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笔记》 清 清凉道人述（五）

杂记 十三 乾隆壬申夏天，我的同乡冯在田先生住在枫桥蔡辅宜家。某天，辅宜从外面回来，感觉自己很累，便躺床上休息，之后家人发现他竟然病得很重。 急忙去找医生薛生白来治疗，薛也是苏州名医，去的时候，薛医生出门拜访朋友，又急忙赶往某住所，找到薛医生，给轿夫重金，让他们飞驰到蔡家。 薛医生到的时候，辅宜已经口目皆闭，六脉沉没，辅宜的少妾在旁边哭泣，亲友正商量准备办后事。薛医生见了说“这是虚厥，没什么方子，你们赶快去拿人参汤灌入他口中，自然会痊愈。”说完，拱手上轿匆匆离去，众人面面相顾，不知道怎么办？ 冯在田先生说“我不懂医理，但听说要是服用人参汤无效的话，那么这病便会被人参给禁锢，如此便无可救药了，赶紧再去找另一位医生，来看看。” 于是家人再次出门找一位常熟人，叫符医生的，他在枫桥开了个医馆，与蔡辅宜是同乡。符医生到的时候，说“这是中暑，应当给他服用清散的药，不能用人参。” 众人一听懵圈了，二位当地有名的医生，下的结论竟然相违，这下更不知所措了。此时冯在田先生又开口了，说“按我所知道的，六一散能祛暑气，吃了只有利益没有害处，可以折中试试。”大家一听，觉得有道理。 家人拿来苇管，将药汤灌入辅宜口中，辅宜渐渐苏醒过来，符医生赶紧再让他喝入解暑的药，喝完药后，不久，辅宜便能下床走动了。 蔡辅宜取来重金答谢符医生，并向冯在田叩首说“要不是您，我恐怕会被薛医生所误，如今已是泉下人了。” 符医生因此名声大噪。 拙崖老人听了这二事后议论说“叶天士、薛生白皆是当时很有名的良医，经他们诊断的病人，皆能知致病之源，治不治皆可立断。但一个因为是自己的母亲，知道该下黄连却不敢用。另一个一进门，见蔡的妾不仅漂亮还年轻，以为是夏天房事过猛，把中暑当虚脱，差点害了蔡辅宜的命。古人说‘庐医不自医’还说‘智人千虑，必有一失。’正是在说叶天士和薛生白二君的情形；即便二君的医术高超，但偶尔也会有所疑惑；否则，章、符二人怎么出名？此中估计也是天意。章、符因黄连与人参而成名医。” 十四 乾隆三十九年间，苏州人范时行到我住的乡镇，寓居于紫阳观中；他人话不多，但明白义理，对吉凶祸福像神仙一般了然指掌。每天会替人看命，以得六百钱为基准，一到六百数，便垂帘谢客，和君平卖卜很类似。 有一军卒拿着一个“棊”字来问终身，范时行说“在‘其’字下面加石，便成为围碁的‘碁’，加木字，则为象棊的‘棊’；这围碁是越下仔越多，象棊是仔越下越少。现在您拿的是‘棊’字，这个字是象棊的‘棊’，我认为自从您出世后，家业以及人口，渐渐少了。” 军卒说“确实。究竟要如何？” 范时行说“您总是没找到好去处，如果能到外地的话，会有机缘，但也无法十分得志。” 军卒问“那该怎么办？” 范时行说“卒一过河，就可以纵横行走，可惜一次只能走一步，无法畅意驰驱。” 又，有个人写了个“義”字占终身。 范问此人“您什么时候出生的？” 此人回答“属羊”。 范时行说“难啊！義字分开，上面是羊，下面是我。”说完，范又问此人“家中几个属羊的？” 此人说“就我一人” 范时行说“就您一人属羊，按此来断，您将会孤独终身，恐怕没有家人；您终身身边无有眷属，那么机缘也自然会不好，其他的更不用说了。” 某天，有一理发师，特意着衣冠掩盖身份，来找范时行占字，他写了个“村”字。 范时行说“木嘛，应该是越长越贵，一寸的木有什么用？”此时，范时行手中拿着笔，横着笔杆不时捻动，嘴里一直念叨着“一寸之木，能有什么用呢？” 理发师以为范时行是在说剃刀的柄，身份别揭露，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范时行接着说“您也别太瞧不起自己，只要您肯努力，即便是一寸的木头，也能帮忙起高楼。” 后来，一官员因为欣赏理发师的手艺，带着他出外上任，理发师因此发了财。 再有一人写了一“風”字，请范时行断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范时行说“風字外形很像鳳，鳳冠是女子的品服，而且移出‘虫’字，到兀旁，是‘虺’字；诗经说‘维虺维蛇，女子之祥。’您老婆所怀的一定是女儿。” 之后，此人果然生了个女儿。 辛亥六月，因为下了很久的雨，难得有天出太阳，心情特别好，于是邀请沈心成表弟到避暑山庄，与表弟谈天中，他告诉我范时行的一些事，可惜表弟仅记得上面所述的几则。 十五 明朝绍兴山阴人张文恭公是隆庆辛未年状元，他年轻时在稽山门外的香炉峰一僧舍读书，并将读书的屋子题名为“壮图”，他十余年未出此屋子，在里面潜心读书。 香炉峰的南边是蓬山，其山的山巅竹木杂生，蓬山的山形向后，山巅所生长的树，也是向后生长，看着像是与香炉峰相背。当地有童谣说“蓬山朝着我，状元到清河。”因此文恭作诗说“为问蓬山今转未，不应辜负壮图人。” 之后，文恭公及第，人们方悟童谣的密意，因为张文恭即是清河郡人。 张文恭在香炉峰读书时，某天，忽然梦见一位老头来向他作礼，礼后，老头说“我是此山修行千年的龙，应该在去年某月某日出山，但是您座位正好压在我的头上，因为您是位贵人，我如果破山而出，必然会伤害到您，这可是会遭受天谴的，所以忍了下来。后天午时，又是我出山的好时辰，要是再次错过，那就得再等三百年。您是否能行个方便，您就让位半天如何？别老是坐那读书，一刻也不动弹，让我冲霄昂壑，行不？要是您答应了，我必定厚报。” 文恭答应了龙，并说“我不需要什么厚报，只是我在这里读书，经常缺水，您能给我开口泉吗？” 老头说“看您文光，已经渐渐露出，估计这里您也不会再住多久了，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就遵您的吩咐办。” 文恭又问“您在哪里蛰伏？”老头指着他的座位处。文恭看了看，又问“我听说龙出山，便会山崩水涌，雷鸣电闪，伤了人家的禾田和所住的屋子，您后天出山，能不能不要这样，虽然威风少了，但此处的居民将会蒙您恩惠，少受苦。” 老头一听说“您能生这个心念，已经增长无限功德了，我哪敢不按您的意思办，但您到时必须帮助我。”老头说完，拜辞而去。 张文恭醒来后，越想越觉得奇怪，他赶紧移开自己座位到别屋读书。到龙出山的时间点正午，这时阴云四合，雷电交驰，文恭去看以前自己座位处，此时有一如线清水，从地里喷出，随着清水，有一条像蚯蚓细的小蛇，沿着清水游动，到了门阈处，清水小蛇被阻；文恭一见，急忙挖去门阈底下的土，小蛇随着水流流到阶下。 忽然，天响起一声霹雳，下起暴雨，小蛇顿时长到一丈多长，头上的角、身上的鳞甲光焰赫然，龙掉头，尾巴朝向偏东，将尾巴直插入地中数尺，旋即拔起，而后头向文恭点了四下，腾空而去。 雷雨随着龙的离去，也渐渐停止，此区域的屋宇树木，未见任何损坏；被龙尾所入的地上，出现一口清泉，泉水甘而咧。 几年后，张文恭又梦见那老头来找他，说“您想蓬山转吗？我来给您转。” 第二天晚上，起大风下大雨，雷声大得像是要把天掀开似的。第二天早上起来，文恭发现蓬山与树木皆拱香炉峰。几年后，张文恭考中状元。 我在乙酉春季曾经到文恭读书的地方，蓬山已童，依然和香炉峰相向；还特意去看那泉水，此泉不大，不到一弓，大概三、四尺深，清澈见底，在泉水旁立着张文恭碑记，我读后记下于此。 十六 我听说广西有块“留人石”，在那儿可以见到很多以前的人题咏，但我并不知道“留人石”具体在什么地方。 有段时间，我住在岭南，在丁亥年春季初，从梧州之南宁乘船往西，路过砧板塘，于远处便能见到砧板塘的南岸，那地方奇石数峰，森然业峙。我于是问船夫“这是什么地方？”船夫回答说“这儿是留人石。” 我一听说，赶紧走到船头处眺望，此时船刚好经过留人石侧，可见有高六、七尺的石头，也有只三、四尺的，石头的外形都很像妇人，看形态好像是面朝东方，有些是坐着，有些是蹲着，有些是倚靠着，像在翘首望向远方；还有些是扬袂招人的形象，这些石头形状不一。听说去南宁的人，皆赘居不归，妇人怨之，便把气撒在这些石头上，说石头像妇人，把男人都留住了，石头也因此得名。 留人石前二丈多的地方有一条山涧横在前，涧水从南流向北，在涧水入江处有一块巨石遮蔽，巨石与岸等高，于此依然被留人石的余气所影响，这巨石的中间有一道缝隙，外形酷似女人的私处，涧水从此缝隙流出入江。巨石上有数间小屋，可以俯瞰涧口。 船夫说“这里名为留人洞，往上朝南走一里左右是相思村，那儿是涧水的源头。有好事者，将留人洞出水处塞住，不让里面的水流出，奇怪的是，从此全村的妇女皆因此无法小便，之后导致腹胀。所以，特意在此建巡视屋子，相思村的村民轮流来此守望，这个习俗延续很久了。” 我以为大概这石头外形与妇人私处相似，再加上被留人石传说连累，引起世人的附会；但见居然有村民在此造屋巡防，好像又确实这事儿是真的，实在无法解释。呜呼！这么大的天地，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之前的乙未年冬天，我和绍兴陆景良从岭南回家，于江西至安仁处，见到一高峙云端，外形像道士端笏的山；快到贵溪时，山形渐渐低，景良说“这里是龙虎山的左峰，北边是上清宫，那儿是张真人的居处。” 我还听说在黄山，也有二峰，外形像狮子、大象，山里面即是文殊的道场。 为何气类所聚，山川所聚，相同到如此？留人洞是否也是如此道理呢？我过留人石时也作了四绝句，记载在岭南吟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