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短篇小说:来自阴间的回信

2018-11-06 21:32 作者:阿馨原创美文  | 我要投稿

传闻在某个古老的山村里,历代的村长都有给阴间带信的能力,村里的第19代老村长如今已年老体衰、卧床不起,人们得知老人大限将至,都纷纷赶来他家,探询慰问,并送来大量托他捎去阴间的个人信件。这是几百年来,村子一直延续的风俗传统,每个人都有故去的好友亲朋,每个人都有想对故人倾诉的千言万语,故而该村每一代村长过世前的几日,家里总是门庭若市,喧闹不休。

这一次更是如此,在院内院外排队的人比以往哪次都要多,后来因为人数多到难以应酬,并且严重影响了家人生活,以前做过生意的村长的儿媳妇,便擅自决定以每封信一千元的价格有偿寄送。儿媳妇以为只要这样做,就能马上减少上门的人数,但没想到消息传开后,不光是周遭几个村子,就连山前大镇里的人都赶来献上“香火”,争相投递。

儿媳收费捎信的举措因为只针对外村人,所以并没有引来太多的怨言,而且老人也没有责怪擅自收费的儿媳,毕竟家里不宽裕,能够在自己去世前帮家里带来一大笔收入,他心里反而觉得欣慰畅然。然而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欣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村长的病并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继续恶化,而是日渐好转,甚至能够思路清晰地跟家人正常交流。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老村长依然安在,虽然还没有到能独自下床的程度,但至少看上去气色尚可,毫无离世征兆。那些花了钱想捎信的人等了好久,见老人仍然活得硬朗,都开始暗暗怀疑是不是老人在骗他们,但是当他们再次登门拜访,看到地上恶臭的尿盆,以及他那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又觉得不像装的,因此只好把怨气和想要他们退钱的冲动强行压住,继续忍着烦躁翘首急盼。

然而,随着时日越来越久,老人的精神越来越好,有一小部分人的耐心也变得越来越差,这种浮躁气主要都是源于两点,一个是老人没有按自己预想的那样“及时”离世,而再一个则是对老人一家生起了浓重的嫉恨与猜疑。上个月是新春月,所有人家都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原本这些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但有些人因为心理失衡,总觉得老村长家的春节过得过于气派,加之3年没回过家的在大城市打工的儿子忽然带着奢华的年货回家过年,所以在半醉的酒桌上,他们纷纷就此次事开始情不自禁地半开起玩笑来:“这老东西还死不死了,我的信还能不能送了”、“你看他家地上,营养品那么多,肯定都是拿咱们的钱买的,这一个人就是一千,你说他得坑了多少吧”,诸如此类的声音比比皆是,络绎不绝。

这些混账话他们当面自然不敢说,但有些人,因为平时跟说者有私仇,所以便将此添油加醋地悄悄告诉了村子家人。家人听了这事,也心有不忿,故不时地会在院子里淘米择菜的时候说起这些。院外的流言与日俱增,院内的闲话亦甚嚣尘上,有一天,几个女眷在闲谈的时候,还讲到个别的家里人也开始在背地抱怨诅咒,希望老人快点死去。这些话里有诬蔑造谣,也有实情真相,虽然没人知道究竟是哪些人对老人暗藏毒怨,但至少从利害上可以判明,这样的闲话并非毫无根据,因为一来,对一个经济状况不可能养闲人的大家庭来说,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老人,必定要付出极大的辛劳,并且必定要牺牲本就不多的个人时间;二来老人收上来的送信钱,家人们早已瓜分干净,谁也不愿再拱手交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于内于外,似乎只有老人过世才是多方唯一能接受的“共赢”结果。

在这个15人共住的大院里,院子的东南角,有一片老人种的花圃,而花圃的后面就是老人的房间,因为白天时窗户总是开着,所以他们说的话老人大多都能听清辩明。虽然老人表面上安之若素,但内心中却悲痛欲绝,甚至常常会想,与其这样拖累别人,真不如早点入土,讨个天下安宁。然而,人的客观规律就是这样,一旦精神产生了放弃的念头,肉体也会听从指示似地迅速衰颓,因此从这之后没过多久,老人便真的每况愈下,并最终病重难医,溘然长逝了。

老人去世前最痛苦的几天每天都会给他们写信,在信里老人吐露真言说,自己一点不怨他们,谁也不想看到今天这步,希望以后他们每个人都好,永远不要去竞选村长。当初他们说这些话时总是不以为意,但等老人走了,看到他留给自己的信才顿然明白,原来自己的那些恶毒想法老人早就知道,所以或许是出于愧疚,在老人葬礼的当日,现场一片哀鸣,就连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前来做白事的工作人员都被家属们的悲恸感染得泪盈满眶。

火化炉里的烈火轰轰作响,村里普通人过世时,棺材里通常都会装满五颜六色的花瓣,但此刻老村长的棺木中却见不到一花一叶,因为光是那些托他带去阴间的信就已经把空间填得无以复加,在葬礼刚一开始的时候,很多来晚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见上老人一面,那些挥着钱赶来现场的人便匆匆投下信件,把老人唯一露出来的面部瞬间掩埋了。

次日,奇异的事发生了,在那些说老人坏话的外村人中,每个人的院子里都出现了艳丽的血手印,老人生前腿脚不好,只能终日靠个小板车代步游走,但阴间没有小板车,他只好拖着身子伏地爬行。殷红的手印由院子一路伸向房门,但它最终并没有进入谁的寝室,都只是延至门口便匆匆断去。

这一天,人们议论纷纷,很多人胆丧魂惊,遂当即争相凑钱,以高价请来了和尚道士,希望能超度亡灵,消除不净之气,但是这一举措并无成效,到了这天夜里,他们所有人的房门都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而且中途还伴有老村长生前极具特色的咳嗽和咯痰声。有些人被这敲门声吓得惊惶万状,抱头痛哭,有些则恐极生怒,踹开门打算跟敲门的东西以命相搏,但门开后,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不管再怎么搜找也见不到丝毫疑踪。起初他们本想把这当做谁家小孩的恶作剧好好安睡,但每次只要上床合眼,那激烈的敲门声便会再度响起。

当天晚上,这些人无一人入眠,全都盯着油灯,浑身发颤地守至天亮。

太阳升起后,人们以为平安躲过了一劫,可拉开窗帘的一刻,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那血手印已不知不觉爬进了屋里,并且一路蔓延,直伸床头。在手印断开的枕头旁边,他们每人都发现了一个沾着血渍的黑信封,这些是来自阴间的回信,每一封信里都以同样的字迹写着同样的话:钱退给你,请把我失去的寿命退还给我。

愁云漫天的街道上,同病相怜者又一次惶惶相聚,而后在邻村村长王二爷的提醒下,他们都立刻回家检查了自己的存折,结果发现自己长时间压箱底的存折都莫名多了一千元汇款。人们内心的不安再度崩塌,于是又不惜代价请来了更高明的大师,在各家各院开始搭台布阵,大肆作法。这次,人们不敢再让大师离去,遂争相用好酒好肉把他们留在了家里,尽管大师告诉他们请安心就寝,但众人还是胆战心惊地聚在了同一户院内,并在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便像过节一样把整个大院弄得灯火通明。

夜虫幽鸣,灯影摇曳,夜色渐渐昏沉,被诅咒的人们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就在大家身心俱疲、昏昏欲睡之际,有人倏然注意到,那些鲜艳的血手印开始悄然出现在他们的裤管上。手印一个接一个地凭空显现,就好像有生命一样有条不紊地持续上爬。院里的人当即乱作一团,惊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瓦罐碎裂的响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大师一行人见状立即作法,但不论是用法术还是上法宝,其用尽解数,却无一能阻。

手印由下而上步步紧逼,最终停留在众人的喉管那里,开始逐渐缩紧,弯成掐捏的形状。喧闹的大院内骤然变得鸦默雀静,他们被掐得难以作声,脸和脖子迅速涨红,接着很快红而转紫,奄奄一息。场面一片凄惨,有些人倒在地上左翻右滚,弄得遍身污泥,有些则拼命踢打,想杀死村长,但因为村长已经死了,所以他们只能徒抡空气,直至缺氧昏厥。

这种无人能解释的鬼绞持续了3分钟左右,而后不知是鬼魂自己放弃了,还是大师的法术奏效了,手印就像褪了色一样层层递减,以至完全消失,那些濒死的人开始大口喘息,并因极度后怕而不由而然地团团相抱,放声痛哭。

在逃出鬼门关的那一刻,人们恍然意识到,这世上有些东西终归是可收、但不可退的,人只按利益办事,永远不可能换来整体的公平和幸福。

此次事没有一人罹难,但有几人都因严重缺氧,失去了意识,只好由家人陪着,静待大镇上的医疗救援。大师一行人因为头次见到这般怪象,面对神诡的力量,他们无计可施,故而事后一言未发,将收来的钱全数退还后,便匆忙以最快速度离开了大山。

风波逐渐平息,受伤不重的人就着黎明的微光纷纷返程,热闹拥挤的院子开始慢慢变得空寂冷清。

在零散的无法行动的人群中,王二爷默默守在昏迷的儿子身边,一面轻轻摩挲着自己颈部的红印,一面盯着地面兀自发呆。俄而,同村的刘婶搀着自己的老伴老赵头缓缓凑了过来,她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青年,又瞧了瞧抬头呆望她的王二爷,脑中形不成任何言语,只是微蹙眉梢,朝他怜悯而无奈地忧愁一笑。

旁边,面色憔悴的老赵头轻轻咳了一声,随即用模糊嘶哑的嗓音艰难地寒暄了一句:“昨天,你们家也收着‘信’了吧?”

王二爷沉了少顷,跟着把涣散的目光慢慢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不是信,那只是个形式,”他微扬起头,轻拍着自己的脖颈说道,“真正的内容,都在这儿呢。”(完)

作者:阿馨

【后记】:

如果注意观察社会,你一定能以自己的角度看到一些恶劣而顽固的问题,在写这篇小说前的一段时间,让我感受最深的一个问题就是人性关怀的整体性弱化。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人类的经济活动也愈发频繁,然而在社会中,一旦人习惯了交易,习惯了赚钱,当身边出现了突发事件,需要体现人性关怀的时候,很多人第一个想到的却仍是“市场”和赚钱。譬如那些发国难财的,那些手术做半截给患者加价的,那些捡了别人重要财物管失主勒索报酬的。所以我刻画了一个老村长的角色,希望能引发人们对利益与人性的思考。

老村长的腿有残疾,腿疾则象征着他无法独立走路,是需要受到照顾的群体,然而他生前却没有得到很好的人性关怀,而是别无选择地被卷入了一场利益纷争。这场纷争影响了他的阳寿,最终在无限的悲痛和无助中凄凉离世。老人到了阴间,仍旧没有健全的双腿,只能用双手走路,在地上到处留下血红的手印,这些手印都是完全张开的,手指张开,则暗示着这双手什么也拿不了,“他的手里一无所有”,连自己的命都握不住,他根本不可能为自己发声,所以在另一个世界,他因为迫切地想要“发声”,才紧紧掐住二爷的脖子,想要让他明白无法“发声”的人是多么无奈,同时也暗示他,人在生命面前都是平等的,“你了解死亡的痛苦么?了解将死者的绝望么?现在我不再发声了,我只需要以手印为信,让你亲身体会我的感受”。

这社会什么都在谈钱谈利益,但世间并不是什么事都能用经济法则来办的,然而我们的现状就是这样,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被强行归揽到这一法则下,无条件接受它的衡量评判,并承受由它带来的一切不良后果。世上很多道理光是讲是没办法让人融会贯通、并体现在自己的日常行动里的,只有靠自己主动思考,得到领悟,才会让道理真正变成自己的一部分,所以纯文学小说最大的意义便是在这里,它并不像杂文那样直白说理,但如果你能读进去,并用心思考,它的作用却是持久而强大的。

作者:阿馨

如喜欢,大伙点赞、收藏、转发,多多支持~!

大伙别忘加上关注,阿馨是小众作者,忘加的话,以后可能就找不到我了

阅读阿馨更多文章,请查阅我的B站专栏:

https://space.bilibili.com/8216460/article

短篇小说:来自阴间的回信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