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星》第二卷 众生的面具 第二十四章 心火的颜色

    在目睹了诗雨枪毙克莱顿之后，莫伦花了大概一两个小时把后者的遗体处理了一下，诗雨说她想一个人待一段时间，于是莫伦就自作主张派人把诗雨送到了寒月王座。     那儿皆是皑皑白雪，若是她真想冷静冷静倒是个好去处。     处理好诗雨的事情，接下来就该处理这些降军了。     但大狼似乎用他自己的方式比莫伦先一步做好了这件事。     莫伦回到这大营的时候，空地中央被人群围了个圆，很是热闹。     莫伦不想扰乱这氛围，就找了个稍远点的高处望着。     大狼那硕大的块头立于人群中央，地上趴着几个精疲力竭的降军。     “就这？再上！”     大狼扭了扭脖子，朝着围观的人群兴奋地大喊。     围观的降军面面相觑，最后有三个人同时站了出来。     “哈哈！像话！”     说完，大狼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上了。     随后，那三人从三个方向朝大狼扑了过去——     莫伦本以为大狼会用什么格斗技巧先把这第一轮攻势给化解掉，结果大狼不做反应，任由那三个人抱了上去，宛如一座大山一样未动分毫。     “这么点儿劲儿连蚊子都拍不死！咿啊————！”     大狼两只手一手抱住一个脑袋，右脚向后猛地一踏，用非人的巨大力道把抱住的两个人硬生生的甩到了天上。     “唔哦————！”     随后大狼那粗壮的大腿带风，在地上横扫了一圈，扬起一层尘土，将他身后的那个人扫倒在地，大狼顺势转身，握紧了拳头，像是一枚炮弹一样朝着那个人的脑袋砸了下去——     咚！     大狼一拳在沙地上砸出了一个15公分深的大坑，倒地的那个人直接两眼翻白，吓晕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狼那象征着胜利的大笑声仿佛整个星系都能听得见。     大狼又环视了一圈，在几轮的交手过后，似乎没人敢再上来挑战了。     赢家自然畅快，但这些降军可没一点儿心情，他们可以说是刚刚被判罪，还有些不知所措，心情低落。     大狼笑过之后，也缓缓收起了笑容，细细地端详了一下每个人的表情。     “我们算是刚刚才正式见面，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练过的。”     大狼放低了声线。     “但是我也看得出来，你们身上的那些功夫都已经快要荒废掉了！就凭你们现在的状态，用什么去赎罪？”     “这不是刚好让我们赎罪吗？”人群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把大狼的话接走了。     “哈哈！说得对！”     但大狼没有生气。     “你们是罪人，我也是罪人！手上都沾染着无辜者的鲜血。”     莫伦坐在远处，但还是能很清楚地听到大狼所说的话。     “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赔命！可我们不仅没死，现在却还好好站在这儿，这是为什么？”     大狼原地转了几圈，和一双双迷茫的眼睛对接。     “那是因为我们的这条命不值得！”     说着，大狼又提高了嗓门。     “我不是说在我们的命贱！而是以这种方式赎罪，会让那些真正应该为此负责的人逃掉！”     说到这儿，那些低着头的降军的眼中忽然都闪过了一束光。     “为什么让你们来当兵？而不是让你们去像那些帝国的杂碎兵一样去矿井？你们想过吗？”     “我们是该死，但是好好想想，这份惩罚究竟是谁施加给你们的？你们难道就没感到过委屈吗？”     “到了你们赎清罪孽的那天，你们是给那些被你们杀死的人陪葬了，但是谁给你们陪葬？”     “明明有人为此正背负着更多的罪孽！可他们却喝着茶水翘着腿，把你们的死当笑话看，这又凭什么！”     “想想你们那还没凉透的团长！你们就不觉得可惜吗？这一切究竟是从何开始的？我相信你们每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     大狼的言语滔滔不绝，那响亮到震耳的嗓音在整片空地里回荡。     士气低落的那些降军，在这种极具煽动性的演讲中渐渐抬起了头。     大狼能管理那么多士兵是有原因的。     那些本已放弃“生”的降军不会因此重拾“生”的希望，但这番话语无疑会在他们心中种下“死”的种子，这是他们在自己这已经失去意义的生命中唯一一件还值得去思考的事情，已死之人没有惜命的余地，可若是此时给他们一些“正义的理由”让他们再带走几个人，他们可未必不肯。     尽管仅凭这么几句话还并不足以彻底将那些降军的心灵之火染成灵锦的颜色，但这足以让他们重拾思考的动力。     虽说本质上不过是转移矛盾，煽动仇恨而已，但大狼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但凡是个意识清醒，对时事有所了解的人，都清楚如今的现状从何而来。     内战不是在虚空中爆发的，这场战争把无数无辜之人都卷入了绞肉机，帝国曾经是个伟大的国家，但是在权力和资本的不断腐蚀下这个国家已经膨胀成了一个只会从殖民地中吸血，靠一手炮制的仇恨充当食粮的怪物罢了。     大狼随后让他们整队，叫来了几个人给他们分发了一些制服之类的东西后，便让这些降军解散了。     莫伦随后回到了那片空地，和大狼打了招呼。     “你那儿都处理利索了？”大狼问道。     “嗯，我看你对付他们相当熟练啊。”     “哈哈哈！那是，不然我就活不到这时候了。”大狼笑了笑，不过立刻就把笑容收了起来。“本来大小姐一开始是打算把他们全都处理掉，拿去做实验什么的。”     “你和她求情了？”     “算不上什么求情。我们当时不是一起在战场上挖人来着吗，那时候我就仔细看了看他们，一个个都跟丢了魂似的，两眼空空毫无斗志，不过这种人的可塑性都很强，而刚好我手底下又很缺人而已。”     可塑性这听起来有些高级的词汇从大狼嘴里说出来乍一听还有点别扭，但不得不说，莫伦现在对大狼刮目相看了。     “...你在灵锦的武装力量里到底是什么地位？”     “啥地位不地位的，这词哪儿能挂我身上啊？”     “我只是有些疑惑，你不拿军饷，不和正规军行动，拿着奖金，但很明显又不是雇佣兵。”     对于刚刚提出的这个问题，莫伦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了，但他还是想听大狼自己讲述他自己的故事。     大狼看了看莫伦，笑了笑，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紧不慢地从兜里又掏出了那个铁盒，叼了根烟在嘴上。     “惩戒部队的头儿而已，或者说，教头。”     惩戒部队，这名听上去挺霸气的，但实际上这支部队可跟什么霸气沾不上一点儿边。     所谓的“惩戒”不是指他们惩戒别人，他们才是“被惩戒”的人。     他们往往都是犯下了严重过错，背负命案的极恶之人。一般是在经过了审判，被认为仍具有潜在价值和管理条件后发配到部队里“服刑”的。     大狼又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自己嘴里的香烟。     “你对这种事儿感兴趣？”大狼吐出一团青烟，问道。     “我是对我的朋友感兴趣。”莫伦回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狼听到莫伦的话先是一愣，随后放肆的大笑起来。     这笑声爽朗又响亮，极具穿透力。     “不是朋友，是兄弟！哈哈哈哈！”大狼继续笑着，如此说完，用力拍了拍莫伦的后背，力道之大差点没把莫伦拍飞出去。“你要想听，等以后哪天咱俩去喝顿酒，好好叨咕叨咕，但是在这之前，你要做的事情应该比我要多。”     说完，大狼用眼神指了指莫伦的身后。     莫伦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位贵族打扮，毕恭毕敬的陌生人，和大大咧咧的大狼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人悄无声息，脚下无风，要不是大狼提醒，莫伦恐怕一时半会儿都发现不了他。     “莫伦大人。”     “你是？”     “我是凰宫的使者，我奉命来通知您，明天有一场会议需要您参加。”     “知道了。”     说完，那名使者便向后退去，又像是来时那样迅速离去，几乎带不走一粒灰尘。     “你是个大忙人了啊。”大狼说道。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吗？大概就是调教一下这些降军，这帮家伙需要点时间调整心态，然后就是等任务，一成不变。”     大狼说完，看了看莫伦。“哈哈哈哈！怎么了，有些紧张？”     “我没参加过这种正式会议。”     “管它呢，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估计啊，大概也就是讨论一下战况之类的吧。”     大狼这么一说，莫伦才想起来，现在灵锦贵族还在和帝国的一个星区处在战争状态。     最近一直也没了解一下前线的情况，就忙着自己手里这点事情了。     得趁会议开始之前赶快补习一下。     如此想着，莫伦打算打道回府，大狼如同来时那样开着他那辆崭新的摩托，把莫伦送回了凰宫。     可莫伦进了凰座那宏伟的大门，来到了这有些熟悉的大厅后，却突然感到一阵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这儿不像寒月王座，有莫伦自己的办公室。     大厅空空的，只有璀璨的大灯和镀金的扶手在闪闪发光。     “大人。”     正在这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同样眼熟的执事沿着楼梯走了下来。     “列尔塔。”莫伦答应道。     “大人请跟我来。”说完，列尔塔弯下腰，做出“请”的姿势。     莫伦并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哪儿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但他就是觉得列尔塔会把自己带到他想去的地方。     什么都没想，莫伦便一步步跟着他，朝着凰宫的深处走去。     在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拐角后，莫伦来到了一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这是一条不长的走廊，但是十分宽敞，也很亮堂，两边是几间紧闭的房门。     列尔塔走到其中一扇门前，用自己的虹膜通过智能门禁系统打开了门锁。     “大人，请在这里录入您的虹膜信息。”     “这是我的...办公室吗？”     “是的。”     说着，莫伦走到门前。     “您无需弯腰，只要微微低头看向屏幕即可。”     于是莫伦便直着腰，看向这泛着淡蓝色光的小屏幕，没过几秒钟，只听见两声悦耳的提示音，屏幕上显示出“虹膜已录入”的字样。     “大人，这个耳机请您戴好。”     说着，列尔塔又伸出一只手，掌心是一个小小的类似无线耳机一样的东西。     “这是？”     “这是可以在整个凰座进行即时交流的设备，同时也整合了所有便携式电子设备的功能，即使不在凰座，您也可以迅速的接入所有属于灵锦的卫星，与您所处的行星上的设备进行通信。这是说明书。”说完，列尔塔把一个卷面屏也递给了莫伦。     噢，“手”机。     但是这么先进的手机莫伦还是第一次见到。     说起来，莫伦活了二十多年了，还真的连个自己的手机都没有。     对过去的那段雇佣兵生涯来说，他用不到，也不想用，他也依稀记得当年的团长想给自己置办一部手机，但是自己似乎是毫无兴致，最后就作罢了。     “您的办公室内也配备了凰宫内部的通讯设备，若有任何需求，还请尽量使用办公室中的设备。”     “明白了，谢谢。”     说完，列尔塔带着礼貌的微笑，迅速的离去了。     莫伦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清新的松木香席卷而来，让莫伦精神了不少。     这间办公室和莫伦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意外地朴素，屋里摆着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还有一套沙发，有一面墙整面都是书架，正对着办公桌的墙上还挂着一个全息电视。     莫伦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感受了一下这里的氛围。     ...有点坐立难安。     莫伦忽然感受到了自己肩上那未曾如此真切地感受过的责任，忽然也感觉这办公室有些压抑。     主要是，这里太安静了。     莫伦打开卷面屏，遵照着上面的说明，有模有样的打开了联系人的列表。     一个全息屏幕浮现在莫伦眼前，莫伦用手在上面划了两下，看到了几个对他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名字。     莫伦犹豫片刻，但还是拨通了那被默认备注为“大小姐”的电话。     可莫伦刚播过去就有些后悔，他刚想取消拨打，她就接听了。     “莫伦？”     “啊，啊——嗯。”没做好准备的莫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的。     “怎么啦？你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喔...让我猜猜，你现在在凰宫对不对？”     “是的，你怎么知道？”     “毕竟你已经拿到这个通讯器了嘛...你等着。”     “等...?”     还没等莫伦反应过来，一阵静悄悄的敲门声便传来了。     莫伦本能般的按下了桌旁的开门键——     “哟！”     古灵精怪的晴星看起来很兴奋，背着手，连跳带颠地来到了莫伦桌前。     “诶，诶——？”莫伦看着眼前的晴星，呆滞地眨了眨眼。     “嘿嘿。”     晴星的声音同时从自己的面前和耳机中传来，在莫伦的颅腔中回响。     “你是怎么——”莫伦看上去一头雾水。     “我的办公室就在你隔壁呀！还有我哥哥的，就在你隔壁的隔壁！”     “啊？”     晴星那只大大的眼睛盯着莫伦，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沿着视线也转移到了莫伦的脸上，将莫伦内心黯淡的火苗一下子点燃。     此前的压抑和迷茫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内心那突如其来，无处安放的幸福感。