才不到一银元。而宾馆也就一银元多一夜。

利贝罗勒在大南还从来没有住过宾馆呢——毕竟她和言和每个人的房租,一个月才两银元。

茶色的瓷砖地板、低矮的茶几、布艺的小沙发、洁白的床铺。言和在天津的住所和这个差不多,她觉得自己总算是解脱了,在阴暗杂乱的廉租房里熬了几个月。

言和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泡咖啡喝。利贝罗勒趴在床上,用手脚拍打着床铺,她好久没有碰过这么软的床了。

第二天早上,言和拉着利贝罗勒在宾馆里的餐厅吃早饭。这里有浓稠的番茄汤,半熟的煎鸡蛋与油炸的鸡块。更关键的是,利贝罗勒找到了那长长的法棍面包。她左手拿着一根,右手也拿着一根,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言和从来没有看到她这么开心过,之前吃鲁菜和吃湄公河的鱼时,也只是略显兴奋。

“在圣热尔韦,我的故乡,这个东西只要1苏。”利贝罗勒向言和介绍说,言和没有去过法国,也不知道当地的情况。利贝罗勒又接着说,这种东西老少皆宜,牙齿不好要吃刚出炉新鲜的,摆久了皮会硬,但是里面有韧性会很有嚼劲。穷人有穷人的吃法,富人有富人的吃法,穷人们总是隔着纸抓着,然后直接啃,会配热牛奶、咖啡或者凉水。富人则喜欢冲一些精致的热可可之类的,然后把法棍切开来,蘸着草莓酱之类的吃——还要担心面包屑落在贵妇裸露的肩膀上。

言和看着利贝罗勒高兴的模样,自己也跟着高兴。虽然这家宾馆尚不能提供热可可、草莓酱之类的西洋美食,但是言和在心里存了个备忘录,要请利贝罗勒吃一次好一点的。

吃完饭,她们去找翻译。路上言和看菠萝便宜,还挑了个菠萝,要摊主切丁,放在纸袋子里给她们。利贝罗勒拉着言和的袖子,要言和不要给她薪水了,她不收一分钱,就当陪言和。她以为言和雇她做私人保镖,一路上枪林弹雨,结果平平安安,吃好喝好,简直是在度假。

“从西贡到槟知,还是好走的。但是薪水还请你收下。”言和微笑着看着利贝罗勒。她不指望真的要经历什么枪林弹雨,没那么乱。她是在狐假虎威,只要利贝罗勒跟着她走,利贝罗勒又拿着那把一米多的枪,一路上的什么地痞流氓、强盗飞贼就不敢挑她们为下手的目标。所以一路上自然没见到什么波澜。言和好比那狐狸,利贝罗勒好比那老虎,一前一后地走着,只是利贝罗勒没有听说过这个寓言罢了。

汉语的翻译开口就要10银元的日薪,利贝罗勒才发现自己给言和打工只是拿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工薪——要不是她不会医药的术语,她也想给言和当翻译。

那一天的言和,穿着西装,打着一条宽一点的藏青色领带——假装自己是驰骋商场的老人。她又要利贝罗勒“不要给自己出丑”。她在前一天的夜市里给利贝罗勒买了一条白色的奥黛,白衣服、白皮肤和浅灰色的长发,利贝罗勒就像仙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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