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卖奇迹的人
“叔叔，你这里有‘奇迹’吗？”
小男孩站在柜台前问我。
这是个有点邋遢的孩子，校服上一块块黑垢都反着光。
奇迹……
我笑了。
要知道奇迹不是什么能买到的东西，更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那是特别的人才会有的特别的眷顾。就像有的人顺风顺水，有人却只能平庸的过一辈子，只能……趴在地上仰望星空，然后继续爬行。
我看了看将暮未暮的天空，这时有几颗星已经出现。
小时候我也憧憬过星光般闪耀的人生，可那只是少数被仰望的存在罢了。
“叔叔？”
男孩催促着我。
“呶，给你。”
但出于做生意的目的，我还是把一袋写着“奇迹”的糖果递给了他。
真是可爱啊，还能相信世界上有奇迹的那个年纪。
小孩子需要奇迹做什么呢？多半是祈求自己不学习也能考满分或者拆包的卡片里有稀有卡之类的吧。
一个月后，他高兴地跑来对我说：“叔叔，谢谢你。”
原来他母亲长年卧病在床，医生说除了大量的钱能治好，就只有奇迹了。
那天他要买的“奇迹”是给他母亲吃的。可吃完那袋糖没多久，她母亲竟然可以下床行走，身体也逐渐恢复到从前的健康状态。
医生都说这是奇迹。
奇迹发生了。
目送男孩离去，我又把目光扫过背后的商品。货架上的商品都是低价进货的廉价商品，而且也不怎么卖得动。
这里面如果真有奇迹的话，我还会是这样？
每天早早打开卷帘门，在这里枯坐一天，偶尔会有几个买些日常用品的家庭主妇。
大学毕业以后尝试了很多工作，但想做的事基本都没成功过，从那以后我悟出了一件事，我不缺才能也不缺知识，我只缺一种东西，奇迹。
这是唯一不能用努力和祈祷换来的，但对所有人而言都足以改变人生的一种东西。
于是快三十的我没什么别的出息，只好继承了父亲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每天浑浑噩噩和周围的邻居打哈哈，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我也不想这样，可现实与命运就是这样没办法。它只会挑选几个特别的人站在神坛上，吸引无数人憧憬，渴求，爬上去，摔下来，爬上去，摔下来。
而被选中的关键，就是所谓的奇迹在起作用。
举个近在眼前的例子吧，重病的人那么多，又有几个能像那孩子的母亲一样神奇地痊愈呢？
又过去了半年左右。这天傍晚我准备关店时他又来了。
“叔叔！叔叔！你这里还有‘奇迹’吗？”
男孩声音带着哭腔，呼噜呼噜地喘个不停，看得出是一路跑过来的，而且鼻子里还在流血。
“怎么了？先把气喘匀了，慢慢说。”
“我哥哥，我哥哥他，他，他要死了……”
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从罐子里抓起一把糖给他，让他止住哭声，并带我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绕过几条巷子以后，太阳彻底落了山，街上被涂上一层模糊的暮色。
“就在那儿……”
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
四个十来岁的少年在巷子深处的一片空地里围成了圈，圈子里被围殴的男孩应该就是他的哥哥了。
这些打人的少年是街上有名的小混混，谁见了都躲。警察也拿这些小太保没办法，教育也不听，而且往往犯的事都不重，关几天又得放出来。
路上听男孩说他和哥哥捡别人不要的塑料瓶换钱，他们却说这片儿所有的废品都归他们管。
本来兄弟俩不打算和他们争，可是其中一个混混打了他一拳，见了血，他哥哥红了眼，和那些人动起手来。
圈子里，男孩的哥哥躺在地上任人拳打脚踢，不知持续了多久的暴行让他失去意识陷入昏迷，连蜷缩着自保也做不到了。
“喂！你们快住手！快停下！”
听到我喊话，几名混混回过头来，我注意到他们中的一个，手上拿着把明晃晃的折叠刀。
“怎么着？替他们出头？你是警察叔叔啊，还是警察阿姨？”
“我……”
从很久以前我就不擅长应付这种流里流气的家伙。
说实话，我现在很想逃走。而且现在我逃跑也没什么，反正我和他们也没结仇，更与这个抓住我衣角的男孩，以及他那苦命的哥哥没什么关系。
“别难为人家了，都不容易，这孩子再不送医就没命了。”
我尽量不激怒对方，但他们显然对人命没什么概念，完全是一群拿着武器的野兽。
“那又怎么样？告诉你别多管闲事，要滚就快滚！”
“这……”
“哥哥，给。”
男孩突然把口袋里的糖果丢向那边。
那是我卖给他的“奇迹”糖。
奇迹啊……诚然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人会来救他们了，就连我也只是赶鸭子上架，只要我想逃随时都可以。
“哥哥！我把奇迹给你带过来了！已经没事了！”
男孩叫喊着。
但被糖果雨打到的混混并不这么想。他们不再对男孩的哥哥继续殴打，而是朝我们跑了过来。
“奇迹！奇迹！我他妈的让你奇迹！”
飞过来的一脚踢到了肋骨上。
“让你滚还不滚！脑子有问题是吧！”
头被棍子结结实实抡了一下。
“打死你个傻逼！打死你！打死你！”
身子就像被扭曲再挤压过似的，后脊如同一根弯曲到了极限的竹条，只要再多一点点力道就会断掉。但这样就够了，至少——
“叔叔……”
至少他没受伤。
因为就在被打的前一刻，我下意识把男孩揽入怀里。
可这样一直被打也不是办法，他们还有刀子，要是被扎到要害就完了。而且必须让他尽快带着他哥哥去医院，要不然就……
“带你哥快走！”
我用力站起来往身后一挺，把他推出怀里，转过身和那几个半大小子打成一团。
我不知道平时疏于锻炼，每天只是坐在店里的自己哪来的力气，竟然能把这些和我差不多高的半大小子拦住。
这时，男孩架着哥哥在我们旁边溜走，地上拖出一道殷红的血渍。
“好了，这样就……啊……”
肚子上又是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又被打了吗？
痛得让人想拼命喊叫，但嗓子眼里只剩下凉气。肚子那里不断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好像是……
他们看我这副样子，一边呜嗷喊叫一边纷纷往后退。
我想用手捂住肚子，可发现手上都是黏糊糊的液体，夜里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闻到一股子腥味儿。
我被捅了。
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倒在地上，并且没力气爬起来了。
眼前的黑夜越发模糊，寒意侵蚀着身体的内外。
可是这时我还在想一件事，那孩子和他哥哥逃走了吗？应该走远了吧，至少那些混混是不会去追了。
奇迹……
要是还能有奇迹的话……
如果真有奇迹的话，就让我下辈子也看看吧。
说来也怪，偏偏是临死前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也许我从始至终都没看到过奇迹的影子，但我却可以售卖奇迹。
我会在此死去，但这个小男孩的哥哥将活下来。也许对我而言一生都是平庸而又不甘于平庸，毫无奇迹可言。但他至少看到了，也会一直相信下去。
这就够了。
他们买下了我用生命为进价，进货的奇迹。他们活下去就是这次交易的报酬。
真是一单没赚头的买卖啊，所以才说我一直都赚不到钱……
身体好轻，是天使或者恶魔来接我了吗？
号角不停地吹着，
嘈杂的话语在四周响起，
身边的白色云朵晃动……
“醒了！大夫，他醒了！”
什么啊，这么吵……
睁开眼时，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液的味道，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对这味道格外反感。
难道说死后的世界就是把你讨厌的东西一样样展现在你面前吗？
不，不对，这里是——
门外走进一名医生模样的中年男性。
“你终于醒了。”
“我这是……”
“放心吧，你的身体状况恢复得不错。怎么样？有什么想吃的吗？”
“呃，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肚子正在叫，但我还是想知道，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哦？醒了？醒了好，醒了好。说实话，你能得救真是个奇迹。”
“奇迹？什么奇迹？”
奇迹，真是熟悉的字眼。
“剩下的就让警察同志告诉你吧。”
医生指着走进来的警察说道。
“多亏了你，那两个孩子平安无事，年纪大的那个也得救了。”
“那些人——”
“他们这次算是逃不掉了，你放心。先安心养病吧，等过几天我们再来找你了解情况。”
警察说着就要和医生离开。
“对了，我是怎么得救的？”
“这个啊……”
听着警察说起这件事的始末，我不由得庆幸自己能活下来，也是一场“奇迹”。
他们走后我还回味着记忆中恍惚发生的一切。
逃离混混以后，男孩带着哥哥到了附近的医院。他央求医生去赶快去救我，可当时天黑，他又心急，说不清具体的地方，加上巷子里救护车又开不进去。
眼看着抢救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忽然在地上发现了自己刚才丢掉的某样东西，医生也是顺着这样东西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想到这儿，我打开手心，一枚糖果正躺在上面，包装纸上写着两个字——“奇迹”。
奇迹，并不是从天而降的好运，也从来不会选择谁去得到它。
因为人们努力过也祈求过，才会让之后发生的一切被称为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