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望】他与玫瑰

今天店里来了个年轻人。 我老了，忘性也大，但对他的印象很深刻。一来是我这小店开得偏僻，除了老主顾鲜有人至——情人节也是如此，因而生人我一眼就能发现。二来，买我花的多是本地土著，亚洲人长相的并不多见。这第三嘛，他挑挑拣拣，最后只要了一枝玫瑰。 我照旧向他送上祝福。 "May you and your beloved share every day of life together till forever." 他脚步一顿，回头向我道谢。 晚饭时Stephen跟我聊起那个年轻人，也在他们实验室工作，来自中国。我儿子的性格我最清楚，能得到他的称赞，说明这个小伙子是真的有本事。 “他结婚了吗？” Stephen吞下最后一口牛排，告诉我Jiang的爱人是一位男士。 很不容易。 * 江添走的时候正值情人节。 机场里人来人往，多的是打算去外地和外地来江苏的情侣。礼品店也抓住了商机，满屋花里胡哨的装饰品，门外挂着宣传海报：情侣主题。 好像到处都是粉色泡泡，只有他孤零零的，浑身泛着白。 太短了。 他们认识半年，恋爱两个月，还没过过情人节就已经走到了分别。 江添打开微信，盯了置顶的黑色头像很久，而后点进了它下方的联系人：叔叔，我到机场了。 “对方正在输入……” 等待的时间漫长，最后得到的回复也不过一个“嗯”。 软件自动给他推送了一个折纸视频。视频博主趁着节日的气氛教观众折纸玫瑰，播放量很高。 江添很少做这些，但反应过来时手里已捏着一张白纸。他并不手巧，把视频调成0.5倍速也还需每个步骤都暂停才能勉强复刻。作品刚完成，电子女声就开始播报航班信息。 纸玫瑰被搁置在灰白色座椅上，色调和谐却格格不入。 幸好走的人是他，盛望不喜欢冷清。 江添的第一枝玫瑰，留在了江苏。 * 江添到家时客厅没有人，茶几上是一瓶开了的罐装旺仔牛奶，洗手台传来奇怪的声响。 “望仔？” 出事了。 十分钟后，盛望端着热水安慰他哥：“哎哟我真没事了，真的。是我自己粗心大意，跟你没关系。” 本来胃就不好的盛小少爷喝了变质牛奶，腹痛来得很快，后知后觉去洗手台给自己催吐时，江添回来了。 “要不要去医院……” “真没事，这儿的医药费你清楚，别花冤枉钱。话说回来，这旺仔过期了你怎么不扔啊？” 江添的目光在货架上驻留。 在国外买到旺旺牌子的零食并不简单，他有段日子走遍了商场与零售店也没有任何发现。偏偏是今天，偏偏是情人节，让他偶遇了罐装旺仔。 旺仔牛奶太甜，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但他还是买了，就放在茶几上，每天都能看见。 有次过年同学们来家里做客，一个男同学对这家乡特产很是在意，三言两语便把一罐牛奶上升到了“祖国味道”的高度。旁边的女生笑得花枝乱颤，随手拿了一个包子堵他的嘴：“这才是祖国的味道！” “说真的江添，你介意让我尝尝吗？好多年没喝了！” 然后他就看着旺仔离自己越来越远。 “别惦记，想喝自己找。”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自己不喝，还要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人眼馋！” 江添沉默几秒，难得笑了一声：“我就是这种人。” “你这什么奇怪的占有欲！” “江博士你好变态。”盛小少爷听完故事如是评价道。 拿牛奶当吉祥物，确实荒谬。 “那你愿意接受变态的玫瑰么？” 他从袖子里抽出玫瑰，这是最俗套最简单的戏法，没有新意也不够惊喜。 刚好够换一句我愿意。 * 江添没有说。那次过年聚会他喝醉了，散场后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盯着牛奶发呆。恍惚间想起这天不止是农历春节，也是情人节，他忙了一周课业竟忙忘了。 当初那个教学视频已经找不到了，他只隐约记得博主说了一句：把思念折进玫瑰。 江添动手开始折玫瑰，没有视频参考，步骤却记得牢靠。 然后拿手机拍照。 然后点进了一个刚加不久的微信。 手指悬在半空，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有资格在今天祝对方情人节快乐。于是只有四个字隔着屏幕传到了千里之外：春节快乐。 江添的又一枝玫瑰，留在了相册里——在那个私人相簿，与他的心上人挨得很近。 * 盛望实习的第一年就干出了成绩。 二月十三日的晚上，同事们在一家大排档喝了个不醉不归。一行人歪七扭八地走在人行道上，少有的清醒者则承担了保镖的责任，防止有人倒在路边不省人事。 盛望跟着他们东弯西拐走到了不知名的广场，以许愿池喷泉为分界线，跳舞的老人与小摊贩各占一边。卖花的小姑娘看人很准，一下就挑中了他们中唯一有女朋友的男生：“明天就是情人节了，哥哥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我这儿都是新鲜的玫瑰，多买有折扣的！” 小年轻红着耳朵付了钱，似乎还拍照发给了谁。 可惜她的第二个目标是盛望。 盛望婉拒后遭到了众人的调侃——长这么帅还单身，难怪他们更找不着对象！ 又不知是谁开的头，一个两个都开始嚷嚷着要许愿。 “张朝你那儿有零钱吗？” “小王刚买花换了零钱大家找他要！” …… 盛望在兜里摸到了一枚不知多少天前剩下的硬币。 手机振动，是系统日历的节日提醒。 他有点喘不上气。 抛币的手颤个不停，被他重新藏进大衣口袋。 希望明年的今天，我也能收到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