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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12

2023-08-10 01:25 作者:糯米团子朴智旻jimin  | 我要投稿

 在大厅另一头赌钱的防风邶看人潮全涌到那边,他散漫地起身,走了过来,看到小夭面前小山一般的钱,防风邶笑着摇头。   围在身周的一堆人,都是狗头人身,看上去有些分不清谁是谁,可偏偏他就是显得与众不同,小夭一眼就认了出来。   小夭瞪着防风邶,把所有钱都押了注,居然一把全输掉了。   众人嘘声四起,渐渐地散开。   小夭朝赌场外走去,防风邶笑道:“你看上去好似很不痛快,可现如今,我还真想不出来整个大荒谁敢给你气受。”   两人已经走进甬道,小夭嘲讽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防风邶笑问:“未来的赤水族长夫人,你那位天之骄子的夫婿呢?怎么独自一人跑到这种地方?”   小夭沉默地摘下狗头面具,防风邶也摘下了面具。   小夭说:“你知道我定亲了?”   “这么轰动的事,想不知道,很难!哦,忘记说恭喜了。恭喜!”   小夭静静看了一瞬防风邶,摇头笑起来:“有两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   防风邶抛玩着面具:“说。”   “第一,是为你做毒药的事,我现在还可以为你做,但……我成婚后,不会再帮你做毒药了。”   防风邶接住面具,微笑地看着小夭:“第二件事情呢?”   “我想解掉你和我之间的蛊,涂山氏的太夫人生前养着一个九黎族的巫医,巫医说……我们的蛊好像是传说中的情人蛊,这个蛊顾名思义是情人间才用……你和我实在……不搭边!”小夭自嘲地笑,“你上次已很厌烦这蛊,所以我想……你有空时,麻烦你和我去一趟九黎,找巫王把蛊解掉。”   防风邶盯着小夭,在赌场的幽幽灯光下,他唇畔的笑意透着一丝冷厉。   小夭道:“纵使蛊解了,我以前的承诺依然有效。”   防风邶淡淡地说:“好啊,等我有空时。”   两人沉默地走出甬道,小夭把面具还给侍者,和防风邶一前一后走出了阴暗的屋子。   大街上已经月照柳梢、华灯初上。   小夭强笑了笑,对防风邶说:“毒药我会每三个月送一次,我走了。”   防风邶抓住了小夭的手臂,小夭没有回头,却也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身体绷紧,静静地等着。   好一会儿后,防风邶说:“陪我一块儿吃晚饭。”   小夭的身体垮了下去,笑着摇摇头,拒绝道:“我没时间!”   防风邶说:“对于某人决定的事,你最好不要拒绝。”   “你现在是防风邶!”   “你刚才说的那一堆话是对谁说的?”   “我……”小夭深吸了口气,“好吧,相柳将军!”   防风邶带着小夭去了一个小巷子,还没走近,就闻到扑鼻的香气。   推开破旧的木门,简陋的屋子中,一个独臂老头拿着一个大木勺,站在一口大锅前,看到防风邶,咧着嘴笑:“稀罕啊,几百年了第一次看你带朋友来,还是个女娃子。”   防风邶笑笑,穿过屋子,从另一个门出去,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防风邶和小夭在露天的竹席上坐下。独臂老头舀了两海碗肉汤,在碟子里装了三块大饼,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放到案上。   小夭问:“什么肉,怎么这么香?”   “驴肉。”防风邶指指老头,“他是离戎族的,擅长炖驴肉,选料考究、火候讲究,这大荒内,他炖的驴肉若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老头给小夭上了一盘子素菜:“特意为你做的。”   小夭并不怎么饿,一边慢慢地喝酒,一边吃着菜。   老头坐在砍柴的木墩上,一边喝酒,一边和相柳说着话。老头和相柳说的话,小夭不怎么听得懂,只大概明白是在说一些老头和相柳都认识的人,这个死了、那个也死了。老头的神情很淡然,防风邶的口气很漠然,可在这样一个微风习习的夏日夜晚,小夭却有了友朋凋零的伤感。   僻静的小巷子里,离戎昶一边走,一边数落璟:“你看看你,女人在时,你连走到人家面前的勇气都没有,看着人家跟着别的男人走了,又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璟苦涩地说:“我走到她面前又能怎么样?”   离戎昶推开了破旧的木门,说道:“我和你说,对付女人就三招,冲上去扛到肩上,带回家扔到榻上,脱掉衣服扑上去!一切搞定!你要照我说的做,管保她乖乖跟着你。”   小夭听到如此彪悍的言论,不禁嗤一声笑了出来。   离戎昶嚷道:“哪个小娘子在嘲笑我?我今晚就把你扛回去!”   小夭笑道:“那你来扛扛,仔细别闪了腰!”   离戎昶大笑着挑起帘子,走进院子,看是小夭和防风邶,愣了一下,先和防风邶打了个招呼。语气熟络,显然认识。   昶回头对璟笑嘻嘻地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璟僵站着没有动,离戎昶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另一张食案前,对老头说:“上肉。”   老头放下酒碗,笑着站起,对璟说:“坐吧!”   璟这才走过来坐下。   老头给他们上了肉汤和饼子,自己又坐在木墩上,一边一碗碗地吃着酒,一边继续和防风邶闲聊。   离戎昶笑眯眯地看着小夭:“喂!我说……小姑娘,你怎么称呼?”   小夭没理他,装出专心致志听防风邶和老头说话的样子。   离戎昶说:“小姑娘,防风邶和这熬驴肉的老家伙一样,都不是好货,你跟着他可没意思,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我兄弟。我兄弟就是一不小心被女人设计了,弄出个儿子来,但不是不能原谅的大错……”   “昶!”璟盯着离戎昶,语气带怒。   “你警告我也没用,老子想说话时,你拿刀架在老子脖子上,老子也得说!”   离戎昶探着身子,对小夭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是人都会犯错,璟是犯了错,可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你想想,正因为他这次犯了错,以后同样的错误,肯定不会再犯,成婚后,你多省心!你找个没犯过错误的男人,难保他成婚后不会犯错,到时你更闹心!”   小夭问:“你说完了没有?”   离戎昶说:“没有!”   小夭扭过头,给防风邶倒酒,表明压根儿不想听。   离戎昶说:“你不喜欢青丘的那对母子,大不了就在轵邑安家,让璟陪你长住轵邑。我和你说句老实话,防风邶的日子都是有今夕没明朝,纵是犯了错的璟也比防风邶强……”   小夭砰一声,把酒碗重重搁在案上,盯着离戎昶说:“我已经定亲,未婚夫不是他,所以——拜托你、麻烦你,别不停地踩人家了!”   “什么?”离戎昶愣了一下,怒问道,“是谁?谁敢抢我兄弟的女人?我去找他谈谈!他若不退婚,我就打断他的腿……”   小夭挤出一个笑,冷冷地说:“赤水丰隆,你去找他谈吧!”   “丰隆……”离戎昶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丰隆的未婚妻?你是高辛王姬,颛顼的妹妹?”   小夭狠狠瞪了昶一眼,对防风邶说:“你对他倒是好脾气。”   防风邶啜着酒,淡淡道:“他说的是实话,我本来就不是适合女人跟的男人,你不是也知道吗?”   小夭看着防风邶,说不出话来。   独臂老头盯着小夭,突然问道:“你是轩辕王姬的女儿?”   小夭对独臂老头勉强地笑了笑:“是。”   “你爹是……”   刚才离戎昶已经说了她是高辛王姬,独臂老头没听见吗?小夭有点奇怪地说:“高辛俊帝。”   独臂老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小夭,仰头喝尽碗中酒,竟高声悲歌起来:中原地古多劲草,节如箭竹花如稻。   白露洒叶珠离离,十月霜风吹不倒。   萋萋不到王孙门,青青不盖谗佞坟。   游根直下土百尺,枯荣暗抱忠臣魂。   我问忠臣为何死?元是神农不降士。   白骨沉埋战血深,翠光潋滟腥风起。   山南雨暗蝴蝶飞,山北雨冷麒麟悲。   寸心摇摇为谁道?道傍可许愁人知?   ……   小夭怔怔地听着,想起了泣血夕阳下,相柳一身白衣,从焚烧尸体的火光中,冉冉走到她面前。   离戎昶头痛地嚷:“大伯,你别发酒疯了!”   老头依旧昂头高歌,离戎昶把老头推进了屋中,几分紧张地对小夭说:“老头酒量浅,还喜欢喝酒,一发酒疯,就喜欢乱唱一些听来的歌谣……他一只胳膊没了,一条腿只能勉强走路,早已是废人……”   小夭道:“我只是来吃饭的,出了这个门,我就全忘了。”   离戎昶放下心来,听着从屋内传出的呓语,神情有些伤感,叹道:“我大伯不是坏人,反倒是太好的好人,所以……他无法遗忘。”   小夭忽而意识到,离戎昶刚才一直说的,其实是相柳,他知道防风邶是相柳?!   那璟现在——肯定已知道邶是相柳。   小夭看看璟,又看看邶,对邶说:“你吃完了吗?吃完我们就走吧!”   邶搁下酒碗,站了起来,对璟和昶彬彬有礼地说:“我们先行一步,两位慢用。”   小夭和邶走出了门,昶追出来,叫道:“姑娘!” 小夭停步回头,无奈地问:“你还想说什么?” “知道了你的身份,我还敢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璟的那个孩子是中了自己亲奶奶和防风意映的圈套,这些年来,璟一直独自居住,根本不允许防风意映近身。我敢以离戎昶的性命发誓,璟对你用情很深,眼里心里都只你一人。” 小夭转身就走,夜色幽静,长路漫漫,何处才是她的路? 小夭轻声问:“邶,你说……为什么找一个人同行会那么难?” 防风邶说:“找个人同行不难,找个志趣相投、倾心相待,能让旅途变得有意思的人同行很难。” 小夭问:“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掉一个人吗?” “看是什么人了,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璟,我看很有可能。” “你到底是说他忘不掉我,还是说我忘不掉他?” 防风邶笑:“随你理解。” 小夭皱着眉头,赌气地说:“大荒内好男儿多的是!” “好男人是很多,但能把你真正放进心里的男人只怕不多。”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该嫁给丰隆?” “我没什么意思,你问我,我只是如实说出我的看法。” “相柳,我真的弄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我都是红尘过客,相遇时彼此做个伴,寻欢作乐而已!何必管我心里想什么?” 小夭自嘲地笑:“是我想多了!不管你心里琢磨什么,反正都和我无关!” 相柳望着漆黑的长街尽头,默不作声。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说:“璟已经知道你是相柳,他肯定不会告诉我哥哥,可如果丰隆知道了,哥哥肯定会知道。你……一切小心。” 相柳盯了小夭一眼,小夭避开了他的视线,问道:“那个卖驴肉的老头是谁?” “曾经是蚩尤的部下,冀州决战的幸存者。背负着所有袍泽的死亡继续活着,还不如死了。”相柳笑了笑,“其实,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 明明是温暖的夏夜,可小夭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已经到了小祝融府,相柳和小夭同时停住了步子,却一个未离开,一个未进去,都只是默默站着。 以前,还觉得见面机会多的是,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夭就老是觉得,见一次少一次。到了今夜,这种感觉越发分明。 半晌后,相柳说:“你进去吧!” 小夭总觉得有些话想说,可仔细想去,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她说:“现在不比以前,你最好还是少来中原。” 小夭本以为相柳会讥讽她,究竟是担心颛顼会杀了他,还是担心他会杀了颛顼,可没想到相柳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小夭静静地等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相柳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进去吧!” 小夭微笑着对相柳敛衽一礼,转身去拍门。门吱呀呀打开,小夭跨了进去,回过头,相柳依旧站在外面,白衣黑发,风姿卓然,却如北地的白水黑山,纵使山花遍野时,也有挥之不去的萧索。 小夭再迈不出步子,定定地看着相柳,门缓缓合拢,相柳的身影消失。 …………………………………………………………………………………   她从西北的雪山顶上,找到了一块雪山冰魄。这种冰魄生在雪山之巅,本身没有毒,但如果在凝结时,恰好有毒物融入,就会不停地吸纳雪中的寒毒,经过千万年孕化,结成的冰魄是毒中花魁。小夭寻到的冰魄估计在形成时恰好裹住了一条受伤的冰蚕妖,冰蚕的毒融入冰魄,再加上千万年雪山下的寒毒,形成了一块十分罕见的剧毒冰魄,看上去如白玉一般温润细腻,实际却冰寒沁骨、毒气钻心。   小夭费了无数心血,把雪山冰魄雕刻成了一枚海贝——洁白如雪的两片贝壳,有着浪花一般起伏卷曲的边角,呈现半打开的形状,像一朵刚刚盛开的花。   小夭又用各种稀罕的灵草毒药混杂,做出了两个鲛人。她把女鲛人嵌放在贝壳上,把男鲛人放在了远离贝壳的一角。小夭还做了红珊瑚、五彩小海鱼。   待全部做好后,小夭取出从极北之地寻来的上好冰晶,请了专门的师傅剖开掏空,先把红珊瑚固定在冰晶底端,再将鸩毒、蓝蟾蜍的妖毒和玉山玉髓混合调制好,注入掏空的冰晶中,蓝汪汪的液体,犹如一潭海水。小夭将做好的海贝鲛人小心地安入蓝色的海洋中,放入五彩小海鱼,再把剖开的冰晶合拢,用灵力暂时封住。 要想让剖开的冰晶彻底长严实,必须派人把冰晶送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北之地,封入冰山中,再请冰灵高手设置一个阵法。这样过上两三年,原本被剖开的地方就会长拢融合在一起,再没有缝隙。 当年,小夭生怕心血毁在最后一步,想来想去,大荒内现在最厉害的冰灵高手好像是赤水氏的献,她问颛顼能否请到献帮她一个忙,颛顼笑道:“你算找对人了,我让禺疆帮你去请赤水献,那个冰山女人对禺疆却是有几分温情。” 献来见小夭时,小夭本以为献会很鄙夷自己,居然请她这个大荒内最有名的高手做这种事情,没想到献看到她做的东西后,竟然说道:“真美丽!应该很花费了一番心血吧?” 小夭点头。 献说:“我会帮你封入极北之地最寒冷的冰山中。你需要拿出时,让人给我捎口信。” 四年过去,现在,小夭需要拿出它了。 献把冰晶送来时,冰晶盛放在一个盒子中,被冰雪覆盖,看上去只是一块形状不规整,刚刚挖掘出的冰晶。 小夭请了师傅打磨,用了三日三夜,冰晶被打磨成了一个球形。 透明的冰晶,里面包裹着一汪碧蓝的海。在幽幽海水中,有五彩的小鱼,有红色的珊瑚,还有一枚洁白的大贝壳,如最皎洁的花朵一般绽放着,一个美丽的女鲛人侧身坐在贝壳上,海藻般的青丝披垂,美丽的鱼尾一半搭在洁白的贝壳上,一半浮在海水中,她一只手抚着心口,一只手伸展向前方,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召唤什么。在她手伸出的方向,一个男鲛人浮在海浪中,看似距离贝壳不远,可他冷淡漠然地眺望着冰晶外,让人觉得他其实在另一个世界,并不在那幽静安宁的海洋中。 冰晶包裹的海底世界,太过美丽,犹如一个蓝色的梦。 当冰晶放在案上时,因为极寒,冷冽的雾气在它周围萦绕,更添了几分不真实的缥缈,就好似随时随地都会随风散去。可其实冰晶坚硬,刀剑难伤。 黄帝看到小夭做的东西,都愣了一愣,走进屋子细细看了一会儿,他也没问什么,只是叹道:“也就你舍得这么糟蹋东西!” 小夭凝视着冰晶球,说道:“最后一次。” 小夭把冰晶球用北地的妖熊皮包好,和一枚玉简一起放在玉盒里封好,送去了涂山氏的车马行,付了往常五倍的价钱,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清水镇。 玉简内只有一句话: 两个月后,我成婚,最后一次为你做毒药,请笑纳。 …………………………………………………………  当高辛大王姬要出嫁的消息传到清水镇时,清水镇的酒楼茶肆都沸腾了,连娼妓馆的妓女也议论个不停。   相柳正在饮酒议事,隔壁的议论声传来。   有人说赤水族长是为利娶高辛王姬;有人说赤水族长是真喜欢王姬,据说都发誓一辈子只王姬一人;有人说王姬姿容绝代;有人说赤水族长风仪不俗……各种说法都有,几个歌舞伎齐齐感叹:“这位王姬真是好命!”   座上一人也不禁感叹道:“这场婚礼,估计是几百年来,大荒内最大的盛事了。”   众人也纷纷谈论起赤水族长和高辛王姬的婚事来。   相柳微笑着起身,向众人告退。   相柳走出娼妓馆时,漫天烟雨。   他穿过长街,沿着西河,慢步而行。   碧水畔,一支支红蓼,花色繁红,因为沾了雨水,分外娇艳。   相柳站在河边,眺望着水天一色,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收回了目光,摊开手掌,掌上是一个冰晶球。   细细雨珠,簌簌落在他的掌上,在冰晶周围凝成了寒雾,使得那一汪蓝色波光潋滟,好像月夜下的大海。   蓝色的海底,幽静安谧,女鲛人坐在美丽的贝壳家中,伸着手,似在召唤,又似在索要,那男鲛人却冷漠地凝望着海外的世界。   相柳凝视着掌上的冰晶球,很久很久。   慢慢地,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向着女鲛人伸出的手探去,他的手指贴在了冰晶上。   看上去,他们好像握在了一起,可是,隔着冰晶,他们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永不可能真正相握。 丰隆和小夭忙屏息静气站好,不再说话。   当悠扬悦耳的钟磬声响起时,礼官高声唱道:“吉时到!一拜天地——”   小夭和丰隆叩拜天地。   “二拜尊长——”   丰隆的爷爷赤水海天、爹爹小祝融、娘亲赤水夫人,都微笑地看着他们。   丰隆带着小夭走到他们面前,小夭正要随着丰隆跪下去,一声清越的叫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婚礼。   “小夭!”   众人都回头,只看防风邶一袭白衣,从外面走了进来,朗声说道:“小夭,不要嫁给他。”   小夭呆呆地看着防风邶。   所有人都傻了,没有人想到防风家的一个庶子竟敢惊扰赤水族长的婚礼。赤水海天震怒,呵斥道:“来人!把这个混账无礼的东西拘押起来!回头我倒是要去问问防风小怪,他怎么养的儿子?”   几个赤水家的侍卫冲到防风邶身边,想把防风邶赶出去,却被一股大力推住,根本难以靠近防风邶。   防风邶旁若无人,向着小夭走去,随着防风邶的走动,想拦阻他的侍卫竟然噼噼啪啪全摔到了地上。   丰隆强压着怒气,语含威胁地说:“防风邶,今日有贵客在,我不想惊扰了贵客,望你也不要铸成大错!”   防风邶没理会丰隆,只是盯着小夭:“小夭,不要嫁!”   小夭又恼又怒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要嫁给赤水丰隆!”   “你现在告诉我不要嫁给他?”小夭简直想仰天大笑,“你立即离开!”   小夭对丰隆说:“我们继续行礼,我不想错过吉时!”   赤水献领着几个赤水氏的高手挡在了防风邶身前,即使以相柳的修为,一时间也不可能突破。   丰隆对礼官点了下头,示意继续婚礼,礼官叫道:“二拜尊长——”   小夭和丰隆面朝三位尊长,准备叩拜。   防风邶一边和赤水献交手,一边说:“小夭,还记得你发过的毒誓吗?如若违背,凡你所喜,都将成痛;凡你所乐,都将成苦。”   小夭的动作骤然僵住,她许过相柳一个诺言,要为他做一件事。   丰隆看小夭迟迟不叩拜,心提了起来,带着慌乱叫道:“小夭!”   小夭缓缓回身,盯着防风邶:“你想要怎么样?”   防风邶说:“我要你现在跟我离开!”   小夭全身发冷,全大荒的氏族都汇聚在此,如果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合悔婚,而且是跟着一个男人走掉,那不是在羞辱赤水氏和丰隆吗?赤水氏会怎么看她?全天下会怎么看她?   小夭问:“为什么?”相柳,你两个月前就知道我要成婚,为什么你要如此做?你是想让全天下都唾弃我吗?就算你要毁掉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最羞辱人的方式?   防风邶冷冷地说:“你不需要问为什么,你只需按我的要求去做,我要你跟我走,立即、马上!”   当年的誓言犹在耳畔:“若违此誓,凡我所喜,都将成痛;凡我所乐,都将成苦。”可现如今的情形,守了诺言,难道就会没有痛、没有苦了?小夭惨笑,这个誓言做与不做,她这一生都将永无宁日。   丰隆紧紧地盯着小夭,他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语声在颤抖:“小夭,该叩拜了!”   防风邶也紧紧地盯着小夭,冷冷地逼迫:“小夭,这是你欠我的。”   她的确欠他!不仅仅是一个誓言,还有她的命。   小夭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走向防风邶,丰隆拉住了小夭的手,目中全是惊惶:“小夭,小夭,不要……”任何时候,他都是掌控一切的人,可现在,他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前一刻他的人生洋溢的都是喜悦,不过短短一瞬,那些喜悦就不翼而飞?   小夭的声音颤抖着:“对不起,我、我……我今日不能嫁给你了!对、对不起!”   小夭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满堂宾客都是灵力修为不弱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犹如平地惊雷,即使这些人都已看惯风云,也禁不住满面惊骇。   从小到大,丰隆一直是天之骄子,活得骄傲随性,天下间只有他不想要的东西,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但在满堂宾客的目光下,丰隆觉得他的世界坍塌了。   丰隆慢慢地松开手,站得笔挺,脸上挂着骄傲的笑,一字字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答应了防风邶什么,但今日成婚是你答应我的!”   小夭的嘴唇哆嗦着,丰隆和她之间理远远大于情,即使拒绝和丰隆成婚,只要挑选合适的时机,心平气和地和丰隆讲道理,丰隆也不会介意,可今日这种情形下的悔婚,不是拒绝,而是羞辱,没有男人会接受这样的羞辱,更何况是天之骄子的丰隆?   小夭面色煞白,哀求地看着防风邶,防风邶冷冷地说:“立即跟我走!”   小夭对丰隆说:“我、我……是我对不起你!”小夭 不仅声音在颤,身体也在颤,“对不起!我不敢求你原谅,日后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承受!”小夭说完,再不敢看丰隆,向着防风邶走去。   小夭灵力低微,丰隆完全能拉住小夭,强迫小夭和他成婚;这里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的宅邸,他是赤水族长,不管防风邶灵力多么高强,他都能让防风邶止步。可是,他的自尊、他的自傲,不允许他在满堂宾客前哀求挽留。   两个侍卫拦住了小夭,小夭被他们的灵力逼得一步步退向丰隆的身边。   丰隆蓦然大喝道:“让她离开!”   侍卫们迟疑地看向赤水海天和小祝融。   丰隆大喝:“我说了,让她走!谁都不许拦她!”他脸色青白,太阳穴突突直跳,眼中竟有一层隐隐泪光,让他的双眸看起来明亮得瘆人,可他依旧在骄傲地笑。   所有侍卫让开了。   小夭低下头,默默对丰隆行了一礼。礼刚行完,防风邶抓住她的手就向外走去。   一袭雪白,带着一袭大红的嫁衣,从众人面前走过。   堂内,一片死寂,所有宾客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一动不敢动地站着。   堂外,还有欢乐的喜乐传来。   璟凝视着小夭和防风邶的背影,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   防风邶带着小夭跃上天马,腾空而起,消失不见。璟猛地低头咳嗽起来,这才好似惊醒了堂内的人,小祝融站起来,平静地说道:“酒菜都已准备好,诸位远道而来,还请入席用过酒菜后,再离去。”   众人忙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纷纷点头说好,在“请、请”的声音中,走出了礼堂。   小祝融看了一眼仍站得笔挺的儿子,对苍老疲惫尽显的赤水海天说:“爹,您和丰隆都去休息吧!不要担心,剩下的事交给我和小叶。”   赤水夫人轻叹了口气,和小祝融并肩站在一起。又一次,需要她和表兄并肩去扛起责任,共渡难关。   天马飞出赤水城,相柳确定无人跟踪,更换了坐骑,揽着小夭飞跃到白羽金冠雕的背上。   小夭不言不动,如同变作了一个木偶,任凭相柳摆布。   白雕一直向着大荒的东边飞去,半夜里,居然飞到了清水镇。   相柳带着小夭走进一个普通的民居,对小夭说:“我们在这里住几日。”   小夭一言不发地缩坐到榻角。   相柳问:“你很恨我阻止你嫁给赤水族长吗?”   小夭蜷着身子,抱着腿,头埋在膝盖上,不说话。不管恨不恨,这是她欠他的,他来索取,她就要还。   相柳看小夭不理他,说道:“厨房里有热水,洗澡吗?”   小夭不吭声。   “你随便,我去歇息了。”相柳转身离去。   他的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小夭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成婚?”也许因为头埋在膝盖上,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从极远处传来。   相柳没有回身,声音清冷:“两个月前。”   小夭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柳的声音越发冷了:“你有资格问我为什么吗?交易的条件早已谈妥,我提要求,你照做!”   小夭再不吭声,相柳头未回地离去,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轻轻的一声响。小夭想起,她在海底昏睡时,每次两扇贝壳合拢,也会发出类似的声音。小夭的泪悄无声息滑落。   一夜未合眼,天蒙蒙亮时,小夭觉得头疼得厉害,轻轻走出屋子,去厨房里打热水,打算洗个热水澡。   脱衣服时,看到大红的嫁衣,小夭苦笑,不知道父王、哥哥、外爷知道她逃婚后,会如何反应。小夭看榻头有一个衣箱,去里面翻了翻,竟然有几套女子的衣衫,小夭挑了一套素净的。   小夭洗完澡,穿戴整齐,竟然觉得有些饿。仔细一想,成婚的前一天她就没怎么吃东西,她已经将近三天没吃过饭。   小夭走出屋子,看到相柳站在院内。   他的头发恢复了白色,随意披垂着,如流云泻地。他身后是一株槭树,霜叶火红欲燃,越发衬得他皎若雪、洁若云,都无纤翳。   小夭预感到什么,却不死心地问:“防风邶呢?”   相柳淡淡说:“他死了。”   小夭定定地看着相柳,眼睛被那如云如雪的白色刺得酸痛,眼中浮起了一层泪花,防风邶带走了她,但防风邶死了,永不会再出现,从今往后只有相柳。那个浪荡不羁、随心所欲、教她射箭、带她在浮世中寻一点琐碎快乐的男子死了。   他曾说,他和她只是无常人生中的短暂相伴,寻欢作乐,他没有骗她!   相柳静静地看着小夭,表情是万年雪山,冰冷无情。   小夭猛然扭身,去井旁提了冷水,把冰冷的井水泼在脸上,抬头时,满脸水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将要坠下的泪是被逼了回去,还是已经坠落。   小夭去厨房里随便找了块饼子,躺在竹席上,一边啃饼子,一边晒太阳。   相柳问:“你夜里睡不好的毛病还没好?”   小夭当没听见,经过昨天的事情,夜里睡不踏实算什么?换个贞烈点的女子现在都该自尽了。   相柳问:“你不想出去逛逛吗?”   有什么好逛的?七十多年了,纵然街道依旧是那条街道,人却已经全非,既然人已经全非,又何必再去追寻?不去见,还能保留一份美好的记忆,若探究清楚了,显露的也许是生活的千疮百孔。   相柳不说话了,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羊皮书卷。   小夭啃着啃着饼子,迷迷糊糊睡着了,依稀仿佛,她躺在回春堂的后院里,十七在一旁安静地干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对十七唠叨,秋日的午后是一天的精华,让十七躺到竹席上来,一块晒太阳。   一连串孩童的尖叫笑闹声惊醒了小夭,小夭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去看十七,看到的却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小夭把手覆在眼睛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遮住什么。   相柳和小夭在清水镇的小院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清晨到晌午之间,小夭还在睡觉时,相柳会出去一趟,小夭却从不出去。她睡着时,翻来覆去,像仍醒着;醒着时,恍恍惚惚,像是在做梦。说她恨相柳,她并不反抗,也没有企图逃跑;说她不恨相柳,她却从不和相柳说话,视相柳不存在。   已经是初冬,天气冷了下来,相柳依旧一袭简单的白衣,常在院子里处理函件文书。小夭灵力低微,在院子里再坐不住,常常裹着被子,坐在窗口。   相柳常常会长久地凝视着小夭。小夭有时察觉不到,有时察觉到,却不在意,她由着他看。   几片雪花飘落。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小夭伸出手,雪花太轻薄,刚入她手,就融化了。   相柳走进屋子,帮她把窗户关上。   小夭打开,相柳又关上。   小夭又去打开,相柳又关上。   小夭又去打开,相柳却已经用了灵力,小夭根本打不开。   自离开赤水,小夭一直很平静,此时,再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了窗户上,怒瞪着相柳。   相柳淡淡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敢和恶魔做交易,就该有勇气承担后果。”   小夭颓然,相柳没有说错,她和他之间是公平交易,即使再来一次,明知道现如今要承受恶果,她为了保颛顼,依旧会选择把蛊移种到相柳身上。只不过因为相柳太长时间没有向她索取报偿,只不过因为她把防风邶当了真,两人的关系蒙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小夭忘记了他与她之间本就是一笔交易,不管他用任何方式对她,她都无权愤慨。   相柳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小夭,眼神复杂,不知道又在思谋什么。   小夭终于开口说话:“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你的计划是什么?”   相柳没有回答小夭的问题,把一坛酒抛到小夭手边:“这酒是特殊炼制过的烈酒,一杯就能醉人。”   屋子里没拢炭炉,小夭的身子恰有些发冷,说道:“再烈的酒也不能让我一醉解千愁!”   她拿起酒坛,大喝了几口。烈酒入喉,如烧刀子一般滚入腹间,身子立即暖了,心也渐渐地松弛了。   小夭不停地喝酒,相柳陪着小夭也默默喝酒。   相柳突然问:“你愿意嫁给丰隆吗?”   小夭已经喝醉,却依旧冷笑道:“我不愿意为什么要答应他?”   相柳说:“小夭,看我的眼睛。”   小夭看着相柳,相柳的一双眼睛犹如璀璨的黑宝石,散发着妖异的光芒,小夭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坠了进去。   相柳问:“你愿意嫁给丰隆吗?”   小夭的表情呆滞,软绵绵地回答:“不愿意。”   相柳问:“你愿意嫁给璟吗?”   小夭的表情出现了变化,她好像挣扎着要醒来,相柳的眼睛光芒更甚,声音越发柔和地问:“你愿意嫁给叶十七吗?”   小夭喃喃说:“愿意。”   一个问题就在嘴边,可相柳竟然犹豫不决,一瞬后,他问道:“你最想和谁相伴一生?”   小夭张口,像是要回答,可她的表情非常抗拒,意志在拒绝回答。   几次挣扎后,她越来越痛苦,身子发颤,猛然抱住了头:“痛,痛……”相柳用妖术窥探小夭的内心,可小夭的意志异常坚韧,碰到她自己平时都拒绝思考的问题,她会异常抗拒,头痛就是她反抗的爆发。   相柳怕伤到她的元神,不敢再逼她,忙撤去妖力,对小夭说:“如果头痛,就休息吧!”   小夭疲惫地靠在枕上,痛苦地蹙着眉。   相柳给她盖被子,小夭突然睁开了眼睛:“为什么?”   相柳看着小夭,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个为什么,是为什么逼她悔婚,还是为什么用妖术窥探她的内心。   小夭却已放弃追问,闭上了眼睛,喃喃说:“我好难受……相柳,我难受……” 相柳的手掌贴在小夭的额头,低声说:“你会忘记刚才的事,睡一觉就好了!” 小夭睡着了,唇畔却是一缕讥讽的笑,似乎在说:睡一觉,不会好! 小夭醒来时,头痛欲裂。她觉得昨夜的事有点古怪,可想了半晌,想不出所以然,便放弃了。 也许因为今日起得早,相柳竟然不在。 小夭洗漱完,吃过饭,穿着丝袄,在阳光下发呆,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阵孩童的嬉闹声。 她打开门,看到七八个孩童在玩过家家的游戏,此时正在准备婚礼,要嫁新娘了。小夭不禁靠在门上,笑看着。她忽然想起了麻子和串子,她把他们捡回去时,他们大概就这么大,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可没这么吵,十分沉默畏缩,警惕小心,尽量多干活,少吃饭,唯恐被她再扔出去。很久后,两人才相信她和老木不会因为他们多吃一口饭,就把他们赶走。 这应该是八九十年前的事了吧!麻子和串子坟头的青草都应该长过无数茬了,可在她的记忆中,一切依旧鲜明。 不远处的墙根下,坐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看上去很老了,可精神依旧好,头发衣服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玩闹。 老婆婆对小夭招手:“小姑娘,到太阳下来坐着。” 小夭走了过去,坐在向阳的墙根下,十分暖和,有一种春日的舒服感。 老婆婆说:“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宝柱的……” 小夭不知道宝柱是谁,也许是相柳幻化的某个人,也许是相柳的下属幻化的某个人,反正应该是这位老婆婆的邻居,小夭随口道:“亲戚,我最近刚来。” 老婆婆说:“是不是被孩子给吵到了?你还没生孩子吧?” 小夭叹了口气,说道:“谁知道这辈子有没有福气有孩子。”她悔了赤水族长的婚,跟着个野男人跑掉了,这辈子只怕再没男人敢娶她。 老婆婆道:“有没有福气,是你自己说了算。” 听这话倒不像是一般的山野村妪,小夭不禁细看了一眼老婆婆,又看了看四周,只觉有点眼熟。如果把那一排茂密的灌木丛扒掉,让路直通向河边,如果老婆婆的屋子变得小一些、旧一些……小夭迟疑地问:“这是回春堂吗?” 老婆婆说:“是啊!” 小夭愣住,呆看着老婆婆:“甜儿?” 老婆婆愣了一愣,眼中闪过黯然,说道:“自从我家串子过世后,很久没听到人叫我这个名字了。你怎么知道我叫桑甜儿?” 小夭说:“我……我听镇上的老人偶然提过一次。” 桑甜儿笑起来:“肯定又是在背后念叨我本是个娼妓,不配过上好日子,可我偏偏和串子过了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一个闺女,现在我有十个孙子、八个孙女,三个重孙子。” “老木、麻子、春桃他们……” “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了。” 小夭沉默了良久,问道:“老木……他走时可好?” “老木虽没亲生儿子,可麻子和串子把他当亲爹,为他养老送终,不比亲生儿子差,我和春桃也是好儿媳妇,伺候着老木含笑离去。” 小夭微微地笑了,她逃避着不去过问,并不是不关心,而是太关心,知道了他们安安稳稳一辈子,终于释然。小夭问桑甜儿:“串子有没有嫌弃过你?你有没有委屈过?这一辈子,你可有过后悔?” 桑甜儿觉得小姑娘问话很奇怪,可从第一眼看到她,桑甜儿就生了好感,莫名其妙,难以解释,就是想和她亲近。桑甜儿道:“又不是娼妓和恩客,只见蜜糖、不见油盐,过日子怎么可能没个磕磕绊绊?我生了两个儿子后,都差点和串子闹得真分开,但禁不住串子求饶认错,终是凑合着继续过,待回过头,却庆幸当时没赌那口气。” 能把一个女人逼得生了两个儿子后,还想分开,可见串子犯了不小的错,但对与错、是与非,可一时而论,也可一世而论。显然,过了一世,到要盖棺论定时,桑甜儿觉得当时没有做错。小夭问道:“人只能看到一时,看不到一世,如何才能知道一时的决定,纵使一时难受,却一世不后悔?” 桑甜儿道:“你这问题别说我回答不了,只怕连那些活了几百年的神族也回答不了。人这一辈子不就像走荒路一样吗?谁都没走过,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有人走的荒路风景美,有人走的荒路风景差一点,但不管什么样的风景,路途上都会有悬崖、有歧路、有野兽,说不定踏错一步,会跌大跟头,说不定一时没看清,会走上岔路……正因为是荒山行路,路途坎坷、危机四伏,所以人人都想找个伴,多了一双眼睛,多了一双手,彼此照看着,你提醒我有陷阱,我提醒你有岔路,遇到悬崖,扶持着绕过,碰到野兽,一起打跑……两个人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 小夭默默不语。 桑甜儿好似想起了过往之事,眯着眼睛,也默默发呆。一阵孩童的笑叫声惊醒了桑甜儿,她看向她和串子的重孙子,笑道:“我这辈子哭过笑过,值了!” 小夭从没有想到站在生命尽头的桑甜儿是这般从容满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已经触摸到死亡,她显得非常睿智剔透。 桑甜儿对小夭语重心长地说:“小姑娘,一定要记住,想要得到什么,一定要相信那东西存在。你自己都拒绝相信,怎么可能真心付出?你若不肯播撒种子,就不会辛勤培育,最后也不要指望大丰收。” 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已经玩到成了婚,小女孩怎么都怀不上孩子,小男孩很焦急,“夫妻”俩一起去看医师,“医师”用树叶子包了土,让他们回家煎服,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们房事最好每隔两三日一次,千万不要因为心急怀孕而过于频繁。 小夭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桑甜儿尴尬地说:“他们时常在医馆里玩耍,把大人的对话偷听了去。” 小夭对桑甜儿笑道:“很长一段日子,我没有开心过了,今日,却是真的开心。” 相柳已经回来了,站在灌木丛边,看着小夭和桑甜儿。 小夭站了起来,摸了桑甜儿的头一下:“甜儿,你做得很好,我想串子肯定觉得自己娶了个好妻子,老木和我都很高兴。” 桑甜儿愣住,呆呆地看着小夭。 小夭朝着相柳走去,桑甜儿声音嘶哑,叫道:“你、你……是谁?” 小夭回身,对桑甜儿笑了笑,没有回答桑甜儿的问题,她和相柳穿过树丛,消失在树影中。 桑甜儿眼中有泪滚落,她挣扎着站起来,对着小夭消失的方向下跪磕头。 小夭对相柳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些天天吵我好梦的孩子是串子和麻子的孙子、重孙们?”生命真是很奇妙,当年被她捡回去的两个沉默安静的孩子,竟然会留下了一堆吵得让她头痛的子孙们。 相柳淡淡道:“第一天我就让你出去转转了,是你自己没兴趣。” 小夭说:“我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外面该闹翻天了吧?” 相柳没有吭声。 小夭道:“你做的事,却要防风氏背黑锅,防风意映势必要为防风氏挡这飞来横祸,她是涂山族长的夫人,等于把涂山氏拖了进去。” 相柳冷笑道:“你以为我阻你成婚,只是为了让颛顼和四世家结怨吗?坦白和你说了吧!那不过只一半原因。” “另一半呢?” “涂山璟雇我去阻止你的婚事,他承诺,只要我能阻你成婚,给我三十七年的粮草钱。” “什么?”小夭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璟竟然雇相柳去阻婚?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问涂山璟。” 小夭说:“你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相柳无所谓地说:“我已得到我想要的,你要走,随时!” 小夭转身就走,相柳说:“提醒你一声,蛊仍在,你若敢泄露防风邶就是我,休怪我让你心痛而死。” 小夭霍然止步,回身看着相柳。 相柳道:“不相信吗?” 小夭的心口犹如被利剑穿透,传来剧痛,她痛得四肢痉挛,软倒在地,狼狈地趴在草地上。 相柳犹如掌握着她生死的创世神祇,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不想死,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说!” 小夭痛得面容煞白,额头全是冷汗,却仰起脸,笑着说:“这就是你没空去九黎解除蛊的原因吗?掌控我的生死,有朝一日来要挟我?好个厉害的相柳将军!” 相柳冷冷一笑,转身而去,一声长啸,踩在白雕背上,扶摇而上,消失在云霄间。 小夭的心痛消失,可刚才痛得太厉害,身子依旧没有力气,半晌后,她才恢复了一点力气,慢慢爬起来,步履蹒跚地向着镇子内走去。 清水镇肯定有为颛顼收集消息的据点,可小夭不知道是哪个。为俊帝收集消息的秘密据点,小夭更不可能知道。反倒是涂山氏的商铺很容易找,小夭走进西河街上涂山氏的珠宝铺,对伙计说:“我要见俞信。” 伙计看小夭说话口气很是自信,一时拿不准来头,忙去把老板俞信叫了出来。 小夭对俞信说:“送我去青丘,我要见涂山璟。” 俞信对小夭直呼族长的名讳,很是不悦,却未发作,矜持地笑着,正要说什么,小夭不耐烦地说:“涂山璟一定会见我!如果我说大话,你不过白跑一趟,反正我在你手里,你可以随意惩戒,但如果我说的是真话,你拒绝了我的要求,却会得罪涂山璟。” 俞信常年浸淫在珠宝中,见过不少贵客,很有眼力,他思量了一瞬,做出判断,吩咐下属准备云辇,他亲自送小夭去青丘。 云辇上,俞信试探地问小夭:“不知道姑娘为什么想见族长?” 小夭眉头紧蹙,沉默不语。为什么?她才有很多为什么想问璟!为什么要阻她婚事?为什么要雇用相柳?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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