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珈|狼贝】未完成的愿望清单
一
“喂,这可是华北浪革誒!唱《烟火青年》的那个!别那么郁闷,这可是摇滚!喊起来嘛!”
舞台灯光闪烁,台上的吉他青年大声弹唱,脖子有规律的晃动,台下的观众也随着他晃。
♪你看清了梦
♪你忍住了痛
♪却哭出声
…
贝拉缩缩脖子,她生于南方,对华北平原所知甚少,自幼学习芭蕾,对这躁动的摇滚也没什么共情空间,如果不是因为珈乐,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来听这个人的演唱会。
人影错绰,珈乐的背影随着人群如浪潮般起伏跃动。
恍惚间,贝拉几乎忘了她是个绝症病人。
“很遗憾,但是…,唉,发现的太晚了…”
贝拉直视着面前的半鬓斑白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她知道他没任何错,只是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时,这老头的面貌一瞬间尤为可憎。仿佛他才是杀死珈乐的凶手一样。
手上的病情通知攥满褶皱:“难道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贝拉声音清脆如鸽,而现在这只鸽子像是被链上了枷锁,飞不起来,只被命运的引力沉在地上。
“就本院能力而言…唉,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你也可以联系一下其他医院,兴许有什么办法呢?”
这话从杭州最大的医院里资历最老的教授口中说出,其意不表自白。
贝拉偏转过头,透过病房玻璃,困在小小的一方玻璃里的人也在看着她,紫发女孩面色苍白如纸,却仍在病床上对贝拉咧起嘴角——漏出半颗虎牙。
“还有多长时间?”贝拉的心和她手里的通知书一样——被攥紧了。
“大概…一两周到一两个月,或许还能更长点…”老教授也转过头,但看到病床上的女孩,很快又低下头来。
“唉,最好还是不要告诉患者了,别让她有太大心理压力。”递给贝拉手里的诊断证明,老教授叹着气摇头离开。
“唉,太年轻了…太年轻了…”
这几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轰击在贝拉的心脏上,直叫她喘不过气来。
背靠病房门,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酸涩至极。贝拉擦拭眼角,尝试挤出笑容,失败几次,才挤出个勉强能看的笑容。
推门进入,白色病房空空荡荡,贝拉坐在病床旁,两人近若咫尺,贝拉却不敢看她的眼睛,说不出话,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削了起来。
贝拉小时候不懂,苹果冲洗一下直接吃就好了,何必加上削皮这一无必要且繁琐的步骤呢?现在她有点儿明白了。面对身边人,话在心里,却不忍张口,只好拿起这红果,深一刀,浅一刀,凌迟这让人心碎的沉默。
“我…还剩多长时间?”这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到贝拉耳朵里,手里的水果刀一下子停住了,长长的果皮掉在地上。
建设许久的心理防线顷刻崩塌,贝拉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全部气力,趴在珈乐的身上,泣不成声。
当偶像的时候贝拉也被说“不会营业”,她也确实不能算作是个好演员。再愚钝的人看到这反应,大概也能猜到一个不太好的结果。
珈乐闭上眼,咽下口唾沫,当她再睁开眼,标志性的微笑又回到她的脸上。
“别哭了…拉姐,你的妆都蹭我被子上了。”
贝拉眼泪还没止住,一下子破涕为笑,坐起身轻拍了下珈乐大腿:“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做啊…”珈乐抬起头,注视着病房顶上的白光灯。窗子外面挂着半轮残月,而这也有一颗苍白的太阳。
刚刚擦过眼泪和鼻涕的贝拉鼻尖又是一酸:“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珈乐摇摇头:“不折腾了,受罪换取那一两天的苟活没什么意义。”
“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吧…”
病痛让珈乐的胳膊纤如树枝,可她的手却那样坚定的伸向贝拉。
“和你一起。”
泪腺决堤,贝拉却在这泪水的洪流中由衷的笑了出来。
“嗯!”
贝拉用力的点了点头,做出了世界上最浪漫的约定。
两只手抓握得很紧。
珈乐把贝拉的手抓得很紧,把贝拉从回忆里拽了出来,眼角尚还残留有半颗晶莹。
伴奏声轰鸣,演唱会的气氛被调动到顶点。
♪你说一直向南望
♪总也逃不出北方
什么意思?
还是听不懂。
但珈乐笑的很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那贝拉也很开心。
二
“诶~!两位美女,羊肉好了哈,您先吃,板筋和鸡翅马上就好嗷!”
珈乐抓起刚烤好的羊肉串,猛地一大口,咬下半串,烫的连连哈气,又用一大口冰啤酒顺了下去。
贝拉被逗得莞尔,语气却还带上些许斥责:“又没人跟你抢,慢点吃嘛!”
“在北方,烧烤就得这么吃!哪像南方那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珈乐把短发捋到耳后,却不在意。
越过秦淮,石家庄已是华北之界,似乎是为了报复在杭州吃烧烤全不尽兴的怨气,珈乐又狠狠撸下剩下的半串羊肉。
北方的烧烤大多还奉行原教旨主义,不用电子炉而还是炭烤。华北平原夜里微冷,白色烟雾随风散失在夜里。即使演唱会散场已经过了十二点,但还有很多人在路边摊借着昏黄的路灯光大口吃肉,猜拳对酒。
未必只有胡同弄堂和十里洋场才能被称为不夜,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他们也有自己朴素的纸醉金迷。
贝拉小口咬下一块,对珈乐问道:“你的愿望清单填了么?下一个是什么?”
“是哦!”珈乐连忙放下手中的半瓶雪花,在桌子上清理出块相对干净的地方,从外套内兜里掏出张平整的纸来。一长串的列表已然完成大半,在“听一场刘森的演唱会”后打上个醒目的对钩后,又细细端详一遍,才小心翼翼地封存回去。
“下一个是…去玩游乐园!”珈乐又拿起雪花猛灌一口,脸颊泛起红晕。
珈乐是被贝拉搀回酒店的,酩酊大醉的珈乐走不稳路——所幸酒品尚可,没耍酒疯。回到酒店后的珈乐瘫倒在床上,口中喃喃“再来两瓶”,却是声音渐低,渐然酣睡。
贝拉看着床上均匀呼吸的珈乐,嘴角上扬,可很快这笑容便消失了,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其实贝拉这段日子过的挺开心的,但每当看到熟睡的珈乐时,她就会想到病情通知上那冷得刺骨的医用术语,想到那炸弹倒计时一般的“一两周到一两个月”。
这像是一柄悬于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似乎随时准备把珈乐从她的身边割离开来,从此记忆被分割为两段。
明明珈乐才是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红了眼眶的小女孩,而现在贝拉却变成了那个多愁善感的“哭哭”。仿佛行走在人生最后时限的不是珈乐,而是自己。
“拉姐…”
贝拉下意识侧身,却发现这只是女孩无意识的梦呓。
紧皱的柳眉舒展,贝拉给珈乐盖好被子,顺势贴近她的耳边。
“我在。”
三
她和珈乐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贝拉身上带着南方姑娘特有的温婉气质,但是对自己所热爱的事物却坚定不移的执着;珈乐一头紫色挑染,平日里装出一副高冷模样,其实性格很软,睡觉时会像猫一样蜷在贝拉怀里。
一个是vocal担当,一个是舞蹈担当,听起来就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来嘛…歌手嗓子受了伤,舞者腰脊患了病。
嗯,又多了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当偶像并非是在直播里的光鲜,更多的时候,是冷掉的盒饭,重复的彩排,练不完的歌和舞。
以为毕业了可以凭借这份经历转型幕后,但腰伤的疼痛提醒她,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不甘心,简历投遍了大大小小的公司,决心在杭州扎根。处处碰壁?她不在乎,还要狠狠的在墙上砸出个坑来。
在杭州呆了很多年,都像是把同一天过了好多遍——当偶像时日程排的很紧;做了会计,每天醒来为了工作,睡觉为了醒来,几乎把工作和生活熔铸在一块。
从四川到杭州,太远。
最初的梦想?已经记不清了。
在杭州买了房,却像是把自己变成了小时候做的那种牛吃草的数学题——绕着木桩子打转,终究只画出个困住自己的圆来。
生活它好无情,把我们手中握有的一切渐渐夺走,更可怕的是我们几乎意识不到。停下脚步回头再看,七零八落,一地鸡毛。积压了半辈子的委屈只变成句无奈的叹息:“妈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四
恰逢周末,游乐园还算得热闹。
好在当珈乐拽着贝拉去玩过山车时,排队的人并不多。
“请检查身上是否还携带了其他贵重物品,请务必扣好安全带,行驶过程中务必抓紧胸前扶手,本次过山车全长约八百米,最大高差四十七米,完整流程约三分三十秒,祝您玩的开心!”
服务人员强调要点。
贝拉深深呼吸几次,抓握扶手的手攥得很紧,却还有点紧张。
“过山车即将发动,请各位乘客保护好自身安全,享受紧张刺激的三分钟哦!”
列车缓缓启动,速度渐快,当列车冲下高坡,失重感让贝拉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儿。
这还没完,紧接着是像是弹簧打转般连续不断的大回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相同的是,两个姑娘都在放声尖叫;不同的是,一个脸色冷白却激动地通红,一个面色红润却吓得煞白。
…
“本次流程结束,请各位乘客领取寄存物品,享受接下来的游玩旅程!”
下离座位,贝拉尚且心有余悸,腿有点儿发软。
“嘿嘿,这还是我们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拉姐嘛?”珈乐带着点调侃的语气,手却自觉地搀扶起贝拉。
看看这通红的脸蛋儿,哪还有病人的样子?贝拉白了珈乐一眼,用一声“哼”作了回应。
“哇啊!拉姐你看,碰碰车!我要玩!”
“哎呀,你就不能让我歇会嘛。好吧好吧…”
“王贝拉!看招!”珈乐开着碰碰车向贝拉冲去。
“砰!”
俩人的碰碰车各自反方向转了七百二十度。
贝拉有点好笑,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幼稚,于是当仁不让的反击。
“我可是咱几个人里唯二有驾照的人啊!看我的拖拉机!”
“啊啊啊!!!”珈乐只顾得逃命。
追逐眼前坐在小小碰碰车里的短发姑娘,贝拉笑的很开心。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好像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暮色降临,五颜六色的灯光笼罩游乐场,红鼻子小丑蹬着独轮车向四周的人群散去糖果。
珈乐和贝拉所乘坐的摩天轮翻越最高点,整座游乐场尽收眼底,俯瞰地面,游行花车,熙攘人群。
“我们第一次去游乐场是什么时候来着?”珈乐的身体向贝拉靠了靠。
“三四年前了吧…”贝拉撇了撇嘴:“当时我们还在做偶像。”
“我记得那次我想吃玉米肠,你死活不给我买来着。”
“游乐园里十块钱一根,搁外头都能买仨了。而且最后你不还是撒泼打滚吃上了么…”
“我还记得那次我玩抓娃娃机抓到玉桂狗了呢!”
“哎…那是我看你太笨了,抓了十次抓不上,塞给老板五十块钱才让人调了概率的,而且那个同款淘宝上三十九包邮…”
俩人同时沉默了一会,然后相觑而笑。
其实记忆从未被遗忘,不过沉淀在时间里而已,思绪搅动,每个细节她们都还记得很清楚。
微风从窗掠过,地面上的游客纷纷惊呼着指向天空。
金色轨迹冲上夜空,留下一尾星迹,怦然绽放,夜色中花火盛开。
刹那惊艳,转瞬即逝。
五
出院那天下午,贝拉珈乐掏出来两人这些年的全部存款——三十万出头。
她们一起去了杭州的二手车市,珈乐一眼就相中了这辆老式敞篷皮卡。
贝拉持反对态度,它看起来像是上世纪末美国公路片里会出现的玩意儿,而且这辆车发动机也不太好了,坐上去有明显震感。但是珈乐很喜欢,她说这给她自己一种“一直在路上”的感觉。
贝拉受不了珈乐那水汪汪带着恳求的眼神——你不能跟一个绝症病人讲理。
十五万的报价虚高,最终被贝拉以现场全款交易为由,砍到九万成交。
离开杭州那天,贝拉有点感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根针扎进贝拉心里。
疼。
但也把生活的毒血放了出来。
恶化的腰伤,加不完的班,没完成的业绩,变态老板的骚扰…曾经压在贝拉身上的担子一瞬间仿佛都消失了。
说来可笑,曾经过着普通人生活的她们承受着无时无刻的压力和崩溃,当挚爱变成一个时日无多的绝症病人时,才想起来疯狂和洒脱。
倚靠车门,贝拉看着后视镜里的杭州——那里曾装着她的全部生活,而现在它们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六
夕阳坠落,一点一点地被海岸线吞没,于是赤色霞光暗淡,夜幕覆盖天空。
光脚踩在沙滩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
起伏的波涌为海滨镶嵌出一道银边。月光粼粼,海面清辉。
潮汐把世界的尽头推送到岸边,轻轻舔舐女孩的脚心。
很美,很静。
女孩的耳朵里却仿似有声音在轰鸣。
“拉姐…还要多久才到…”
“拉姐…我好困…”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想睡…我不能睡…”
当贝拉意识到这并非是珈乐在表达疲倦时,当贝拉抱着珈乐哭喊着冲进医院时,当贝拉看着医生护士忙成一团把珈乐推进急救室时。这几句话也一直在她的脑袋里回响。
她以为还有时间,她以为珈乐会带她去她从小长大的村子里,她以为她们会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分享同一根玉米肠…
这段时光太美好了,太美好了。以至于贝拉几乎都忘了,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随时可能离开的绝症病人。
贝拉几乎是机械的,麻木着走向大海。
咸风拂动发丝,裙摆微扬。
冰凉的海水没过贝拉的腰肢,漫到贝拉的手指尖,贝拉的手颤抖了两下。
当贝拉抚摸珈乐那没有温度,画着精致妆容,却面无表情的脸庞时,她没有哭。
她猛地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那个在演唱会上活蹦乱跳的女孩呢?那个不顾形象的吃烧烤的女孩呢?那个搂着她腰肢,同她一吻定情的女孩呢?那个把她的手抓握的很紧,订下约定的女孩呢?
她去哪了?
贝拉听说北方人讲究落叶归根。
所以当贝拉把她安置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贝拉脑子里在想那句歌词。
“一直向南望,总也逃不出北方。”
她有点儿懂了。
这个生于大雪纷飞的城市的女孩,最终也还是回到了这里。
愈向下走,阻力愈强。
但海水的冰冷却逐渐温和。
像是吞噬夕阳般,温柔的海也接纳了这个孤独的女孩。
当这温暖漫过胸口,贝拉微微扬起脖颈。
今天夜色很美,银河浩瀚,繁星漫天。
这夜色倒映在女孩的绛紫色眼眸中,变成另一片幻色星空。
她眨了两下眼睛,于是她眼中的星就闪烁了两次。
“如果是和珈乐一起来就好了。”
贝拉心想。
女孩在下沉。
月光从海面扭曲,海浪推波助澜,贝拉觉得自己离世界越来越远。
窒息感侵入心脏,她久违的感到放松。
暗涌脱下了贝拉的外套,把一张湿透的纸翻了出来。
月光打在其上,贝拉看得很清楚。
“玩游乐园并坐一次过山车”
“√”
“去吃一次金陵烤鸭”
“√”
“通宵唱一次KTV”
“√”
“看一次芭蕾舞表演”
“√”
…
一个个对钩意味着愿望的实现,而此前贝拉不知道,在这一个个不同的愿望之前,却都有一个相同的定语。
“和贝拉一起”
在上海迪士尼的城堡前比心,米老鼠被夹在两人之间不知所措;在南京吃了金陵烤鸭,珈乐偷吃了贝拉的鸭腿;在郑州的KTV里唱“关于郑州的记忆”,然后醉倒在KTV的沙发上,贝拉用口红把她画成了花脸猫…
记忆如胶卷一般在脑子里放映。贝拉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搁浅在名为记忆的浅滩上。
而现在,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哭了。
眼泪融化在海里。
愿望清单的最后一项是——“和贝拉一起去海边”。
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