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梦之海Ⅰ·朝圣》第一章：愿望代理

店铺的门旁竖着个牌子，写着“愿望交易所”。 就是这里了。我把手中的纸片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咽下。这家小店所有的窗户都是毛玻璃制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景象，有种莫名的不安。无论如何，计划表是不会出错的，我的时间也耽误不起。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红木门慢慢关闭，闹市的喧嚣也逐渐消失。非常不错的隔音效果，我想。 与外面的世界相比，屋内可谓是另一个时空，倒退数十年的那种。地板上堆着陈旧的布娃娃、八音盒和蒲扇之类，显得有些凌乱。墙上横七竖八挂了些画作，狂野的笔触昭示着收藏者的不羁——这里不是什么正经地方，管他呢。我向里面吆喝一声，不久，一个男性从后屋走出。 他应当是草原狼种，红色毛发，穿着休闲装，年纪看上去比我小上不少。他的眼睛半睁着，现出稍带慵懒的神情，可那眼皮下的暗红色瞳孔分明露出尖锐的光，宛若包在棉花下的钢针。 红狼和这鬼店铺一样不对劲。我悄悄把手伸进外套内衬的口袋，一支蟒蛇14左轮手枪静静躺在那里。 他嗤笑了一下，挥手示意我走进右手边的一个单间。这里比刚才倒是整洁许多，有点办公室的意思。我们坐在红木办公桌的两侧，店主接了两杯红茶，一杯加了冰块，放在我的面前，自己啜着热茶。这年代，小年轻都开始养生了？ “麦斯托斯，对吧？”他递给我一张合同之类的东西，上面的黑色文字像是油墨，又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味道，不同于我以往见过的印刷品。我懒得阅读上面的文字，顺手拿起右手边的笔，签字。 忽然，我笔尖下的白纸被抽去。再抬头时，红狼的眼睛依然半睁着，盯着一桌之隔的我，瞳孔里的尖锐更加浓郁了。“不用再想想吗？现在还有时间。”他说。 我苦涩地笑笑，“先生，自三年前我就再也没思考过啦。还是速战速决吧。” “你知道失去深度冥想会怎么样吗？”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动。 “我怎么会知道？浪费时间的事情还是别搞了，我还有事要做。” 我把合同抓回，摊在面前的桌上。红狼似乎不再注视着我了，转而将头低下，好像在笑。带我写罢，他轻轻接过那张纸，清爽地写下三个字，或许是四个字也说不定——我没看清。 他用手捏着纸的下面，举到我们的面前，再度放下手时，那合同竟浮在了空中。 不知怎么，我似乎能透过白纸黑字看到红狼的眼睛，不是半睁，如腥红的血凝成的宝石，混杂着轻蔑，怜悯，以及一丝丝的柔和。然后在下一秒，他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那慵懒的神情，嘴角向上微微翘起。 合同在我眼前闪了一下，消失了。 立刻，我的身体里仿佛缺了什么，我无力地倒在桌子上，碰倒了旁边的红茶杯。 无边的困意袭来，视野逐渐为黑暗所笼罩，我不能再对这具身体下达任何指令，因为意识在消散。 失去深度冥想的代价。 我的脑海里蹦出一个词语：死亡。 不会的，我在交易之后还要去银行取钱，去超市买米……计划表是不会骗我的。 只是休息一下，一会我就会醒来，一切都会照常进行下去，就是这样。 回想起来，自从有了深度冥想，有多长时间没睡过踏实的觉了？好像很久，但也不记得具体有多久。 在意识的尽头，我看到了一句话，它仿佛在哪里等着我。我努力辨别出每个字的形状，而后，深入骨髓的寒意成了我在这世上最后的记忆。也是在此时，我接受了自己或许永远不会醒来的事实，不过，好像也挺好的。 「在你尚未知晓之时，解脱自会来临」

红狼看着自己面前的虎族抽搐了一下，然后不再动弹。他把手指放在麦斯托斯的脖颈一侧，确定他已失去生命体征后，拨打了医院的电话。 “喂？我这有个人好像猝死了……中心街16号。”他简要说明了情况。在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他戴上乳胶手套，轻轻把麦斯托斯衣兜里的左轮手枪取出，藏在外面的一个布娃娃身体里。 愿你安好。 红狼目送着他在臃肿的红白救护车中呼啸着离去，转头走回自己的里屋，躺在床上。 警方很快会来找他，麦斯死的太过蹊跷，而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也过于随意。 红狼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愿我早日脱离这恐怖的深渊。

布朗尼从睡梦中醒来。前一天晚上，她的各项指标都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各项检查结果都表明，有一种目前未知的微生物在她体内出现，并修复了因饮下百草枯造成的毁灭性损伤。 一周后，布朗尼出院，随之而来的是好友麦斯托斯的死讯。好吧，现在就连你也离开我了，她想，不过并不意外。每次见到他都是一脸恍惚的样子，就像一只会规律运转的机械体。如果一个人不能为自己而活，还不如早点死掉好。 所以啊，如果百草枯都不保险了，我要怎么去死呢？布朗尼走在大街上，拉紧了帽子。她没有带伞，任凭雨点打湿防晒衣。她在路灯前停下。被水冲刷的十字路口仍有人在闯红灯，她并未加入他们的队伍。 市中心的车开的总不很快，被撞一下也不能速死，只会徒增生的时日罢了。 必须要绝对，百分之百的死亡。她的心里有了主意，待红灯转绿，布朗尼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接连路过几家奢饰品店和高档餐厅，这些先前她想都不敢想的地方热情地向她卖弄自己的风情，现在正是临近午餐的时间。布朗尼没有心情，即使麦斯托斯指定为自己所有财产的拥有者，那也不过是多加了几个零的数字罢了。 终于，布朗尼回到了她的小屋，一个四十平米的单身公寓。这里仍保留着一周前的样貌，只是积了些灰尘。她脱下被雨淋湿的外套，从厨房里拎出一瓶油，从头顶倒下。 毛发被淡黄色的液体黏在一起，感觉很不好受。无所谓，反正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完全解脱。布朗尼把防晒衣翻过来，她记得兜里放的有打火机。然而，一个片状的东西先碰到了她的手，这并不是她自己放进兜里的。 犹豫片刻，她取出那东西，是一张照片。上面是麦斯托斯和一个龙族，他们在咖啡店里坐着。 布朗尼感到一阵寒气冲上后背，她拿上照片冲进洗手间，不管水还没热，把自己头上的油冲洗干净，然后是全身。他端详着那张即将改变自己命运的照片。 一会去吃点东西吧，麦斯托斯的房租后天就到期了，我最好今天明天去那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