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的日记【二】
仁怀堂的第一次课便是我们夏季二期伊始。据说这边会有学长学姐们对低年级的我们辅助学习，也就是一帮一的小组。最近的课比之前的更应用实际一些，素质教育为主。各类选题的计划书也是相当的锻炼综合能力。真不知道若没有这些高年级，我们要怎么去准备那些复杂的材料。我的搭档是十年级的闻萩学姐。学姐有着圆圆的脸蛋，轻巧的黑框眼镜，出口成章的文采，和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一双酒窝深深，似是两个快乐的漩涡。她说早在女生宿舍洗衣房里就听我表姐提过我的事情，好奇是怎样的小学妹。我心里苦道，这八卦满溢的洗衣房，表姐一定又吹牛了吧?
我与闻萩学姐做的是附近镇上野生动物/流浪猫狗的安置规划设计。需要调查估算出大致的生物种类、数字，做数据库与电子图，设计出合理的安置场所，安排科学的物资供给与资金人力等等。李老师说我们每一组不同的计划书如果制作可行性高，便会提交到政府部门作为参考。所以是非常有意义的一次学习实践机会。对于前期任务，我的建议是利用微型悬浮摄影仪的图像传输，配合数据库里的AI程序识别，可以快速分析记录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的所有常见动物。师姐很赞同并帮我列出了图书馆的各种目录和资料查询。她说先把那些准备好，就可以把数据库和程序完成了。至于在后几天的的动物踪迹收集时期，是要走出校门，实地操作的。这到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新奇的学习经历，我们都很期待。
“到时上山下山，可别累得哭鼻子啊。”师姐扬眉一脸憋笑地看着我。
“怎么会。”我呵笑道。
“哦~嗯~”她有些深意地哦了一声让我浑身不自在起来。
什么意思?是不是我表姐提过什么?哦，不对，该不会是堂姐把上次厕所的事情告诉了表姐，然后表姐又大嘴巴地告诉了师姐?不不，也许更糟，在女生宿舍洗衣房里，那十年级她们班的女生差不多就都知道了……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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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图书馆泡了一天，面无血色，两眼发直。“行尸走肉”般位移到了食堂，结果发现好吃的肉菜都没了，只得改吃素。愈发感觉如苦行僧一般。于是趁着日头还未落山，赶紧带上“寒蛩”蹓跶到后山羽龙潭边放松娱乐一下。
才吹两首，可巧那个人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了。
“你好，这两天没见着你，在忙什么选题项目呢？”Dr. Cheng今天的校服T恤左上角别了一枚银色胸针。像是一片流云，造型优美，细看似乎是几个字母缩写。
“我们是安置镇上的流浪猫狗和野生动物。你们呢？”
“哦。我们是做羽龙潭的生态模拟。这两天守这边做观察了。”
“你的胸针很别致，是什么意思呢？”
他低头看了看，“这个么？这是诗社的流云徽标，SDPC。”他撇嘴笑了笑，又轻摇了一下头，“闲来无聊时便去那边混一混。”
“混一混……据说那边是要有内部人员推荐才可以进去的。”我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兄台，你过谦了。”
“哪里，哪里。下次周聚会时我带你去玩。”
“不用，不用，我只爱读诗，不爱背诗，更作不了诗，去了只有尬聊。你们接个飞花令，分曹射覆之类的我只能一边呵呵了。”
“看来你对诗社还需要多了解啊。我们有各个不同的分小组与大组，大家会针对古今中外不同方面的诗歌进行学习讨论。你说的那些游戏偶尔会有，但也很宽松自在，没什么压力的。”
“我还有其他小课呢，目前暂没有时间去你们诗社。额……你这样随意拉人进去，你们社长允许么？”
“怎么会随意呢，你连我们社的新诗都背得出来，还会谱曲子，这样的人才，我们正缺啊！”
看他如此戴高帽，我不好意思地挤了挤笑容，揪着课业太忙的理由拒绝了他。看得出他稍稍有些失落，冲我笑笑便故作轻松地转而提起了他的羽龙潭计划书。想来他是天天耗在这里，对周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无不用心。
“大自然真是精妙到我们无法理解的地步。我在这里观察着，愈发觉得自己的计划书越写越不够。你知道吗?那边有棵大紫薇树，据说有千年了，它附近的地方我已经发现了好几样有趣又罕见的动物。比如五彩斑斓的壁虎，红腹锦鸡，还有白鹊。”
“是吗?真是稀奇!”
“希望能够多了解它们的习性，好好保护起来。”他眼中满是光彩。这光彩让我呆望了几秒，自己也念起了那还挣扎在半途中的计划书，顿时意识到也要一鼓作气继续写好才是。
山中的风吹拂着潭畔的荻草，一浪一浪连绵不绝。
此时身上原先的乏意竟一扫而光，神清气爽。两人分享着彼此的功课与心得，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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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下的驿崴镇虽不算大，却也欣欣向荣，富有生气。家家门户旁都植些果木花卉。临街的商铺依旧留有旧时的木板门，小路维护得平整干净，镇中心存有一方不知年岁的清水池，引存山上的溪水，常年清澈见底。镇上的人常常围坐于此，有着各种各样的当地活动。这里民风质朴务实，对外乡人颇为热情。因着三达院的声名，他们看到我们学生都会多一份亲近与照拂。
我在师姐的帮助下修改好的程序终于能在微型摄影仪上运行了，今天拿到镇上实际操作一下，看看在街道中的避让功能和动物识别功能可否达标。
闻萩师姐说就在镇中心水池这边开始。此场地宽阔，适合机器热身。我操控着摄影仪，师姐在电脑上观察着各项数据记录。目前来看一切和预期的基本一致。
“好，那我们按照镇子的三维地图模型把适合做安置的地方标记好，然后飞去扫描吧。”说话间师姐便运行了带标记点的文件，我的操控屏上已然自动进行路线飞行了。
第一个标记点很不顺利，因为那个地方障碍物很多，小心操作后，发现可能会比我们要求的空间略小一些。估计对于这个点要重新设计一下动物安置设备。
后面三个点很顺利，符合预期的条件，有的更超出预期。
“太好了!”师姐和我单手击掌，这样的结果至少证明我们前期的资料库整理是很合理有效的。那么面对未知城市也可以用同样的策略进行考察。
于是，我们一口气又做了十个点。结果到了第十五个，摄影仪居然不知道卡到了什么地方，不受控了。屏幕一片黑暗。声音也只发出一些噪音。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我抓过路边停靠的一辆共享电踏板车，跟着手中的屏幕指示，约摸开了五分钟，一路高高低低地来到了这个地点前。
此处省略二十分钟寻找的纠结场景……
“这是你家的狗吗？”我向一位站在路边古董店的女孩问道。这位女孩身板不大，精瘦却结实。脸庞小小的，可带着婴儿肥。眼睛很有神采，嘴巴粉嘟嘟的，不说话的时候可以挂个酱油瓶子。
“是。”
“你能让它站起来走两圈吗？”我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她，“你看我丢了个东西，找了半天，好像在它这附近。烦请你帮我一下吧!”这是一条很大的沙皮狗，圆滚滚的肚子贴在地上，摊开了压着地上的好几块青石板。今天很热，沙皮狗吐着它那口水滴答的舌头，瞥了我一眼，继续躺倒。
“哦……好的。”女孩蹲下用手摸摸狗头，又低语了一番。然后这条大狗一骨碌就坐起来了，慢吞吞的抬起屁股，往旁边蹭了蹭。
我趁机察看那地上的青石板，还是没有我的微型摄影仪。会在哪里呢?手中的屏幕上信号还在这里闪着，却也依旧毫无进展。
这狗在姑娘的带领下，往古董店的屋里走进去，看样子是要去喝水。
突然我的信号有反应，开始动了。我左看右看，恍然大悟，奔到姑娘身后，拍上了她的肩膀。
“等等，能让我牵一下它吗？我怀疑，怀疑它把我的东西吃了。”这沙皮狗真是不挑食啊，该不会真在它肚子里吧?
姑娘犹豫一下，去里屋拿了根牵狗的绳子。拴好后递到我手里。“它很乖，你轻轻牵它就好。”
于是我照着她的指示做了。她看着我屏幕上的信号很是好奇，问了两句，便跟在后面看。果不其然，我牵到哪儿，这信号就标到哪儿。
“你可真行，肚子不难受吗?”我蹲下身子，一脸的无可奈何。“这可怎么办呢。”
姑娘看我头发都要被抓掉了，安慰着说道:“我喂它吃一些清肠的药剂，看看能不能拉出来。”
我俩表情尴尬地对视笑了起来。“那就多谢你啦!估计会有一段时间吧。要不我明天再来。”
“嗯……好。我明天这个时间在……你别来太早。”
“好的。多谢!还没敢问如何称呼你呢？”
“我叫肖璐。也是三达院的新生。在六班。”
我有些惊奇，因着她并没有穿校服。而且在一期的大课和活动时并无对她的印象。她却听过我的名字并在刚才就认出了我。她母亲是学院的老师，教我表姐那班的数理课。她家住在镇上，所以不用住宿舍，常常在自家的这间古董店里帮忙看店修东西。她说自己平时本就不多话，与大家还未有那么熟络。
“明天见!”我骑上踏板车向她挥手告别。
她也稍稍伸出手挥了挥，微微抿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背光下，她瘦瘦的身形罩着一轮柔美的光晕，影子长长连到我的脚边，拼成一张温暖而孤独的剪影。
回去一路上，我脑子里想像着师姐知道的话会是什么夸张表情。正发愁她是不是又可以把我编排进她们女生洗衣房的谈资中，抬头望见她正在水池旁叫住一个学生。定睛一看，那不正是我们班的“何大小姐”吗？这么巧，她也来了这边。
“这不是许愿池，还请你不要往里投硬币。喏，看那边的牌子。”闻萩师姐两步走上前挡在了何大小姐的面前。
“哦，是吗?我没注意。不好意思啊。”何大小姐怏怏地走了，看样子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不知道她想许的是什么愿?我甩了甩脑袋，嗨，想她做什么呢。
“每年都这样，总有不看学生手册最后一页的新生。镇中心的清水池是不让投币的。”师姐摇了摇头，两手一摊，然后又扭头看我，“对了，你认识她吗？”
“认识。她叫何圣媛。我们班的。”
“何……圣……媛……”师姐若有所思的样子，一拍脑门，“她也是何家人?圣字辈的?”
我点了点头。
“哈，原来何圣卿有这样一个妹妹啊！听他们一直说今年他家妹子也来上学。咦，可和她哥长得真不一样啊！”看来师姐的八卦模式又开启了。耳边听着她说了一堆何家人的新闻旧闻，一边尴尬地附和着笑笑，我要怎么解释那个摄影仪的问题呢?
“对了，机器呢？”
“哦……坏了。我，我拿去店里修了。明天取回。”
“哈?!”
在闻萩师姐面前扯谎是我最错的一次冲动。接下来面对的是喋喋不休的各种追问，以及众多机器bug的脑洞，她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我被搞得要大脑当机了。在现编现答完第23个问题之后，我双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师姐，你放心，信得过我吧?交给我，其他的都不要多想了，OK?”
“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转身骑上踏板车摆了摆手，“今天先歇了，明儿见!”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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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店。
肖璐果然给力。
我用食指和拇指捏起完好无损的摄影仪，冲着光亮细细查看。因为这是最新款的防水设计，超强金属合成的圆形微骨架和内置机翼，得以让它在狗肚子里没有半分损害。
“太感谢了!我给你家大狗拿了些好吃的，希望它喜欢。”我把另一只手里提的袋子递给了肖璐。她不好意思的没有接，“没什么的，本来也是滚滚不好。应该是我要跟你道歉的。还好机器没有损坏。”
“它叫滚滚呀？”我低头瞅着地上的滚滚喊了它的名字。它只斜斜地透过眼角撇了我一下就扭头看别处了。
“这个名字到是蛮符合它的。”我一把将袋子塞到肖璐的手里，“你拿着吧，我买都买了，一份小心意而已。你帮我弄这个是不太容易。我知道。”
“那……好吧。谢谢。”
她拿起袋子里的小狗零食，小心拆开包装，放到了滚滚面前，一边蹲着摸滚滚一边问我:“你们是用这个机器做调查报告吗？”
“是的。”于是我详细和她讲起来关于流浪动物和猫狗的项目。她听得很专注，眼睛望着我从不插话。
夏日午后有些潮热，店里如同闷罐，我讲了一会儿，汗便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她默默地听完了，递了我一张纸巾。“这两天换新空调，还没完全装好。我把门开一下吧。”
我一边擦汗，一边看着她东找西找地拿了块木楔跑到了古旧的木门旁。大门已被改装过，去掉了早先的门槛，降了门板。这木门有些分量，她用整个身子倚撑着，慢慢弯下腰把木楔卡在了门板下，待直起腰，转过头来时，已是潮红的脸蛋，额头布着细密的汗珠。
门外镇上远处的人语，近处树上的蝉鸣，脚边滚滚咀嚼零食的咯咯声混在一起，屋里愈发沉静了下来。古董店里琳琅满目的物件，此时正静默的分享着彼此的故事，有人的也有大自然的，有远古的也有如今的，有完整的也有破碎的。我和她并肩坐了不知多久，半晌无话，只悠闲惬意。
“那我们学校再见，最近做项目估计没什么机会。等你有空可以来我们宿舍玩。你还没来过吧?”临走时，我向她邀请着，屋外街上行人渐少，斜阳纁树影长，该回校了。
“嗯，好。”
就这样我只顾着扭头告别，一出门竟不小心撞到了街上行人的胸前。那人用手下意识的从背后轻扶住我双肩，我这才站稳，只觉那手又连忙撤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哈。”我转身低头道着歉。瞟到此人胸前的学院徽标和领口的四足螭龙纹。咦，四足螭龙，莫不是高中部的学长?(因我们是初中部的，皆以双足螭龙纹为饰。)
“不要紧的。”这声音温暖沉稳，莫名的熟悉。我抬起头来，这，这不是……于是脸刷的烫了起来，嘴巴不自觉地惊讶微张。
“淇奥君……”
“嗯?”他稍稍歪了一下头，没有听清我刚才的自言自语。
“没，没什么……”我的嘴仿佛不听使唤了。躬身行了个礼便逃也似地骑着车跑了。
肖璐在后面一定很诧异，而那位师兄应该也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吧。我不是社恐星人，只不过定力太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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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个太美的梦，早上不愿醒来，只想睡去。晨课时，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地竟下了一天。学院的山路上积起小溪流，缓缓从胶鞋旁溜走，带着连绵的水泡，鼓起又破灭。这仲夏的潮热开始悄无声息地渗进周遭的一切，从教学楼到清水池，宿舍到后山，校服到踏板车，空气到呼吸，而我的梦也开始发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