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症候群·chapter.21：坠落
“有时候我——真的很生气。而且，这股愤怒不是对加害者的。” 少女说。那是曾经在她原来的世界发生过的事。在心理咨询室里，午后的阳光很好，从落地窗玻璃洒进来，让一切沐浴在这金色光线中的事物都熠熠生辉。 “那么，你认为这是对谁的愤怒呢？” 白发的心理医生问。他背光坐着，身体被阳光镶上一圈金边，却环抱着阴影。 “是对我自己吧。”少女想了想说，“我太无力了。我没法报复加害者，也没法带弟妹离开这里，甚至没法让妹妹停止哭泣。我恨我自己是个没用的姐姐。”说完，她露出一丝苦笑。 心理医生合上手里的笔记本，改为倚靠在单人沙发里的姿势，“尤娜小姐，命运从来都是无常的，我们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哪怕是正常人，也会时不时被这种无法撼动命运的无力感困扰，憎恨自己吧。但是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做到最好，然后试图克服仍不满意的结局带来的无力感折磨身心的痛楚，继续活下去。所谓的人生，其实就是这个样子。” “意思是我只能努力克服无力感了？” 青年微微笑了一下，“你只需要先问问自己是否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我有——做到问心无愧吗？少女心想。总是这么审问自己，是不是还能做得更好呢？是不是还漏掉了什么细节呢？直到现在，这样的审问也没有停下。而且，愤怒也不曾停下。对加害者的愤怒，对残酷现实的愤怒，更重要的是对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愤怒。她总觉得自己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忍耐一下，就能做到更多。哪怕旁人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她都总觉得自己做不到尽善尽美。 是的，哪怕是以她为主角的故事里，她仍然是“不够好的”，没能做好一个主角的，失败的。 “爱丽丝，你输了。” 火烈鸟用手里的长柄武器指着少女和比尔，天真无邪地宣布了这个结果。两人的身后是一个很高的悬崖，悬崖底下虽然是沙滩，但这个高度摔下去也是非死即伤。 少女和比尔都伤痕累累。刚才她们爬上一棵大树躲避，谁知火烈鸟一击就把树砍成两段。从树上掉下去的时候，比尔的一条腿摔伤了。虽然她是蜥蜴，但这么短的时间，还要持续奔跑跳跃，伤处并没有好好再生。少女拼命搀扶着比尔逃跑，可没跑多远就被火烈鸟逼上了断崖。 “火烈鸟先生，你……你只是被异化影响了……” 少女的声音颤抖着。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尽管她知道眼前这个疯子几乎没有谈判的可能。 果然，火烈鸟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是吗？可我感觉我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呀！”然后他把武器收回手中敲打着手心，“先从谁开始呢？” 比尔缓慢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留给我们几分钟告别的时间吧。你不至于这点对将死之人的怜悯之心都没有吧？” “那行吧。”火烈鸟满不在乎地回答。对他来说已是胜券在握，比尔想做什么根本无所谓，只是少女不明白比尔意欲何为。 比尔于是后退两步，转向少女。她的眼神很坚决，因为实在太坚定，甚至有几分决绝，这让少女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尤娜，你是爱丽丝，你要活下去，找到自己的弟妹。这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 “你……你想干什么？”不好的预感在心头逐渐沉重，压得少女喘不过气来。 “我会抱着你，从这里跳下去。没关系的，我之前本来就住在树上，从高处跳下去也基本不会死。当然，你也不会。” “什么，可——”这个大胆的计划让少女一瞬间哑然了。脚下的这个悬崖高得看一眼地面都会产生眩晕，哪怕沙滩能缓解一部分冲击，但直接跳下去和送死也没什么区别。 “只有这样了，否则无论去到哪里，火烈鸟都会追上来。这下面离狮鹫的家很近，如果你去找她求援，她一定会救我们的。明白了吗？” 比尔的眼神异常坚定，少女一看就明白了，没有说服她的可能。无论少女的回答如何，比尔是一定会这样做的。 因此上涌的哽咽堵住了她的喉咙。她有很多话想说，比如问比尔明明和自己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什么要拼命至此？自己有什么值得她那么努力的，甚至放弃她原本安稳自由的生活也要让自己活下去？就因为她是爱丽丝，因为这个世界荒诞的规则？可是，她的所作所为配成为一个故事的主角吗？ “别哭啊。”比尔笑着，替她擦去眼泪。少女才意识到，眼泪已经代替话语从眼眶中落下了。“尤娜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一边说，女子一边轻轻捏着少女的脸颊，“笑一个吧。” 于是少女拼命挤出了一个笑容。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比尔也忍不住笑了。 “你们说完了吗？”等待得不耐烦的火烈鸟就在此时走上前。 少女和比尔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到了悬崖边上。火烈鸟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与此同时，比尔一把把少女搂到怀中，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重力好像一瞬间离开了身体，世界上下颠倒，少女只听到耳畔凌厉的风声。 天空突兀地撞进视野。湛蓝的天幕上均匀铺着洁白的云朵，那些云朵有各种各样的形状。这让少女想起了三妹曾经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玩耍，也是喜欢在沙池的沙子上画些莫名其妙的图案。 她要活下去。望着越来越远去的天空，少女就在此刻下定了决心。为了弟妹，也是为了比尔，她无论如何都必须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中活下去。 “说起来，为什么你叫比尔呢，这不是个男名吗？” 在公爵夫人家休息的那晚，少女曾经这么问过比尔。后者想了想，付诸一笑：“不知道，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怎么可能，这可是你的名字哎！” “嗯……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有这么一个可能。那就是，我不是第一个比尔。” “你不是第一个？什么意思？” “就是在我前面还有一个比尔啊，那个可能是个男孩吧，毕竟原作里就是男性的样子。他可能是死了吧，然后刚好下一个爱丽丝许愿希望我是女性，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会有爱丽丝许这么奇怪的愿望？让比尔变成女的有什么好处？” 比尔扶额苦笑，“小姐，你怎么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啊？我自己都不记得这些事了，怎么可能告诉你。”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少女咕哝道。 “有什么关系？我还是我。”说着比尔向后一倒，惬意地倒进舒适的床铺中，“无论叫什么都不会改变我是我这个事实，这不就够了吗？” “是吗？嗯……这么说勉强可以吧。” “尤娜你也是啊！”女子清秀的面孔转向少女笑着，“无论是爱丽丝还是尤娜，你都是你。不是吗？这样就够了。一直以来你不都是这样活着的吗？” ——是的。哪怕才相识不久，蜥蜴比尔还是看出了少女的本质。那是少女唯一对抗来自世界压力、维护自我边界的方法，那就是强调自身存在的正当性。无论发生什么，她就是她，她站在这里呼吸着、思考着，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此刻独一无二的她。一直就这么笃信着，少女才得以生存至今。得以维持自己的存在，不至于在环境的重压下碎裂。 是的，她必须这样保持坚强，得活下去才行。哪怕浑身都因为坠落的冲击痛得好像要散架，哪怕呼吸的时候伴随着肋骨断裂的疼痛。哪怕嘴里吃进粗糙的沙子，哪怕头上正流下鲜血。她都一定要爬起来，狼狈地、挣扎着前进，去维护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 少女在沙滩上前行着。一开始是因为浑身的疼痛太过剧烈，根本没法使劲支撑起任何一处地方。在原地静静休息一会之后感觉体力恢复了一点，她立刻挣扎着直起身体。她不敢多耽搁一刻，哪怕爬也要爬到比尔所说的狮鹫家里求援。她必须尽快，不然替自己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而陷入昏迷的比尔或许就救不回来了。 因此她用尽全力挪动双腿，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在沙滩上，目光不停地在附近梭巡，寻找类似住家的东西。虽然，连维持这样的目光也很费劲了。 但可能是因为伤的太严重，又或者她一直在失血，少女走了几步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扛不住剧烈的眩晕跌倒在沙滩上。这次跌倒引发了更剧烈的疼痛，差点让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但她咬牙坚持住了，没有直接昏过去。 “哇！人类！” “是人类！” “是爱丽丝吗！” 耳旁响起孩童稚嫩的声音。少女看到几双脚在她眼前停下——与其说是脚，不如说像海龟一类动物的四肢。直立行走的海龟？在这个世界似乎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 少女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目光往上看去，迎着天上晃眼的阳光看到三颗凑在一块的小脑袋。与他们海龟的身体不同，那三颗脑袋看上去像毛茸茸的小狗的头。其中之一估计是女孩子吧，头上的毛还被扎成了两个有点好笑的辫子。 这到底是什么生物，是否对自己有威胁？少女拼命思考着。她想再次挪动身体，可沉重的身体似乎与思维脱离了，无论如何驱使就是无法挪动分毫。 不行。这样不行。比尔还在等着自己，自己必须要找人来帮忙，不然的话—— “狮鹫奶奶！奶奶快过来看！” “有人类掉在这里了！……” 孩子们后面喊的话少女已经听不见了。急速逼近的疲惫和失血过多的眩晕再次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的意识。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你的评论是我更文的动力，欢迎大家多多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