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假期（Part1-1）

悠长假期

 

 

作者 许永亮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遇

 

Part 1

 

 

我叫王宇，四十一岁，这一年的三月，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愕然的决定，就是，突然从一家央企裸辞，然后去读书。

由于疫情，只能在家上网课，哪里都去不了。

我是个非常自律的中年男人，从小到大一直严格遵守着生活作息，可以说，这辈子迟到的次数不超过五根手指。至今，我还记得人生第一天上学的情形，那年我八岁，早上七点就在已经到达学校，而大门还没有开，成为学校第一个报道的学生，就这样，十几年如一日。

另一方面，我也是一个性格有点随性，甚至缺乏安全感的人，有点自私，偶尔放纵，不顾一切，冷漠又热情，对人对事，没太多心眼。

也许是年纪大了，对身边的人与事没有太多的计较。

不用上班，但依然坚持早睡早起，八点起床，洗脸刷牙，吃完早餐，看下手机新闻，然后坐到电脑前，开始一天的学习。

这种生活在旁人眼里，也许像精神病，但我不介意他们怎么看法。

因为，这是我的人生，无论好与坏，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从来都不需要麻烦到别人。我不仅自律，也很独立。

成为摄影师和作家，是我毕生的梦想。

我喜欢孤独，也享受孤独，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工作，不需要与太多人接触，这也是辞职的原因之一。

单位里小鬼太多，没时间跟他们玩游戏。

在我走了之后，可以想象他们欢呼雀跃，甚至开派对庆祝的场面。而我的想象也绝不是无中生有，后来有老同事跟我说道一些事情，一点也不意外，人之常情。我已经认真工作，为公司，为领导，问心无愧。

相反，我很庆幸自己是在最辉煌的时候隐退，不像某些人，被劝退，被迫离职，那才丢人。

三月的广东，平均气温是22°，有时候甚至飙升到30°。不过，一到夜晚，气温也会随之下降。

我是怕热的人，所以每次出门，只穿短裤和短袖，不过会带上一件风衣。喜欢骑着共享电单车，脖子挂着索尼的A7R3四处溜达拍照。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快乐，公园的长凳，斑驳的树荫，午后的阳光，一杯咖啡，一首歌，一本书，都能让我心情平静。

我的生活原则，就是简单。

没有了固定收入，就得更加谨慎花钱，过去一个月几十个快递包裹，现在，只买生活必需品，还有跟摄影有关的书籍或课程。

 

 

健身变成我唯一的娱乐。

以前下班后就赶着去运动，生怕器械被其他会员在用，现在，这个烦恼解决了。所以，那天下午，我遇见小钊。

星期三的下午，两点半，阴天。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健身房，人不多，有几个退休老头刚游完泳，也加入到器械区来。小钊穿着白色紧身运动裤，宽松的训练短袖，大腿的肌肉线条非常漂亮，肌肉饱满，年纪不大，至少比我年轻很多，正在深蹲架那里气喘吁吁。手臂搭在杠杆上，对着镜子，我站在他身后大约三米的地方，望着镜子里他，四目相视。

很快，我就把眼神移到别的地方。

你练得不错。

一个小时后，我们在瑜伽房休息的时候又碰上了，他对我说。

你也不错，练多久了？

我说。

三年。

那你真是天赋异禀。

还行，你呢，参加比赛吗？

他问我。

很惭愧，有二十年了。

我以为你跟我年纪差不多。

聊了一会关于健身的话题，他决定先去洗澡。

十五分钟后我又再遇见他，穿着黑色运动短裤，白色T恤，胸脯涨鼓鼓，很精神帅气，提着一个黑色的LV包。

你是游客？

我好奇的问。

不是。

看着他从旋转楼梯下去，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提着一个LV包来健身。

 

 

我跟小钊除了健身有共同话题外，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我们每周都会在健身房遇见三到四次，他很准时。得知我会摄影，希望有时间给他拍一套写真。

体校毕业的他，以前是练田径的，在上海当过一年的健身教练。由于疫情，失业了。前年开始用类固醇，参加过几次健体比赛，得过名次。

我从来没问过他的职业，依然对他的LV包很感兴趣。

我的朋友很少，一直生活在一个很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单位的同事，业务上的客户，几乎没什么朋友，同学也少联系。所以，小钊算是我目前认识中的人里，很有趣的一个。他很干净，酷似韩国娱乐圈的练习生，脸跟身材成对比。

在认识小钊之前，我每天就是上课，学习，练习后期修图，然后去健身。刚开始还自己做饭，最拿手的是，咖喱黑椒鸡肉饭，油炸鲨鱼，西班牙海鲜炒饭，几天之后就厌倦了。所以，每次健身后就去附近的万象城吃晚饭，上面几乎每一家餐馆都尝试过。吃完后，就去三楼的书店，消磨时间。

后来我更懒，直接叫外卖，酸菜鱼，东北菜，麦当劳，寿司，三文鱼，牛扒，烧烤……就这样，解决了一日三餐和夜宵。

高强度的学习，迫使我得不得偶尔偷懒一下，什么也不做，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刷手机看各种无聊的视频。

洗澡，换上衣服，带上平板，先去星巴克，在哪里坐上两个小时，直到咖啡都已经凉了。然后到处逛逛，现在只看不买，也没有购买的欲望。曾几何时，我是个购物狂，家里人都认为我得去看医生。最高峰平均一天五个快递，一个月下来，一百多接近两百个。我有一百双鞋，两百双袜子，四百条内裤，还有无数的衣服和裤子。整理衣柜的时候发现不少衣服从来都没穿过，标签还没撕掉。

因为工作压力大，只有购物逛商城才能解压。现在没有这个烦恼了，也不用上班，就穿那几件普通衣服，都不用去拜访客户，也不用见什么人，而健身房那群人，是不会去看一个有穿上衣的人。

 

 

住的房子是个有二十多年的成熟老社区，有点破旧，但是我喜欢这样。

最近的一个大型超市离我住的小区不到五百米，两百米左右还有三个杂货铺和便利店，附近有两个农贸市场，东西都很便宜，也很新鲜。总之，住这一带，生活很便利，楼下就是公车站，去市中心最快十五分钟。

我不喜欢高层，那些小区虽然富丽堂皇，可是一点也看不到生活的痕迹，而且高层隐患多，这段时间高层住宅发生火灾的新闻特别多，所以我宁愿住一楼，再说，我喜欢花园，可以种上那种攀藤的玫瑰，月季。

距离我一公里，就有几个高层小区，常在网上看到那边的业主发布的维权视频，痛斥物业保安如何不作为。好几年了，最近小区业主一致投票更换物业公司，但老物业还死赖着不走。都已经到了水深火热，准备开打的地步。

房子几年前重新装修，并不觉得跟新市区的所谓高级小区有什么区别，相反，去过一些客户家里，房子是很贵分期购买，但装修却很简单，毫无个性。感觉他们为了面子，花了一代人，或者两代人的积蓄，买来一个只有70年产权的混凝土盒子，牺牲了大部分生活质量。

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短期的理想就是先把摄影后期学会了，能够完整的把一张婚纱客片修好，然后再写一本可以出版的小说，赚一笔钱去旅行。长期的计划就是，成立自己的摄影工作室，并且每年出版一本书，买一栋小洋楼，有花园，过上我梦想的生活。

养一只猫，再养一条狗，寂寞的时候，可以对着它们说话。

这世道，动物比人更可靠。

 

 

很长时间没去过电影院，上一次去的时候，还在放那部美国电影，讲述一种外星生物入侵地球，所有人都不能发出声音，会被发现并且残害，为了生存，必须小心翼翼。

还记得小时候，每个暑假都在家里，从早到晚，几乎就是抱着电视机，一日三餐都坐在前面吃，不换频道，一直看台湾的卫视电影台。好多电影的对白，桥段都深深印在我的大脑里，成为我创作的素材库。

我喜欢一个人观看，这样才可以安安静静的，欣赏完一部电影，哪怕那是一部烂片。小钊约过我一次，被我谢绝了。

何尝不希望哪天自己写的作品被搬上大银幕，还被提名奥斯卡，金像奖，金马奖。在商场闲逛，经过电影院，驻足了一会，没有一部国产片是我看得上的。

回到家，随手挑了一个移动硬盘，链接到电视机，查找到电影的文件夹，快速浏览了一遍片名，最终还是决定看一部老电影度过这个夜晚。

费雯丽就像精灵，轻盈地闪动在屏幕上，她是那么美丽，又带点狡猾，可爱又不失高雅，任性的贵族小姐，最后因为战争，家破人亡，承担起一个家族的重担。她爱阿希礼，可是阿希礼并不合适她，只有瑞德才真正懂她。

最终，瑞德没有等到她，直到他离开，这时她才明白。

这可是一部拍摄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老电影，而这个角色，电影史上只有费雯丽扮演过一次，就再也没被重拍，多年前有传闻好莱坞要重拍《乱世佳人》，女主定为妮歌基德曼，可是，之后就不了了之。就好像，费雯丽是为斯嘉丽这个人物而诞生一样。

她就是她。

 

 

酒吧老板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高高瘦瘦，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几岁，也很会打扮，就是长得不怎么样。脸上有很多以前长痘痘留下的疙瘩，即使听他说自己平时如何护肤，但也无法把那些像月球表面的坑坑洼洼给填平。

他的尾指戴着一枚戒指，已婚？未婚？不知道，见过几次，从没听过他谈论家庭或者女朋友之类的话题。

他很干净，去过几次，总见他身边围着一群年轻漂亮的男孩子。有时候说话，会不自主的翘起兰花指。他有两间酒吧，黑白红各种道上的人都认识。听他说还有一家模特经纪公司，感觉他的模特公司应该比酒吧更赚钱。

你是不是经常健身？他问。

是的。

什么时候带我一起去？

随时都可以。我笑了笑。

然后我们互加微信。

我并没有把他这句话当真，也不打算带他去。

来得太早，酒吧里没什么人，零零散散几桌人，吧台就我一个。

酒吧就是一个越夜越美丽的地方，十一点过后，红男绿女就像上班打卡一样，准时出现。空气中的烟草味，酒精味逐渐浓烈。

坐在我身后是一桌年轻男孩，个个都长得很精致，从头到脚，都是精心设计。酒吧老板跟他们一起，开了一瓶威士忌。听他们聊天，其中好几个是他旗下的模特。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聊医美整容，护肤品化妆等诸如此类的话题，没想到一桌男人一整晚谈得最多话题也是这几个。

最迟来的那个男孩，才十六岁，已经辍学，白天在必胜客打工，他现在的目标就是当网红。他想整容，打工存钱就是为了那一天。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问起其他人的意见。我从吧台的玻璃酒柜看到他的脸，其实他长得五官端正，脸上有一种未入世事的纯真，这种面孔已经很少见。或许成为模特，成为大明星需要更多一些个性，所以他对自己的容貌并不是很满意。

我觉得他可以成为一名演员，因为这样的面孔更合适演戏，而不是做模特。当场，我已经在脑海里开始为他构思一个角色。也许，有一天，他真的可以来演我的电影。

凌晨从酒吧坐滴滴回家。洗澡，躺回床上，想起二十年前，那时候的夜晚都是上网聊天。彼此互不认识，隐藏了身份，年龄，还有相貌，随时上线，随时离开，在一个个虚拟账号里，都是一颗孤独，又渴望被爱，被关注的心。

 

 

那天下午，小钊约我吃饭。我们从来不一起健身，他练腿，我练背，他练胸，我练肩，总之，我刻意避开的。不过，我们会在差不多的时间段结束，一前一后去洗澡，之后又礼貌性的互相告别。

休息的时候，他向我发出邀请，我没有犹豫，马上答应。

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拍照？他问。

我跟他说，目前后期技术还不行，可能无法做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说可以等我学会了再拍。

小钊在上海做教练赚有点钱，所以疫情过后，可以在短期内没工作也能生活。只是上海的消费水平太高，不得已来到广东。他没想过要在同一座城市定居，这一年他经常全国到处飞，说到这里，我隐约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目前他住在一家便捷酒店，下个月可能要去别的城市，也可能继续留在这边。他想趁年轻赚多些钱，以后就能提前“退休”。

你看书吗？他问。

看。

推荐一本很有趣的书给你。

你喜欢看书？我问。

是的，只是我不喜欢跟别人说这些。

他喜欢看书倒是让我很意外。

《毫无意义的工作》，这是他最近在看的书，听书名确实很有趣，只是这个道理我懂，不需要其他人谢一本书来告诉我。

我假装很感兴趣，问了几句关于书的内容，然后就转移话题。

但是，对眼前这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年轻男子，我却产生极大的兴趣，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

 

 

独自站在阳台，喝着自己泡的柠檬茶，望着远处的跨海大桥，天气刚刚好，不冷不热。其实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完整读完一本书，跟小钊吃完饭就去书店闲逛，买了一套阿加莎的悬疑小说。

回到屋里，决定从她最有名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开始读起。

这本书改编的电影，我看过三个版本，最精彩还是英格丽褒曼那一部。前几年出了一部新的电影和一部BBC拍的电视电影，拍摄手法新颖独特，故事情节看似更加饱满，更有层次，可是，依然没有当年的老电影好看。

有点像新版的《红楼梦》，画面精美，服装华丽，可是演员看着不像。

手机又响了，但我没有打算接听，任由它去响到停为止。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一个月，自从离职后，还是有很多人会打我的工作电话咨询业务。

我主动发微信给小钊。

你什么时候要走？

还没确定。他回复我。

我想在他离开之前给他拍一套照片。

明天你去健身房吗？

去。

练什么？

腿。

我也是，我们一起练吧？

可以。

明明记得前天他才练过腿，同时，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快速的答应他。

凌晨一点半，我一边看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跟他闲聊，感觉又回到二十年前的QQ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