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圆同人/灯音】遗忘了所有知识的里见灯花
一声炸雷响宛若重锤,猛地将我从梦境敲回现实。意识回归了,身体却不买账。眼皮与大脑间的信号连了又断,断了又连,让我的双眼只能从狭窄的缝隙里模糊的窥探外界。
好半天,我才分辨出那炸雷是女孩的尖叫。不如说是把尖叫和怒吼煮烂后粗暴的混搅在一起。
很快,炸雷熄止,显露而出的是不规则的雨声——那是无力的呜咽。呜咽中夹杂着碎语,还有我的名字:
“音梦……呜呜呜音梦……”
灯花这家伙啊……
我终于清除掉最后一丝梦境的黏连,彻底的睁开双眼。虽说我的嘴平时就没对灯花客气过,但不代表我不想抱住她,安慰她。但我此刻能做的,依然只有躺在原来的位置,等。
等。
谁叫我落了个半身不遂。
灯花她终于来了。
我从没见她哭的那么狠过。啊,当年促使神盟成立的那场大战中,刚刚恢复记忆的她是流过不少泪,我也跟着一块流。泪珠滴到地上,她的与我的便分不清,道不明。我们流泪,为自己对彩羽姐姐的所作所为而流。但姐姐的包容和拥抱,以及接下来严峻的考验让我们保持了基本的克制。
现在不一样。灯花的防线彻底的崩塌了。她的脸色白的像纸,眼圈却红的像被炭烧过。她一晃一晃的摇到我床前,好像随时会原地碎掉。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的影子倒映在她眼中,似乎让她恢复了些神采。可刚刚回复而来的目光却带着责备的意味,好像我就不该这么看她。
哈,真是抱歉啊灯花,我不会做多余的表情的。我历来如此,你就当我面瘫吧。
“音梦……”她嘴中嘟囔,却又没了下文。我隐隐有些担心。还有什么事,能让脸皮比透明人的盾还结实的灯花破防呢。不会是彩羽姐姐和小忧吧。不对。灯花的崩溃中,带着更多的私人意味。
灯花坐了下来,也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我同样没再看她,挪开脸,闭上眼,好像隔开视线就能拓宽出必要的空间来。
指尖微微痒,似乎是她将她的手伸向我的手。我睁开眼,她的手又缩了回去,像在回避什么。
我听见她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她保持坐着的姿势,我还以为这口气出完,她就再也不会呼吸了。
“音梦,全忘了。”她开口了。“全忘了。所有的知识,全忘了。”
她的声音彻底哑了。
按灯花自己的话说,她是被自己的破防给锁喉了。
我没法给她倒水,她便自己倒。我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摇来摆去,简直就是代替我自身动作的替身。
她坐回来,茫然的看着我。这次轮到我从鼻子里出气了。
“一点残渣都不剩?”我问。
“哪怕只余一个芝麻粒大小的碎屑,也不会让我落到如此地步。”她苦笑。“我可以以此为起点,慢慢观察,慢慢推导。一次又一次的观察,验证……多久都可以。但是连最基本的……”她别过头。“我试着打开书,不要说公式,最基本的描述性文字都无法……我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被挡在思维之外。”
“是的,被档的死死的。它们只是作为最基本的形体,被机械的投射到眼中。然后就进不去了。”
她揉了揉头发,弓着背。不知是不是光影的作用,我感觉她的脸颊好像凹陷下去。
“‘一干二净’只是以你自身为标准得出的结论。”我道。“你觉得自己具体倒退到了什么地步?不至于到深月菲利西亚的程度吧。”
“你别激我。”
“毛竖起来的样子都和那家伙没差了。”
“你再说,我就把你从床上扔下去。”
“你试试。”
她开始瞪我,我淡然看她。她越瞪我,我便越淡然。
她能让里见那由他破防,能让七海八千代破防。但在我面前,只有她……
“哎呦!”
她突然扑上来,压的我身子往床里陷。她想把胳膊插入我的背和床面的缝隙间以此抱住我,但又嫌酸的慌,只好大马趴般的伏在我身上哭起来。我拍拍她的背,叹道:“就你长不大。“
她最终还是将我抱下床,放在轮椅上。本来,鹤乃提议让机械臂代替这个活计,可姐姐和灯花总怕这东西稍有差错就会把我扭成两半。虽然魔法少女的身躯不怕这些,但多少麻烦又不好看。我和灯花常拌嘴,但多年来,对我的照顾几乎都由她包了。一个在抱着你走向轮椅时,依然可以毫无顾忌与你斗上两句话的人——没有比这更令人信赖的同伴了。
等我的身体完全契合进这团金属,她用被子盖上我的腿,准备早餐去了。我暂时不需要帮助,握着左扶手的手柄,驱着轮椅向书房而去。机械轮椅内部马达的嗡嗡声配合空调的轰轰声化为这无人地带每日必然送上的早安问候。
我看了眼窗外的荒漠,例行让轮椅载着我进入书房。
灯花发泄完后,只字未提遗忘的事。我进书房,她去厨房,一如往日。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不再去着急的寻求答案,而是渐渐学会了等待。
“随着年龄增长”,显得我们好像多老一样。但是距离那一系列改变我们生命轨迹的最初事件,的确是过了很久,中间也发生了很多很多。时间就是这么奇妙。
巨大了蓝枪,飘舞的斗篷,樱色法阵中的姐姐向着魔女之夜扣动最后的扳机——这居然是十年前的事了啊。
灯花那边传来咣咣当当的声音。她似乎仍有些急躁。我没有理会这些。想闹的时候连闹的空间都没有,她会憋死的吧。
我没有立即着手工作,而是拿起昨日未读完的书。翻开片刻,并未照着书签标记的地方继续往下,而是将前面的中意段落过目一遍,只求借此激发自己的状态,打开能让文字顺畅流淌而出的通路……
“轰——”
书房的门突的被打开。我没去找她,她倒来找我了。
就这样被打断,我多少有些不悦。我向她投去责备的目光。
“什么都做不下去。”她对我道。
“真有你的,灯花。”
灯花不做饭,她不想吃,我也不想吃。一整天都不想吃。也许没食欲是会传染的。我随口说了几句话,说的懒洋洋的,以至于当时说了什么现在全忘了,她却不搭理我。这倒不是她跟我作对。要分辨她是刻意忽视还是力竭无力实在不要太容易,不如说她是一个分外聪明,但对自己的意图从不遮掩的人。这并非不通世故,而是源于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傲气,或者说,傲慢。只有在彩羽姐姐和小忧面前,这股仗着一身刺乱闯的气势才会收敛起来。毕竟小忧是她极尽爱护的人,而她又拼命想获得姐姐的认可。至于我,她的刺扎不到我,还会让她中途绊倒,摔的哇哇叫。
现在的她看起来也没什么刺,但情况却有所不同。并非面对姐姐和小忧时的自然转变,而是……蔫了。不是主动收起了刺,而是所有的刺都被生生拔掉。于是她彻底没了戒备,整个人看着光秃秃的。
“音梦,恐怕要回不来了。我完了。”她终于能说话了。
“灯花,你若真觉得自己完了,肯定会先炸掉这个房子,再炸掉这个世界。”
“你让我继续等?”
“因为这是你对你自己的抗议。”我叹口气。“就算精神的亢奋让你知觉不到累,但身体本身承受的疲劳一点也不会小。被隐藏的东西只是被隐藏,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呵呵,谁说我累了。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说我累。”
“灯花,若这句话是姐姐说的,你还敢放出刚刚的回击吗。”
“少……少来,姐姐大人才没有你那么烦人!臭音梦,我干嘛跟你出来!”
“拜托,灯花,我们就是出来旅游的。姐姐专门批给我们的假。哪有带着个实验室旅游的。”
“你不也把自己的书房带来了!”
“书放既可以是工作的地方,也可以是休憩的地方。没有一个比书房功能更灵活的场所了。更何况作家旅行写写手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耍赖!”
“喔,耍赖。”
“音梦!烦人!”
“喔,烦人。”
她每聒噪的喊一声,我便用平常的语气重复一遍。她的脸色像生吞了一大碗辣椒。一来二去,她受不了了。
“啊!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灯花,你以前就这样。情绪上来了,一个词就在嘴里连着叠上好几遍,跟个打桩机一样。你又不是钉宫理惠。”
“音梦,再这样,我把你丢进……丢进……”
“丢进什么?”
“什么机器来着,可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无论是名字,还是具体的用法。”
“但你起码还知道把人丢进去不会有好后果。这不挺好。”这句话倒是真心安慰她,但说出去偏听着像嘲讽。她不再回话,胳膊在桌上抱成一个环,头往里一埋,不吭声了。
我脑中鲜有的冒出调皮的想法:若在这时,我突然摸她的头,她会怎样。
恐怕会当场炸开吧。物理上的炸开。
我由着她缩在那,拾起餐桌上的手环轻轻一拍。窗外的景象倏的切换成葱郁的密林。切换没有一丝声音。没有“啪”,没有“砰”,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好似小说里的景象。
不如说,即使在一个魔法少女满地跑的世界,一个能随时瞬移到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别墅都是一个稀罕物。
这是我与灯花的“度假房车”。虽然它的外型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两层别墅,是三日月庄的重涂换色缩水版。毕竟是为了出游临时设计的。出游是临时起意,再加上当时我和灯花刚完成一个大项目,疲劳不堪,所以便在设计上偷了懒。开新模可是很费劲的。
没错,这是个谣。我和灯花住在概念构成的房子里。十年下来,神盟的不少设备都逐渐靠谣来运转。成本小,不易受损,还比AI安全。净化系统已更新了十五个版本,早就能够脱离我,灯花和小忧独立运转,制作谣也不会再对我的身体造成负担,甚至好多结构复杂的谣已经做到了量产。不过当年的一系列折腾终究还是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可逆的痕迹。有时看着自己没了知觉的腿,我会忍不住在心里对它们道:“若当年我和灯花不那么激进,你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但这不好说。毕竟十年前的那天,魔女之夜总要来的。
言归正传。只要拍一拍随附的简易手环,房子便能瞬移到地球上的任何角落,不需地基也能牢固不倒。底盘和地面严丝合缝好像一开始就盖在那一样,而且能随着地貌改变形状。只是我们瞬移到的新地点不能有别的房子,不然原先的房子会被们的“房车”生生压成饼。对于我和灯花来讲这根本不算事,压扁就压扁嘛,但姐姐不会允许的。我们都没提这茬,不然姐姐肯定又要苦口婆心的说:“弄坏别人的房子是不好的……”
于是这两周下来,所到之处尽是无人之地。这也算投我们所好了。我和灯花这类人,就是讨厌被打扰。
我和灯花都算各自领域的工作狂人。或者说一个具有创造性且灵活性强的工作本就是一种面向世界的表达。我们疯狂的抒发着自己的表达欲,我们的精力好似没有止境。假期,哪要什么假期。但就是今年,我们俩有点力不从心了。虽说依然能从自身榨出一些有影响的东西献给我们和姐姐的事业,但却有一种没了收入吃存款的感觉,哪怕存款依然很可观,但对枯竭的预警却不可能不在脑内响起。我们的状态总是很同步,以至于我经常怀疑是不是有一根无形的管子将我和灯花的灵魂连接起来,共同接受来自同一源泉的养分。
有时灯花脾气上来了,会抱怨:“我怎么可能状态不好!音梦,一定是被你传染了,一定!”
所以她今天说自己“忘掉了所有的知识”时,我还以为会出现类似的抱怨。但没有。她抱着我哭的时候,我胸口有一种微微的触动感。我差点以为她要化作一团清水。
那个项目完成后,我们是想再接再厉的干下去。实际也照做了。但匮乏感终究是躲不过。名为匮乏的铁蒺藜静静的横在生命之路上,默默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我们。看着我们风尘仆仆的赶过来,铁蒺藜长了嘴,用比灯花还欠的语气道:“终于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们在路上狗啃泥后不来了。”
差不多是这样,总之做不下去了。哪怕是面对自己最擅长的事,哪怕心中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可实施的方案,资金设备也不缺,只差那最后一步——将抽象概念世界里的构想用一系列动作付诸实现到现实世界里。
但就是使不出丝毫力气。
我们不停的给自己打火,焦虑的愤怒的拍打着引擎盖。直到最后才不得不沮丧的承认自己也会没油的。哪怕这一箱油用了十年,我们还是不能接受。
但有一个人,能让我们接受本不能接受的事。
姐姐。
临行前,八千代说最关键的地方我们都完成了,接手的人顺势而为就好。功劳还是我们的。
这下我们可不高兴了。我们有野心,不代表我们在意苟且之物。不过我们是整个神盟根基的奠定者,是现任盟主的妹妹。只要这份影响力还在,就算远离中央大段时间也不用担心被边缘化。姐姐跟我们说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直到状态满格再回来。
于是在拥抱了姐姐和小忧后(其他人一点都不想抱。我几乎没说话,灯花把嫌弃写脸上了。),我们步入“房车”,噗的消失在众人眼前。
就这样我们一天换一地,却从不出门。我们将自己闷在各自的卧室,沉浸在各自的热枕之物上。我们将对星空的好奇与对文字的体悟从工作中抽离出来,不再让它们混杂不清。我们不再向外表达,而是观赏来自他者的表达,吸收来自自然的表达。我们从狂热的生产者转变为贪婪的消费者。彩羽姐姐是对的,相比于不断向外界输出,我们的确该补充补充营养了。
等一下,这和宅在神滨的家里有何区别。同样的事换个地方做而已。
没错,换个地方。我们需要的仅此而已。
从为姐姐许愿的那一刻起,我和灯花就一直在为神滨呕心沥血。哪怕短暂的离开神滨也是为了系统的推行。当看着窗外的景象变为水汽扑面的瀑布,我们才意识到这是我们第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自己离开神滨。
那天我们没有斗嘴。我们不停的切换地点,呆呆看着窗外陌生又迷人的景致。我们十指相扣。
只是可怜的灯花,今天的她,连观赏“表达”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灯花从餐桌上抬起头,惊诧的看着窗外的瀑布。我们第一次瞬移所抵达的地点。
“干嘛到这。”她幽怨的说。
“这次的跳跃没有设定坐标,完全随机。灯花,真正的随机都是与偶然共生的。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要跟我提这些,好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其中没有任何寓意。”
我绕过桌子移到她身旁,将自己的手覆在她手上。她的手冰凉的就像在大雪中走了一遭。
“听从你自己的指示。”
“音梦,我能怎么办。看着玻璃干瞪眼吗。我什么都干不了了。”
“那就让自己无聊到底。”
“我会疯的。那和把人关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有什么区别。你知道的吧,要想让人疯掉,就把她关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世界成了我的禁闭室。”
确实,人得不到世界的回应会死的。但我不能鼓励她尝试新东西,她不会感兴趣的。
“音梦,没了这些……我还算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你还是你”这样的陈词滥调。
“也许我还是像往常一样烦人。”她苦笑。
天,平常的她可不会承认自己讨人厌。她要么高高在上把责任推个干干净净,要么仰着头叉着腰,一副“我就这么着,你能把我怎样”的姿态。
“音梦,我不会是个坏人吧。”
“你还是去睡一觉吧。”我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道。比以往还无感情。我驾着轮椅不回头的离开了。
进了房间我又后悔不已,这搞的跟我抛下她一样。我实际是灰溜溜的逃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灯花说了她不可能说的话。这种事本不该出现在我和灯花之间。我们是与迷茫绝缘的人,是摒除了脑内全部杂音的人,是盯紧一个目的便不择手段的人。我们不可能为自己的作为而愧疚,拘泥于业已发生的事是无趣的。所以此刻的我不可能放下姿态回到灯花身边。我做不到,我害怕了。我打开书,还在状态。我没有失去我的那部分。
人们都说柊音梦是个毫无情绪的人,而里见灯花则是一个情绪过于充沛且眼里毫无他人的家伙。两个怪才,两个神经质。我无所谓。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灯花真在屋里睡了一天。我推开她的门,心里不自主的担心轮椅的声音会不吵醒她。但转念一想,那是灯花,吵醒就吵醒吧。吵的她生气,吵的她大叫。
她侧身背着门,两腿夸张的歪向两边,一只胳膊半压在身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睡成这副模样,更不清楚这个姿势怎么睡的下去。
我离开了。
我移到床边,心想如果自己失去了灯花会怎样。没有她的话,我只能干看着床在轮椅上过夜。也许某一天,她真的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就算不是悄无声息,我也不会做任何挽留,哪怕我的心在滴血。也许我还有姐姐和小忧,就像人被摘掉一个肾脏依然能活下去,但后半生会为此折磨的痛苦不堪。
可是我依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哪怕我和灯花都心知肚明。
“即使生不如死也要这样的吗,小音梦。”姐姐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想起。
姐姐,我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好久没有遇到找不着答案的时候了。我一直抱着一股倔强的态度,那就是任何取舍都是必然的,即使再痛,我也能将其一刀切下。损害自己的身体造谣是如此,为了快速推行系统伤害他人也是如此。但现在,那拿着刀的手犹豫了,发抖了。刀要掉了。
姐姐,我好想你。但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还不是。
我在轮椅上睡着,醒来时却在床上。瀑布的轰隆彷佛要取代天地的所有音声,窗外已是一片昏黄。
原来恍惚间被人抱起来的感觉不是梦。
一天下来,我们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吃。十年前住院的时候,也没这般活的像废人。也许这才是休憩的常态,只是我们对自己太过苛刻。
太阳最后的余烬消散后,灯花钻进我的被窝。也许她并未特意挑着时间。也许只是凑巧。这其中没有任何寓意。
“你是把自己关进冰箱了吗。”
“闭嘴,音梦。”
她在我被子里一阵翻滚。我有些烦了,不客气的把被子往回抢。被子被我们顶的往上翻,简直成了飞毯。
闹够了,她把脸贴近我,我把脑袋往下一压,压到她头发,压的她嗷嗷叫。
嗷嗷叫完她咯咯笑。
“释放了?”我问。
“还差一些。”她的手伸过来,搂住我的腰。这次即使胳膊被压着,她也没有抽回去的意思。“我还是喜欢更激进一些。”
“就像十年前那样。”
“对,十年前。现在姐姐大人不在的。”
“姐姐大人在也没关系。这种事是被允许的。”
“是么。”她的语气有些失望。她试着将手往下挪,我一动不动,没有抵抗,没有迎合,静静等着她,可她却停在半道,遥远的望了望目的地片刻,还是把手收了回去,也不再抱我。
“还是做不到?”
“做不到。不管干什么都忍不住分析,但这种事禁不住分析的。任何的逻辑介入其中,升起的感觉都会烟消云散。”
“也许跟这无关。也许是因为,躺在你身边的是我。”
“但除了你,还能有谁。”
她背过身去,我鲜有的看不清她的情感。这种事的确是被允许的,但和事情本身无关,而是因为这是所有人都能做,且都会做的事。是生命进程无可避免的一部分。不被允许的,是只有我们两个能做的事情。
我们身上,有着一些常人没有的特质,也缺失一些常人应有的特质。但让我们离经叛道的,正是缺失的那部分,而非多出的那部分。我不知道我们缺失的是否是同样的东西,也不知道何时将其丢掉,抑或先天就没有,但我们从未试图探究这个问题,这也是这个世界上,我们唯一不好奇的部分。
我们睡着了。
我醒了,天还是黑着的。床头的钟坏了,很久前便懒得修。不知道时间,自然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半个小时就醒了,也许过一会,就能显现拂晓的前兆。
身边的人动的不太安分,我试着问:“你醒着啊?”
“你也醒着啊。”
“也许是今晚的梦太无聊了,实在呆不下去。”
“无聊。肯定很无聊。”
“不安复发了吗?”
“有点。”
“拉我一把。”
下身不能动,想从仰躺转为侧身实在不方便。灯花在右我在左,她拉住我的左臂好歹再次让我们面贴面。我搂住她的头,呼噜呼噜的揉起来,揉乱了再捋顺,捋顺了便抚摸。我贴近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没那么冰凉了,也没热的过分,正正好好。
“好些了吗。”我问她。
“抱我。”
她缩起双臂往我怀里靠。
“慢点慢点,你是要把我顶下床啊。”
“顶就顶,一起掉下去。”
我抱住她。
“抱紧点。”
“好好,里见大小姐。”我轻轻拍她的背。
“音梦,你有没有回到当年病房的感觉。”
“得了,平时医生不允许我们睡一个床。你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钻进来还踢我。”
“咱俩现在吵架,也没有小忧调停了。”
“怀念吗。”
“很怀念。”
我在黑暗里点头,好半天才意识到她看不到。我莫不是也变迟钝了。
其实那段日子说是一段灰暗的时期也不为过,我们三个女孩都隐隐的有种终结感。也许不介入魔法少女的世界,我们的生命线早断在了十年前,不再延伸。
但回忆那段日子,却不自主的将其中最美好的部分单独保留下来,更猛烈的痛苦反而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模糊了。我们也的确是在那段时间收获了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音梦,你说姐姐大人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你已经说出来了。她是我们的姐姐,就这样。”
“我们真正意义上的姐姐。”
“百分之千的亲人。”
“百分之千什么鬼。”
“某个故事里的台词。不是什么好故事。”
“我们的故事,算不算一个好故事。”
“我们能做的只有当下。功与罢,过与罢,就交给后人评说吧。”
“等后世的魔法少女针对我们争论的面红耳赤,我们就端着茶杯在天上边喝边看。”
“那可有意思的很。”
“不过只有姐姐大人会关心我们舒不舒服,开不开心。姐姐大人最好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对我们这么好了。哪天姐姐大人不在了,我们就一起把灵魂宝石摔碎吧。”
“丢下小忧一个人,不好。等她也不在了,我们就一起下去陪她们。”
灯花突然抓紧我的手。
我没有问“怎么了”。她抓的好紧,抓的我好疼。
也许我就该这么沉默下去。我只要在这就好了。我和灯花,从来都不做多余的事。
“小音梦。”姐姐的声音又在脑内响起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喊我。
她来医院,看自己的妹妹便够,更何况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何必去搭理那两个性格古怪脾气差的女孩。
可她还是做了多余的事。
也许我偶尔也该做些多余的事。
“灯花,我会陪着你的。”我在她耳边道。“哪怕太阳熄灭,哪怕月亮撞击地球,我也会在你身边。”
她……僵住了。
我也有点不知所措。
结果不自觉间,我又张口道:“哪怕身边的人走走停停,我也不会离开的。我永远都在。”
……
她触电一般的松开我,“嗖”的蹿出被窝。
“灯花?”
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喊着“我不管你了“”音梦最烦人“这类我习以为常的气话,结果她只是对着空气惊慌的“哇”了一声,然后便是逃跑一般急促的脚步声冲出我的房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依然侧着身子,黑暗中摸着身旁的空白,百感交集。我没有与心头的感触缠斗,而是仰躺回去,呼出一口气,再次回归无味的梦境。
我被灯花掐醒了,外面天光大亮。
她的手攥紧我的脖子,好像要从里面挤出汁来。
“你闹够了吧。”我用心灵感应对她道。“你明白的,魔法少女根本掐不死。”
她松开我,懊丧的叫喊着捶我胸口。
末了,她一屁股坐到我的轮椅上。也许她不想坐在床上,坐在我身旁。可她又无处可去。
“你是没睡多久醒了,还是压根没睡着。”我问。
“没睡着。”她答。“从你那离开后就再也没睡着。躁死了。”
“怨我。你觉得我昨晚的话,莫名其妙对吧。”
她猛地站起,又颓然坐下。
“不要原封不动的复述我的想法。”她在心灵感应里喊。明明用嘴说也没有区别。
“因为你认定这些东西不该用嘴说出来。”我同样用心灵感应回应。“重要的不是传达,而是把它们封存在心的世界里。说出来了,就相当于以声波的形式存在于现实,赤裸裸的暴露在世间,任由时间的风敲打。”
“音梦你闭嘴!”她终于用嘴喊出来了。“我不需要有人懂我!我有我的才能就够了。那就是我本身。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她结巴了。明明平时在外面怼人呱呱吐词不带重样。也许此刻不知所措的她,才是最真诚的。
“哪怕是像和泉十七夜那样用读心能力读出你的想法,你也不会这般惊慌吧。”我道。“你害怕我体悟你。你害怕我不通过任何的介质,便能深入你最本质的部分。”
“不要说的那么直白。”她突然泄了气,整个人瘪在了轮椅上,以至于让我产生一个错觉——她才是那个半身不遂的人。也许又不算错觉。
“不要这样,音梦。我求求你。这会让我感觉,有一个长着你的脸的活物在我的身体里乱窜。它钻到我的胃里,缠在我的心脏上,寄生在我的脑子里。我好难受。”
“寄生在脑子里的,是你的恐惧。”
“我不恐惧,我什么都不怕!我的技术支持了整个联盟,我的能力是魔法少女的巅峰。谁能打败我!谁能?!我怕过谁?!”
“灯花,只有恐惧的人,才会不允许自己去做多余的事,去说多余的话。除非她愿意向恐惧宣战。”我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但做不到。我只能盖着被子躺着歪头看她。好滑稽。
“灯花,姐姐当年很想必也很害怕。但若她转身逃走,就不会有今天了。”
“不要提当年了……”她嘟囔。“我做的坏事可比你多。”
“我们不分伯仲。”
“就是比你多!”她冲出我的房间。
一小时后她气呼呼的走回来把我抱到轮椅上又气呼呼的走了。中途又掐了我胳膊几下,我没说什么。之后她便在自己的屋里闷了一天,饭肯定是不做了。我不理她她或许会纠缠我,她不理我那我该干啥干啥,饭点就自己泡面吃。小忧给我们备方便面是对的。多亏我们满嘴“不要不要”时她没听我们的。不过这个牌子的面我还真没见过。包装上写着汉字我却不认识,看来是中文。用翻译器扫了一下,叫“三鲜伊面”。
晚上,灯花恶狠狠的从屋里出来,抢过手环一拍。窗外的瀑布不见了,陪伴我们的“轰隆”响不见了,只能看见宁静的,深沉的,中立的夜空。
她推着我走到门外。这是我们假期起始以来,第一次离开这别墅。
门外是悬崖。
深邃的峡谷好似一张向上张开的嘴,它呼唤着夜空之母,焦急的期待着什么。
“我要把你推下去。”灯花道。
“你推。”
“怎么,对生命毫无挽留?”
“当年谣言还能对我身体造成负担的时候,我造谣可比现在还拼命。”我摘下眼镜,为眼前的景象赋予模糊的滤镜。“生命就是意识营造的梦境,我随时愿意从中醒来。”
“得了吧。真快要死的话,你恐怕会抵抗到底吧。比造谣还拼命的抵抗。”
“你杀我的概率恐怕还没讨厌姐姐的概率大。昨晚睡不着,干什么了。”
“要你管!”
“路过你屋的时候,床明显没事。你以前失眠总会把床锤烂的。失眠一次赔一张床。”
“我看星星了。昨夜的星星可漂亮了。星星永远漂亮。星星不会背叛人。”
“怎么,又会操纵仪器了?知识回来了?还是说,一开始就没忘记。”
“没忘,从来没忘。”她的视线从星空移开,挪到轮椅侧边,蹲下身子看着我。“里见灯花从不遗忘知识。遗忘知识就不是里见灯花。”
“不不不。就算没了知识,你照样会是个烦人精。你撒这个慌,是想从我这索求什么吧。”
“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给了。可我最怕的,恰恰就是你给了。”
“但你还是向我要了。”
“因为没有源头的痛苦就是那么难以忍受。”
“天下没有无源头的痛苦,你是在逃避源头。”
“那我就逃。它把我逼到悬崖,我就跳下去。拉着你一块跳!”
“也就只有我有那闲心,跟你一块跑到悬崖。”
“我用腿跑,你在旁边开车。边开还边说风凉话。”
“灯花,其实就算全世界都讨厌你,哪怕你恨着自己,我也——”我故意停住,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你也不会讨厌我?”
“我也要把你的那份三鲜伊面全吃了。”
“你全吃了?!”
“全吃了。好吃。”
“一袋都吃了?”
“都吃了。”
“那可是一袋啊!
“但好吃啊。几包全下在一碗里可棒了。你不做饭,我饿。我可是魔法少女。”
“骗人的吧……”
“灯花,你骗完我就不要骗自己了。”
“啊……啊……柊音梦!!!”
她一把将我拽起来扛到肩上,转身跑屋里“咚咚咚”往楼上冲,冲进卧室重重的把我扔床上,我哈哈大笑。
大家都说我面瘫,但我实际会笑的,尤其是在姐姐身旁。只是笑的很平淡,很克制。像这般大笑,平生恐怕是第一次。笑的都不像我自己了。
灯花扑上来,被子一卷,将我们卷的紧贴一起,卷成“柊·里见牌寿司”。
那之后第二天,我们就回家了。看着灯花推着我从屋里出来,姐姐惊讶又不无担忧的道:“这么快就回来,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灯花直拍胸脯。“能量满格,都快要溢出来了。小忧,你还有三鲜伊面吗?”
到这就差不多了。对于我和灯花来说,这不过是我们日常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切片,直到我写到这里,依然找不出将其记述下来的价值。可抽血验血,也不过是抽取血液中的一小点点。看着那红色的液体感觉触目惊心,但跟身体的总量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不过我们终究会用这一管血,来代表我们的整个身体,哪怕结果中的误差总会给人捣乱。也许未来的某一天,那些大论我们功过的学者会将这个切片翻出来,验验我们两个怪胎究竟怪在何处。也许在我生命走到尽头时,会想起有这么一个东西,然后将其付之一炬。
不过怎么都无所谓了,毕竟生命就是一场梦。梦这东西,就是会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要说比这更精彩的故事,也是有的。有次我俩误打误撞跑到一个平行宇宙,从一个被称作杰哥的人手上救了一个叫阿伟的家伙。灯花把杰哥扔进时空裂缝,使他的存在只能具现在某个宇宙的鬼畜中。不过灯花非常嫌弃阿伟,因为他打电动是真的菜。但这终究是另一个故事。
至于那种事,我们至今没做成。当感觉在体内脉动时,我们便忍不住思索它。越思索,就越远离它。
你说我们把自己包成寿司的那晚?这跟那种事有什么关系。你想成啥了。
算了,也没什么。只是两个怪胎在一起才会做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就当这是个秘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