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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untdown 03:一枚炮弹,两个世界

2020-03-25 23:50 作者:Supernova_Pulsar  | 我要投稿

写在前面:这篇文章记述的是俄国十月革命的经过,跟笔者的政治立场无关。文中有争议的部分,笔者选取了中立的意见,做到尽量公正。此外,文中所有的日期均为公历,不采用俄历日期。

可配:Ninja Tracks-《Last Transmission》(攻打冬宫)

           Two Steps From Hell-《Breathe》(革命的胜利)

           Hi-Finesse-《Memory》(流血星期日)

正片开始:

1991年12月25日,晚上7点32分,俄罗斯,莫斯科。

在夜幕中,克里姆林宫屋顶上的红旗缓缓地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的旗帜。

这一天,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解体。

广场上聚集的人很多很多,他们持着不同的政见,怀有各自的目的,但在那个晚上,他们似乎都忘记了74年零一个月以前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以及那场革命给世界带来的改观和影响。

1917年11月7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Влади́мир Ильи́ч Улья́нов)领导着俄罗斯人民推翻了俄国临时政府的统治,夺取了国家政权。

那一天是俄历10月25日,由此,这场武装起义史称“十月革命”。

1917年11月7日,下午3点......这场革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俄罗斯大地至今仍是一片黑暗,距离那场屠杀已经过去12年了,但人们眼里应有的自由还迟迟地在某处踟蹰着,不肯来到这片土地上。

圣彼得堡的冬宫前的土地记得,12年前的那个早上所发生的惨剧。

1905年1月22日,星期日,晴。

俄罗斯冬日的清晨带着特有的寒风,沙皇尼古拉二世(Николай II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站在皇村(Царское Село)一幢建筑的玻璃窗前,似乎在这宁静中听出了一丝喧闹的气息。

沙皇尼古拉二世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25公里外,圣彼得堡冬宫广场前。

武装的卫兵感到极度不安,因为他们看见,平日里应该安分在家休息或者工作的市民正排着队伍,举着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画像,高唱着他们耳熟能详的圣歌和爱国歌曲,从各条街道朝冬宫的广场涌来,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携带武器。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和平游行,而非武装暴动。

但是,参加和平游行的市民,真的好多啊。这些有着固定的薪水除了养家糊口以外还可以拿出其他钱去酗酒赌博的卫兵当然不会知道,圣彼得堡的工人的待遇,已经差到了怎么样的地步。

此时,整个圣彼得堡已经为工人的大规模罢工所震撼,从1905年1月3日开始,圣彼得堡市共超过15万名工人罢工,整个城市系统的运行几乎完全成为不可能:超过95%的工厂停工,水厂停止供水,而那些官员甚至连一份报纸都没能拿到。

既得利益者当然不会同意这么干,在这场和平请愿开始之前,沙皇政府已经调集了大量的军警埋伏在冬宫的周围。等待着手无寸铁的人群进入包围圈,准备进行大规模的恐怖镇压。不过很是奇怪的是,工人们在策划和平游行时没有接近过沙皇政府的任何人员。

但讽刺的是,虽然这场即将发生的悲剧与沙皇尼古拉二世脱不了干系,但的确,发生在圣彼得堡的1905年1月22日的这场屠杀他并没有插手。甚沙皇本人连是否在第一时间获知了这件事都很难说。根据已有的资料记载,有预谋制造这场屠杀的,是沙皇的叔父和圣彼得堡市的警察司令。而他们自认为聪明的做法,使得人们对沙皇政府以及沙皇本人的态度急转直下,最终促成了罗曼诺夫王朝的崩溃。

但他们果断的制造这场屠杀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毕竟既得利益者惧怕革命和罢工简直是到了极点,而这种极度恐惧所造成的结果显然就是就是慌不择路。而所谓慌不择路其实上是指他们急于寻求一条可以快速镇压这场游行的道路,而最快速的,也是最治标不治本的道路就是恐怖镇压。所以这些皇亲国戚们也就选择了这条道路,顺带一提,他们还有一个在工人间的帮手。

回头来看这边正在接近冬宫广场的游行人群,为首的是一位东正教牧师,关于他的名字,公认的是格奥尔基.加邦(Георгни Аполлонович Гапон)。不过这位东正教“牧师”并非是个普通的牧师,而是沙皇政府的特务。这场游行本身就是一个阴谋,是格奥尔基.加邦牧师受到圣彼得堡警察司令的授意而专门组织的。

显而易见,加邦牧师就是这个帮手。

这些满怀着希望的工人不知道的是,他们队伍里冲在最前面的大多数即将成为沙皇政府一场政治阴谋的牺牲品,而至于牺牲的原因,则是工人们的罢工,破坏了这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当游行队伍走入广场中心的时候,枪声猝不及防的响了。先是一声,两声,三声,最终在游行队伍的周围响成了一片。M1891式步枪的7.62mm子弹向游行队伍倾泻下来,有些工人身中十枪以上,倒在地面上,由于子弹的冲击力很大,而游行的人群又极度密集,有时一颗子弹可能会击中2到3名工人。而更为悲惨的是,由于加邦牧师在游行之前保证,沙皇的军队不会向游行队伍开枪,有些工人们在上街游行之前还把自己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一同带了过来,于是妇女和孩子们也在这混乱的人群中被打死或者打伤,多数是直接死去了。

没有明显的证据说明在枪击现场出现了踩踏事故。但是你可以想象到,超过3万人挤在一座广场里,当他们彻底失去秩序在广场四处乱撞的时候,不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恐怕才是奇迹。一旦在人群当中倒下,即使没有被子弹杀死,也会被慌乱的人群给活活踩死。枪声,惨叫声,哭喊声,怒骂声,整座广场已经成为了屠宰场,圣像和尼古拉二世的画像并不能帮他们挡住子弹和刺刀。当工人们逃出广场以后,沙皇的警察部队又一直向前追击。

屠杀持续了至少2小时,最终至少有1000名工人,妇女,儿童被杀害,5000人以上受伤。

但是沙皇政府公布的死亡数据是96名工人死亡,333人受伤。

流血星期日

整个俄罗斯帝国的公民在历史上第一次对自己的“小父亲”产生剧烈的仇恨,革命爆发了。

史称“俄国1905年革命”,这场革命持续了2年,最终失败。

在这场失败的革命中,他们的“小父亲”对革命的工人无所不用其极,屠杀,流放,暗杀,这种带有明显俄罗斯烙印的一系列政治迫害行为,给俄国大众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这是正在秘密策划起义的大多数人们共同的回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随后新生的两个政权:俄国临时政府和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都没有汲取沙皇政府的教训,不然也就不会有纪实作家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Александр Исаевич Солженицын)的那套《古拉格群岛》(Архипелаг Гулаг)了。

夜幕降临的很早,列宁在斯莫尔尼宫中把起义的事宜在脑海中全都过了一遍,占领电报局,火车站,政府机关以及俄国临时政府的驻地,冬宫。而现在彼得格勒只有一个地方还不属于起义者,那就是俄国临时政府驻地,冬宫。

随后,他想起了让自己得以从苏黎世返回自己的祖国的那场革命。

1914年6月22日,萨拉热窝的爆炸将欧洲拖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深渊,沙皇尼古拉二世出于令人咋舌的自信,果断地参战。不过为什么说是令人咋舌的自信,是因为近来俄国与别国的战争已经不断证明,俄军亟待将武器和战略更新换代。而在这之前,取胜的希望微乎其微。

在“流血星期日”事件前一年,1904年2月8日,日本帝国和俄罗斯帝国为了争夺朝鲜半岛和辽东半岛的利益,爆发了日俄战争。对于清政府来说,这场战争是莫大的耻辱,因为是在清朝的领地上进行的战争,而清政府竟宣布中立,在历史上,这种情况发生在一个版图超过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大国之间身上还真的极为罕见。

但对俄罗斯帝国来说,这场战争简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俄军的正式陆军部队人手紧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俄罗斯军队还没有一个完整的稳定的指挥系统,圣彼得堡的皇亲国戚们也为了日后便于歌功颂德,也非要在横插一杠子,然而最终的结果却让他们无比尴尬,虽然日军战死了8.8万人,但是,日本最终取得了胜利。俄罗斯帝国军队在作战15个月以后只能坐下来,不得不灰头土脸的与得意的日本人签订了《朴茨茅斯和约》。而现在,一战爆发,沙皇尼古拉二世毫不犹豫的派遣大量俄国军队前往前线作战,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协约国士兵在这次战争中共阵亡5497600人,其中俄罗斯帝国阵亡人数达到1700000人。这个死亡率完全可以把参战和送死画上等号,除非国民被狂热的蛊惑或者是拥有坚定的信仰,要不然没有人愿意去“Stirbt Mit Mir(德语,与我一同死去)”。而沙皇政府这两项一项都不占,“小父亲”的形象已经被残酷的屠杀所击碎,毫无重新建立的希望;而东正教又很难作为一种可以支持战争的信仰,那么现在尼古拉二世想发动战争的唯一手段,只剩下了强征和恐吓。

而雪上加霜的是,盲目的参战使得俄罗斯帝国的经济崩溃了。但是尼古拉二世根本就不顾这些客观因素:在他的眼里,俄罗斯帝国正蒸蒸日上,自己并非是尼古拉二世,而是彼得大帝或是亚历山大二世一般的存在。但实际上,俄罗斯帝国的国力正由于经济危机和盲目的作战而江河日下,战士们也是人,也要吃饭;居民们也是人,他们也要活下去。

在前线作战取得不了什么战果,不过尼古拉二世倒是做足了表面功夫:一战爆发以后,由于圣彼得堡当中的“堡”实际上是德语的读音,而战争中俄国与德国是敌对的,故而沙皇将其改名为彼得格勒(格勒在俄语中意为城市)。

但表面功夫终究是表面功夫。

最终,积怨爆发了。

1917年3月8日,超过13万名工人在彼得格勒街头示威游行,抗议沙皇政府执意参战导致国内经济崩溃的行径(注意,这一幕似曾相识)。尼古拉二世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认为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

但是,他错了。

3月9日,这个数字上升到了20万人;而在布尔什维克(Большевики́,即多数派)党的号召和领导下,这个数字很快上升到了30万人。尼古拉二世这下开始慌了,不过他认为自己还是有胜算的。而如何取胜呢?尼古拉二世向我们再一次证明了什么叫“故伎重演”,手段无非就是这些既得利益者们最熟悉的“三件套”:逮捕,处决,暗杀。不过,沙皇尼古拉二世在逮捕了一百多位革命积极分子以后,还来不及处决进行威慑,他就被愤怒的俄国民众轰下了台。

3月11日-12日,沙皇最信赖的屠杀工具——他的军队也倒戈了,这也加速了他的政权的最后崩溃:由于城市周边的军队起义,所以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支援的军队被堵在了半路上。

1917年3月12日晚,尼古拉二世和他的大臣们在召开了最后一次会议以后,就被起义的工人士兵们逮捕。

这样一来,从1613年2月21日以米哈伊尔一世(Михаил I)即位为标志而正式建立起来的罗曼诺夫王朝,在统治俄罗斯了304年以后,就这样戏剧性的,却又理所应当的,被摧垮于自己人民的愤怒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最初的这位沙皇米哈伊尔一世是被人们推举上位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此乃真理,亘古不变。

然而这种恐怖统治并没有随着沙皇政府的倒台而结束,二月革命以后,俄罗斯人民无比错愕的发现:他们现在有两个政府。

一个是俄国临时政府,还有一个是工农兵代表苏维埃(совет)。这在俄国历史上是几乎没有发生过的怪事,这两个政府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性质相信不必我多说:一个是代表资产阶级利益,另一个代表无产阶级的利益。

革命成功后3天,1917年3月15日,远在苏黎世的列宁从一位朋友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开始,他几乎兴奋地将要发狂!因为他在苏黎世的报纸上看到了来自他祖国的消息:先是沙皇政府被推翻的消息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接着是临时政府的成立,然后是国家杜马的成立,政治犯被大赦,在被囚禁了数年甚至十几年以后终于可以重获自由了!俄国在这个远在苏黎世的鞋匠家的房客眼里正一步步走向自由,平等!他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理想,似乎就在这个时刻彻底实现了!

列宁

自从他被流放以来,他还从没有过一种如此急切的心情想要返回祖国。因为回国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一直以来难如登天,你需要一套完整的伪装,而且这还不能完全保证你能安全地在国内活动,而一旦行踪暴露,等待着你的就是再次流放甚至是死亡。但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变成了过去时,回国不再是一种奢求。

但很快,他就失望了,因为列宁和他的追随者们发现,这所谓的自由附带着极其严苛的同时也并不合理的附加条件。这一点使得列宁的归国之旅演变成了一场论斤称两的交易和一场斗智斗勇的对抗:因为他不得不从德国借道回国,而这一点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使他被扣上“卖国贼”的帽子。

但他排除万难,躲过了德国士兵和俄国临时政府的耳目。

他最终还是回来了,当列车驶出哥特马定根车站,冲出德国边境时,他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坐在这里,坐在斯莫尔尼宫里,紧盯着时钟,它的指针刚刚滑过9点整。

这时,正航行在涅瓦河上的“阿芙乐尔”号轻巡洋舰上,政治委员别雷舍夫(А.В.Белышев)正紧皱眉头,望着前方的彼得-保罗要塞(Петроп-авловская крепость)的最高点。无论是按照指挥部在今早11点发给他的通知,还是刚刚一位岸上的传令人员送来的命令,9点40分都将向冬宫开火。时刻一分一秒的逼近,别雷舍夫政委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所带来的轻微的晕眩。

阿芙乐尔号轻巡洋舰

这艘轻巡洋舰在11个小时以前用自己的电台播发了由列宁起草的《告俄国公民书》,而从那个时刻起,这艘在日俄战争中战功赫赫的轻巡就已经与这场革命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了,而且起义的组织者无比信任这艘军舰,交给它全都是重要任务:除了播发《告俄国公民书》以外,还有控制尼古拉耶夫大桥(现名为报喜桥),和最终的炮击冬宫。

这可是一个新生的政权的第一声炮响,还决定了同志们的性命,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别雷舍夫一直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他凝望着黑暗中彼得-保罗要塞的轮廓,出了神。

他想起了当俄国临时政府宣布将继续进行战争时,人们的错愕。各方军队尽管互相敌对,但都认准了一条:“这场战争将会结束一切战争”。当然,历史早已经开过口了,这场战争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结束。

布尔什维克们原本认为,新的临时政府应该比沙皇政府显得稍微理智些。尽管临时政府的内阁中的社会主义者都来自于“孟什维克”,这一点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尽管没有明显的矛盾和冲突,但从本质上来说,这两个政权的目的是完全不一样,并且还是水火不相容的,所以难免会表现出有限的敌意。尽管布尔什维克们对这个Coalition(英文,联合政府)的表现并不满意,但是他们认为和平过渡政权的可能仍然是存在的。

可他们很快地就发现了:临时政府所选择的道路不过是沙皇政府所选择的道路的延续,而更为不幸的是,临时政府在对布尔什维克们上的态度与沙皇政府惊人的一致。

它们都选择了镇压。

这就导致了“七月流血事件”的发生,这一天是1917年7月17日。

“我们又输了!”彼得格勒的大街小巷传来了这样愤怒的讨论和抱怨声。

“这帮混蛋到底会不会打仗?!放着快要饿死的我们大家不管!还一个劲儿的向前冲,又取得不了胜利,这不就是叫人去自杀吗?!”

“看来也就只有布尔什维克把我们当做是人看喽......”

“走!我们不能让临时政府这些家伙胡闹下去了!我们去游行!”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句,大家纷纷响应号召,走上街头,抗议临时政府不可理喻的行为。

这次的游行人数更多,1905年那场是15万,1917年3月9日那场是20万,3月10日那场是30万人,而这一次,有足足50万名工人,士兵走上街头进行抗议。然而与之前几次的悲剧极为相似的是:手无寸铁的工人再一次成为了武装警察手中的步枪的目标。最终,这场枪击造成了56人遇难,650名工人受伤。而这场事件的结果是:列宁再一次遭到通缉,《真理报》的报社被封锁,布尔什维克党不得不转入地下活动。至此,俄国暂时结束了两个政权并存的局面,俄国临时政府暂时夺取了全部政权。

在这之后,“二月革命”就像不曾在俄国历史上发生过一样:除了国家称谓从“俄罗斯帝国”变成了“俄罗斯共和国”。

“别雷舍夫同志!您看彼得-保罗要塞!”政委旁边的一个船员指向了那座高高的堡垒的顶部,他一愣,回过神来。“阿芙乐尔”号轻巡洋舰的甲板,甲板上和舱室里的每一个人的脸都被这火焰给映红。他扫了一眼舱壁上的时钟,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怀表。两个时钟的指针都指向了晚间9点40分。

“同志们,前主炮,准备!”炮手将一枚152mm空包弹上膛,随着轻微的“咔嚓”声,说明这枚空包弹已经到达了炮膛中的预定位置。现在,整艘巡洋舰上安静的可怕,除了引擎运作的声响再无其他声音。别雷舍夫深吸一口气,然后发出了命令。

“开火!”

“轰!”这一枚空包弹从炮膛里飞出,时间似乎在一瞬间凝固。这一声炮响,将给一个民族打下永远也无法抹去的烙印。2分钟后,这枚炮弹落在了冬宫附近。

毫无疑问,这枚炮弹的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意义。从军事意义上来看,这枚炮弹没有击毁冬宫的任何一面墙,可以说毫无军事意义;但是这枚炮弹发射以后所发生的一切,改变了这个世界的面貌。而对于这些革命者来说,他们一直所期望的这个全新世界的大门,被这艘帕拉达级巡洋舰的一声炮响给打开了。

这声炮响震撼了整个彼得格勒城,冬宫里的临时政府成员的恐惧已经达到了上限。虽说冬宫是一座极为坚固的堡垒,但是在整座城市的怒火面前,冬宫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俄国临时政府总理亚历山大.费奥多洛维奇.克伦斯基(Alexander Fyodorovich Kerensky)在窗前来回地踱着步,整个三楼的这个狭小密闭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他的皮鞋的声音。临时政府的其他成员只是面如死灰的坐在会议桌前,连踱步的心情都没有。

克伦斯基

现在克伦斯基的最后希望还有一个——美国大使馆的接应,尽管如此,他并不知道这支接应的车队什么时候才能赶来。他在这里也没法光明正大的联系美国车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被周围的人知道了单独逃跑的计划,那估计他会被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其他成员给弄得无法脱身,弄不好还会丢掉性命。他望着窗外那混沌未开的一般阴沉的夜空,似乎听到了革命者那冲锋的呐喊声,他脸上的绝望又更深了几分。

“上帝啊......”他实际上行将跌坐在地上,但是那个渺茫的希望仍然在支撑着他。

彼得格勒城中,大概也就是这一个地方这么绝望。那一枚空包弹就这么消失在了夜幕中。虽然说革命者对沙皇和临时政府成员深恶痛绝,但按照日后列宁停止实行苏俄战时共产主义模式,制定“新经济政策”以及一系列深得人们好评的改革来看,列宁在制定计划时并没有要用实弹轰击冬宫的打算。

临时政府的成员听到了炮声,而城里早已准备好的起义者也听到了炮声。

他们冲向了冬宫。

但令他们错愕无比的是,他们并没有遭遇什么抵抗。守卫冬宫的力量只有两个营的兵力,其中一个还是临时征召来的妇女营,一个是士官生营;而这两个营当中的大多数人早已经是同情革命的了,只是为了表演给冬宫里的克伦斯基总理看看,虚晃胡乱地开了几枪,以示已经进行过抵抗了。随后,全权负责冬宫守卫的士官长在门外革命者和守卫者的劝说下,亲自打开了冬宫的大门。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武装抵抗,如果守卫者和起义者互相随意地开的那么几枪算是武装抵抗的话,那么也就权且这么认为好了。

这边,克伦斯基总理已经听到了风声。他对临时政府的其他成员开口道:“各位先生们,我们联系的援军到了!我要去迎接一下!”

尽管临时政府的成员清楚,这个时候援军的到来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克伦斯基总理在这种紧要关头说这种话,逃跑之心昭然若揭。但由于克伦斯基是总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得开口敷衍道:“总理先生,请尽快返回这里!”

克伦斯基急切地离开了那个房间,装作是平静的走了几步,等到觉得房间里的人听不见了,这才拼命飞跑起来。这时,起义者刚刚进入冬宫,他下到一楼,打开一扇侧门,溜了出去。他并不清楚美国大使馆来接应的汽车究竟来了没有,但是在这种关头,也就只好碰碰运气了,总比待在那个房间里等着被抓住好。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美国人总算是靠谱了一回,车队竟然感赶到了那里。他拼命地冲向等待着的汽车,拉开车门。汽车风驰电掣的离开了冬宫,克伦斯基在这场革命中逃过一劫。

当克伦斯基离开后没有一会儿,起义者就冲进了那个房间。为首的那位高声宣布道:“举起手来!先生们!我以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名义宣布!你们被逮捕了!”他身后的几位冲进屋来,清点着临时政府成员的人数,清点一番以后,起义者发现克伦斯基不见了。

“克伦斯基在哪里!快说!克伦斯基在哪里!”房间里的清点者愤怒的咆哮着。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至少在这个房间里没人知道。为首的起义者看到也是在没办法从眼前这些惊恐万状的临时政府的副总理和各部部长们口中问出克伦斯基总理的下落,想必他们也是真的不知道。于是,他决定不再追踪克伦斯基的下落,至少是现在不再追踪克伦斯基的下落;他抢过一张纸,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了起义者已成功占领冬宫的简要消息。接着他对起义者当中的一位传令人员说:“请将这张纸条送到斯莫尔尼宫,直接送到列宁同志的手上!”

这个时刻是1917年11月8日凌晨1点50分。

这名现代的斐里庇得斯,穿越圣彼得堡的街道,将这张写着胜利消息的纸条送到了斯莫尔尼宫列宁本人的手上。

“列宁同志,我们胜利了!”

“好!太好了!”,随后,1917年11月8日至9日清晨,全俄罗斯第二次苏维埃代表大会在斯莫尔尼宫召开,这也标志着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性质的国家的正式建立。

一个新世界以一种算是顺利的方式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但随后所发生的事情,则实在不能算是顺利。1917年11月12日至11月15日,十月革命胜利结束以后3天,布尔什维克党就遭遇了自身的第一次挫折。这个挫折恰恰就来自于他们自己的人民,在全国议会选举当中,布尔什维克党的得票率仅仅只达到了30%。这实在让人怀疑,尽管俄罗斯人民支持布尔什维克党的暴力革命手段,但是是否仅仅是把它当作了一种推翻旧政府的手段,实际上并没有迎接国家全面社会主义化的觉悟?

随后,“一月剧变”就爆发了。但这次布尔什维克党人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人费解:他们由于在议会选举中落败,便宣布“议会选举是由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的法律而来,而布尔什维克党认为这些法律现今是非法的,故而选举也是非法的”,这个逻辑的确没有问题,但是问题在于,既然是非法的,那么为什么一开始还要进行这所谓的“全国议会选举”呢?这到现今恐怕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可否认的是,由于这场剧变的影响,俄国的阶级矛盾立即激化,最终不可避免的爆发了俄国内战。内战从1917年开始,持续了5年之久,超过九百万平民和至少一百九十一万苏联红军士兵死亡。1922年12月30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正式成立。

内战结束后,俄罗斯大地一片破败,列宁认为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已不再适合苏联全国目前的国情,于是决定取消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的实行。转而制定“新经济政策”,其中允许自由贸易以及允许私人经营中小企业,实行按劳取酬的工资制的条款极为先进,事实上这是中国处于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的社会面貌,而他提出这些条款是在1921年。

1924年1月21日,列宁逝世,他的继任者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朱加什维利,也就是我们最为熟悉的斯大林(Иосиф Виссарионович Сталин),而值得一提的是看起来罕见的姓氏“斯大林”在俄语中是“钢铁”的变格。他执政以后,的确用钢铁手腕缔造了苏联初期的辉煌,取得了卫国战争的胜利;但他一手建立的“苏联模式”以及“大清洗”还有库罗帕特森林惨案,卡廷森林惨案也最终导致苏联形成了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激化了苏联内部的民族矛盾,最终在西方和平演变和国内人民的反对中,苏联土崩瓦解。

斯大林

人们不会忘记,苏联一五计划时,那种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以及实现从一个农业国飞跃成为工业国的喜悦;

但人们同样不会忘记,由于大清洗,苏联卫国战争初期全军里都找不出一位合格的将领带兵作战;以及“卡廷森林惨案”当中遇难的21768名波兰人。

斯大林无疑是对苏联影响最大的一任领导人,因为其后的苏联的三位继任领导人都试图来革除这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所带来的弊端,然而赫鲁晓夫改革除了使苏联土地上多出大量意义并不大的玉米地,没有什么别的作用;勃列日涅夫改革使得苏联轻,重工业完全不对等的畸形化发展越来越严重;而戈尔巴乔夫改革则最终使苏联解体。

戈尔巴乔夫的辞职演讲随着冬日寒冷的风被电波送到了千家万户,于是,我们就来到了开头所描写的那一幕。为了在克里姆林宫上升起这面红旗,布尔什维克人用了12年;而降下这面红旗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一切都来的那么快,以至于美国驻苏联大使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而广场上,这些随意地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的人们,却恰恰是目睹了74年前的那些革命者想都不曾想到的结局。

“阿芙乐尔”号用一枚空包弹打出的世界,就这样永恒的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偶尔有人将它拿起。发出批判或是赞扬,有些是为了宣传造势,而有些则是怀古伤今。

然后再静静地放下,望着它再一次被时间的流沙覆盖,如此这般,往复循环。

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这场战争到头来什么也没有结束,只换来了二十年休战。1939年9月1日,随着凡尔赛-华盛顿体系的崩溃,纳粹德国闪击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苏维埃政权于1918年3月3日与德意志帝国签订了《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和约》率先退出了一战,为日后的发展保存了实力;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享年74岁;

1934年至1938年,苏联内部展开肃反运动,史称“大清洗”,至少有68.2万人死于这次清洗;包括共产国际主席,格里戈里.季诺维也夫(Grigori Zinoviev);苏联元帅,有着“红色拿破仑”之称的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图哈切夫斯基(Mikhail Nikolayevich Tukhachevsky);莫斯科苏维埃主席列夫.鲍里索维奇.加米涅夫(Lev Borisovich Kamenev);苏联最著名的报纸《真理报》主编,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布哈林(Nikolai Ivanovich Bukharin)等著名的军事家,政治家,科学家,许多普通的干部和群众也在这场灾难中遭到不同程度的迫害,污蔑乃至于是处决;

俄国临时政府的总理克伦斯基,在被美国大使馆的车队护送离开彼得格勒以后流亡法国,二战爆发后于法国沦陷前移居美国,并在美国进行反苏维埃政权的活动,不过除此之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著书者和讲师。1970年6月11日,他于美国纽约逝世,时年89岁,而这时,他无论是在“十月革命”中的盟友还是敌人早已长眠于地下;

沙皇尼古拉二世在被捕后于1918年7月17日和他的家人和仆人共10人被苏维埃政权用机关枪扫射秘密处决,当时他的儿子阿列克谢只有14岁;

“阿芙乐尔”号轻巡洋舰的政府别雷舍夫于1973年逝世;

而至于“阿芙乐尔”号,她于二战中战沉,被打捞以后从1948年开始就永久停在涅瓦河上,现在这艘战舰正作为博物馆停泊在涅瓦河上,倾听着流水和历史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

日历翻开了新的一页,1991年12月26日。

城市还是一样的城市,街道还是一样的街道,语言还是一样的语言,但毫无疑问,有一些曾经震撼了一个世界的东西永远地消失了。

熹微的晨光中,不论是在莫斯科,还是在符拉迪沃斯托克,还是在圣彼得堡,人们都从和过去一样的床铺上坐起来,透过一样的窗户看到相同的晨光,红场上瓦西里升天教堂仍然那么肃穆和壮观,冬宫仍旧像往日一样迎接曙光,只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飘飘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而问题就在于,他们看不到已经逝去的,也追不上将要来临的,当戈尔巴乔夫神色黯然的进行辞职演讲时,他们回顾自身,这七十年来,他们不是在打仗,就是在为打仗做准备,从内战到卫国战争,从“柏林危机”到“铁幕演说,”从冷战到“布拉格之春”,这七十年,整整一代人,回首往昔,无尽的战争已经使他们丧失了自我的时间观感。

只剩下了茫然和麻木。

俄罗斯大地迎来了第三个时代,但在这个新时代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满地的不安与仓皇。

唯独沉默的光不多说什么,尽职尽责的照亮一切。

照亮了涅瓦河上永久停泊着的“阿芙乐尔”号轻巡洋舰,

照亮了一个新生的国家的首都和所有的城市,小镇以及村庄,

也照亮了只属于这片大地的冬日的群青与苍茫。

——End?

Countdown 03:一枚炮弹,两个世界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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