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40000凯法斯凯恩系列小说--叛徒之手（节译二）
本文节译自Sandy Mitchell所著英文小说《THE TRAITOR'S HAND》，仅用作个人娱乐与交流用途，不侵犯原著任何合法权益。
第二章
“关于敌人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们让生活变得更加有趣。”
吉尔布兰·奎尔，
散文集。
起初当“帝皇的馈赠号”依照航线穿越亚空间时，尽管心中的忧虑一直折磨着我，但此时的形势似乎最终会朝着我们预计的方向发展。返回实体宇宙的航程一帆风顺，而我们并没在阿杜姆布里亚周边发现异端掠夺者。唯一与我们照面的船只是略有些惊讶的巡逻艇和他们正在追赶的商船，警员们登船查抄全部货物前，不法商人们刚好有时间向我们贩卖各式各样来源不明的娱乐制品。
简而言之，等我们进入阿杜姆布里亚自身的轨道围绕行星旋转时，我几乎让自己沉浸在虚假的安全感之中，我那与生俱来的疑神疑鬼在它面前常常会深陷苦战。“这地方挺有趣。”卡斯廷和我一起站在左舷的瞭望甲板上欣赏外面的景色。我点了点头，仍然注视着下面这颗星球。周游银河系的这些年里，我见识过许多世界，在我光荣退休前还将会见识到更多更多的世界，但很少有地方能像阿杜姆布里亚一样在我的记忆中生根。老实说，它并不漂亮，体积也不大，但却有种旁若无人的高贵，就像是一位韶华已逝的贵妇拒绝承认岁月的变迁。
这时我们的运兵船加入到一群自然聚集到赤道与“影之地带”交叉点的商船的队列，来到位于此地的行星首都【注：行星背面正对的位置是一片内陆海，这使得此地成为了这颗星球上最大的星港。】上空几公里的地方，脚下那座城市有个让人提不起精神的名字——“斯基特法尔”【注：这是当地的方言土语，描述的是当地占据主导地位的朦胧暮色。关于称呼这半明半暗的现象，阿杜姆布里亚人中流传着超过三十种说法，每一种相较前一种听起来都会显得更加荒诞，而且这其中的细微差异可能只会对那些坐拥大把富裕时间的人才有重要的意义。】。令我惊讶的是，自己的双眼自然而然地避开明亮一面（我原以为这才是关注的焦点）的强光，注意力转而被黑暗一侧那出人意料的奇妙魅力吸引了过去。它远非我先前预料的那般被笼罩在无法穿透的黑暗之中，而是凭借那覆盖整个半球，遍布冰雪的平原，反射出淡蓝色的星光。凝视的时间越久，我越能发现点缀在看似千篇一律的光亮之间那上千块模糊的阴影，这是因为光线在山峦、峡谷以及其它不为人知的凹凸地形上产生了不均匀的反射。
“那里会是个游玩的好去处。”卡斯廷说道，她顺着我的视线观察着下面的情况。当然这是一个选择问题：我一直不喜欢似乎能让我的瓦尔哈拉同事们茁壮成长的严寒，和预料中在部署时会遭遇到的热情仅次于即将到来的混沌舰队的刺骨气温。但公平地讲，我从未听闻一个瓦尔哈拉人会抱怨被派遣之地过于炎热，而我也不打算在他们面前示弱，进而损害自己的声名乃至领导权威。
“我相信士兵们也会同意。”我的话说得言不由衷。过去几年里，我们在气候温和的星球上度过了几个冬天，在希米亚奥里卡尔凯上那次短暂而又突然的停留之前，我们从未造访过任何一颗冰雪星球。阿杜姆布里亚黑暗一侧的环境与那里并不相同，但那寒冷的气温足以让全团人感觉像是回到了心中挂念的家乡。
此时脚下的甲板传来了微弱的震动，这种感觉我们再熟悉不过，以至于差点忽视了它的存在，随后我们看见一艘登陆艇飞向了下面的星球。当它修正航向时，引擎短暂地闪烁了一小会儿，随后便消失在往来于星港那数不清的穿梭机群之中。远处刺眼而又明显的闪光是机群即将为之进行补给的大型船只，其中绝大多数是商船，齐凡命令舰队主力在行星外围排成了一道警戒线。除了“帝皇的馈赠号”之外，我们这支远道驰援阿杜姆布里亚的小型救援舰队中唯一一艘大型舰船就是“坚不可摧二号”——一艘阿玛吉多顿级战列巡洋舰，被选用搭载总司令大人与他手下的高级指挥人员。【注：大概是因为当时没有一艘主力舰及时做好了驶出轨道的准备。】我初到瞭望甲板上时还曾试着找出它来给自己取乐，但在这种距离上，这只会枉费力气，我迅速放弃了这个有助于研究我们要保护的世界的游戏。
“看来我们的塔兰朋友同样急着下去消遣。”卡斯廷盯着消失的穿梭机评论道。虽说她刻意控制了自己的语调，但其中包含的意思却很明确：她喜欢这种摆脱掉他们的状态，而我对此抱有同感。我们在亚空间里航行的大约一个月时间里，我们团会以各种传统方式来打发时间，其中包括向其它团发起各式各样的体育竞赛挑战。第425装甲团以你能想象到的全部热情投身到了这场社交活动之中，个中原因不完全是因为他们有幸与一支同样来自他们家乡的部队随船同行，更多的是因为我们团里的女兵，而卡斯塔福尔人则竭尽全力对抗我们这个满是身经百战老兵的团，以图守住比分，总的来说，他们表现得不错。而塔兰人对此无动于衷，在他们的观念里，美好的时光显然是由无数次枯燥得令人难以想象的祈祷集会组成的。
然而直到他们拒绝参加团际徒手格斗比赛，我们之间的关系才真正进入了结冰期。拒绝理由是597团的出赛队伍中包括了一些女性成员。阿斯马尔上校草率地评价这种行为“有失体面”。不出所有人意料（除阿斯马尔外，也许还包括贝杰），刚刚拒绝出赛的塔兰团冠军在娱乐甲板上闲逛时，就受到他人的非正式挑战，立刻被拉去参加一场即兴举办的格斗比赛。我必须满意地向大伙报告，他被玛格特下士揍得鼻青脸肿，这位行事毫无顾忌的年轻女性，身高还够不到“受害人”的下巴。（身高差并没有让比赛的结果发生任何改变，因为她只花了大约十秒钟就让那位冠军跪在了地上。）
贝杰自然是站在自己人一边，他气呼呼地闯进我的办公室，要求我告知会如何处理此事。
“这根本不算什么。”我笑着让他消气，并拉过来一把最不舒服的椅子请他就座。“我已经处理完这个问题了。”我转身对我那浑身散发着“香气”但又不可或缺的副官尤根说道。“劳驾去给贝杰端杯茶，他看上去有些激动。”
“请别为我费心。”贝杰脸色煞白，之前我尽可能让他在主动放弃走人前待在接待室里忍受煎熬，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想必他已充分领教过我副官身上的味道。毫无疑问这次经历会令他食欲稍减。
“这不费什么事。”我安慰他说道。“我通常会在这个时间稍作休息。尤根，请给我们倒两杯茶来。”
“是，政委。”尤根和往常一样笨拙地行了个礼，懒散地走了出去，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看上去副官的制服就像是从没有完全接触过他的身体，鉴于他对个人卫生的随便态度和满身无限期居留的皮疹，你很难去责备这一点。目送他离开房间的贝杰，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怀疑。
“以帝皇之名，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如果当他口中称呼这个神圣的名字时，手上没有比划出天鹰礼的姿势，那随你怎么诅咒我。“你能容忍这种有失体统的懒散作风吗？那个人该被施以鞭刑。”
“尤根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说道。当然我并不想吐露那到底有多么特殊，毕竟安伯莉着重告诫过我们两个尽可能保守住有关他特殊能力秘密的必要性，【注：我第一次与凯恩会面后不久，便发现尤根是一名不可接触者，他拥有一种非常罕见的能力，能令附近的灵能或是恶魔力量失效。】而且我不希望让尤根引起除她之外的审判官的注意。贝杰看上去有些将信将疑，但政委的规矩是，在有关我受托维护士气的军团的所有事务上，他都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决定，所以他只得悻悻作罢。毫无疑问，他会假定这其中有些邪恶或是不光彩的理由，这会导致他去四处散播流言，所以为避免这一情况的发生，我决定对他公布一些实情。
“虽然外表邋遢，但他是一名非常有能力且工作效率很高的副官，而且他对帝皇的忠诚不逊于我遇到过的任何人。”更重要的是，尤根是这个银河系中我唯一完全信任，能把掩护我的职责完全交托予他的人，而且他的警惕曾经多次挽救我的生命，次数已多到不仔细回忆都难以计数。“我认为这些比他那稍微有些不整洁的制服要重要得多。”
好吧，说尤根只是衣衫不整就像是在说掠夺者阿巴顿只是在早上闹了点儿小脾气，但我知道激怒贝杰最可靠的方法就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很了解自己的老同学（正如你所料，在忠嗣学院就读时，我在他的铺位上多次留下过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惊喜），所以我带着精心掩饰过的满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微微收紧嘴唇的反应。
“当然，这由你决定。”他说道，好像仍在试图无视那股难闻的气味。过了一会儿，当尤根端着一个盛有两只茶杯和一把微微冒着热气的茶壶进入房间时，我确定了自己先前观察的结果。副官倒茶时，等在一旁的我欣赏着贝杰那畏畏缩缩的模样，随后接过尤根递来的茶杯。“谢谢，尤根，这就可以了。”
“好的，政委。”他指了指和茶水一同带进屋中的数据版，把它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你有空时，请看看总司令传来的这条信息。”
当尤根带着他的气味离开房间时，贝杰差点儿被茶水呛到。
我同情地点了点头。“抱歉，我该先提醒你才对，恐怕一般人得喝上一阵子才能适应坦拿茶的味道。”
“你不看看信息的内容吗？”他问道。
“不是什么急务。”我扫了一眼屏幕，向他保证道。
贝杰的眼神中带着苛责。“总司令大人命令中的每一个字都是急务。”
我耸了耸肩，转动数据板，让他能够看到上面的内容。“他只是想知道着陆后我是否有空和他一同吃点儿东西再玩上一局弑君棋，”我说道。“我不认为这在他的命令列表里有着很高的优先等级。”
此时贝杰脸上闪过了一系列复杂表情：震惊、难以置信、赤裸裸的嫉妒，而最后则是精心伪装出的平静，这些对于一心想找乐子的我来说无疑是无价之宝。“我都不知道你们之间还维持着私人交往。”
努力假装漫不经心的我再次耸了耸肩。“我们倒是见过几次面，似乎还挺合得来。老实说，我认为他只是想借这次机会和指挥链之外的某人一起放松放松。终归他很难和防卫军的军官们打成一片。”
“我可不这么认为。”贝杰小声嘟囔道。实际上，其真正原因在于齐凡对我的从军生涯很感兴趣，不时会特别关照，请我赴宴。【注：凯恩这话说得太过谦虚。齐凡非常尊重凯恩的用兵策略，而且由于凯恩指挥链之外的超然地位使得他比总司令的大部分下属更能直抒己见。最终凯恩在从军生涯中的最后一个职务便是担任司令部的政委联络官，这一任命是在齐凡的推动下才得以实现的，而凯恩在该岗位上的角色既是一名政委，也是一名独立顾问。】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坦拿茶，透过雾气望着我说道。“我得说你让我很惊讶，凯法斯。”
“怎么这么说？”我没有被他直呼自己名字的行为激怒，仍在尽情享受坦拿茶苦涩的余味。
“我原以为这些年你变了很多。”他困惑地皱起了眉头，这使得他那张胖脸看上去特别像是患有疝气病的婴儿。“所有那些荣誉，你以帝皇之名所做的光荣事迹……”然而实际上我以祂老人家名义所做的这些全都是为了不让自己脑袋搬家，当然其他人不必知晓这一真相，尤其是贝杰。“当然我也有耳闻，但我从没想通像你这样一个过去轻浮孟浪的家伙能建立起哪怕这其中一半的功勋。”
“这都是帝皇庇佑。”我正色道。
贝杰虔诚地点了点头。“当然是这样。但你似乎幸运得出奇。”他眉头紧锁，仿佛将要把牛奶酒全都吐出来【注：凯恩显然很熟悉婴儿的习惯，而在档案文件通篇都未对此做出解释。然而，此时他正在一支男女混编的部队服役，所以很可能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情况属实，作为一名团政委，他将得负责保证所有相关人员的福祉。（译注：牛奶酒是由热牛奶、酒以及各种香料制成，其具体的配料和做法各不相同。被认为具有利肠胃活血脉的功效。过去西方人还将其用于治疗感冒。）】。“我知道窥测天意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但我就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被选中的是我？”我替他把话说完，贝杰点了点头。
“我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直接，不过……中心意思是这样没错。”他摊开双手，结果坦拿茶洒在了他的袖子上。“你经历过这么多次上天垂怜，而帝皇总是向你伸出援助之手，可你却还像从前一样态度轻浮。老实说，我原以为经历过这些的你会更加虔诚。”
原来如此。眼瞧着在忠嗣学院的老对手建功立业，声名远播，而他自己却只能与一群同他一样缺乏幽默感，只知打着帝皇旗号给人添乱的家伙们为伍，这令他“义愤填膺”。换句话说，他这是患上了“红眼病”。我耸了耸肩。
“帝皇祂老人家似乎并不介意。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乎这些。”我小口喝着茶，向他展示出自己最为坦率友善的逐客式微笑。他欲言又止，将这套动作重复了数次。“还有别的事吗？”
“是的。”他递来一个数据板，让我观看。“这是对士兵亨维克的惩戒公报副本。”我对这个名字无甚印象，直至看到页面顶端的罪名指控，我才醒悟这说的是那个被玛格特袭击的男人。
“袭击一名高阶军官？”我语气温和地询问道。
贝杰皱了皱眉。“那个……那个你团里的士兵是一名下士。”
好笑的是，他怎么也不想亲口说出“女人”这个词。不知什么原因，这比团里的冠军比人击败还要更加令他恼火。我点了点头。“她现在还是。”当我继续浏览数据板上的内容时，他眯起了眼睛。“不过我猜你不会判他死刑。”
“他违反军纪的原因有情可原。”贝杰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警惕。
我点头道。“好吧。我了解玛格特，确实是她先动手的。”而且之后也可能还是单方面的痛扁。玛丽·玛格特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明白“下手过重”是什么意思。“我相信医务人员会让他好过一些的。”
“他们会尽力的。”贝杰冷冷地说道。
“那就好。不能在这个男人卧床期间对他实施处罚，对吧？我们全团都希望他早日康复。”我装作会阅读其中内容的样子，将它保存下来，然后在把数据板交还给贝杰之前在里面新加了一个文件。
他瞥了一眼内容，下巴顿时拧作一团。“你就是这么处理的？加以申斥并令其重归岗位？”
我点了点头。“玛格特是她们班的新任ASL【注：Assistant Squad Leader（助理班长），是没有经过正式任命的初级士官，如果班长负伤，将由其代为行使班组指挥权。在597团，依照惯例，各班会被拆分成火力小组，而在分兵作战时，将由ASL负责指挥第二小组。】。班里的士兵正在适应她的指挥风格。如果现在对该班进行整编，会持续削弱他们的作战效率，而正要进入战区的我们不能接受这种程度的战力损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的眼神中透着冷酷。“她是另一个特例，对吧。”
“是的。”我附和道。我还是不想向他告知这位女兵有多么特殊，毕竟针对希米亚奥里卡尔凯作战失利的官方说法是，尽管伤亡稍有些惨重，但这是一场击败卑劣肮脏的绿皮的光荣胜利，而安伯莉明白无误地表示，如果有人胆敢吐露我们在那里的见闻，哪怕是只言片语，审判庭也会对其降下惩罚。而我很了解她，知道她不会作无谓的威胁。而事情的真相是，当时还只是一名士兵的玛格特，跟随我一同穿越了太空死灵的墓穴，走完了一次艰险无比的亡命之旅，最终毫发无伤地逃出生天。防卫军需要具备这种水准的士兵，而如果我不得不在条例的执行上网开一面，来为他们制造机会充当我和亚空间即将吐出的怪物中间的人肉掩体，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军规手册当成废纸来玩折纸游戏。
“那我们之间的账就结清了。”贝杰将数据板塞进大衣。毫无疑问，这种士兵与政委之间非常不合条例的关系加深了他对我的嫉妒。（当然，这种观点大错特错。一方面，我从没有那么愚蠢，再者，玛格特此时在团里有着极高的人望，最重要的一点，我的人生中只容得下一名会给自己造成生命危险的女性。【注：对于这句话，我宁愿把它当成赞美……】）
“我想是的。”我把他从自己的脑子里驱赶了出去。如果我当时意识到自己已经招致他以及塔兰人的仇恨，你可以肯定，我会采取一种更为圆滑的处理方式。然而我并没有。而这次谈话的后续部分就隐藏在未来几周之中。剩下的旅程里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避开贝杰，所以当看着穿梭机驶离运兵船时，我如释重负，而据我推测，之后也不太可能再与他照面。
但是，正如我不止一次提到的那样，帝皇有着一种令人生厌的幽默感。
我们登陆的第一阶段非常顺利，就如同饮下一口窖藏五十年的阿马赛克一般。我们是第二支被送至地面的团，塔兰人刚一清空他们的货舱，登陆艇就开始往里面装载新一批的设备和人员。当我们的卡车和奇美拉装甲车轰隆隆地爬上装卸坡道后，不一会儿，机库里就散发出一股钷燃烧产生的令人安心的焦臭，而上层空间内的乘员舱里则回荡着军士们阵阵亵渎神明的咒骂声。当然，和往常一样，尤根以他无与伦比的速度装好了我们的个人用品，让我能够轻松自在地享受这场精彩的表演。
这场面何等壮观！没有什么比一个训练有素，正在行军开拔的防卫军团更加令人难以忘怀：近千人忙着把装备打包，进行搬运，不慎遗失，失而复得，而且会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妨碍彼此，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们仍会以近乎超人的速度完成所有的工作。我借助顶层甲板的优势俯视着主机库，我能看到车辆和人员都在围着一块巨大的钢铁平原打转，这片广阔空间的纵深大概有近一公里，在如此遥远的距离面前，排成队列的登陆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玩具。【注：这便是银河级运兵船仍如此受人欢迎的原因之一，虽然“大叛乱”之后，帝国再没有建造该级船只，而且建造方法现已遗失，但该级运兵船拥有足够大的机库空间，能够在最佳条件下允许一个满编团同时登机。当然这建立在运兵船上备有数量足够完成这一任务的小型登陆艇，事实上很少有该级运兵船具备这一条件，而在战区，移动缓慢的穿梭机容易成为敌方的打击目标，而且很难进行替换。】
“政委，我已经将咱们的装备放进先头登陆艇了。”伴随着那身非凡的香气，尤根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尤根。他们准备好出发了吗？”
“就等你下令了，长官。”
“那我们这就出发。”我试着平复此时胃里涌上来的那股微弱的恐惧。位于星船腹部的这里可能会带来安全的假象，而等降落至地面，我们就会掐着指头等待战争开始（或许这只是我当时一厢情愿的想法）。从我脚下飞过的船只固然为数众多，但是一旦异端分子的舰队抵达这颗星球，我不难想象出它们会有多么不堪一击，而下面这颗行星能让我拥有比这要好得多的生存几率。我激活了微型通讯器。“上校，我马上登机了。”
“一路顺风，政委。”卡斯廷的回答听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此时事务缠身的她正在同时处理十数个小麻烦。“下面见。”
“我们等着你。”我向她保证道。
她和布洛克劳中的一人将搭乘最后一班登陆艇，以确保整个登陆工作能够顺利完成，而等工作压力不那么繁重时，另一人将搭乘最近的一班登陆艇前往地面。（除非情况异常紧急，不然条例禁止上校和副手搭乘同一班登陆艇，否则敌军一发幸运的射击就能完成对整个团的斩首工作。）根据积习，我会乘坐第一班登陆艇着陆：部分原因是这与我的名声相称，看上去我的行为就像是在为全团人开路，而更主要的原因是，无论我们要在哪里安营扎寨，我都能在抢占舒适营房这件事上拔得头筹。
“政委。”当尤根和我踏上登机坡道时，排指挥官中最为狂热和令人恼火的苏拉中尉【注：虽然她日后官运亨通，成为了帝国第一位（据我所知也是唯一一位）女性将军，但在当时凯恩似乎没能看出她的潜力，事实上在他们共同服役的那些年里，凯恩觉得她总是特别令人讨厌。】向我敬礼。我漫不经心地回敬一礼，穿过了两排停放整齐且已被固定妥当的奇美拉装甲车。行进时，我无意中发现，为方便调度，它们全都面朝出口，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若是不考虑其它方面，应当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很有能力。
“您大驾光临，真是一个令人心感愉快的惊喜。”
“我想说的都被你抢先了。”我老练地回应道。“我原以为这次是由五连打头阵。”通常四个步兵连会轮流充当先锋，官方说法是不让某一支连队独占每次都第一个投入战斗的荣誉，但更为务实地讲，没有哪支连队原意承受如此恐怖的人员损耗。这会对士气造成不良影响，而且会因被迫补充进高于平均数量的新兵而降低这支倒霉连队的整体作战效率。【注：和大多数防卫军部队一样，597团每隔几十年就会返回他们的家乡世界补充兵员；期间瓦尔哈拉上的招兵站负责不断地招募新兵。由于政务院行事拖沓，且597团原本就是由两个严重减员的团合并而成，在这两点原因的共同作用下，他们所获新兵是常规数量的两倍，而军务部高层没有一个人注意到296团和301团已然不复存在。这种官僚主义习气不但使得凯恩担任597团政委期间，该团自始至终都能保持满编状态，并且让团里的男女兵数量大致保持相等。】三连是我们的后勤支援部队，等着陆区真正安全后，他们才会动身前往地面。
苏拉耸了耸肩。“他们的登陆艇出了点儿问题。科技教士仍在修理。”我伸长脖子，透过成排的车辆，瞥见一群身着白袍的身影正急匆匆地在敞开的货舱门里进进出出。“卸载货物会花费很长时间，所以修理工作完成前，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等候。”
“而这是第二架准备出发的穿梭机。”我帮她把话说完。
苏拉殷切地点了点头。“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件幸事，是吧？”
“的确如此。”我穿过舱壁，进入了载员舱。
与你的想象相反，让我告诉你，登上一艘满满当当的登陆艇时，首先迎接你的东西就是里面的气味。让尤根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后，对于这些，我已经练就了非比寻常的忍耐力，但挤在狭窄空间里的二百五十名士兵使得船舱的空气变得异常浓烈刺鼻。尤其他们是瓦尔哈拉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适宜的环境对他们则稍显温暖，此外还会令他们感到神经紧张。当我走过座椅中间的通道时，不得不竭力扳着面孔。
而第二个会引起你注意的便是噪音，在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声面前，你分辨不出其中的内容，但其本身又足够响亮，除非你能读懂谈话对象的唇语，否则你根本听不清别人说的内容。尽管如此，当我走过通道，嘴里滔滔不绝地念叨着一些有关荣誉与职责的陈词滥调时，我特别注意让自己引起一些士兵的注意，并给他们制造出一种模糊的印象：我就像是将小石子投入湖水中一般，把镇静和安慰的情绪传遍整艘登陆艇。无论我看向哪里，我都能发现男女兵们或是紧抓着自己的装备包，或是在检查光枪，还有的在对新兵进行鼓励或是拿他们取乐。一些顽强的家伙则就着身上的安全带，或是忙着给自己补觉，或是假装睡着，我猜这是一种防范“格力博里斯”【注：这是凯恩从长期一同服役的瓦尔哈拉原住民那里学到的一个当地方言词汇，指的是神经紧张，长期忧虑。】的方法。
等我们走到苏拉指挥的排的座席前，她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我这才摆脱她的纠缠，找到了自己位于乘员舱前部紧邻驾驶舱舱门的座位。我并没想要进入驾驶舱，但自从我们在希米亚奥里卡尔凯上的那次紧急迫降后，我便养成了让自己的座位尽可能靠近驾驶舱的习惯，这让我能够及时出面平复飞行员可能出现的神经过敏。
“政委。”二连连长德托伊上尉礼貌地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就与他的副手继续讨论连队管理事务。我回应完他的问候，系紧了安全带。过了一会儿，延着船体与座椅传来一阵微弱的抖动，我向尤根投去一个安抚式的微笑。
“咱们出发了。”我说道。他点了点头，紧攥的双拳让指关节变得煞白。银河系里很少有什么能令他感到不安，但乘坐穿梭机或是大气层内的飞行器肯定是最有资格的备选答案。我觉得这委实有点儿讽刺，一个无惧与太空死灵还有恶魔对视的男人竟会在如此稀松平常的事情面前一败涂地，我猜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弱点。尤根似乎患有晕动症，每次我们高速进入大气层时他都会发病。幸运的是，通常在空降之前他都会只吃少量早餐，似乎他认为在其他士兵面前呕吐会辜负人们的期待，有损他身为政委副官的尊严。最终，胃中熟悉的翻江倒海告诉我我们已经完全脱离了运兵船。片刻之后，登陆艇的主引擎启动，轻推着我的后腰，带着我们所有人飞向脚下的行星。
因为无事可做，所以我想自己最好也借这段时间稍作休息，我刚闭上双眼几分钟便被一阵抖动吵醒，起初我以为那只是登陆艇进入大气层时常见的颠簸。
“政委。”德托伊伸出一只胳膊，轻轻地摇晃着我。“抱歉打扰你休息。你最好听听这个。”
“听什么？”我问道。此时我的手掌感到一阵刺痛，而这通常代表着形势将要急转直下。作为回答，他敲了敲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
“打开D频道。”他给出了建议。我皱了皱眉。这是分配给塔兰人使用的指挥频率，一般来说，我们没有义务对其进行通讯监控。
“我想了解他们的部署进度，这样等我们下到地面时，他们就不会碍事。”看起来德托伊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愧疚之意，很明显他和我们其他人一样，对那些沙漠战士评价不高。至少等我们部署时，他们应该已经被困在行星的另一侧，这便已足够。
“然后呢？”我一边询问一边调整自己的通讯器。
德托伊甩开挡在眼前的一缕金色长发。“大部分人都已离开星港。但是掉队的家伙似乎遭遇了某种麻烦。”此时调整好频率的我不得不对他的态势评估表示赞同。听上去阿斯马尔的指挥小队正与为数不少的对手展开激战。至于这对手究竟是什么人，谁都说不准。
“最好让大伙做好战斗准备。”我说道，德托伊点了点头。趁他下达命令的当口，我将通讯器重新调转至星港交通管制频率，那里面似乎充满了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可以再重复一遍吗？”我们的飞行员对下面的状况表示怀疑。能让一名不知成功完成过多少次战区空降的海军老兵说出这样的话，这说明下面传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个在重压下无法保持稳定的声音颤抖着回答说道。“重复，终止着陆。在我们弄清状况前保持盘旋姿态。”
“滚蛋。”飞行员强有力的回应令我甚感宽慰。如果我们听从这一指示，其招摇的程度就好比是拖着一块写有“现在就把我打下来吧”字样的牌子。对于此时的我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马上降落，在地面我们才能部署部队，并为士兵们寻找可以开枪射击的目标。
“你必须听从我的指示，否则就等着被指控吧。”那个声音听上去已处于崩溃的边缘。毫无疑问，不管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今天过得都很不顺。尽管他已经非常倒霉，但我还打算继续火上浇油。我利用政委身份赋予的特别优先权，将自己强行接入通信频道。
“我是597团政委凯恩，”我说道。“我证明，我乘坐的登陆艇飞行员此时的行动已经得到了政委会的全权许可。我们马上进行着陆，如若胆敢进一步妨碍我们同帝皇的敌人作战，将被视作叛国行为。你听明白了吗？”
“绝对不开玩笑。”飞行员欣然附和道。塔台方向的信号突然陷入沉寂，显然震惊之下的交通管制员不知该如何措辞。“你们最好都抓紧了。我们马上开始紧急降落。”
“收到。”我仔细确认自己已经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将通讯器调至通用频道，提醒其余所有人做好防冲撞准备。尤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难看，所以便由我替他完成了确认工作。这艘名副其实的登陆艇开始疯狂地坠向地面。【译注：登陆艇的原文用词为dropship，而drop本身就是落下、坠下的意思。】“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塔兰指挥小队和他们的一个排被敌方压制在了这里。”德托伊掏出一个数据板，上面显示着星港平面图。“他们似乎是在离开主货物装卸区时遭遇了伏击。”
我研究了平面图。不可否认，这是一个伏击的好地方。塔兰人被困在外墙和一大片仓库中间，如果他们想要突围，这样的布置会强逼他们各自为战，迫使他们进入连片的自由火力杀伤区域。我敲了敲代表外墙的线条。
“为什么他们不索性炸开外墙，横穿停机坪撤回安全地带呢？”我问道。
德托伊耸了耸肩。“它有三十米高，十米厚。被设计成能抵御穿梭机冲撞引发的爆炸。他们手头上的装备拿它无计可施。”
“太棒了。”我说道。这意味着如果我们降落在预定的停机坪上，不穿过那道他们遭遇伏击的大门，就没法为他们提供增援。而那样做的后果就是一头掉进同一个陷阱。但我先前对待星港工作人员的高压态度又堵死了我们的后路。这会儿，“著名的凯恩政委正赶去营救身陷困境的士兵们”的消息很可能快要传遍整座城市，所以将阿斯马尔和他的手下人弃之不顾，任由其自生自灭也并不在我的可选范围之内。至少我还想让自己的名字留在总司令大人的邀请名单上，而永远丧失品尝他主厨烹饪菜肴的权利对我来说将是个沉重的打击，所以我得尽快想出些别的办法。我扫视着周边的地形。“这是什么？”
“这是一座修道院。”德托伊的神情中透着不解。他查找出了一些相关数据。“帝国之光修道院。”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容。“考虑到这一地区的情况，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是讽刺。”
“的确如此，”我说道。“修道院周围是什么？”
德托伊耸了耸肩。“据简报数据板中这座城市的平面图显示，这些是菜园。你没看过简报吗？”
当然没看过，我在“帝皇的馈赠号”上还有更为有趣的事情（这通常是指打牌和盘算别人口袋里的钱）来打发时间。
“换句话说，那是开阔地带。”好吧，只是相对开阔。我将坐标传送给我们的飞行员，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一行动方案的支持。“我想我们刚好找到了着陆区。”
“我看行得通。”德托伊说道。他将通讯器切换至我们的通用指挥频道。“大伙儿听好，我们正要撞开一滩烂泥。着陆后战斗会很激烈，所以大伙要快点儿做好准备。”乘员舱里爆发了一阵骚动，士兵们戴好头盔，为光枪更换了新的电池。根据我们登陆前预计的地表气温，他们将大衣和皮帽放进了装备包，我欣慰地看到，大多数人还是出于习惯穿着防弹护甲。这很好。尽管事先预计这是一次常规部署，但他们依然保持着警觉。这样的未雨绸缪会让在下面等着我们的家伙大吃一惊，我冷酷地沉思到。
事实上修道士们又何尝不会大吃一惊。穿梭机两次剧烈的颠簸使得尤根如同抽筋一般做着吞咽，而着陆推进器突然释放的反冲猛烈撞击着我的尾骨。副官的指关节被他自己攥得更加苍白，不过对于尤根而言，变成暗灰色的说法可能会更加准确。接着整个船舱都开始摇晃，乘员舱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金属刺耳的尖叫声，随后我们停了下来。
几声金属撞击的巨响和一股凉爽甜美的空气告诉我们装卸坡道已被降下，伴随着像是侵袭海滩的海浪似的咆哮，二连的官兵们冲出了艇舱，准备迎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